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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景素先生愿学斋亿语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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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坛于孔兼元时著,男玉班编校。

玩太极图

大道难名总一圆,一圆之内妙通玄。男兮有女乾非亢,阴也兼阳姤有权。万古心源圈里尽,两间生意静时研。先天何处传消息,夜半无声未发前。

梦谒孔庙:

圣学无时不认真,偏于动处觉机新。昼存夜息参前意,养气持心物外身。入庙自惭非入室,知几无忝是知神。从今点检严师在,卓尔应须有后人。

其二:个个人心一仲尼,先贤此语即吾师。眼前应接非空相,梦里分明是孔规。绿野青松随处有,梦中语。黉宫文墄许谁驰。此中着意希颜子,夜半宫墙我独知。

束怀玉枉顾:

百里孤踪问逐臣,布袍斜挂水云身。当年薄宦曾投劾,今日求贤误及珉。大节扪知惭戆汲,虚怀有意辱耕莘。扁舟满载因愁重,不是山阴访戴伦。

其二:埋光湖上几经秋,未卜同心寄此忧。袖里熟闲孙武略,圯边希遇子房俦。非关禄位膻堪恋,祗苦经纶郁未酬。倾盖有缘盟不浅,他年青史共名收。

其三:两地心知巳数年,烟霞留滞各淹然。龙阿在匣时闻吼,豹略长韬几度研。天上重华还曰月,山中硕隐自神仙。不缘世事嗟三老,安得云阳李郭船。

其四:牢落江皋叹此身,随人妍丑未逢人。葛巾野服来何处,短棹轻帆去有因。一见巳知云外意,片言应得陇中真。相期不负生平许,力挽天河洗世尘。

访束怀玉:高踪寄隐白云岑,独买征车缔盍簪。一片松筠风𫗋𫗋,半椽茅屋冷沉沉。胸藏千载罗三教,守彻重渊抱一冰。如此性天真罕有,夜深数语见玄心。

其二:浮生世味巳泯泯,不道今人接古人。颜氏一瓢称绝响,束家四壁起芳尘。孤冈石隐原无矫,末路风颓仗此振。吾道典型知有属,万松书社玉怀宾。

其三:古来闻道属高贤,特往山中问草玄。未叩孔门乐何事,巳知颍浒遁忘年。一经带笠孙承祖,七载披云食共眠。意味这般谁领略,寻颜入圣藉兹缘。

其四:一夕虚肠喜实归,归程何急雨霏霏。迎来送往惟担月,回首知心半掩扉。未许高风随我去,翻令别思逐人欷。泥涂踯躅怀松岭,何让当年独采薇。

丁酉岁除:读罢残编又一年,两眸递送古先贤。兴亡几代灯前泪,挥洒千秋笔下烟。十二月光今夜尽,六旬霜鬓诘朝煎。无情驹隙难羁缚,蚤注遗经衍圣传。

其二:春经六十复添春,宿岁朝正共一人。书债白头还未了,烛花青眼照来新。先忧后乐真吾志,有毁无誉总宦尘。玉历年年更正朔,如何世道未回沦。

与束怀玉讲乾坤二卦:分席谈经再浃旬,羲文奥义尔谆谆。六龙有象随时御,匹马无缰应地驯。大化总该刚健里,真修岂外直方身。谁能识得永霜信,便是乾坤旋转人。

和怀玉韵:论交古语称兰臭,今日同盟谁许伦。千里响从声气应,百年心到梦魂真。长松岭上眠云稳,丹桂阶前化雨新。倾盖有缘良自幸,愿言闻道续芳尘。

自笑:一事无能我自嗔,枉生尘世挂朝绅。读书不识中和字,榒管何如韩柳伦。风月烟云惟过眼,山川花鸟只浮苹。痴痴欲了牙签轴,嬴得人呼老葛巾。

读书赵巷庄:匡床狼藉古人书。独对湘帘乐有余,怪见门庭。多刺棘,喜看池馆徧嘉蔬。翠禽飞啄迎风树,绿竹斜披映月渠。我欲逃虚远尘市,茭湖买得稚川居。

蒋墅早行,因诵虚庵内兄诗集,有怀。湿云带雨洒菰蒲,小艇轻浮一叶芦。暂撇市氛寻许剑,旋开邺卷胜吴歈。朗吟佳句西庄最,长笑留情北阙愚。追忆风流人去远,空余诗草徧江湖。

张泾桥道中:买棹经行学士桥,为怜同调破蒲薸。水依岸转开还合,树着风回点复摇。四绕泾流酿华藻,三环斗黛郁崇标。个中占有贤人隐,双璧光腾彻九霄。

与泾阳泾凡景逸夜坐清谈。一灯残照逐臣心,此日忧君思更沉。共讶吴民机杼竭,还嘲禅理寂枯深。荣名耿耿长安在,病骨棱棱泌水寻。今夜千言情不尽,明朝东市又西林。

再过五牧,与薛纯台、玄台舟中夜谈:野艇重过扬子宅,论心自觉语多珍。细谈出处关吾道,追羡由光了世尘。故里青山垂老别,炎途白发笑人频。诸贤莫以虚名误,问学须知守一真。

与钱启新讲易,因登城散步,追谈往事。𭩚舟津口挈知音,枉教偏能醒悟深。贲遁二爻如指掌,和平两字是投针。谗轲巳辨臧仓舌,伐木谁怜孔氏心。脾睨城头三笑语,朗然清旷失尘襟。

月夜与怀玉论心,因怀安节、玄台诸君子:月明如洗薜萝斋,云净天空景自佳。喜对孙登谈吏隐,羞从季主问官阶。清光几夜能遭际,意 何人好共谐。衰鬓同心巳许尔,天涯有客更表。

与顾泾阳、诸敬阳、高景逸、叶玄适、刘楚盘偶会于黄阜墩,文昌阁是德星标。水上俄然集众翘清议维风。严似律:长笺卫道涌如潮。危明巳罢忧时草,高会同移访戴船。幸过此中闻绪论,蓉湖波里识箫韶。

自恨不能饮,山中世事不堪闻,祗合衔杯送夕曛。陶亮漉巾疑有托,刘伶枕曲意何欣。门前罗雀夸清胜,野外飞花落绣文。偏怪独醒长白眼,那能消虑卧闲云。

自恨不能书。惊龙笔法何人擅,逸少笼鹅旧有名。墨客生涯凭一指,骚人染翰尚双精。肯临百日芝池学,便写三都左赋成。懒病生来兼性拙,无能有腼对玄卿。

自恨不能记,强记从前说茂先,如流应对似探泉。百家综览虽徒博,六籍兼通亦足贤。涉猎敢云虚岁月,分疏旋巳失题诠。古人力践精思早,偏我茫然入暮年。

自笑不能谀。直道随朝本率真,时官却要謟为亲。少文周勃终安汉,轻利鲁连竟却秦。千古可怜篱下犬,一朝难悔幕中宾。予惟不食嗟来食,赢得江湖满地身。

自笑不能容,人非贤圣能无过,嫉恶伤严器小哉。如饮江河才尽量,若同蜗缶便招灾。鲧夔并用唐虞盛,牛李相攻叔季𬯎。细检韩公忠献事,当年党禁仗渠开。

自笑不能闲,两目睁睁尽日忙,才研老子又嘲庄。兴亡历代频堪涕,寤寐诸儒却坐忘。万壑千山神每注,和风朗月兴时狂。止余清夜他无事,点检生平答上苍。

寄顾泾阳:朝闻夕可是予心,更辱招徕雅念深。片语从来针痼疾,诸贤况复号知音。室中尖物曾安置,野外飞花敢浪寻。愿识此间宾主意,萧然一榻抚瑶琴。

其二:萧然一榻抚瑶琴,弹到无弦始见心。尧舜危微还有着,孔颜博约也须寻。此中些点通明处,千古名贤作圣碪。却怪先天多用画,庖牺应悔堕词林。

其三。庖牺应悔堕词林,不谓孤阳惹众阴。夜半子前浑道妙,日沉海底定玄心。人须未发观真妄,谁向无涯觅古今。我欲黜聪神用事,见闻都埽只闲吟。

龙兴庵僧真宝以讲经募缘疏请,赋此辞之:从来只读孔颜书,不向沙门叩梵鱼。开讲自须高座等,广缘何藉宰官疏。楞严总是传灯教,檀越还寻佞佛居。老子穷年忧世甚,那能逐灭事真如。

斋中自快:数椽茅屋最堪夸。左右图书足五车。尘俗不来闲白昼,清芬长满藉黄花。时同老友谈儿戏,暗数春秋到鬓华。更有一般真乐事,诸孙绕膝竞呼爷。

夜坐,自笑吾伊老未休。侵寻六十四春秋。不扇不炉希邵子,调龙调虎幻浮丘。功名梦醒匡衡疏,著述心灰刘向俦。夜半拥衾研妙理,中和两字是真修。

安节书中谈起废事,并索朱晦庵集中要语。山中闻说元储定,顿解频年社稷忧。牢落一官休挂口,隄闲二氏敢回头。真传本在心源净,俗学偏于训诂求。若得程门容立雪,尧阶何假腐儒游。

