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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爾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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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爾宏者,歙巖鎭人,失其名,與程廷尚爲比隣。齠齔時,兩人卽朝夕暱,自分宿外,飲食、嬉戲必偕。廷尚就外傅,爾宏貧不能學,執書從廷尚問字,有所告輒不忘。一日,廷尚自塾歸,母誡毋與趙兒近,廷尚請其故,母曰:「趙兒幼孤,母撫之,年十二矣,乃以言忤母,是不孝敗類者,近之何爲?」廷尚語爾宏,爾宏愕然曰:「是卽爲不孝乎?」疾趨歸,牽母衣,痛哭拜于地,自後遂篤孝其母。稍長,氣骨挺然,學賈維揚,爲郭北程氏任鹺河垜塲數載,橐少潤,歸省其母,見廷尚廢學,家頓落,因謂曰:「旣輟學,又不事生業,何以安老母?盍與吾同賈?」廷尚從至河垜,乃分他塲使任之,相去數十里,暇輒相過。爾宏謂廷尚曰:「吾常疑儒生所謂『學不知其意』,子試爲我講《論語》大旨。」廷尚欣然語之,爾宏掉首曰:「恐聖人不是此意。」又命講他章,纔語輒不肯,如是者三四,乃掩卷曰:「待吾自理會。」廷尚別去,爾宏取《四子書》晝夜研究,月餘,忽大悟,狂喜,執塗人,告之曰:「汝是聖人!與堯舜無異!」逢人告語,人皆謂爾宏易。廷尚聞,趣往視,見則大喜曰:「人皆是堯舜!孟子乃說『可以爲堯舜』,子知之乎?」廷尚察其語非易,時已暮,曰:「吾倦欲睡,有說竢明日。」爾宏已再夜不寢,廷尚與同臥,猶呶呶不已。次曉,謂廷尚曰:「吾與爾皆是聖人,信得及否?」廷尚詢其說,爾宏曰:「我實見孔孟落處如此。」廷尚曰:「孔孟執塗人而競告乎?」爾宏曰:「吾喜不禁耳。」廷尚故不解理學,心奇之,以其說質人,人有習王氏學者,驚謂:「世有此人乎?」就之談,歎曰:「是又一心齋也!」同里徐生喜談性命學,時亦客河垜,詣爾宏,爾宏曰:「聖人是何物?仁義禮智是何物?任汝搬弄好聽耶?」徐生怒,欲以學問窮之,輒爲爾宏屈,因好謂爾宏曰:「有具德禪師過此,人多尊爲聖賢,子能詰之乎?」爾宏昂然往,據賓位,揭孔孟之旨。禪師笑曰:「君爲言說耶?抑爲性命耶?」爾宏曰:「趙爾宏何如人,乃與人閒言語?」禪師曰:「若如是,君更須進步!」爾宏問如何,禪師以杖擊其顱曰:「向這裏領取。」是時,顱破血被面,徐生大駭,趣拊喣,爾宏點首推去之,曰:「是!是!然吾不爲禪。」徐生初意藉禪師抑之,至是茫不知所謂,乃愧服。爾宏自爾徧閱五經、諸儒錄,間謂人曰:「總只說此事,更無可疑。」乃隨處爲人指講,其言直捷痛快,人皆謂「心齋再見」。有請示儒佛異同者,爾宏曰:「儒是繇身推及家國天下;佛是繇身推及無身、繇世界推及世界外。汝但於日用求自已性命着落處,不必他求也。」凡與人講說,不留隻字,或請筆之以惠後學,爾宏曰:「五經四子,誰人理會?要吾說何用?」其學務躬行踐實,同時以理學號召者望其門不敢近。後客漢口,與同志講學畢,夜共露坐,忽謂衆曰:「吾欲與諸君別。」衆曰:「先生何得如此?」爾宏笑曰:「若至此,不知講學何爲,此理之常,無足異。」因顧同寓者:「可語吾子,歸吾骨先人側。」更不及他語,乃拱手曰:「諸君莫謂講學不得力。」遂寂然而逝。廷尚後亦通性命之學。

嗒史氏曰:高忠憲因姚江末流之弊,昌言駁之,并析其致弊之繇。近日學者遂無人不詆陽明,陽明其可易詆耶?良知出孟子,孟子所云「不慮而知」,致之有何害?朱恕以樵,韓貞以陶,夏廷美以田夫,皆可直接孔孟而臯比無人,乃以性命爲門戶,令人益思陽明之大耳!爾宏特起豪傑,纔知不孝卽能孝,知所以爲聖賢有不能爲,聖賢中人乎?恨予不及見。故紀之,以貽郡邑乗史氏,毋俾泯滅焉。

〈沙定峯跋曰:黃叔度風流蘊藉,無片言隻字垂示後人,後人謂「俾升聖門,當在顏閔之列」,汪汪千頃之量,至今可想也。吾謂叔度雖豪杰,然但天資高耳,其胸中未必實見孔孟落處,不若爾宏氏之直捷痛快也。爾宏知詬觸其母之非孝,卽從事於孝;知營財逐利、拘文牽義之非聖賢,卽從事於聖賢、與聖賢「知行合一」之旨何脗合也!及其臨終談笑別友,曾子之易簀、孔子之曳杖,從容鎭定,爾宏眞有得哉!若而人者,吾直謂賢於叔度可也!生子百年之後,得孔孟之㫖于遺書而不由師傳,此其意中,且不知有程朱,況陽明心齋乎?具德一棒,掉頭去之曰:「吾不爲禪」,後與人論儒佛同異,辨之甚精,而以性命之旨要歸日用,此豈援墨入儒者?吾恐禪家者流因具德一棒妄謂爾宏從此得悟,污衊豪杰也,故手錄不庵先生斯文,而跋之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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