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滹南遗老集卷之一 五经辨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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滹南遗老集卷之一 五经辨惑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诗所以羙仲山甫也。疏云:既能明晓善恶,又能辨知是非,以此明哲,择安去危,而保全其身无有祸败。其说甚为明白,盖人之所以陷于祸败以至失身者,由其愚暗妄行不知理义故耳。然世之学者皆认为逺害自全之意,凡以刚直谏诤不容于时者,辄持此说以律之。呜呼,山甫以忠臣遇明主,一篇所颂无非建功立事以自効于公家者,且此语之下,以夙夜匪?以事一人继之,何尝有逺害自全之意哉。予尝深推之,盖中庸有云: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黙足以容。而引此诗为证,学者因之错会耳,殊不知中庸所以引之者,总结上文而非专举一句之义也。

书?无逸言:祖甲知小人之依,享国长久。孔氏以为太甲 ,郑氏以为帝甲,而疏从孔义。盖以因国语说殷事云:帝甲乱之,七代而殒。史记云:帝甲?(淫)乱,殷道复衰也。且曰:太甲称祖者,殷家亦祖其功,故尔子谓。此说未安也。按史记,祖甲,武丁之子,与太甲分明是两人。周公所引自中宗、髙宗以及祖甲,而继之曰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其次第,不应为太甲。然国语、史记皆言其淫乱而致衰陨,周公奚取焉,是不然。书,圣经也。史传出于雑说者也。周公去殷为近,知其事为详;左氏、司马迁为逺。其传闻容有妄焉,与其变易姓名以迁就其事,寕舍史传而从经可也。

左氏立弑君之例,曰凡弑君称君;君无道也称臣,臣之罪也。杜注曰:称君者唯书君名而称国以弒言众所共絶也;称臣者谓书弑者之名以示来世终为不义。斯圣人之意乎?曰:非也。以臣弑君,岂复有例?称臣为臣之罪,则称君者非臣之罪乎;称臣为不义,则称君者果臣之罪乎?君非上圣,谁无失徳?使此说果行,皆可指为无道而杀之矣。长奸?之志,生簒逆之阶。禁其一而开其一,圣人之立教不如是也。论天下之事者,亦权其轻重而巳,人之无道,孰有大于弑君者?释乎此而惩乎彼,是何轻重不伦,所得之不偿所失也。孟子曰: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所贵乎春秋者,正名分,别嫌疑,为乱臣贼子设耳。今乃妄生义例,以为之资不亦垂乎。许悼公之卒也,经言世子止杀之,而三传皆以为进药不尝而已。信斯言也,其防于疑似者一何严耶。至于推刄之贼例,以一已之私而敢为大逆。天地之所不容,禽兽之所不忍者,乃或得以幸免而没其名。春秋人情之书也,若是之类可谓近于人情乎。自传考之称国者,未必无道;称臣者岂皆有道?参差不齐,自相为戾者多矣。姑以一二明之。晋灵之不君,淫刑而厚敛,愎谏而贼贤,传所载也兹不为无道乎,而经书赵盾之名何耶?楚灵之无厌,民怒而叛,从乱如归,兹不为众所絶乎。而经书公子比之名何耶?陈恒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请讨者且曰民之不与者半,陈氏务施而结民心久矣。然而不与者半,则齐侯之恶未为众所絶也,而称国以杀又何耶?经书薛侯弑其君比,而左氏无传。夫既称国以弒薛侯之罪,安得畧而不载。使其无事可载,则孔子之例何为而发哉。宋昭之殒,传言其无道矣。然荀林父伐宋而立文公,则曰以失所称人。晋侯平宋而不讨贼,则曰以无功不叙。杜注曰:昭公虽以无道见弑,而文公犹宜以弑君受讨。君虽不君,臣不可不臣。所以督大教,盖其意亦有所不安者,故反复自救如此。莒弑纪公,左氏谓公生太子仆,又生季佗,爱季佗而黜仆,且多行无礼于国,故仆因国人以弑之。公、谷于此意亦同左氏之例,而皆不着其事。啖助曰:弑君例惩暴君也。施于君臣犹恐害教,但虑暴君无所忌惮,不得已而立此义。岂有父为不道,子可致逆?圣人训典,故当不然。遂削左氏之说,然终不以其例为非也。夫经于被弑之君皆书其名,初无不称君之辨,葢称字不可也,称谥不可也,书其人而不以名繋之,则所称者为谁耶。左氏徒见有时而不着臣之名,遂以有名者为称臣,而无者为称君,亦妄意耳。杜注求合其例,而有不得者皆迁就而为之说。至薛侯无传,则亦漫曰无道而已。近代胡安国既不废此例,而随事揣量,卒无定论,是皆不足据焉。或曰如子之说,则暴君无道,终不当惩乎?曰:此圣人不得已之变,而非所以为训也。以汤、武之徳,对桀、纣之罪,然后可耳。易所以有革命之文,而孟子所以有天吏之论也,春秋之君罪不至于桀、纣,而为逆者皆乱臣贼子也。圣人顾肯于此为训哉。书之称汤、武,盖曰放桀伐纣,而孟子则以为闻诛一夫,而不闻弑君。使春秋果有意焉。其文自当有别。夫既均称为君而加之以弑,岂得以一失臣名而生此义例哉。然则何为有时而不称臣,曰:吾不敢必也。意者文之脱误耳,不然则实出于众意,而不可以一人当之也。要之,既曰弑君则罪有所归矣。一人弑之,罪在一人;众弑之,则罪在众,不容有轻重于其间也。王通曰:三传作而春秋散。欧阳子亦讥学者不从圣人,而从三子。君子之学,亦求夫义理之安而巳。圣人之所必无也,传为经作,而经不为传作,信传而诬经,其陋儒巳矣。