其二:升沉宦迹总蜉蝣,吾道榛芜识者羞。学问要寻立脚处,工夫须向反身谋。行行步实如山积,字字钩玄不浪浮。这是孔颜真血脉,性中岂着汉庭侯。

高景逸以朱子节要见诒:一理难将声气求,前贤吃紧极冥搜。无端庄老纵横甚,特把危微反复抽。字字顶门着针砭,人人腔里要医修。检君昈列钩玄语,欲挽颓波续正流。

其二:文公不是惯支离,万语千言当耳提。理欲关头无锁钥,诚明路上岂厜㕒。一鞭近里长须省,二氏空玄切勿迷。衍得孔门真血脉,何妨綮语再诠题。

抵常城,邀钱启新出郭晤语:残编独对似枯僧,每出毗陵喜得朋。子夜废眠惟彖传,冰天瘃手尚𬙆誊。有疑须透无疑了,未约还寻至约凭。欲枉同侪过小舫,面将亿语细纠绳。

读钱启新像象易,有悟有愧:学易曾经几折肱,仰钻深愧乏师承。自从六画分爻象,谁向千家辨祖曾。四圣相传真一线,九师并起笑群蝇。而今巳埽纷纷说,独步毗陵有道朋。

其二:象教繇来最密微,如君真巳透玄机。两仪总是一元出,六子须凭十翼挥。识得当年重卦旨,可云今日玩占非。忘言了悟予心乐,不羡春风黠浴沂。

其三。卦中画卦象生成,岂用涂膏别样嘤。离坎有孚方得济,咸恒无妄更何庚。阴阳模写君高手,凶吉纵横我定睛。仗尔勉图无大过,与时能止与时行。

其四。二十年来了此书,工夫应是惜三余。惭予秃发拈斑管,羡尔编韦绝蠹鱼。一部学庸须此贯,百家同异可教锄。寰中谈道知多少,屈指吾侪孰个如。

寄孙月峰御史大夫:随朝曾许缔交情,一入苕溪隔此盟。道谊关心真恳恻,门墙举足怕逢迎。循环否泰公须念,旋转乾坤我注睛。逐客敢谈康济事,遥知捉鼻为苍生。

其二:山斋读易愧钩玄,掩卷空悲入暮年。蒿目未看时事转,拊心尤憾士趋偏。无生的系荒唐说,有等番滋执拗喧。试请先生握牛耳,禅关孔室孰为贤。

其三。散发莲溪也自舒,祗嫌寥落故人车。两间风月三知已,半亩池塘独笑予。勒石巳非吾辈事,披蓑时傍老渔潴。乾坤此道无通塞,钓罢长歌咏舜虞。

其四。惭愧华阳一老农,手批万卷彻三冬。每惊岁月难虚度,故把牙签伴早春。出处久知如过影,安危未敢付蒙龙。何时得睹停征诏,扶杖欢呼祝九重。

题泾阳东林书院:贤圣阶前未易行,依庸堂上有章程。不玄不释非岐路,希孔希颜得正盟。欲识源头须识性,能平意念始平情。吾侪日用寻宗指,回首龟山一脉明。

其二:吾道南来藉中立,千年圣学喜重新。良知派自姚江误,庸德传来泗水真。天地一元惟易简,程朱万语总心身。工夫只在平常里,了此应为入室人。

偶题:世间风浪不关心,到处烟霞得趣深。万卷读残空辘辘,一灯默坐自吟吟。云中白鹤能招我,天际青鸾怕入林。巳觉凡缘非性分,止堪松下独鸣琴。

其二:山中谁说事权无,野鹤林禽听我呼。云外阴晴都勾管,眼前经史任操觚。有时思入先天奥,镇日心躭太极图。夜半拥衾研妙理,此中活泼见真吾。

怀陈茂实:晴窗阁笔忆良朋,为有疑团欲问能。老少阴阳何处判,卦爻剥复可相承。一元总在乾坤内,四象分来奇耦增。个里玄微难措手,直须明者断牵藤。

其二:池上藏修省外缘,鸢飞鱼跃日参前。澹中活泼无边好,静后澄清得趣便。悟道自然忘俗虑,行文知不少佳篇。请君试揣心头景,可似秋湖夜月天。

赠詹淑正:有客掀髯说道宗,言言脉脉守文公,扁舟载月。江湖满,一管如风篆隶同。随地为家心不着,惟诗与酒兴偏雄。坐中得子能倾席,夜话何辞短烛红。

其二:皖城清望属颜公,学脉传来是孔宫。我忆长安同席语,尔从门下得家风。谈间隐见羹墙意,酒后丁宁剞劂工。一味尊朱真可许,巳知抱道不途穷。

寄周仲醇:疏庸久巳住深山,镇日心严人鬼关。不向行藏占否泰,专于理欲慎循环。静中恍惚鸢鱼景,动处推敲白黑斑。一室倏然何所慕,此心闲矣是真闲。

其二:蚤年狂肆藐封侯,今日穷源泗水流。道在不须论显晦,名成终是等蜉蝣。虞庭事业公孤任,陋巷风光我辈收。寄语同时同志者,三茅亦自有巢由。

丁子行昌暑枉顾,赋此:扁舟破暑款柴扉,慕道如君世所希。每愧典坟空涉猎,敢云性命彻危微。持身只笃躬行是,论学单提顿悟非。试向家庭勤体认,承欢膝下有真机。

梦真武二神降于榻前:北方神将久知名,足踹龟蛇七宿英。握咒潜消妖野焰,披髦迅埽毒魔兵。书生敢与真人抗,浩气常存太乙精。半点无私天地鉴,百灵来叩我何惊。

其二:拥席高眠精舍稳,满床子史伴清魂。何神炯炯来三像,愧我条条剩一禈。夜半照临知有赫,闲中检点肯教浑。真人应是天尊遣,欲采生平报帝阍。

秋夜:秋夜鸡鸣睡始醒,此时未发看虚灵。闲思不杂先天气,静里真涵太乙庭。舜跖潜藏无朕兆,危微旦昼便分形。古来贤圣兢兢者,每于此际细调停。

万历丁未秋,予年七十,携书数卷,避居潘庄。追念先父母并啬于年,悲悼不巳,漫成。思亲十咏,谨梓之木以识岁月,悬之堂以示子孙云:夜雨淋淋滴墓宫,几番清泪泣慈翁。亲恩未许龙章报,子念空惭鹤发蒙。七十康强天有意,九三夕惕我无功。期将此道酬先垄,不负当年养育隆。

其二:稳卧高原四十年,于今松郁草芊芊。乾坤多有亲双寿,而我何缘运独邅。荒野无钟更漏渺,乔松发韵雨声连。可怜夜夜天难晓,昏目残灯泪枕边。

其三:扰扰门庭说贺年,予却闻之心黯然。承欢漫说多男子,省墓终惭缺豆笾。衰草白杨都作泪,苍松翠柏总成烟。何时得向冥冥府,扶侍逍遥自在天。

其四:踏露携男叩晓松,苍烟四野郁蒙龙。山光未吐千峰秀,草色先呈万顷容。清梦夜来长傍母,白云晓起喜随农。巳知地旺多征验,群鸟回翔绕墓封。

其五:七十年来难七重,忍于今日受华封。悔教错过归田岁,从此长歌陟屺风。万古乾坤惟孝大,百家子姓几人同。哀哀父母春秋早,我独何人寿比崧。一丧祖,一丧父母,一丧两兄,一丧两妻,故云七重。

