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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别典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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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薛虞畿撰鲁闵公元年庚申,在位二年周惠王十六年。

卫懿公有臣曰弘演,远使未还。狄人攻卫,经二年,书其民曰:「君之所与禄位者,鹤也;所富者,宫人也。君使宫人与鹤战,予焉能战?」遂溃而去。狄人追及懿公于荥泽,杀之,尽食其肉,独舍其肝。弘演至,报使于肝毕,呼天而号,尽哀而止,曰:「臣请为表。」因自刺其腹,纳懿公之肝而死。齐桓闻之,曰:「卫之亡也以无道。今有臣若此,不可不存。」于是救卫于楚丘。

卫文公是年立,以乱故奔齐,齐人入之。初,狄杀懿公也,卫人怜之,思复立宣公前太子伋之后,伋子又死,而代伋死者子寿又无子。太子伋同母弟二人,其一曰黔牟,牟尝代惠公为君,八年复去。其二曰昭伯。昭伯、黔牟皆已前死,故立昭伯子申为戴公。公卒,复立其弟毁为文公。晋献公太子之至灵台,蛇绕左轮。御曰:「太子下拜。吾闻国君之子,蛇绕左轮者,速得国。」太子遂不行,返乎舍,御人见太子。太子曰:「吾闻为人子者,尽和顺君,不行私欲;恭严承命,不逆君安。今吾得国,是君失安也。得国之利,而忘君安,非子道也。」闻得国而拜其蛇,非君欲也。废子道,不孝;逆君欲,不安。而使我行之,殆欲吾国之危明也。拔剑将死,御止之曰:「夫祯祥妖孽,天之道也。恭严承命,人之行也。拜祥戒孽,礼也。恭严承命,不以身恨君,孝也。今太子恨福不福,失礼;杀身恨君,失孝。从僻心,弃正行,非臣之所闻也。」太子曰:「不然。吾得国,君之孽也。拜君之孽,不可谓礼。见禨祥而忘君之安,国之贼也。怀贼心以事君,不可谓孝。挟伪意以御天下,怀贼心以事君,邪之大者也。而使我行之,是欲国之危明矣。」遂伏剑而死。君子曰:「晋太子徒御,使之拜蛇祥,犹恶之,至于自杀者,为见疑于欲国也。己之不欲国以安君,亦以明矣。为一愚御过言之故,至于身死,亏子道,绝祭祀,不可谓孝,可谓远嫌一节之士也。」晋献公之时,东郭民有祖朝者,上书献公曰:「草茅臣东郭民祖朝,愿请闻国之计。」献公使使出告之曰:「肉食者已虑之矣,藿食者尚何与焉?」祖朝对曰:「大王独不闻古之将曰桓司马朝朝其君,举而晏。」御呼车,骖亦呼车。御肘其骖曰:「子何越云为乎?何为藉呼车?」骖谓其御曰:「当呼者呼,乃吾事也。子当御,正子之辔衔耳。」今子不正辔衔,使马率然惊,妄轹道中行人,必逢大敌,下车免剑,涉血履肝者,固吾事也。子宁能辟子之辔,下佐我乎?其祸亦及吾身。与有深忧,吾安得无呼车哉?今大王曰:肉食者已虑之矣,藿食者尚何与焉?设使肉食者一旦失计于庙堂之上,若臣等之藿食者,宁得无肝胆涂地于中原之野?与其祸亦及臣之身,臣与有其忧深,臣安得无与国家之计乎?献公召而见之,三日与语,无复忧者,乃立之以为师也。

晋献公欲伐郭,而惮舟之侨存。荀息曰:「周书有言:美女破舌。」乃遗之女乐,以乱其政。舟之侨谏而不听,遂去国而伐郭,遂破之。又欲伐虞,而惮宫之奇在。荀息曰:「周书有言:美男破老。」乃遗之美男,教之恶宫之奇。奇谏而不听,遂去国而伐虞,遂取之。