左氏称颕考叔纯孝,爱其母施及荘公,得诗人锡类之义。予谓舍肉遗母,特以发荘公之问而为入言之机耳。而遽谓之纯孝,何也。岂考叔素行别有可见者耶。抑观其为人谋者如此,足以知其孝于亲也耶。不然誉之太过矣。

晋栾盈之诛羊舌虎与冯。虎,叔向弟也。左氏曰:初叔向之母妬叔虎之母羙而不使,其子皆谏其母。其母曰:深山大泽实生龙蛇,彼羙余惧其生龙蛇以祸女,女敝族也。国多大宠不仁,人间之不亦难乎。余何爱焉。使往视寝,生叔虎,羙而有勇力。栾懐子嬖之,故羊舌之族及于难。窃谓此母之言无谓也。深山大泽则固生龙蛇矣,而羙妇必生恶子,岂决定之理耶?殆偶中耳。使其言果当而知虑果及于此,则可谓之贤,而不可谓之妬。寔出于妬,则言虽有验,亦非其情而不足称矣。左氏既以为妬,而又若着其贤者,何也?

师旷对晋侯曰:君,神之主而民之望也。若困民之主,匮神之祀,百姓絶望,社稷无主,将安用之。陆氏释音云夲或作之祀,误也。窃详文势恐未必误,而所谓困民之主者,乃复可疑。盖上言神之主,民之望,下言百姓絶望,社稷无主,字皆相应,不宜于此犹以主字属民,且主岂可言困,或者其生字也欤。

汲冡书云伊尹放太甲而自立,太甲潜出杀之,而复立伊尹子伊渉、伊奋。杜元凯特附于左传之末而为之说,曰:左氏称伊尹放太甲而相之卒无怨色。然则太甲虽见放,还杀伊尹,而犹以其子为相也。与尚书所记乖异。不知老叟之伏生或致昏忘,将此古书亦当时雑记,未足以取审也。谓其初有益于左氏,故録之。呜呼,伊尹圣人,其大义贯乎天地,诗、书载之,孔、孟论之,昭如日星,有不可诬者。世之小人往往以私意量之,妄生訾毁,而此说为尤甚。然亦何能夺古今之正论哉。元凯姑欲发明左氏,因遂取之,而反疑圣人之经,亦巳陋矣。案左传之文,初无太甲杀伊尹立其子之意,而元凯云尔者,盖传文乃祁奚救叔向之辞,而叔向之囚,本为叔虎所累,且上文云鲧殛而禹兴,下云管蔡为戮周公右王,故为此附会,以求合亲属不相及之义。抑不思祁奚止取其不以嫌隙废公道而巳,谊湏比类之亲。然则元凯于此不独诬经,而其于左氏亦所谓欲益而反弊也。

左氏春秋传但云左氏而不着其名,世皆以为邱明。初未有疑之者。刘歆谓其好恶与圣人同,而杜预亦称亲受经于仲尼。独唐啖助言别有左氏。其说曰:左氏觧义多谬,其书出于孔氏门人,且论语所引,率前世人若老彭、伯夷等类,非同时而言。左邱明耻之,邱亦耻之。邱明盖如史佚迟任者,后世便谓左氏为邱明,非也。张横渠、程伊川虽未能必左氏之为谁,然亦不主邱明以为莫考也。盖不以助说为过,而宋子京讥其凿,刘器之笑其怪,然则果孰是乎。曰:啖子之论无害也。然亦未免于畏其名。论事者顾是非何如耳,岂可以人而移之?圣贤之言,一是非也;刍荛之言,一是非也。盍亦独论左传之是非而已,其主名不必究也。自今观之,乖戾甚多,使其果出于邱明,可遂以为是乎。刘歆之徒惑于论语之所称,乃谓好恶与圣人同,既以为同时而亲见之,乃谓受经于仲尼,是皆妄意之言也。盖论语称之者,特所耻両端耳。安知余事之尽然,而所谓亲受者,又何所据也。孔子之于人取其一节而称之者,不知其几人而可皆以为圣人之徒耶。且邱明亲见,孰与其弟子门人,彼弟子门人,日承训诲,然往往得其言,而不得其所以言。邱明何人哉?使亲受其经,岂能尽得圣人之旨哉。然则刘歆之见,固无异于儿童。啖助析辨其失可矣,而必云别左氏,则其意亦以邱明之贤,不应至是耳。故曰未免于畏其名也。