其六:朝朝白发乱披披,到老终须一别离。展卷几回惊目短,倚门追忆使心悲。百年埋玉知安否,两穴乘龙似得宜。自恨满腔情事切,𫄥𫄥欲吐祗成噫。

其七:两遭同气半途沦,得傍慈帷赖有人。我滥七旬犹混世,兄逾六袠巳辞尘。浮生修短应由数,道脉存亡或在身。但愿扶舆长拥护,枝枝共保万年春。

其八:暮霭祥氛环福地,华虫喜鸟护灵区。不因出郭寻幽径,安得循山悉胜图。天意岂容人意测,人谋应与鬼谋符。文峰隐隐云端现,千载真儒不断于。

再宿潘庄,至此予心始觉安,不缘避寿理征鞍。椿萱两念深丘壑,松柏同操耐晚寒。开卷只于幽处得,思亲肯到老来宽。区区杯酒终尘俗,岂是人间第一欢。

又 拜违七日巳皇皇,生死幽明共一方。华表鹤孤来且去,山峰云断续还亡。千松𫗋𫗋涛声远,百鸟嘤嘤瑞气王。愿结茅庵守荒垄,更搔予首咏沧浪。

怀下子静、周仲醇二子:与君臭味颇相连,恨不时承隔远天。道脉千年知独领,心斋十哲许谁先。本原须似闲云静,应感还同活水绵。圣学从来无别径,勉旃此语是真传。

雪中和白沙韵:忆从严谴到茗溪,罨画云烟四望迷。山拥水深天觉渺,船轻风便浪翻低。未来消息何须问,巳往荣枯不用提。自幸浮生七十矣,几年世路几人泥。

其二:六逸繇来羡竹溪,清风能扫焰途迷。矢心不向金张乞,昂首甘于孔孟低。危坐十年卑学究,潜搜一悟胜招提。须知道在躬行里,却怪空门塑土泥。

其三:楗户衡门望直溪,三峰秀色雪中迷。坐毡饱历瑶编富,握管沉思蹙额低。向榻止宜绵独拥,有书何用酒频提。寒威正可收筋骨,俗子因之醉似泥。

其四:扁舟订约过荆溪,欲访同心乞指迷。闻说圣门高且远,如何入手近而低。中庸的是谈天诀,训诂谁云当耳提。再究元公无极旨,免予岐路混途泥。

其五:琼花剪就撒长溪,片片成堆咫尺迷。最苦貂群关税急,还忧鸿渐羽翰低。茫茫海宇愁为结,缕缕经纶郁未提。欲起阽危无措手,忍看苍赤陷涂泥。

其六:一派涓涓自鹤溪,临流观化道难迷。往来若个江湖远,盈涸同归溟渤低。此理静中堪作咏,凡情闹里要频提。天机总在鸢鱼上,勿使吾心倒着泥。

寄怀束怀玉:山中惯懒不梳头,日日松间拥翠流。昔有七松郑处士,君今松万薄封侯。

其二:尘间暑气炙人昏,静里凉氛定可餐。欲向陶家分几斛,何人挑送过衡门。

其三:人心无处不濒危,况在云深静悟之。闻说百原山上坐,尧夫吟得几篇诗。

其四:自笑乾坤一腐儒,多君鹤骨老山癯。秋霜巳透双蓬鬓,一段狂忧未肯输。

遣使奉迓怀玉丈,斋头兀兀费钩玄,终日诠题总未贤。欲向名宗探妙诀,一根线子贯千年。

其二:山中妙悟久无书,静养从来合太虚。万卷自嫌同北海,还元指点是成予。

挽束怀玉:江左名流几个真,明开青眼细评论。箪瓢犹自忧民瘼,此是中流第一人。

其二:昨夜少微星不晖,今朝处士倏成违。窗前绿草都无色,而我能禁涕泪挥。

其三:此心不倒兀如山,道脉从来认孔颜。去后空囊何所有,遗经周易说班班。

其四:鹤骨今埋土自坟,万松岭下泣孤云。素车白马来趋绋,应是洮湖漱玉君。

其五:半忧国是半忧民,何日君王法舜仁。而今此担无人担,寂寂空山老万椿。

其六:云阳有鴈忽传书,云道三城旧式闾。正是月圆秋夜半,玉人移上碧霄居。

其七:长日山斋无别好,止凭黄卷并良朋。怜君巳作修文者,遗我萧然似一僧。

其八:狷性生来最寡谐,相逢声应两喈喈。能舒能卷君犹我,此日谁同击磬怀。

其九:圣学蓁芜属后贤,直探洙泗辟玄禅。伤心最是知心者,曾此皇皇着力肩。

其十:兰蕙清芬竟沦散,止余樗栎在人间。梦中恍惚先生语,犹慨诸贤不赐环。

哭奠束怀玉归舟写。哲人去矣不能留,止凭一恸写千愁。孤航回首三城望,处处清风仰太丘。

其二:一片烟村说故家,箪瓢门内独堪夸。檐前翠柏苍松节,岂是朝荣暮落花。

其三:古云季札重丹阳,千载何人续此芳。今日南州高士传,应同练水说流长。

其四:渊明清节高千古,庙貌浔阳俎豆光。有道先生似怀玉,可无祠内一蒸尝。

夜坐 子亥中间夜气清,元神消息霎时明。谁能细养此儿窍,鱼跃鸢飞此处生。

其二:古诗吟罢暂收声,坐到三更偶阖睛。万虑俱沉神独炯,乾坤妙理一时呈。

其三:万欲交攻是寇兵,提戈去斩仗心精。营中有主能祛敌,一埽云氛见太清。

其四:动时忙应千般错,静里回光一镜圆。照破从前非与是,始知夜半有先天。

其五:一块坚冰兀自骄,红炉才向忽然消。须知战胜能肥我,万古长肩着力挑。

其六:编韦不独拈章句,隐几惟将方寸寻。子夜一灯明了彻,无边光景是真心。

读阳明先生明月清风不用钱之句,山中常伴白云眠,明月清风任往旋。到处静观吾自足,满怀光霁价无边。

月夜 明月清风味不穷,随时随景足西东。人心静里消融尽,上下同流即此中。

其二:月落万川总一月,万川归处即逢原。圣心四者俱无景,此是天根不着言。

其三:几希一点是真吾,天予凡民入圣途。识得危微严下手,尧趋舜步可称夫。

蒙谤自省:慕陶仿邵几年余,何是何非到草庐。吾道从来求自信,人言聊以付轩渠。

其二:我是披蓑浪迹人,随云和月任天真。世间多少迷心事,莫向渔翁问路津。

九月二十日夜寤偶成:虚灵一点即心师,夜半分明见仲尼。谁人打破几希窍,此是安排作圣基。

二十四夜送灶神绝句并自警:今夜人间万事多,灶神持牒上银河。司天倘问孤臣状,细咽图书两鬓皤。

其二:媚灶生平义不安,今宵随俗买鱼盘。一家善恶凭君口,有有无无仔细看。

其三:扪无实行对皇天,敢曰闲居祷有年。自证自知还自讼,反身那得似前贤。

其四:慎独工夫第一关,止因欲海万重山。须于此处推排力,何地非神莫等闲。

静坐偶题:昧爽闻鸡唱几声,能令睡醒便心惊。如何不似周公旦,夜坐皇皇待晓行。其二。秧针刺水急甘霖,霎雨如膏四野沉。却怪此中生意少,平时榖种未曾深。其三。几番浴罢意更新,无奈尘污易惹身。试看莲花初出水,清香馥馥自依人。其四。玊兰开过树才青,及早培元不可停。若待枯枝残干后,那禁落叶满空庭。

雨后新溪:新雨柴门水满溪,舟人不复苦推移。一腔活泼能如此,个里源头谁得知。其二:天上河源倒碧湾,丝丝分布满人间。神功有主刚初候,此是生机第一关。其三。时雨才收正惬农,玄云黯黯又弥空。阳明用事应须早,勿使群阴夺岁功。其四。行到溪头水色鲜,源源衮衮悟天然。须知定后无冲啮,可保灵根满玉田。其五。晨起天青气亦清,偶携朱子摘编评,吟来有句。天如水,恍似晴湖道上行。其六。亭午权来息树阴,炎氛犹自扑人襟。陡思立雪程门事,一片清寒彻此心。其七。愁人最是伏骄阳,谁说清风属草堂。谢客心斋无俗虑,倏然能使意生凉。

晨起偶书:心长泼泼水长流,中有天机不可留。欲得此机无尽处,动时识取静时求。其二。五官四大血团团,一点灵君坎上安。暗里非几须自照,可令涓滴便弥漫。

丁未年闰六月十九夜梦中作:独醒独寐伴闲云,夜半团蒲忽有闻。欲识无心真造化,此心原自太虚分。

读坤卦:阴疑于阳势必战,亥交于子日将升。谁能破得交疑处,此是乾龙作用征。

无题四首:未发之中象若何,亭亭直直不偏颇。虽然融浑无此子,个里包藏造化多。其二。巳发之和节若何,疾徐先后没蹉跎。无心妙用圆而正,今古人情此处罗。其三。心在人身何曰微,善端萌处只几希。此儿要养期光大,须是培元与息机。其四。心在人身何曰危,分岐端的在毫厘。当机不谨无收煞,堕却重渊悔后迟。

咏心:风雨阴晴造化神,沉思宣泄此心真。昏明舒卷长无定,原与乾元是一春。其二。夜半眼开光似电,岂是神完气亦充。有道根心应自别,更须于此密为功。其三。高烛扬辉腾四壁,也防风物外来侵。此中一点灵明处,磨洗乾乾惜寸阴。其四。太阳刚出忽云遮,本体繇来不着瑕。团红俄顷光无量,永照青山碧海家。

玉兰花半含:庭前兰玉蕊参参,寒气成帷半似簪。一日阳和盈宇内,伫看万蕊作花林。其二。百卉生藏各有时,时来自得逞芳姿。祗愁泄尽元根气,滋养栽培又费时。其三。兀坐蒲裀十五年,几番收拾伴花烟。而今又觉花将笑,欲买中泠酒半千。其四。此花应是让罗浮,也得花边带客游。读罢罗浮诗数首,朝来又上惜花楼。

与泾阳安节往南岳山喜随同志过南山,无是无非到此间。欲借禅房香一缕,与僧结伴碧云湾。与景逸坐洗肠池:一脉清源何处来,涓涓滴滴自云台。此流注在阇黎地,分与吾侪洗俗胎。其二:登山缓步觅原泉,坐对泠然悟此天。我心本自无尘者,谁把游丝扰寸田。

与安节坐友庆祠。一入新祠叩两真,欢然同气笑颜亲。而今有子能光祚,总仗冰霜老淑人。其二:就中谭道是真心,孝友人间第一音。同社诸公能阐教,可令斯道振儒林。

朝起偶题:鸡鸣一念欲希贤,自觉元来有性天。但愿无斤无斧也,满腔生意日森然。其二:旦昼如何气不清,祗缘攻伐有心兵。须令主帅长宁一,静里隄防在七情。

读顾泾阳小心斋札记:知君耽隐癖,拂袖挂朝绅。卜筑泾桥上,穷源濂水滨。湛思先卦画,妙契后关闽。骎骎宫墙入东南近有人

寄周仲纯:百里有高足,衰夫愧系匏。未能先折节,而巳见文钞。理窟冥冥探,芳声隐隐呶。及门缘乏侣,曷枉共论交。其二:怀玉先生去,号啕泪至今。会心人觉尠,写意独愁吟。笔底文思远,胸中旨趣深。如线吾道脉,与尔细追寻。

周仲纯来顾。独行朱方士,扁舟叩鹿门。自夸束衣钵,颇解易乾坤。下榻予心楚,开襟尔意温。言言浑道脉,堪与蹑天根。其二。不从铅椠入,冥悟伏义源。孝弟持躬范,箪瓢卸世樊。梧风清客思,竹影助人言。坐对心无着,忘年谊可敦。

与泾阳夜坐:平居思访戴,何期以赙来。小心探道脉,大胆论人材。见解惭多障,文章伏妙裁。丁宁严晚节,民望尔为魁。

对月:问月何能恁尔明,问心何不类月明。月明谁是磨砻手,心不同明谁作黥。明月满时光万里,心若同明万古清。孔颜一脉传心法,克巳两字最为精。浮云半点蟾蜍障,嗜欲关头是祸萌。人心原与月同体,月有缺蚀明随生。长夜容光穿屋漏,暗里邪谋烛如书。鉴空须要静中培,勿使群阴密如凑。方寸溶溶乐境宽,何为自灭招他寇。一念差时百怪随,一时错处千年诟。世人坐困名利塲,贤智犹然不能走。贪心着累到悔迟,徒羞明月生僝僽。大学明明首训人,落堑堕坑伤琐陋,拂拭之权我自操,可令明月怜人垢。

于景素先生愿学斋续亿语

金坛于孔兼元时著。男玊全编校

重订增补论语乡党篇节叙题辞

论语一部,讵非吾夫子训告弟子之格言乎?乡党一篇,讵非弟子记述夫子之言动乎?予幼而读焉,见群贤熟察之真,模写之详矣。晚而反复䌷绎,始末参详,则乡党中之节目,不无有宜于前而列之后者,有宜于后而列之前者,有关夫子之大张弛而遗弃不录者,有关弟子尊师之竭情尽礼,而祗见于他经,不登之鲁论者,是可不审其节而补其缺耶?予不揆,敬于讲读之余,稍为更辑之举,忘其固陋,谬有增移。总之于夫子文章,不遗其目,而尤摘其纲,于群贤纪录,不易其凡,而少掇其略也。忆昔二程先生各有改正之大学,近时李孟诚父亦有推广之孝经,无非所以阐圣学,开后人也。矧予于集注一仍其旧,而未敢有一毫之增损乎?观者得睹圣人之全,可谅予私淑之心矣,庶不以予为僭与妄也矣。

菜根谭题词:逐客孤院,屏居蓬舍,乐与方以内人游,不乐与方以外人游也。妄与千古贤圣置辨于五经同异之间,不妄与二三小子浪迹于云山变幻之麓也。甘与渔父田夫朗吟唱和于五湖之滨、绿野之坳,不甘与竞刀锥、荣升斗者,交臂抒情于冷热之塲,腥膻之窟也。间有习濂洛之说者收之,习竺乾之业者辟之,为谈天雕龙之辨者远之,此足以毕予山中伎俩矣。适有黄山友人洪自诚者,持菜根谭示予,且丏予叙。予始𫍙𫍙然视之耳。既而撤几上陈编,屏腔中杂虑,手读之,则觉其说理处有直入玄微,不作影响语者;道世故有曲尽岩险,不作惺惑语者。俯仰天地,见胸次之夷犹,尘芥功名,知识趣之高远。笔底陶铸,无非绿水青山;口吻化工,尽是鸢飞鱼跃。此未敢深信其自得者何如。而据所摛词,悉砭世醒人之吃紧,非入耳出口之浮华也。谭以菜根名,必自清苦历炼中来,亦必自栽培灌漑里得,其颠𬱖风波,备尝险阻可想矣。洪子曰:天劳我以形,吾逸吾心以补之;人犯我以遇,吾亨,吾道以通之。其所自警自力者,又可思矣。用是以数语弁之,俾公诸人,人知菜根中之有真味也。

