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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别典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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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薛虞畿撰

鲁哀公十五年起

芈尹文者,楚之殴鹿彘者也。司马子期猎于云梦,载旗之长于地。芊尹文拔剑齐诸轸而断之贰车抽弓于𮧴,援矢于筒,引而未发也。司马子期伏轼而问曰:「吾有罪于夫子乎?」对曰:「臣以君旗拽地故也。国君之旗齐于轸,大夫之旗齐于轼。今子楚国有名大夫而灭三等,文之断也,不亦可乎?」子期悦,载之王所。王曰:「吾闻有断子之旗者,其人安在?吾将杀之。」子期以文之言告王,王悦,使文为江南令而大治。

白公问孔子曰:「人可与微言乎?」孔子不应。白公问曰:「若以石投水何如?」孔子曰:「吴之善没者能取之。」曰:「若以水投水何如?」孔子曰:「渑淄之合,易牙尝而知之。」白公曰:「人固不可以微言乎?」孔子曰:「何为不可?唯知言之谓者乎?夫知言之谓者,不可以言言也。争鱼者濡,逐兽者趋,非乐之也。故至言去言,至为无为。夫浅知之所争者,末矣。」白公不得已,遂死于浴室。

楚太子建以费无极之譛见逐。建有子曰胜,在外。子西召胜使治白,号曰白公。胜怨楚逐其父,将弑惠王及子西,欲得易甲人姓名。陈士勒兵,以示易甲曰:「与我,无患不富贵;不与我,则此是也。」易甲笑曰:「尝言吾义矣,吾子忌之乎?立得天下,不义,吾不取也;威吾以兵,不义,吾不从也。今子将弑子之君,而使吾从子,非吾义也。子虽告我以利,威我以兵,吾不忍为也。子行子之威,则吾亦得明吾义也。逆子以兵,争也;应子以声,鄙也。吾闻士立义不争,行死不鄙。」拱而待兵,颜色不变也。

白公之难,楚人有庄善者,辞其母,将往死之。其母曰:「弃亲而死其君者,义乎?」庄善曰:「吾闻事君者,内其禄而外其身。今所以养母者,君之禄也。身安得无死乎?」遂辞而行。比至公门,三废车中。其仆曰:「子惧矣?」曰:「惧。」「既惧,何不返?」善曰:「惧者,吾私也。死义,吾公也。闻君子不以私害公。」及公门,刎颈而死。君子曰:「好义乎哉!」

白公胜既杀令尹、司马,欲立王子闾以为王。王子闾不肯,劫之以刃。王子闾曰:「王孙辅相楚国,匡正王室,而后自庇焉,闾之愿也。今子假威以暴王室,杀伐以乱国家,吾虽死,不子从也。」白公胜曰:「楚国之重,天下无有,天以与子,何不受也?」王子闾曰:「吾闻辞天下者,非轻其利也,以明其德也。不为诸侯者,非恶其位也,以洁其行也。今吾见国而忘主,不仁也;劫白刃而失义,不勇也。子虽告我以利,威我以兵,吾不为也。」白公强之,不可,遂杀之。叶公子高率众诛白公,而反惠王于国。

白公胜将弑楚惠王,惠王出,令尹、司马皆死,拔剑属之于屈庐曰:「子与我,将舍子。子不与我,必杀子。」庐曰:「子杀叔父,而求福于庐也,可乎?吾闻多命之士,见利不动,临死不恐。为人臣也,时生则生,时死则死,是谓人臣之礼。故上知天命,下知臣道,其有可劫乎?子胡不推之?」白公胜乃内其剑。赵襄子谓仲尼曰:「先生委质以见人主七十君矣,而无所通,不识世无明君乎?意先生之道固不通乎?」仲尼不对。异日,襄子见子路曰:「尝问先生以道,先生不对。知而不对,则隐也。隐则安得为仁?若信不知,安得为圣?」子路曰:「建天下之鸣钟而撞之以挺,岂能发其声乎?君问先生,无乃犹以挺撞钟乎?」

赵襄子攻翟,胜老人、中人,使者来谒之。襄子方食,有忧色。左右曰:「一朝而两城下,人之所喜也。今君有忧色,何?」襄子曰:「江河之大也,不过三日;飘风暴雨,日中不须臾。」今赵氏之德行无所于积,一旦而两城下,亡其及我乎?孔子闻之曰:「赵氏其昌乎!夫忧所以为昌也,而喜所以为亡也。胜非其难者也,持之其难者也。唯有道之主能持胜。」