鲁僖公元年壬戌,在位三十二年。周惠王十八年,

齐桓公时,江国、黄国,小国也,在江、淮之间,近楚。楚,大国也,数侵伐,欲灭取之。江人、黄人患楚。齐桓公方存亡继绝,救危扶倾,尊周室,攘夷狄,为阳谷之会三年,贯泽之盟,与诸侯将伐楚。四年,江人、黄人慕桓公之义,来会盟于贯泽。管仲曰:「江、黄远齐而近楚,楚为利之国也。若伐而不能救,无以宗诸侯,不可受也。」桓公不听,遂与之盟。管仲死,楚人伐江灭黄。十二年,桓公不能救,君子闵之。是后,桓公信坏德衰,诸侯不附,遂凌夷不能复兴。

虞公不听。宫之奇出,谓其子曰:「虞将亡矣,惟忠信者能留外寇而不害。除暗以应外谓之忠;定身以行事谓之信。今君施其所恶于人,暗不除矣;以贿灭亲,身不定矣。夫国非忠不立,非信不固。既不忠信而留外寇,寇知其衅而归图焉,已自拔其本矣,何以能久?吾不去,惧及焉。」以其孥适西周。三月,虞乃亡。晋灭虞、虢,俱五年。冬,

百里奚少时,家贫,流落不偶,出游以干诸侯。尝之齐,齐不用;又之周,周不用;又转而之他,久之不返。其妻无以自给,乃西入秦为澣妇,遂与奚相失。奚遂归虞,事虞公为大夫。及晋献公伐虢,道出虞境,遂以璧马赂虞公假道,意在并虞。宫之奇语奚曰:「是不可不谏也。」奚曰:「贪赂玩寇,公盖不可与言者也。」宫之奇曰:「然则子将遂已乎?」奚曰:「子尽子心,吾行吾志耳。」奇谏,虞公果不听。晋伐虢归,遂灭虞,虏虞公及奚以归。

百里奚为秦缪公夫人媵于秦。四年,秦迎妇于晋,百里奚媵焉。百里奚亡秦走宛,楚鄙人执之。缪公闻百里奚贤,欲重赎之,恐楚人不与,乃使人谓楚曰:「吾媵臣百里奚在焉,请以五羖羊皮赎之。」楚人遂与之。时百里奚年已七十余。缪公释其囚,与语国事,谢曰:「臣亡国之臣,何足问?」缪公曰:「虞公不用子,故亡,非子罪也。」固问,语三日,缪公大悦,授之国政,号曰五羖大夫。百里奚让曰:「臣不及臣友蹇叔,蹇叔贤而世莫知。臣游困于齐而乞食铚人,蹇叔收臣,臣因而欲事齐君无知,蹇叔止臣,臣得脱齐难,遂之周。周王子颓好牛,臣以养牛干之。及颓欲用臣,蹇叔止臣,去,得不诛。事虞君,蹇叔止臣,臣知虞君不用臣,臣诚私利禄爵,且留。再用其言得脱;一不用,及虞君难。是以知其贤。」于是缪公使人厚币迎蹇叔,以为上大夫。