答吴安节论学书

孔、孟、程、朱之训,人都繇渐门而入。自达磨西来,不立文字,直指心体,后之言学者,遂厌渐进之难,喜言悟门矣。此岂行远自迩,登高自卑之指乎?只有夫子下学上达四字,为彻上彻下之道理,即彻上彻下之工夫。程、朱学问,并守此一脉,而后为千载之真儒。学程、朱者,亦须守此一脉,而后为真儒之嫡派也。金溪、姚江,各立门户,必欲与朱子作敌,其尊信不疑者,惟江右诸公耳。以其功业懋于江右,故良知之说,至今不废。金溪为江右讲学之鼻祖,而姚江亦窃取之,故其学亦传,而宗姚江者则更炽也。吾侪论学,只该把程朱说话体自巳身心,见得理真,便守得说定,一面钻研,一面践履,以曾子弘毅两字为实诣,以子思暗然两字为根基,不必照管别人之心折与不心折也。吾学孔孟之道,步程、朱之矩,千万世而下,何得而訾之?若眼前之执着拘泥者,任其雌黄黑白而巳。来简单向一边,恐龙溪诸公未必心折,母乃狥人而失巳乎?母乃尊龙溪而卑程朱乎?吾弟偏信甚矣!骋康庄之途,何暇顾羊肠与鸟道?听洪钟之响,又何须击缶与鸣鼗也。寄来各简,弟巳细阅一过,中有圈点,可稍见弟之意向矣。允执三篇,机锋戟戟,着眼刺人,用之小考自当压卷,若在科塲,还宜藏锋敛锷,融浑纯雅,才是夺魁手也。近见邸报,时事益棘矣。考选必不报,党禁日益严,山林中只有读书以俟天年耳。彭园之约,惟候来命为行止,不敢辞。此复王带河代题之说亦是,若不下,又将如之何?

与安节辨阳明之学书

晦庵先生之学,专意阐明圣道,开示后人,故为说也不厌其详,因其详而以支离目之,未可也。此谭禅辈共侈为此言,以张顿悟之赤帜也,不谅其苦心处也。

阳明之学,扫闻见而推本德性之知,悟真空而反援吾儒之脉,原无脚踏实地工夫,祗凭居夷窥窃意见,其所谓致良知者,原自孟子之言,非有开宗之旨。当时为之徒者,浸淫其说,而日入于放诞纵肆之流,其不可与晦庵之学提衡而论也明矣。即如格物二字,晦庵云:天生蒸民,有物有则。物者形也,则者,理也。人之生也,固不能无是物,而不明其物之理,则无以顺性命之正,而处事物之当,故必即是物以求之。知求其理矣,而不至夫物之极,则物之理有未穷,而吾之知亦未尽,故必至其极而后巳。此其说洞然无可疑者。阳明则云: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格其意之物也,格其知之物也。正心者,正其物之心也;诚意者,诚其物之意也;致知者,致其物之知也。则悠谬而不可解矣。所谓物之知、物之意、物之心者,不知指何为物乎?所谓知之物、意之物、心之物者,又何稍颠倒其字样,而与下三句有何分解乎?今反复之,未见意义之深;欲附会之,适滋凑泊之病,其不可与晦庵之学提衡而论也明矣。阳明又曰: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未闻孔子以生而知之处即安而行之也。又曰: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未闻孔子以安而行之处即生而知之也。以行即知,犹无大碍;以知即行,则大误矣。母惑乎其谓明善。即诚身也;博文即约礼也;道问学,即尊德性也;居敬即穷理也。单言良知而不言良能也。阳明之学,似欲省却躬行一段;晦庵之学,绝无躐等捷径之嫌,其不可提衡而论也又明矣。

学至于夭寿不贰,立命田地,此尽性至命之学矣,如何作困知勉行说乎?尽心知性,明是格物穷理工夫,言知天者,不过由知性而要其极耳,如何可作生知、安行说也?读其与门人问答之言,大都轻快明透,听者易醒,若欲据之做日用践履,步步着实,则茫无下手。此罗近溪之识仁编,非不疏亮可观,然如水中之影,镜中之花,不可捉摸,不可采取也。王龙溪之流弊,益又甚矣。晦庵真是孔门一位大树将军,真是千载一个龙门砥柱。搜其全集,如海如潮;析其精微,如丝如缕。来谕谓两家学问互相雄长,毕竟是江右之习气未除,孔颜之乐处尚隔几层也。鄙见如此,幸与明者再商之。

与顾泾阳书

手翰二十一日始到,蒙年丈奖许过情,弟何能当。从此偷生之年,不敢忘诱掖之至爱,则不敢懈进修之实功。虞山会语中开载年丈发明者共二十条。弟先从志学六条,反复参阅,内云:夫子定要一一从自家身子上打透,方肯作准。盖渺茫处可假,自家身子上不可假。此醒心彻骨之语,学者能痛自警省,身体力行,何圣贤地位之不可到也。又云:离下学而上达,则认天命在耳目心思之外;即下学而上达,则认天命在耳目心思之内。与夫超特,反得以播弄平常,无所容矫饰。此又钩玄破俗之语,学者能不厌平常。不慕超特,又何下学上达,不以一贯之也?大抵讲学者说着人病痛,自觉心胆俱寒;唤得人苏醒,自觉魔障顿解矣。第于中尚有欲请正者,以不惑为修境,知天命为悟境,耳顺从心为证境,母乃太分析乎?弟意此章自十五至七十,皆夫子用功次第,皆修境也。有十年之工夫,则有十年之进益;有十年之进益,则又有十年之工夫。至从心不逾,夫子之心,益兢兢守定此矩,不敢一毫逾越,正夫子之苦心处,即夫子之快心处。于快心处尤不忘苦心,见夫子年弥高而心弥下也。从心不逾,决非夫子自夸之词,考其平日,自云好古敏求,发愤忘食等语可推矣。此弟妄以为皆修境也,见夫子不自足之心也。且悟证二字,不足以尽圣修之极,悟之一字,又从来圣门所不谈,未知是否?惟年丈再参详之。便中赐教,大旨序文不敢相促,惟望得鸿文为重,庶弟之管见,藉是以行耳。承允诺不忘,感何可言。彻如不为人容,似当请告。小壻一硫,可谓昌言,母柰时局巳痼,天运难回,付之长太息而巳。道脉编目录一纸,其嫡派孔孟列之内编者十八人,源流达磨列之外编者六人。中间有可增损,万祈指示。此千万世学术所系,弟不敢偏任巳见也。使来知道体平安,甚慰甚慰。泾阳来书,附向辱垂悯,家季俨然赐临,且倦倦以贱躯为念,此何情也?感可知巳。挑灯道故,仰见吾丈年来所诣日精,一切论著,非关于身心不言,非关于世教不言,确守家法,独立不惧,真吾道之砥柱。也。且当古稀之年,神闲气定,不减少壮,非养盛何以致此?衰劣如弟,更有省矣。深欲一造高堂,九顿而谢,逡巡弗果,谨此布候。别后新得,幸示十一。万万。弟所欲效于尊集者,当俟新春图之,定不敢忘也。彻如入宫见妒,养冲一鸣辄斥,天下事可知矣。如何如何!率尔不尽,临风神往。琴川刻三种附览,弟亦附有志学章讲义,幸正之。石楚阳回书,每从姜使者问起居,知与泉石相得欢甚。想从仁兄偕隐,殆及二十年矣。居乡境界,如丛棘鹑衣数年,赖令坦、姜年兄眷顾,振我𫐘𡒄,不知于翁壻几世缘,乃中流一壸,在先后间也。近闻拂衣东迈,空谷跫音,殆不可几。因附此申私。语匪寒暄,惟明德皓首是期耳。言不尽意。俚言一纸。

手书至,使者即驰去,捧佳箑雅什,知在三茅有骑龙乘鹤之快。然来谕年巳七十,不无迟暮之感。弟少十岁,然无柰忧苦,则先老何。口占。二律无扇,特书之纸,以报琼瑶,幸一笑而存之。姜年兄为世道发伟论,不当以离索萦,怀也。并致八。行。言不尽意。

与唐凝庵书

不佞弟自入山来,键户守拙,鄙性既无治生之慧力,又无山水之膏肓,本是人间一长物耳。以故寓意于书,实不留意于书。两目荒荒,每日应接不暇,真如经过宝肆,辄掉臂而行,何能于静中了悟,得一坝柄,为安身立命之处乎?惟涉猎时,见古圣贤之用心,并是要人平地起工,不可一步踏空驾虚,涂人耳目者。弟且未论格致,上一层平治,末一段只修齐两字。吾人缺陷罅漏者多,此非着实为巳,不能鞭辟近里,处置得宜。也。来谕所云真见真修,本原于斯矣。不能修身,则自知自省,能无竦汗?不能齐家,则亲者疏者,能无嗫嚅?士君子必先于此处立定脚根,方才能具只眼,可以评骘古今,掂播人物也。近时士人只于宦途中广交延誉,不于自身上笃实加功,屋漏多有愧心。而不察者,仅据一事之偶,遂目之曰慷慨丈夫也,可乎?家庭多有违犯而吠影者,徒狥纵横之舌,漫许之曰有道君子也,可乎?此本之无真修真见,又安能有真是真非,为世道之权衡,回狂澜于既倒耶?彼彤庭一疏,岂足以槩生平,众口交誉,未足以定公论。此公是公非,惟出于真修真见者为可凭,而真修真见者则罕矣。总之,断了好名好利之心,方可与言真修真见之学。不然,终日谈孔谈朱,祇供青眼旁观者一粲耳,然乎否乎?承丈远惠周易象义,阅得乾坤二卦,中间分剖位龙两字,及丧朋、得朋等语,足破群疑。余容细心潜玩,再有请也。风便附此以复,不尽欲言。