石乞侍坐于屈建。屈建曰:「白公其为乱乎?」石乞曰:「是何言也!白公至于室,无营。所下士者三人,与己相若臣者五人,所与同衣食者千人。白公之行若此,何故为乱?」屈建曰:「此建之所谓乱也。以君子行则可于国家,行过礼,则国家疑之。且苟不难下其臣,必不难高其君矣。建以是知夫子将为乱也。」处十月,白公果为乱。

白公胜虑乱,罢朝而立,倒杖策,𮣵上贯𬱪,血流至地而不知也。郑人闻之曰:「𬱪之忘,将何不忘哉!」

齐人有子兰子者,事白公胜。胜将为难,乃告子兰子曰:「吾将举大事于国,愿与子共之。」子兰子曰:「我事子而与子杀君,是助子之不义也;畏患而去子,是遁子于难也。故不与子杀君,以成吾义;契领于庭,以遂吾行。」

楚有申鸣者,在家而养其父,孝闻于楚国。王欲授之相,申鸣辞不受。其父曰:「王欲相汝,汝何为不受乎?」申鸣对曰:「舍父之孝子而为王之忠臣,何也?」其父曰:「使有禄于国,立义于庭,汝乐,吾无忧矣。」吾欲汝之相也。申鸣曰:「诺。」遂入朝,楚王因授之相。居三年,白公为乱,杀司马子期。申鸣将往死之,父止之曰:「弃父而死,其可乎?」申鸣曰:「闻夫仕者,身归于君而禄归于亲。今既去父事君,得无死其难乎?」遂辞而往,因以兵围之。白公谓石乞曰:「申鸣者,天下之勇士也。今以兵围我,吾为之奈何?」石乞曰:「申鸣者,天下孝子也。往劫其父以兵,申鸣闻之必来,因与之语。」白公曰:「善。」则往取其父,持之以兵,告申鸣曰:「子与吾,与子分楚国;子不与吾,则子父死矣。」申鸣流涕而应之曰:「始吾,父之孝子,今吾君之忠臣也。吾闻之也,食其食者死其事,受其禄者毕其能。今吾已不得为父之孝子矣,乃君之忠臣也,吾何得以全身?」援枹鼓之,遂杀白公。其父亦死。王赏之金百斤。申鸣曰:「食君之食,避君之难,非忠臣也。定君之国,杀臣之父,非孝子也。名不可两得,行不可两全也。如此而生,何面目立于天下?」遂自杀也。叶公诸梁问乐王鲋曰:「晋大夫赵文子为人何若?」对曰:「好学而受规谏。」叶公曰:「疑未尽之矣。」对曰:「好学,智也;受规谏,仁也。」江出汶上,其源若瓮口,至楚国,其广千里,无他故,其下流多也。人而好学受规谏,宜哉其立也。诗云:「其维哲人,告之话言,顺德之行。」此之谓也。子羔为卫政,刖人之足。卫之君臣乱,子羔走,郭门闭,刖者守门,曰:「于彼有缺。」子羔曰:「君子不逾。」曰:「于彼有窦。」子羔曰:「君子不隧。」曰:「于此有室。」子羔入,追者罢。子羔将去,谓刖者曰:「吾不能亏损主之法令,而亲刖子之足。吾在难中,此乃子之报怨时也,何故逃我?」刖者曰:「断足,固我之罪也,无可奈何。君之治臣也,侧倾法令,先人后臣,欲臣之免于法也,臣知之。狱决罪定,临当论刑,君愀然不乐,见于颜色,臣又知之。君岂私臣哉?天生仁人之心,其固然也。此固臣所以脱君也。」孔子闻之曰:「善为吏者树德,不善为吏者树怨。公以行之,其子羔之谓乎!」按左传:卫辄出奔在襄十六年。子路死,子羔出。

季康子谓子游曰:「仁者爱人乎?」子游曰:「然。」「人亦爱之乎?」子游曰:「然。」康子曰:「郑子产死,郑人丈夫舍佩玦,妇人舍珠珥,夫妇巷哭,三月不闻竽瑟之声。仲尼之死在十六年,吾不闻鲁国之爱夫子,何也?」子游曰:「譬子产之与夫子,其犹浸水之与天雨乎?浸水所及则生,不及则死。斯民之生也,必以时雨,既以生,莫爱其赐。故曰譬子产之与夫子,犹浸水之与天雨也。」按左哀十六年:孔子卒。