秦缪公使贾人载盐征诸贾人,贾人买百里奚以五羖羊之皮,使将车之秦。穆公观盐,见百里奚牛肥,曰:「任重道远以险,而牛何以肥也?」对曰:「臣饮食以时,使之不以暴,有险先后之以身,是以肥也。」穆公知其君子也,令有司具沐浴,为衣冠与坐,公大悦。异日,与公孙支论政,公孙支大不宁,曰:「君耳目聪明,思虑审察,君其得圣人乎?」公曰:「然。吾悦夫奚之言,彼类圣人也。」公孙支遂归,取雁以贺,曰:「君得社稷之圣臣,敢贺社稷之福。」公不辞,再拜而受。明日,公孙支乃致上卿以让百里奚曰:「秦国处僻民陋,以愚无知,危亡之本也。臣自知不足以处其上,请以让之。」公不许。公孙支曰:「君不用宾相,而得社稷之圣臣,君之禄也;臣见贤而让之,臣之禄也。今君既得其禄矣,而使臣失禄,可乎?请终致之。」公不许。公孙支曰:「臣不肖而处上位,是君失伦也。不肖失伦,臣之过也;进贤而退不肖,君之明也。今臣处位,废君之德,而逆臣之行也,臣将逃。」公乃受之。故百里奚为上卿以致之,公孙支为次卿以佐之。奚为秦相,妻在秦,知之而未敢言。一日,奚坐堂上,乐作,所赁澣妇自言知音,因授琴抚弦而歌者三,其一曰:「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炊扊扅。今日富贵忘我为!」其二曰:「百里奚,初娶我时五羊皮,临当相别时,烹牝鸡。今日富贵忘我为!」其三曰:「百里奚,百里奚,母已死,葬南溪,坟以瓦,覆以柴,舂黄藜,扼伏鸡,西入秦。」五羖皮,今日富贵捐我为!歌毕,奚愕然,问之,乃其故妻也,遂还为夫妇。奚相秦,勤励自苦,劳不坐乘,暑不张盖,行于国中,未尝从车骑,操干戈。及其死也,秦国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德泽流于后世,而秦卒赖焉。宋襄公兹父为桓公太子,有后妻子曰公子目夷,公爱之。兹父为公爱之也,欲立之。请于公曰:「请使目夷立,臣为之相兄以佐之。」公曰:「何故也?」对曰:「臣之舅在卫,爱臣,若终立,则不可以往,绝迹于卫,是背母也。且臣自知不足以处目夷之上。」公不许,强以请公,公许之。将立公子目夷,夷辞曰:「兄立而弟在下,是其义也。今弟立而兄在下,不义也。不义而使目夷为之,目夷将逃。」乃逃之卫,兹父从之。三年,桓公有疾,八年,事。使人召兹父,若不来,是使我以忧死也。兹父乃反,公复立之,以为太子,然后目夷归也。略见传,此尤详。

宋桓公病,太子兹父让其庶兄目夷为嗣。桓公义太子意,竟不听。桓公卒,太子兹父立,是为襄公。以其庶兄目夷为相。未葬,而齐桓公会诸侯于葵丘。九年,

齐桓公与管仲谋伐莒,谋未发而闻于国。桓公怪之,以问管仲。仲曰:「国必有圣人也。」桓公叹曰:「歖!日之役者,有执柘杵而上视者,意其是耶?」乃令复役,无得相代。少焉,东郭垂至。管仲曰:「此必是也。」乃令傧者延而进之,分级而坐。管仲曰:「子言伐莒者也?」对曰:「然。」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故言伐莒?」对曰:「臣闻君子善谋,小人善意。臣窃意之也。」管仲曰:「吾不言伐莒,子何以意之也?」对曰:「臣闻君子有三色:优然喜乐者,钟鼓之色;愀然清静者,缞绖之色;勃然充满者,兵革之色也。日者,臣望君之在台上也,勃然充满,此兵革之色。君呼而不吟,所言者莒也;君举臂而指,所当者莒也。臣窃虑小诸侯之未服者,其惟莒乎!臣故言之。」君子曰:「凡耳之闻,以声也。今不闻其声,而以容与臂,是东郭垂不以耳听而闻也。」桓公、管仲虽善谋,不能隐。圣人之听于无声,视于无形,东郭垂有之矣。故桓公尊禄而礼之。此条年不可考。

晋初与会。献公死九年,国内乱。秦缪公僻远,不与中国会盟。楚成王初收荆蛮有之,夷狄自置。惟独齐为中国会盟,而桓公能宣其德,故诸侯宾会。于是桓公称曰:「寡人南伐至召陵,望熊山;北伐山戎、离枝、孤竹;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马县车,登太行,至卑耳山而还。诸侯莫违寡人。寡人兵车之会三,乘车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昔三代受命,有何以异于此乎?吾欲封泰山,禅梁父。」管仲固谏,不听,乃说桓公以远方珍怪物至乃得封。桓公乃止。