与吴安节书

连日寒威逼人,呵冻研朱如昨,读书亦苦矣。诸儒学案中未妥者数人,如康节高矣,于圣门下学上达事全不加功。文公谓其学似老庄,似杨雄,又近似释氏,有不满之意焉。我朝如龙溪、近溪,且无论其行谊之疵,即讲学亦未得圣门之真脉,多以禅宗扫孔矩,若楚侗、庐山,又不必言矣。弟所辑道脉编,嫡派孔孟列之内编者十八人,源流达磨列之外编者六人,今方就草,尚未登梓,容明春亲赍请正也。圣学重躬行,全要脚踏实地。今人重口说,都是捉影捕风。退而察其所为,风影亦无矣。此弟之不谓讲学为非者,以古人真心讲真学,则其道明。不敢谓讲学为是者,以今人伪心出伪言,则其道塞也。明春之约,只如来谕数人足矣。近日评推,必有自来,想桥梓之力居多。旨固不下弟,亦无出意。在至亲只了得此心,在弟不可不完却此身,轻重当自有辨。泾阳书稿,阅之巳久,谚云:话不投机一句多。且闻其回书,甚誖谩也。

简孙淇澳太史

三月偶过毗陵,知有白下之行,不果谒。然缅怀清风道气,真不能忘。日来暑甚,避居荒斋,时与罗念庵先生为伍。先生晚年深悔良知误人,欲加培养一段工夫,而又深憾龙溪诸君之误之也。当年只讲良知,不讲致知,师友相传,终无实境。慎哉!学术不可不慎也。惟有躬行两字,可挽末学之趋。而比来禅风日炽,诋孔卑朱,儒门受祸矣。砥柱中流,幸亲丈母自诿焉。衰夫忧潦,今复苦炎,骨立之人,未知握晤何时也。辱惠华椷,附言申谢。外附小刻一部请正。

简边全宇文学

一别几年驰念温文恂雅之度,常在眉宇间,不能忘。丙午秋,访尊寓于长干里萧寺中,不遇。比闻假馆景逸,教育英才,贤主嘉宾,互相长益,知渐摩所得,当不止举秇之精纯而巳。不佞年日衰颓目目昏眊,惟披𬙆未倦,尚勉强为功。所矢心自信者,尝谓念头不可差,差则恐有身心之祸,祸从何来?举动之乖张恣肆,即祸也。揆之天理不安,质之人情不顺,皆是也。学问不可差,差则必有口舌之祸,祸从何来?议论之荒唐悠谬即祸也。敢为非圣之言,广布崇邪之论,皆是也。以此孜孜,无间寒暑,虽旦暮有长往之期,庶俯仰无悖凶之悔耳。闲中兀坐,每思眼前豪杰,谁光霁天下?吾侪几鲁愚,不胜往昔之追思,徒增末世之慨叹。何时与丈把握,得悉年来之所见所疑乎?犬子五人,今俱赴试,想得趋承领教矣。惟不佞眷眷之怀犹昨也。久疏失候,特此布悰,诸惟炤亮。

简许少薇同年

春终遣唁,聊修不腆,未荷麾存。辱惠云笺,回环展读,见纯孝之心巳抹𢫬功名;一念故犯之语,能竦动贪恋。凡夫士君子立身行巳,不于君亲上立根基,不于父母生死间成决断,则两可处,便贻千古之讥,顷刻间便堕重冈之堑,可畏也。老父母今日高卧山中,何等心安,而意肯回思弃屣江右,不为斩钉与截铁乎?大都成个是,虽失亦得;犯了非,虽荣亦辱,又可深长思也。弟生平碌碌,枉度七旬,曾沾一命之荣,先父母未蒙褒赠之典,每切虚生之惧,于身心毫无精切之功,漫有掇拾,悉揣摩勦袭之言,非圣贤实得之学也。自负多矣,负良友多矣!远廑存注,锡之隆仪,谨拜登寿意一轴,余借尊贶,转致谢忱,伏惟原亮。

又启

小壻姜仲文,以赍捧入京,有疏论起废一事,颛责辅臣,娓娓不翅千言。现在两辅臣各有疏,意俱不平,仲文有旨降三级矣。林下诸兄,如弟老朽者,无足言,亦不必言。惟南皋、泾阳、侪鹤辈,一槩令其终老牖下,非特人事失宜,亦天心不佑也。此举人心畅,公论明,虽夺级何损哉?老父母与仲文素耻不预党,今并入矣,虽山林生色,廊庙何光?弟更有欲言者,大官与大儒久暂自别,理学与经济精粗稍殊。父母年力正强,林泉多暇,此时正宜留神濂、洛、关、闽之传。而文公先生全集,尤不可不细心体认。读此经济该之矣。行有余力,则武学经传及百将传亦一寓目焉。异日天下多事,公等之忧,公等之任也。若弟老矣,无望矣,于吾知巳,能无三致意乎?一叹一叹。

简姜仲文

仲文以赍捧归,曾遣人伺于真州,后乃知从留都渡江,读尊疏,娓娓数千言,欲起久淹久阨之逐客,直斥在朝在野之辅臣,异日添史书一奏章,增江左一人物谪有余荣矣。然区区今曰之望,仲文更有进此者。闲中上下古今,考据先哲,第一义也。晦庵文公非不上封事,而羽翼圣真者,有穷理论学之功;二程夫子非不具札子,而开示后学者,有居敬致知之要。若建言一事,只了得立朝公案耳,岂吾辈安身立命之大肯綮,作圣希贤之大学问哉?魏庄渠先生曰:后世只口说身不行,却是把讲字代学字。圣门何尝有此这一步工夫?须见得真,方能守得定;相与切磋的人,又须心相信,方能言相入。待仲文抵家,尚当细论。此非笔札所可尽者。计南还不远,特令小僮候于淮扬,余惟炤亮。

简高景逸

贱降之辰,辱丈俯念同志,特赐光临。不佞自愧虚生,先期庐于墓侧,非以避劳,实不敢当亲友之贶。乃诸丈公轴,俨然贲之,且恨失此良晤,未遂请教之心。近小壻姜仲文以起废一疏谪尉粤西,偶启新玄台文石,并得晤于云阳,又不获与丈合并也。日来纂集道脉一编,断自濂溪,而下者十二人,列之内编;其深于吾道而派自禅宗者,列之外编者六人,以象山为首,不欲令与醇儒并道而驰,未知可否。辰方抄录,尚未登梓。比又阅魏庄渠集,大有警省,惟不得章枫山集一观之。丈有藏本,可检付儿瑞携来,统俟他日晤时,一一摘确,以悉鄙衷之疑殆者。

简马梁园旧僚

别丈瞬息一年,弟巳骎入老乡,不知在人世尚得几时。蒙念我七旬,远贻诗轴,读至可能华发老沧洲之句,便北望安阳,泪淫淫欲洒。弟精神犹昨,每日尚读书三十板。读理学书,则见前贤反复辨论,每动气不能相下,窃病其涵养之未醇。读经济书,见先辈意向互持,窃笑其樊笼之未剖也。弟于斯二者,经济非吾事矣。理学一路,则津津玩之不能释。吾侪山林工课,无如此一路最吃紧,真安身立命之根基。丈光阴尚远,幸于此留意焉。矧两程夫子并倡河南,晚近有曹月川、尤西川,亦贵乡人,可无以继其芳躅耶?小壻姜仲文抗疏谪官,专为吾辈,言虽不行,公论归之矣。独于谷老入朝甫十日,卒以病终,正人告殒,气运可知,能无三叹息也?能无三叹息也?

简吴安节

明春之约,若泾阳诸兄果来,弟当如期而至。会期须在二月中旬乃可。三月初,弟为幼儿完姻,不能出门矣。吾弟前索象山无极太极辨,临发书,偶忘之。兹附览此辨,断以文公先生为是。无极者,无声无臭之谓;太极者,此理至极而无以加之谓。象山谓周子通书不言无极,而只言太极,遂疑此图非濂溪所作,谬甚矣。且其中说话,每每动气,论理家但当平心以观,虚心以问,才是儒者气象。今笔底只欲将他人说倒,以自伸其一偏之见耳。此议者谓象山尚不及告子也。读文公所答之书,再参以性理诸儒之论,可见矣。东阿相公,正人也,乃忽有此,可为朝事之慨,可为世道之慨。总之,只宜兼壁不出为上。今之在朝者,必欲舆榇而归,今之出山者,又即便舆榇而归,此后人永鉴也,吾侪其可忽诸!来书览过,可即掷还。

简孙月峰大司马

岁序久更,春事且半,自昨年十月奉台翰,于今尚未悉起居何似。若进退一节,稔知老先生见之明,断之果,道味巳深,决不为世味所染;机心原寂,决不为忌心所摇。先行后言之训,此圣门脚踏实地工夫,吾侪安身立命的诀,无问穷达,无分老少也。若徒事口耳,曰我不愿为尊官,曰我不屑为媚灶,明有斩钉截铁之言,阴有寻香逐臭之行,古来有之,今亦不少。又有一等,向负时名,位望且峻,而尘心忽起,宦套最工,俯仰弹射之颜色,阳为誉而巧为攻,张大整顿之风声,名虽是而实则背者,此徒自劳心,君子当处之澹然,不可挂齿也。总之,名利塲中,有尽以能贵能贱之权,听之朝廷;身心腔里,须寻以常尊常贵之实,修之屋漏。把圣贤自期待,何公卿之足云,觅洙泗为身家,何岩廊之足恋?此不佞窃尝曰:学者有根心生色之气象,又何羡广土与众民,而单提颜子与禹稷并称。孟轲氏之言,从来无人说到此也。白沙先生诗云:明月清风放。两头一筇挑到古尼丘。而今老来无筋力,独坐江槎看水流。士大夫不可无此识趣。又云:饱历冰霜十九冬,肝肠铁样对诸攻。群讥众诋寻常事,了取男儿一世中。士大夫不可无此度量。先生其试咏之。忆台翰有云:讲学者须大家吐出真心,说几句真话。此救时对病之药也。不佞杜门不赴,正以饥嗔饱喜之徒多,先行后言之辈少耳。措词狂妄,先生其再教之砭之。悬念动止,不能躬趋,谨专力走讯下史者,伏惟赐示,用慰鄙怀。简钱启新云阳别后,闻上宅火震于邻,幸而得免,天之佑吉人也如是。庄渠文集阅将竣矣,尚有四本,未蒙发来,特耑僮索之,幸即检付。弟之读书,亦自谓苦心,仰视前辈又不及万万也。奈之何,奈之何!