宋景公时,荧惑在心,惧,召子韦而问曰:「荧惑在心,何也?」子韦曰:「荧惑,天罚也。心,宋分野也。祸当君身。虽然,可移于相。」公曰:「相所使治国也,而移死焉,不祥。寡人当自请也。」子韦曰:「可移于民。」公曰:「民死,将谁君乎?宁独死耳。」子韦曰:「可移于岁。」公曰:「岁饥民饿,必死。为人君欲杀其民以自活,其谁以我为君乎?是寡人之命固尽矣,子无复言矣。」子韦还走,北面再拜曰:「臣敢贺君。天之处高而听卑,君有仁人之言三,天必三赏君。今夕,星必徙舍,君延寿二十一岁。」公曰:「子何知之?」对曰:「君有三善,故三赏,星必三舍。行七星之当一年,三七二十一,故曰延二十一年。臣请伏于陛下以司之,星不徙,臣请死之。」公曰:「可。」是夕也,星三徙舍,如子韦言。史记年表宋荧惑守心在十五年。

楚太宰子朱侍饭于令尹子国。子国啜羹而热,投巵浆而沃之。明日,太宰子朱辞官而归。其仆曰:「楚太宰未易得也,辞官去之,何也?」子朱曰:「令尹轻行而简礼,其辱人不难。」明年,伏郎尹而笞之三百。子国,白公乱后十七年。见传子西子。越王问于大夫文种曰:「吾欲伐吴,可乎?」对曰:「可矣。吾赏厚而信,罚严而必,君欲知之,何不试焚宫室?」于是遂焚宫室,人莫之救。乃下令曰:人之救火死者,比死敌之赏;救火而不死者,比胜敌之赏;不救火者,比降北之罪。人涂其体,被濡衣而赴火者,左三千人,右三千人。此知必胜之势也。按传哀十七年,越伐吴,败之。越王虑伐吴,欲人之轻死也,出见怒蛙,乃为之式。从者曰:「奚敬于此?」王曰:「为其有气故也。」明年之战,以头献王者几十余人。

石益谓孙伯曰:「吴将亡矣,子亦知之乎?」孙伯曰:「晚矣,子之知之也,吾何为不知?」石益曰:「然则子何以不谏?」孙伯曰:「昔桀罪谏者,纣焚圣人,剖王子比干之心。袁氏之妇络而失其纪,其妾告之,怒弃之。夫亡者岂欲人知其过哉?」越王勾践好勇,教其士臣三年,以其知为未足以知之,焚舟失火,鼓而进之,其士驱前列,伏水火而死,有不可胜数也。当此之时,不鼓而进也。

越伐吴,乃先宣言曰:「我闻吴王筑如皇之台,掘深池,罢苦百姓,煎靡财货,以尽民力。余为民诛之。」

曾从子善相剑者也。卫君怨吴王,曾从子曰:吴王好剑,臣相剑者也,臣请为吴王相剑,拔而示之。因为君刺之。卫君曰:「子之为是也,非缘义也,为利也。吴强而富,卫弱而贫,子必往,吾恐子为吴王用之于我也。」乃逐之。隰斯弥见田成子,与登台四望之,面北畅南望,隰子家之树蔽之,田成子亦不言。隰子归,使人伐之,斧离数创,隰子止之。其相室曰:「何变之数也?」隰子曰:「古者有谚曰:知渊中之鱼者不祥。夫成子将有事,事大而我示之知微,我必危矣。不伐树,未有罪也;知人之所不言,其罪大矣。」乃不伐也。

陈成子谓鸱夷子曰:「何与常也?」对曰:「君死吾不死,君亡吾不亡。」陈成子曰:「然。子何以与常?」对曰:「未死去死,未亡去亡,其有何死亡矣。」从命利君谓之顺,从命病君谓之谀,逆命利君谓之忠,逆命病君谓之乱。君有过不谏诤,将危国殒社稷也。有能进言于君,用则留之,不用则去之,谓之谏。用之可生,不用则死,谓之静。比和同力,率群下相与强矫,君虽不安,不能不听,遂解国之大患,除国之大害,成于尊君安国,谓之辅。有君之命,任君之事,窃君之重,以安国之危,除主之辱,攻伐足以成国之大利,谓之弼。故谏诤辅弼之人,社稷之臣,明君之所专礼,而暗君以为己贼。故明君之所赏,暗君之所杀也。明君好问,暗君好独,明君上贤使能而享其功,暗君畏贤妒能而灭其业。罚其忠而赏其贼,夫是之谓至暗,桀、纣之所以亡也。诗云:曾是莫听,大命以倾。此之谓也。

