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向日葵地

邵凤英

我读高中时，家里的生活一度非常拮据困难。我和妹妹的学费和生活费成了家中最沉重的负担。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只靠着十来亩土地，供我和妹妹读书,日子过得举步维艰。

正赶上上世纪九十年代南下打工潮，邻居家的孩子大部分因学习不好，初中毕业便去广东等大城市打工。有不少邻居劝我母亲，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将来还不是要嫁人，不如早点出去打工挣钱贴补家用。母亲没理会邻居的“好言相劝”，耐着贫穷困苦，继续供我和妹妹读书。

家中有一处两百来平的宅基地，父母买来准备给弟弟盖房子娶媳妇，结果因为我和妹妹读书用钱，几年过去了，宅基地上一直没有建起房子。有邻居当面挖苦母亲，“花那么多钱供女孩子读书，连个房子都盖不起，自己过得这么苦值吗？”面对邻居们的质疑和讥讽，母亲选择无视和敬而远之。

后来，母亲在这片宅基地上种满了瓜菜果蔬，还在春天来临时，悄悄撒上一大片向日葵种子。

高考结束后，我从学校返回家中，在老院子没有看到母亲，便去宅基地找母亲。

因在学校寄宿半年没回家，第一次走近宅基地，满眼的明黄，让我既惊讶又欣喜。举目望去，阳光从天空中倾泻下来，在向日葵枝叶间跳跃，日影浮动，花叶扶疏。伴随着夏蝉的鸣叫，一阵微风吹过，向日葵摇摆着身体，像是一群活泼可爱青春无敌的娃娃在欢笑，让人只觉全世界都跟着灿烂明媚了。

穿过向日葵走进菜园子，我看见母亲正弯腰低头，用铁锹翻着土。黢黑的脸庞与大地融为一色，汗水滴滴答答不时滴落泥土，后背的衣衫湿透了贴在脊背上，脊柱骨的弧形随着她挥舞铁锹的力度，若隐若现。

我远远看着，感受到母亲的坚强与倔强被播撒进泥土里，生根发芽。最后，长成一株株光彩夺目的向日葵。这一刻我才惊觉，母亲的力量原来可以温柔似水，也可以炙热鲜明，更可以像无数光和热，照亮和温暖我的全世界。

多年以后，我和妹妹大学毕业，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那片种满向日葵的宅基地盖起一座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弟弟也顺利成家立业。

我和妹妹相继在城市工作定居后，每次回老家，总能感受到邻居们艳羡的目光。除此以外，还惊奇地发现，周围的邻居，变得非常注重下一代孩子的教育，不管男孩还是女孩子，都悉心栽培，再也没说过女孩读书无用的话了。

近来，读李娟的《遥远的向日葵地》，书中这样描写她的母亲：“她是最强大的一株植物，铁锨是最贵重的权杖。她脚踩雨靴，无所不至。像女王般自由、光荣、权势鼎盛。”这几句读来令人颇为震撼，也让我想起母亲的向日葵地。我的母亲虽不像女王般自由、权势鼎盛，但她曾是天地间一株最强大的向日葵，她瘦弱的身躯挑起了世界的杠杆，在与苦难博弈中光芒万丈，在无言中润物于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