简詹淑正

向闻道体违和,未遑遣候,甚愧甚!念朱子晚年定论,多系阳明门人窥见其师之意而附和之,但不宜自为之序。闽中陈公学蔀通辨一书,大有功于晦庵先生。此书出,而朱陆异同了然矣。象山安可与晦庵争衡也。承教谢谢。西云来云道驾枉顾有期,先此附复。

简吴尚卿

四月中承寄手翰,念我老而不振,此骨肉至情,道义雅爱,感刻难忘。吾辈林下光景,若肯在道脉上潜心探讨,久之,真有一段潇洒意趣,世味自然冷澹。若只在功名上营营怏怏,徒自热中,徒自损志,将来人品便不可收拾。况不肖又待尽之人,不欲以此自累,亦不欲以此累亲知也。尚卿必不以予言为欺,惟喜尊公体日强健,虽不得朝夕晤谈,而手札时通,互相印证,未为不。乐。即改南而出,家庭间亦更有读书弄孙,足以自娱。目下行年七十,乃父母两兄所未有,只此巳为逾分,他何觊焉?凯之亦无用矣。令郎近以建塔经心,然亦不废会文事。两甥近安好,可慰远怀。京邸尘坌中,多应酬之劳。尚卿幸啬精啬神,自爱自重。

简吴安节:

时事委的难处。有君更有臣,则其机自易,有臣而无君,则都俞无地,启沃无门,虽夔龙满朝,何济哉?此要看天心气运何如,新相如某、如某,却是真正君子,素与中贵无交,此可敬也,亦可虑也。吾弟改南一着,极中肯綮,年几七十,有子在朝,何复恋恋燕京?试看今日父子同朝者何人?天下事最怕太盛,人情最怕太盈,相机自量,也要一个豪杰丈夫。近日此举,可谓胜算。尊稿批评,有当于心否?日省两编,亦当如前。细阅朱子年谱暨塘南续稿,弟寓目久矣。内有短篇答曾德卿、刘以刚等,长篇答王儆所、陈蒙山等,真是可玩。若大学古本后语,以物为意,身心、家国、天下,以格为诚、正、修、齐、治、平,终非归一之论。近见吴门大学测义,穿凿支离,又增许多障碍,何苦费此词说,必欲搅文公之章句乎?部中考语,亦道其实,俟冬初再疏,未为不可也。

简刘云峤:

连阅邸报,知北地水灾更溢。所闻台山应召,逗遛何所,尚无见朝之期,极为悬念。尊驾何日戒行李,走云阳。既以考满离任,前翰何以有不复长安行之说也。目今世道虽未清明,然亦尚可为。昔尧夫高卧洛阳,日挽小车,吟咏伊川之上,前人议其歇脚太早。士君子当廊庙不可忘山。林处山林,又不可忘廊庙,总之不宜有着,着则固矣我矣,可乎?贵同年吴彻如,不佞至戚也,何以被参,仁丈知之必真,但得不碍人品官,无论山简。吴安节接来稿读之,真情婉至,巳付缮写,随登梓矣。梓完,当再奉寄也。先君手稿一纸,亦容补入。弟于望后有梁溪之行,欲完泾凡吊事,因当年同疏同谪官,义不可缓耳。舅家两年内遂失两甲科,亦一时之厄。吾辈衰年,起居,真不可不谨。昔曾子以临深履薄而知免,程子以忘身殉欲为深耻。须养德养身工夫巳到,然后以修短之数听之天可也。弟闲中静看,欲富之急者每损寿,欲贵之急者亦然。盖人生之福,须以缓得之,亦以缓受之,天地之道,原以悠而久也。薛文清公曰:厚重静定,宽缓进德之基。玩之真有味。此可以修巳,亦可以观人。吾弟试体贴考验,当知予言之不谬矣。

简刘云峤

接手翰,知仁丈奉太夫人溯江行矣,不能走饯江浒,奈何?数年辱教爱勤倦,存旧之谊甚笃,儿曹又荷奖借引进,属望之意更深。不佞日就衰老,将来恐无觌面之期也。仁丈无论北上与山居,巳信道义一脉,如山岳之难移。不佞无论朝生与夕可,亦自矢始终一节,保松柏之后雕,惟要于不相欺,不相负而已。悠悠远别,仁丈又宁无以教我也。鸿翔有便,望惠好音,别具,聊见通家之雅,原不敢以虚文将也。阳明曰:理者,气之条理,气者,理之运用。夫以气为理之运用,而谓理为气之条理,何居?理自有理之条理也,如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三者。之中,又各自有条理也,他可推矣,而曰理为气之条理,可乎?古之人父母之恩重,今之人夫妇之爱重,可以占世道,可以定人品。每见农家入城,必满载臭秽而归,今之贪官满载而去者,视农家何异也?然农家满载能自生,贪官满载必自祸。清清白白底人,要见清清白白底世界,忧世之不治。平平常常底道,那得平平常常底?圣贤忧道之无传。大学,一本朱子章句,未为不是。近代好异者,辄那前插后,或移后作前,纷纷立说,殊为可厌。总之,为学只要明理,明理自可适用,奚必较量异同之说乎?即贾逵、郑玄之本,一云魏石所镌,一云汉石所镌,恐世远亦无据矣。管东溟复以巳见,分章画段,徒滋人口,其谁说之?

朱子论诚意曰:欲知知之真不真,意之诚不诚,只看做不做如何,真个如此做底,便是知至意诚。此中着不得个且字,才说且,便是自坏了。

予尝致疑于人乳上下之分界处,属何经络,而不得其解,询之医者,未有以对。盖上行者色白而味甘则为乳,下行者色红而味涩则为经,其分界处必有脉络也。一日,何肖田述医家统论云:太阳小肠经,少阴心经,此二经相为表里,主上为乳汁,下为月水。愚思之,小肠气浊,又属太阳经,阴必从阳,故其色红而为经。心经气清,属少阴,又与肺相连,肺主金,故其色白而为乳。清白者自甘,红浊者自涩,理则然也。即此可悟君子小人之界。

或问:知化育、赞化育之浅深,知天、知天命如何分别,立命、至命又如何分疏。明乎此,而人道中之至诚,天道中之至诚,了然矣。

南楼前忽有燕来巢,四雏习飞矣。一雏为猫所捕,予心恻然,急令一婢捄之,真如夺之虎口,而雏乃得生,予心始坦然食下噎也。先儒曰:苟存心于爱物,于人必有所济。以此救燕之心而扩充之于民物,安往非行仁之地乎?

从心不逾章,是圣人进学之次第;忘食忘忧章,是圣人求道之情景。人家两字,要细心体贴。有成了家、坏了人者,小人也;有成了人,废了家者,不失为君子也。天之文章,莫大于日月星辰,至风云雷雨之不测,则天上文章之变化也。地之文章,莫大于山川草木,至山川出云,乔木夭矫,百花如绣,则地上文章之变化也。克巳工夫,即是御虏捣巢之法。孔子曰:不义而富贵,于我如浮云。为当时贪图不义者发也。若夫子心境,则浑然天理,不染一尘,即道义富贵岂足以动其心,亦浮云视之而巳。浮云见其虚中无着,视之如浮云,见其胸中无物状。圣人心境之空,无逾此两字也。

徐存斋曰:凡不能受人之谤者,亦是自巳度量未弘。予曰:度量未弘,只是学问不深。岂以孔子之圣而不能受叔孙武叔之毁乎?岂以颜子之贤而有犯则必校乎?只一味反躬,只一味自讼,天下无难处之人矣。

乡党云不多食,乃孔子节饮食以养生之要诀,非承不撤姜食一味言也。注云:适可而止,无贪心也。八字玩之,有无穷受用处;推之以处富贵利达,不为知止知足之君子乎?荆川先生曰:生时一物带不来,此物却原自带来;死时一物带不去,此物却要完全还他去。予。日含之则空空无着,思之则脉脉可寻,用之则条条有据,极之则浩浩无穷。所云此物是也。中庸云:天命之谓性,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呜呼尽之矣。此中有物,澹澹融融;此外有物,纷纷憧憧。欲完此物,须克此物;克了此物,完了此物。学者工夫,无逾四勿。有物生我兮,混混圆圆,莫知其所以然;有物魔我兮,腥腥膻膻,不觉其臭味之可厌;有物全我兮,密密绵绵,常在虚灵不昧之天;有物败我兮,昏氏扰扰,虽死不悔,而甘堕落于觞深之渊。天下多少悖理之事,臭秽之人,而天肯覆之;地上亦多少悖理之事,臭秽之人,而地肯载之。士君子混然中处,奈何不以天地之量为量也?或问:君臣之义如何?曰:此不止事使之义,若道合则从,不合则去,亦义也。夫妇之别如何?曰:此不止正位乎外,正位乎内,惟相敬如宾,妇不以刚而乘其夫,夫不以柔而见制于其妇,亦别也。长幼之序如何?曰:此不止徐行后长,如家庭之内,弟不敢以贤智先其兄,兄不以嫡长凌其弟,亦序也。至父子之亲,有几谏、劳挞,朋友之信,有生友死友,亦无非成其亲与信也。夫龙,变化不测者也,庸言庸行,平常易简者也。易经九二言龙德,而卒本之于庸言之信,庸行之谨,要其极,则圣神功化犹龙矣。道果远人乎哉?士夫中有造言说谎者,不知其何面目向人,而受欺者反称道其贤,然终不能逃真人之目,未始不怜之也。其次者则鼓掌而笑之矣。以中官攻中官,可除君侧之恶,而主德却不可不明也。以夷狄攻夷狄,可息中国之肩而内治。却不可不修也。荆溪徐文靖公,讳溥,弱冠初婚杜氏,月余不解衣而寝。其母夫人诘之故,对曰:今方有国丧,故未敢解衣,俟过三月,儿自当成婚矣。呜呼!文靖公以书生,便能戚朝廷之戚,当少壮不急于夫妇之欢,其识度志量过人远矣。天生伟人,岂偶然哉!