范蠡行游,与齐屠地居,奄忽龙变,仁义沈浮,汤汤慨慨,天地同忧。

鸱夷子事田成子,田成子去齐,走而之燕,鸱夷子负传而从。至望邑,子皮曰:「子不闻涸泽之蛇乎?涸泽蛇将徙,有小蛇谓大蛇曰:子行而我随之,人以为蛇之行者耳,必杀子。不如相衔负我以行,人必以为神君也。乃相衔负以越公道而行,人皆避之,曰神君也。今子美而我恶,以子为我上客,千乘之君;以子为我使者,万乘之卿也。子不如为我舍人。」田成子因负传而随之,至逆旅,逆旅之君待之甚重,因献酒肉。

襄子击杀代王,因举兵平代地,而迎其姊赵夫人。夫人曰:吾受先君之命,事代之王,今十有余年矣。代无大故而主残之。今代已亡,吾将谁归?且吾闻妇人执义无二夫,吾岂有二夫哉?欲迎我,何之?以弟慢夫,非义也;以夫怨弟,非仁也。吾不敢怨,然亦不归。遂呼天而自杀于摩笄之地。代人怀之。

赵简子病,按史记,简子病在晋平公十七年,鲁悼公之十年。召太子曰:「我死已葬,服衰,上夏屋之山以望简子死,已葬,襄子上夏屋以望代俗。」襄子曰:「先君必以此教之。归,虑所以取代,先善之。代君好色,以其弟姊妻之。所以善代者以万故。」襄子谒代君,请觞之,令舞者置兵羽中,具大金斗,酒酣,反斗击之,舞者孙兵以斗。其妻闻之,磨笄自刺。故赵氏至今有磨笄反斗之号。

赵简子薨而未葬,而中牟畔之。葬五日,襄子兴师而攻之,围未匝,而城自坏者十丈,襄子击金而退之。军吏谏曰:「君诛中牟之罪,而城自坏者,是天助之也。君曷为而退之?」襄子曰:「吾闻之于叔向曰:君子不乘人于危,不厄人于险。使其治城,然后攻之。」中牟闻其义而请降。佛肸以中牟叛,设禄邑炊鼎,曰:与我者受邑,不与我者烹。中牟之士皆从之。城北田基一作田卑,亦中牟人。独后至,袪衣将入鼎,曰:「义死不避斧钺之罪,义穷不受轩冕之服。无义而生,不仁而富,不如烹。」佛肸脱履而生之。赵氏屠中牟,得而取之。论有功者,田基为始。田基曰:「不可。一人举而万夫俯首,智者不为也。赏一人以惭万夫,义者不取也。我受赏,则中牟之士终自惭矣。以行临人,不道,吾去矣。」襁负其母,南徙于楚。楚王高其义,待以司马。佛肸叛,疑在十七年之前,孔子未卒,故论语记之。

勾践已平吴傅:二十二年,吴亡,乃以江北渡淮,与齐、晋诸侯会于徐州,致贡于周。周元王使人赐勾践胙,命为伯。勾践已去,渡淮南,以淮上地与楚,归吴所侵宋地于宋,与鲁泗水东方百里。当是时,越兵横行于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

越已胜吴,又索卒于楚而攻晋。左史倚相谓楚王曰:「夫越破吴,豪士死,锐卒尽,大甲伤。今又索卒以攻晋,示我不病也。不如起师与分吴。」楚王曰:「善。」因起师而从越。越王怒,将击之。大夫种曰:「不可。吾豪士尽,大甲伤,我与战,必不克。不如赂之。」乃赂露山之阴五百里以贻之。越破吴,请师于楚以伐晋。楚王与大夫皆惧,将许之。左史倚相曰:「此恐吾攻己,故示我不病。请为长毂千乘,卒三万,与分吴地。」王听之,遂取东国。

越王勾践使廉稽献民于楚王。楚王使者曰:「越,夷狄之国也,臣请欺其使者。」楚王曰:「越王贤人也,其使者亦贤,子其慎之。」使者出见廉稽曰:「冠则得以俗见,不冠不得见。」廉稽曰:「夫越亦周之列封也,不得处于大国,而处江海之波,与魭鳣鱼鳖为伍,文身剪发而后处焉。今来至上国,必曰:冠得俗见,不冠不得见。如此,则上国使适越,亦将劓墨文身剪发而后得以俗见,可乎?」楚王闻之,披衣出谢。