桓公既伯,会诸侯于葵丘,而欲封禅。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昔无怀氏封泰山,禅云云。宓羲封泰山,禅云云。神农封泰山,禅云云。炎帝封泰山,禅云云;黄帝封泰山,禅亭亭;颛顼封泰山,禅云云;帝喾封泰山,禅云云;尧封泰山,禅云云;舜封泰山,禅云云;禹封泰山,禅会稽;汤封泰山,禅云云;周成王封泰山,禅社首:皆受命然后得封禅。」桓公曰:「寡人北伐山戎,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马县车,上卑耳之山。南伐至召陵,登熊耳山,以望江、汉。兵车之会三,乘车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诸侯莫违我。昔三代受命,亦何以异乎?」于是管仲睹桓公不可穷以辞,因设之以事曰:「古之封禅,鄗上之黍,北里之禾,所以为盛;江、淮之间,一茅三脊,所以为藉也。东海致比目之鱼,西海致比翼之鸟,然后物有不召而自至者十有五焉。今凤凰、麒麟不来,嘉谷不生,而蓬蒿藜莠茂,鸱枭类至,而欲封禅,无乃不可乎?」桓公乃止。

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斲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何言耶?」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乎?」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以臣之事观之,斲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之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斲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者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夫。」

齐桓公谓鲍叔曰:「寡人欲铸大钟,昭寡人之名焉。寡人之行,岂避尧、舜哉?」鲍叔曰:「敢问君之行。」桓公曰:「昔者,吾围谭三年,得而不自与者,仁也;吾北伐孤竹,刬令支而反者,武也;吾为葵丘之会,以偃天下之兵者,文也;诸侯抱美玉而朝者九国,寡人不受者,义也。然则文武仁、义,寡人尽有之矣。寡人之行,岂避尧、舜哉?」鲍叔曰:「君直言,臣直对。昔者,公子纠在上位而不相让,非仁也;背太公之言而侵鲁境,非义也;坛塲之上,诎于一剑,非武也;侄娣不离怀衽,非文也。凡为不善遍于物不自知者,无天祸,必有人害。天处甚高,其听甚下,除君过言,天且闻之。」桓公曰:「寡人有过乎?幸记之,社稷之福。子不幸教,几有大罪,以辱社稷。」

桓公乘马,虎望见之而伏,桓公问管仲曰:「今日寡人乘马,虎望见寡人而不敢行,其故何也?」管仲对曰:「意者,君乘駮马而盘桓,迎日而驰乎?」公曰:「然。」管仲对曰:「此駮象也,駮食虎豹,故虎伏焉。」桓公外舍而不鼎馈,中妇诸子谓宫人:「盍不从乎?君将有行。」宫人皆出从,公怒曰:「孰谓我有行者?」宫人曰:「贱妾闻之中妇诸子。」公召中妇诸子曰:「女言闻吾有行也。」对曰:「妾闻之,君外舍而不鼎馈,非有内忧,必有外患。」今君外舍而不鼎馈,君非有内忧也,妾是以知君之将有行也。公曰:「善。此非吾所与及也,而言乃至焉,吾是以语女。吾欲致诸侯而不至,为之奈何?」中妇诸子曰:「自妾之身之不为人持接也,未尝得人之布织也,意者更容不审邪?」明日,管仲朝,公告之。管仲曰:「此圣人之言也,君必行之。」管仲复于桓公曰:「无翼而飞者声也,无根而固者情也,无方而富者生也。公亦固情谨声,以严尊生,此谓道之荣。」桓公退,再拜请若此言。