读论语德之不修章,圣门日新之要有四,而躬行实践者有三,讲学则一事而巳,以此见行之当浮于言也。细玩则徙义改不善,又修德中之事。以此又见德不易修,而克治工夫,日日不可间断也。天下无真儒,则圣道便没着落;圣道没着落,则乾坤便没人管理。有大丈夫之志者,可自诿与?天下有恬退之君子,小人必妆诬以奔竞之名;有廉洁之君子,小人必妆诬以贪污之名;有忠直之君子,小人必妆诬以掩盖之名;有慎默之君子,小人必妆诬以心事不测之名。其不肯成人之美,小人用心之薄,原如此也。善哉邹尔瞻氏之言曰:吾辈居乡,若不是昏黑眼光,广大肚皮,怎生过得日子?斯言也,其有感也夫!其有慨也夫!只为这声色关打不过,便舍生以殉之,岂若忍此爱色之心,做些穷理尽性底事业,使我之精神与圣贤之精神常相参也,何快活如之?

只为这财利关打不过,便忘身以殖之,岂若忍此好利婪财之心,做些投珠抵璧底勾当,使我之操行与圣贤之操行足相当也,何便宜如之?

只为这名誉关打不过,便矫情而邀之,岂若忍此好名之心,办了不愧屋漏底工夫,使我之潜修与潜龙之不见同渊渊也,何暗然如之?

只为这爵禄关打不过,便媚灶而得之,岂若忍此贪位之心,办了浮云富贵底心肠,使我之恬澹,与大人之胸次同悠悠也,何卓然如之?

只为这生死关打不过,便佞佛而谈玄,岂若忍此怕死之心,穷究了保身立命底学问,使我之生意与鸢鱼之飞跃同流行也,何活泼如之?

只为这懒惰关打不过,便愿息而偷安,岂若忍此欲惰之心,习惯了惜阴待旦底忧勤,使我之自强,与乾元之行健同不巳也,何精进如之?只为这好饮关打不过,便沉湎而酣身,岂若忍此纵酒之心,满足了饱仁嗜义底真腴,使我之醒醒,看他人之昏昏甚境界也,何隽永如之?

只为这忿气关打不过,便斗狠而猖狂,岂若忍此负气之心,扩充了藏垢纳污底度量,使我之包荒,看他人之暴戾甚形状也,何安稳如之?

巳上八关自省语天下有知忌惮之小人,君子须化诲之;有能改过之小人,君子须奖劝之。有计穷力屈之小人,而迫于势不得巳者,君子须哀怜之。有趋炎附势之小人,而不敢倾害善良者,君子须姑容之。若因议论不同,拒之以颜色,因巳往诖误,绝之以太严,是召怨而速衅也。故伊川先生曰:新法之行,吾党亦与有过焉,其善处之道与?亦远祸之道与?士大夫之家,农业不可荒,学业不可荒,世业不可荒,此三荒者,荒废之荒也,近而负其身,远而负其祖宗者也。又歌舞不可荒,朋比不可荒,游戏不可荒,此三荒者,淫荒之荒也,近之祸其身,远之祸其子孙者也。或问:何谓大人?予曰: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人也。或问:何谓吉人?予曰: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晬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此之谓吉人也。或问:何谓善人?予曰: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此之谓善人也。由善而充之,则吉矣,吉则可以驯至于大矣。自古无规矩准绳外底圣贤,无规矩准绳外底学问,无规矩准绳外底功业。士君子切不可以空言讲学,此盗名欺世之心,天所不宥。

福禄者,天之所以养人,学问者,天之所以教人。今人徒享福禄而不知学问者,哀哉!故孔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伤之也,警之也,亦贱之也。读颜渊喟然叹章,潜心默会,不惟知颜子求道之苦,认道之真,尤见其尊圣之至。何也?子贡以宫墙日月譬夫子于生前,曾子以江汉秋阳譬夫子于身后,意非不尊矣。然而皆有色相气象之可求,总是形容模拟之未至。惟颜子始曰高坚,是无象可寻也;继曰前后,是无方可执也,终之曰: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则等之神化,极之渊微,不可以言语形容矣,斯其为尊之至也。此夫子之道,非颜子不能知,不能学,亦非颜子不能传。故颜子死,而夫子悼之深,哭之恸恸。万世之道脉,自此遽斩也,万古之群蒙,自此终蔽也。噫!今人相与,有以意气相期,道义相孚者,尚有知已之感。颜子于孔子,岂特知已而巳哉!此万古。迄今一师弟也,万古迄今一大恸也。因是推之,尧举舜于侧陋,高宗举傅说于岩野,此万古君臣之相知也。文王于太姒,万古夫妇之相契也;舜之于瞽瞍、傲、象,万古父子兄弟之相化也。士君子欲参三才,此志不可不大;欲究三才之理,此心不可不小。密着工夫,细着精神,此正是小心处。心之小,正所以成其志之大也。

汉寿亭侯云长公之言曰:日在天之中,心在人之中,心在人之中,忠也。持二忠者为患,患人之忠不一者也,故不一者患所从生。云长学春秋,一心于刘氏,其旨深矣。以能问于不能四句,是看天下人底学问,都是我底学问,便是不见物我之有间。犯而不校,是把我一人底度量包容,天下人底度量,亦是不见物我之有间,而惟知义理之无穷,则上下该之矣。顾泾阳曰:人皆曰予知,上一段不是处,皆不知也;人皆曰予知下一段是处,亦不知也,故不得为智。晦庵先生说君子则曰忧勤惕厉,至于说小人,一则曰消沮闭藏,一则曰庸恶陋劣,一则曰贪昧隐忍。此十二个字形容殆尽,其于小人独加详焉。其旨深矣,其意恳矣,读者可不体认警省乎?且贪昧隐忍四字,随事有之,随处有之,尤不可不自巳提醒也。予于万历癸已春谪官归,夏六月,每夜见五有堂前当窗之中,椽木间有光如琉璃,五六尺许,直透桁条之上,月余,其光始没。或问:道之不明不行,夫子已归咎愚不肖之不及矣,而子思费隐章何以又曰夫妇之愚不肖,可以与知与能也。予曰:前章之所谓道,指中庸。之全体言,后章之所谓知能,指中庸之一节言,故下一与字。后章之愚不肖,只就夫妇而言,前章之愚不肖,则统天下而言矣,故下一者字。孔子之责门人者不一,而惟于宰我、冉求为最。一则曰:予之不仁也,一则曰:非吾徒也,为其忘亲与病民也。其责当时之大夫者亦不一,而惟于臧武仲、文仲为最,为其要君与蔽贤也。一责备间,而尊君爱亲、忧国忧民之心具见矣。若原壤之杖,则又故旧之情也欤?楚狂、接舆、长沮、桀溺、丈人,此皆隐士无疑,我夫子待之,何不同也?盖接舆见孔子栖栖,而又不忘从政之殆,其犹有忧世之心乎。丈人待子路拱立,而又有二子之见,其犹明长幼之节乎?一则欲因其忧而挽之,故下车欲与之言;一则欲因其明而通之,故使子路反而见也,而接舆、丈人之贤,并可见矣。若沮、溺则不然,直呼孔丘之名,倨矣,又责其从避人之士,果矣。视天下无道,若秦越然,此夫子徒怃然付之一叹,与鸟兽不可同群词若有憾矣。吾党之小子,狂简二字,即当作狂狷看。或曰:狂之斐然何状?予曰:狂者志吞天地,识迈古今,事不必前人之所巳为,言不必前人之所巳述,迹虽放旷,而实有凌驾千载之胸襟;意不拘牵,而绰有度越时流之识趣,自表彻里,真有一叚出尘之思。做底勾当,自是轩举翱翔,非凡俗卑琐可望。其规模者,岂不成章乎?或曰:简之斐然何状?予曰:简者择地而蹈,见可而行,事有嫌于趋承,则引身以退;人或病其不恭,礼苟涉于烦琐。则缩趾而居,人多病其草野,自表彻里,真有一段太朴之意。做底勾当,自是捉矩循规,一毫不肯纵肆者,岂不成章乎?但一味超旷,恐非中庸之高明;一味谨守,恐非中庸之精微也。故夫子欲归而裁之。

学问要有入手处,有了入手,却要看做手处。有了做手,方可验其得手处。居官者亦然,功名到手,若做得卑污狼狈,则可知其生平无得力处矣。眼前科第之人,谁不自夸得手,考其立身行巳,谓之得手可乎?

易之临卦曰:八月有凶。盖临之为卦,下兑上坤,九二以刚居中,上应六五,故占者大亨而利于正,然至于八月,当有凶也。八月,谓自复卦一阳之月,至于遁卦二阴之月,阴长阳遁之时也。又曰:阳虽方盛,至于八月,则其道消矣,是有凶也。

复卦曰:七日乃复。盖复之为卦,下震上坤,剥尽则为纯坤十月之卦,而阳气巳生于下矣。积之逾月,然后一阳之体始成而来复,故十有一月,其卦为复。又曰:自五月姤卦,一阴始生,至此七爻,而一阳来复,乃天运之自然也。伊川曰:姤,阳之始消也,七变而成复,故云七日,谓七更也。临云八月有凶,谓阳长至于阴长,历八月也。

闵子骞不欲为费宰,夫子不言其是;仲弓为季氏宰,夫子不斥其非,且告之为政。至于冉求为季氏聚敛,则曰鸣鼓而攻。漆雕开之学,不在颜回之上,而独于开则使之仕,何与?盖门人之道行,即已道之行,故虽仕季氏而不为嫌,亦欲往公山佛肸召意也。骞不应召,乃自守之高;开不欲仕,见信道之笃,若回则以夫子为依归,无心。于仕者也。夫子之待群弟子,真大矣,妙矣!此等处俱宜细参。

圣人与天地合其德,即如无不持载、无不复帱是也。与日月合其明,即如日月之代明是也;与四时合其序,即如四时之错行是也。与鬼神合其吉凶,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是也。

孟子怨慕两字,状大舜之心,最真最妙。盖常人怨则不慕,慕则不怨,情固然也。舜惟怨则归已,咎已之所以不得于亲;慕则归亲,求已之所以必得乎亲。一怨一慕,无非为父母身上起念。慕而又怨,怨而又慕,无时敢忘,无处敢忘。舜之心事,只此两字,描写殆尽,满盘托出矣。非孟子能形容至此哉?富贵福泽,每从贫贱忧戚中来,然不常存贫贱忧戚之心,又无以保富贵福泽也。今人骤富贵而忘贫贱,且恃富贵而凌贫贱者,予不知其何心,旋见其终归于贫贱也巳。舜封象于有痹,而使吏治其国。象受封于有痹,而听吏治其国,其在烝烝乂不格奸之后乎?不然,象固傲弟也,倘不守兄之命而横行其虐,不听吏之治而残害其民,则舜宁容以私爱废公义乎?故曰舜之封象,必在烝烝乂不格奸之后也。

读咸卦,则知人之一身,皆易道存焉。自拇而腓,而股,而脢,而辅、口舌,皆不可妄有所说,妄有所随者。若憧憧往来,朋从尔思,则心无所主,而一身皆妄动矣。故君子慎之。慎之云何?曰:虚以受人而巳矣。

士大夫有过人之胆量,方能夺夷虏之气,而伸中国之威,如郭令公之单骑见虏是也。有过人之才辩,方能屈夷虏之争,而存中国之体,如富郑公之却献纳二字是也。有过人之忠谋,方能忍一时之辱,而收取日之功,如狄梁公之反周为唐是也。有过人之学问,而后能攻异端之非,如朱晦庵鹅湖之辩是也。四者我无能焉,安得为大丈夫乎?