晋智伯伐郑,齐田恒救之。有詧,盖必身立焉。车徒有不进者,必令助之。垒合而后敢处,井灶成而后敢食。智伯曰:「吾闻田恒新得国而爱其民,内同其财,外同其勤劳,治军如此,其得众也,不可待也。」乃去之耳。哀二十七年,见传。智伯欲袭卫,故遗之乘马,先之一璧。卫君大悦,酌酒诸大夫皆喜,南文子独不喜,有忧色。卫君曰:「大国礼寡人,寡人故酌诸大夫酒。诸大夫皆喜,而子独不喜,有忧色者,何也?」南文子曰:「无方之礼,无功之赏,祸之先也。」我未有往,彼有以来,是以忧也。于是卫君乃修津梁而拟边城。智伯闻卫兵在境上,乃止。

吴赤市使于智伯氏,假道于卫。宁文子具纻𫄨三百袭,将以送之。大夫豹曰:「吴虽大国也,不壤交游之道,则亦敬矣,又何礼焉?」宁文子不听,遂致之。吴赤市至于智氏,既得事,将归吴。智伯命造舟为梁。吴赤市曰:「吾闻之,天子济于水,造舟为梁,诸侯维舟,大夫方舟。方舟,臣之职也。且敬太甚,必有故。」使人视之,则用兵在后矣,将以袭卫。吴赤市曰:「卫假吾道而厚赠我,我见难而不告,是与为谋也。」称疾而留,使人告卫人警灭。智伯闻之,乃止。智伯嚣之时,有士曰长儿子鱼,绝智伯而去之。三年,将东之越,而道闻智伯嚣之见杀也,谓御者曰:「还车返,吾将死之。」御者曰:「夫子绝智伯而去之三年矣,今返死之,是绝属无别也。」长儿子鱼曰:「不然。吾闻仁者无余爱,忠臣无余禄。吾闻智伯之死而动吾心,余禄之加于我者,至今尚存,吾将往依。」反而死。

赵襄子问于王子淮曰:「吴之所以亡者,何也?」对曰:「吴君吝而不忍。」襄子曰:「宜哉,吴之亡也。吝则不能赏贤,不忍则不能罚奸。」贤者不赏,有罪不能罚,不亡何待?

鲁人攻鄪,曾子辞于鄪君曰:「请出,寇罢而后复来。请姑母使狗豕入吾舍。」鄪君曰:「寡人之于先生也,人无不闻。今鲁人攻我,而先生去我,我胡守先生之舍?」鲁人果攻鄪,而数之罪十,而曾子之所争者九。鲁师罢,鄪君复修曾子之舍而后迎之。

卞庄子,鲁卞邑大夫也。性好勇,尝刺虎,管竖子止之曰:「两虎方食牛,牛甘必争斗,则大者伤,小者亡,从伤而刺之,一举必有两获。」庄子然之,果获二虎。齐人欲伐鲁,忌卞庄子,不敢过。卞庄子善事母,母无恙时,三战而三北,交游笑之,国君辱之,庄子受命,颜色不变。及母死三年,鲁兴师,庄子请从,见于鲁将军曰:「初与母处,是以三北,吾甚辱焉。今母没矣,请塞责。」遂赴敌,获一甲首而献之,曰:「此塞一北。」又入,获一甲首而献之,曰:「此塞再北。」又入,获一甲首而献之,曰:「此塞三北。」将军止之,请为兄弟。庄子曰:「三北以养母,是子道也。今士节小具而塞责矣。吾闻之,士节不以辱生。」遂反敌数十人而死。君子曰:「三北而塞责,灭世断家,于孝不终也。」

赵襄子饮酒,五日五夜不废酒,谓侍者曰:「我诚邦士也夫,饮酒五日五夜矣,而殊不病。」优莫曰:「君勉之,不及纣二日耳。纣七日七夜,今君五日。」襄子惧,谓优莫曰:「然则吾亡乎?」优莫曰:「不亡。」襄子曰:「不及纣二日耳,不亡奚待?」优莫曰:「桀纣之亡也,遇汤武。今天下尽桀也,而君纣也。桀纣并世,焉能亡?然亦殆矣。」

春秋别典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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