春秋?桓公十四年,春正月,公会郑伯于曹无氷。夏五,郑伯使其弟语来盟。秋八月壬申,御廪灾。上书春正月,下书秋八月,而中云夏五,其脱月字不论可知,而公羊云:夏五者何为闻焉尔。呜呼,髙之觧经类以私意穿凿,诡异百端,曽无忌惮。顾乃于此着疑以示重慎,岂不可笑哉。榖梁云夏五,传疑也。此亦非是。孔子固尝以阙文语人,岂有特着一书以为大典,乃猥存此等而不辨者,况又非所可疑乎,只是后来脱之耳。

春秋襄公二十九年,宋灾伯姬卒。公羊传曰:宋灾,伯姬存焉。有司复曰:火至矣,请出。伯姬曰:不可,吾闻之也妇人夜出不见傅母不下堂。傅至矣,母未至也,逮乎火而死。谷梁、左氏其说畧同。公、榖皆以为夫子贤之。予谓伯姬知礼,而不知礼似贤而近于愚,其志可哀,而其事不可法也。夫授受不亲,男女之正,而嫂溺者必援之以手。事有不幸,而莫能两全,亦权其轻重而处之耳。妇无傅母,宵不下堂者,所以别嫌疑,防淫慝,平居无事之时可也。火至而避,初非失莭之污,就使旁无一人,亦非不禁。况左右有司之重,足以自明,独不能权其轻重,而必守此区区之文乎。予是以哀伯姬之愚,而鄙公、榖之陋也。左氏讥伯姬女而不妇,以为女待人而妇义事。予谓当此之时,虽女亦得以从宜,岂独妇哉。呜呼,夫子中庸之教,朗如白日,坦于夷涂,而世每以矫拂难行,不近人情为竒节,不亦异乎。(此段当有意)

曲礼云:天子有后、有夫人、有世妇、有嫔、有妻、有妾。公侯有夫人、有世妇、有妻、有妾。又云天子之妃曰后,诸侯曰夫人,大夫曰孺人,士曰妇人,庶人曰妻。夫妻者,所以对夫嫡配之总称也。妇人者所以对男子女子之总称也。初无贵贱尊卑之别。今乃以妻列于后、夫人等下而别为一号,专指妇人为士之配。然则天子之后,公侯夫人軰,不谓之妻乎。非士之配者不谓之妇人乎。郑注内则云妻之言,齐也;以礼见问得与夫敌,体也。孔氏引之以为彼是判合齐体者,此言齐者以进御于王时,暂有齐同之义,穿凿可笑如此。

檀弓云:子上之母死而不丧。门人问诸子思曰:子之先君子丧出母乎?曰:然。子之不使白也,丧之何也。子思曰:吾先君子无所失道,道隆则从而隆,道污则从而污。伋则安能为伋也,妻者是为白也。母不为伋也,妻者是不为白也。母孔氏之不丧出母,自子思始。世言孔氏三世出妻,此所谓先君子者,只是伯鱼,而疏义以为夫子。其说牵合,盖不定取。或问子思之处此何如曰非也。夫妇之义虽絶,而母子之恩不废,此圣人忠厚之教也。意者彼于其妇怒之至深,故为是忿激之词,而不顾耳。不然道之失得其责在谁,而自处其污以变世守之礼乎?此不可以为法也。

檀弓云:子路有姊之丧,可以除之矣而弗除。孔子问之。子路曰:吾寡兄弟而弗忍也。孔子曰:先王制礼,行道之人皆弗忍也。予尝怪其文不顺,家语则云:行道之人皆弗忍,先王制礼,过之者俯而就之,不及者企而及之。文乃顺焉。檀弓又云:南宫敬叔反,必载寳而朝。夫子曰:若是其货也丧,不如速贫之愈也。常病其事不详。家语则云:敬叔以富得罪于定公,奔卫,卫侯请复之,载其寳以朝。夫子闻之,曰:若是,其货也不如速贫之,愈富而不好礼,殃也,敬叔以富丧矣,而又弗改,吾惧其有后患也。事乃详焉。经传之间可以互相发明者多矣。是故闻见贵乎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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