或问:凿之一字,最是不好字样,禹用之以凿九河,则为大智;亢之一字,亦是不好字样,伊尹亢之以放太甲,则为大忠。诳非好字也,而纪信诳项羽于荥阳,汉王得乘骑以免于困,是诳其所当诳也。劫非好字也,而曹沬劫齐桓于坛上,卒尽返鲁之侵地,是劫其所当劫也。狄仁杰屈节于女主,是屈所以为权;汲长孺矫诏以发粟,是矫所以为惠。损则不益矣,而损上以益下,则无病其为损。愚则不明矣,而沉晦以远害,则无病其为愚。赂盗不可也,而见仲约赂之以免一城之杀掠,则损小而益大;用计不可也,而王曾用之以去丁谓之奸邪,则暂用而永宁。和非不美,而秦桧以和误宋;让非不美,而季札以让乱吴。屈原之忠,似涉于怨;尾生之信,似病于拘。予曰:字面不好而善用之,则能为宏功伟节;字面好而不善用之,则反为小道偏长。君子惟以天下万世之公心,行天下万世之常道,则随其所用,无处不宜矣。道理两字,乃是天地间无形无声底一件至宝,天地赖以生,万物赖以育,又是无可比拟底尊高。吾人会得此道,则胸中自然空洞,自然洒落,即处崇高之位,吾心别有一段光明开豁之景象,岂在外崇高可得而笼罩者?虽处贫困之乡,吾心别有一段消融快足之受用,岂在外贫困。可得而牵系者,至此,则天地万物皆入吾范围中,而吾之身又在天地万物之上矣。此吾侪不可以不学也。

或问曰:孔子既告老矣,则陈恒弑君,可无请矣,犹沐浴而请讨者何?予曰:君臣,万世大纲也;以臣弑君,万世大变也。孔子一身,万世网常所系也。岂不知哀公不足有为乎?又岂不知三家之必不听告乎?请之哀公,明权有所归也;告之三子,奉哀公之命而强颜以行也。其沐浴而朝,初欲以诚意感动之,至三子不可,终付之无可奈何矣。然此一请,而陈恒无君之罪巳昭然于天下;三家不臣之心,亦阴折于片言。夫子扶纲常于既坠者,岂其微哉!或问:此心不动,常如睡中无梦时;此心无着,常如睡后初醒时,可以观喜怒哀乐未发之气象矣。此心向道,亦如发愤忘食时;此心得道,亦如乐以忘忧时,可以验圣心纯亦不巳之境界矣。此心光莹,常如梧桐月向怀中照时;此心和煦,常如杨柳风来面上吹时,可以希濂溪光风霁月之襟度矣。此心有郁愤,便登东皋而舒啸;此心有感触,便临清流而赋诗,可以消外来荣枯得丧之俗累矣。予曰:然。吴康斋曰:淡如秋水贫中味,和似春风静后功。次句更可玩。

宋朝蔡京之荐杨龟山,我朝石亨之荐吴康斋,皆以小人荐君子也。若贺克恭之荐陈白沙,则以君子荐君子矣。然三公皆应聘,而康斋、白沙不受官,可谓高矣。在龟山则论京一疏,庶可少盖其愆乎。大都小人多欲自附于君子,君子决不可受笼于小人。若初年自处以君子,晚年卒求用于小人,此又千古之笑谈,千古之痛恨也。

龟山杨时号康斋,与弼号克恭,贺钦字白沙,陈献章号,又号石斋。

予拏舟南郊外,访友人陈茂实,坐语移时,归舟仰而观,俯而察,恍然若有得者。自愧此心无空中楼阁之景,而见停云四布,片片殊象,有不可以言语形容,天上自然之文章,如此乎?其变化而不穷也。此心无天渊飞跃之趣,而见碧水一泓,涓涓不息,亦不可以言语形容,地下自然之文章,如此乎?其潋滟而有文也,于吾心有深快焉。同舟友人任畏十曰:明道先生云: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其斯之谓与?予曰:先生充养有道,即此可征矣。时万历戊申之七月十日也。或问:曾点言志,文公注云:即其所居之位,乐其日用之常,初无舍己为人之意。此即景而形容之道,其实也。至云见夫人欲尽处,天理流行,随处充满,无少间缺,母乃过词乎?夫子喟然之与,亦只见其气象从容,胸次朗豁,与物同春之度,超然于功名事业之表,故独许之。根本处未必莹彻如斯也。予曰:观其于季武子死也,倚门而歌一狂,足以尽其人矣。读者详之。闲观万物花开,小而不足观者,无如稻麦之花矣。及其秀而实也,则利及天下万世者,何为?其秉阴阳之精,萃中和之气也。大而最可观者,无如牡丹之花矣。及其满而放也,则不逾十日便摧残者,何为?其发泄之太过,气化之或偏也。故君子观稻麦而知涵养之不可不纯,观牡丹而知荣华之不可不渐。

或问:中庸曰:不动而敬,易曰:议之而后动。中庸曰:不言而信,易曰:拟之而后言。工夫深浅何如?予曰:无可动,无可言,至静之时也。敬信,静时至密之功也。有可议,有可拟,则涉于感矣。议之后动,拟之后言,则有感之时,未尝不存敬信之念也。论工夫则中庸更深。至于拟议以成其变化,则吾身之言动,一符乎随时变化之妙。向之拟议工夫,至此而成就矣。吾辈读孔圣之书,若不置其身颜、曾、思、孟之列者,非真学孔子者也。学问要有贯通处,如一条大索子,通前通后,随吾用之而有余,此正所谓左右逢原也。学者不可不识此趣。

或问:静时工夫与动时工夫,所进孰多?予曰:动时每事体验,则差误偏倚,无不了然,似觉动时儆省更真切也。若静则涵养澄寂,以为善动之根基耳。知其为是,未验其是也;知其为非,未验其非也。静时不养,心体何缘得净?动时万变,事体何缘得安?此动静相资圣功也,位育之胚胎也,而动尤所以验静也。

或问:天命之谓性,则性即命也,原无两样。孟子何以曰性也有命焉,又曰:命也有性焉,是性命分为两矣。易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是性命又有浅深矣。程子曰: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二之则不是。则气之与性且不可分也,而况性命乎?予曰:圣贤立言,有专言理者,尽性至命,与天命之性是也。有兼理气言者,孟子性也有命焉,命也有性焉是也。学者惟狥理不狥欲,则命固得以制性矣。狥欲不狥理,则性反受灭于命矣。必也于欲处则克其所谓性者,而以命自检乎。于理处则克其所谓命者,而以性自尽乎。及其成功,则纯是义理用事,而气质之性与禀赋之命,皆浑然于道心为主,人心听命之中,性命合而为一矣。圣贤之立言,亦自见其互相发也。若禅家修性不修命,是以性为空虚圆通之性也,非吾儒之所谓性也。玄门修命不修性,是以命为长生久视之命也,非吾儒之所谓命也。去道远矣。或曰:三重何以使民寡过?曰:人心之欲无涯,王者之制有定,制定则上之人不使违,下之人不敢违,民之寡过有繇矣。

仲尼不为巳甚,只是一个庸字。这庸字看了,虽若平常,实不易到也。

学道者不可有夹带心,有夹带心,则非圣学矣。由此推之,政事安往而不夹带乎?此末世之所以无真儒,无善治也。

口易开也,心易动也。内有易动之心,外有易开之口,则发言可不谨乎?故古人三缄其口,孔子曰:其言也讱。讱者,忍在心也。

不义之富贵,孔子固如浮云矣。若富贵而义也,孔子岂不以浮云视之乎?孟子曰:君子所性,大行不加焉。是也。

易经是天地底画图,通鉴是人物底形状。

或问静专动直,静翕动辟之旨,予曰:谓之乾,运行在上,当其静时,风云雨露之未形,迟留伏逆之未著,其气坱然寂然,凝定于太虚,绝不见有流衍布护之形。何专也?一动则气从空降,笔直下来。试看风之吹也,遇物始回旋,雨之施也,到地始停泻,虽日之东升,月之夜明,精光直注,毫无委曲也。故曰动直。谓之坤,承奠在下,当其静时,山川土石之枯焦,草木花卉之零落,其气索。然凛然周徧于下土,绝不见有敷荣发达之象。何翕也?一动则阳来凑合,阴即承之。试看随处土膏,则随处生芽,在地草木,则在地夭乔,虽深山绝顶,得气偏多,穷谷重渊,生意亦到,寸土尺壤,并无遗漏也。故曰动辟。不曰天地,而曰乾坤者,静专动直,静翕动辟,皆其性情也。读康节之诗者,流弊终于忍;讲阳明之学者,心事必不纯。

江阴道中潮落

观江潮之来也,必有个源头起处,其退也,必有个根底入处。学问之消长亦如斯乎?长必有根,消必有因,识得长处,常保其根,识得消处,常灭其因,则胸中永有逢源之趣,不若潮之朝来而夕退也巳。

河道观𦌘,天以淫雨而杀人之苗,人以无苗而尽河之鱼,是亦天之杀鱼也。或曰:雨多水宽,是天之养鱼也,子何病之?予曰:水虽宽,𦌘则密矣,密则鱼何所逃?故民有苗,方有生,有生,则民之于物也方从宽,而上无弋,下无𦌘,万物之生意始无穷也。况𦌘外之网又不可胜计乎,人之泅水而取者,又不可胜指乎?嗟哉!今日貂珰之取民也,环海宇,有司之剥民也尽锱铢。予何忍见斯民之尽为鱼也乎?又何忍见商贾闾阎之尽溺于水也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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