齐桓公出猎,逐鹿而走入山谷之中,见一老父而问之曰:「是为何谷?」对曰:「为愚公之谷。」桓公曰:「何故?」对曰:「以臣名之。」桓公曰:「今观公之仪状,非愚人也,何为以公名?」对曰:「臣请陈之。臣故畜牸,生子而大,卖之买驹。少年曰:牛不能生马。遂持驹去。傍邻闻之,以臣为愚,故名此谷为愚公之谷。」桓公曰:「公诚愚矣,何为而与之?」桓公遂归。明日朝,以告管仲。管仲正衿再拜曰:「此夷吾之愚也。使尧在上,咎繇为理,安有取人之驹者乎?若有见暴如此叟者,必不与也。公知狱讼之不正,故与之耳。请退而修政。」孔子曰:「弟子记之:桓公,霸君也;管仲,贤佐也,犹有以智为愚者也,况不及桓公、管仲者乎?」

齐桓公与管仲、鲍叔、宁戚饮酒。桓公谓鲍叔:「姑为寡人祝乎?」鲍叔奉酒而起曰:「祝吾君无忘其出而在莒也,使管仲无忘其束缚而从鲁也,使宁戚无忘其饭牛于车下也。」桓公避席再拜曰:「寡人与二大夫皆无忘夫子之言,齐之社稷必不废矣。」此言常思困隘之时,必不骄矣。齐桓公出游,遇一丈夫,裒衣应步,带著桃殳。桓公怪而问之曰:「是何名?何经所在?何篇所居?何以斥逐?何以避余?」丈夫曰:「是名二桃,桃之为言亡也。」夫曰:「慎桃,何患之有?故亡国之社稷以戒诸侯,庶人之戒,在于桃殳。」桓公说其言,与之共载,来年正月,庶人皆佩。桓公置酒,令诸大夫曰:「后者饮一经程。」管仲后,当饮一经程,饮其半而弃其半。桓公曰:「仲父当饮一经程,而弃之,何也?」管仲曰:「臣闻之,酒入口者舌出,舌出者失言,失言者弃身。与其弃身,不宁弃酒乎?」桓公曰:「善。」

齐桓公出游于野,见亡国故城郭氏之墟,问于野人曰:「是为何墟?」野人曰:「是为郭氏之墟。」桓公曰:「郭氏者曷为墟?」野人曰:「郭氏者善善而恶恶。」桓公曰:「善善而恶恶,人之善行也,其所以为墟者何也?」野人曰:「善善而不能行,恶恶而不能去,是以为墟也。」桓公归以语管仲曰:「其人为谁?」桓公不知也。管仲曰:「君亦一郭氏也。」于是桓公招野人而赏焉。

里克杀奚齐、卓子,使告公子,求入而纳之。公子以告子犯,子犯不可,曰:「夫坚树在始,始不固本,终必槁落。夫长国家者,唯知哀乐喜怒之节,是以导民。不哀丧而求国,难;因乱以入,殆。以丧得国,则必乐丧,乐丧必哀生。因乱以入,则必喜乱,喜乱必怠德。是哀乐喜怒之节易也,何以导民?」重耳曰:「非丧谁代?非乱谁纳我?」子犯曰:「偃也闻之,丧乱有大小,大丧,大乱之剡也。父母死为大丧,谗在兄弟为大乱。今适当之,是故难。」里克杀君九年事。

狐突遇申生儿,乃谣曰:「共太子更葬矣。」后十四年,晋亦不昌,昌乃在兄。十年,

鲍叔有疾,管仲为之不内水浆,曰:「马为知己者良,士为知己者死。鲍子亡,天下莫知我,安用水浆?」

鲍叔死,管仲举上衽而哭之,泣下如雨。从者曰:「非君父子也,此亦有说乎?」管仲曰:「非夫子所知也。」吾尝与鲍子负贩于南阳,吾三辱于市,鲍子不以我为怯,知我之欲有所明也。鲍子尝与我有所说王者,而三不见听,鲍子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之不遇明君也。鲍子尝与我临财分货,吾自取多者三,鲍子不以我为贪,知我之不足于财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士为知己者死,而况为之哀乎!

秦穆公尝出而亡其骏马,自往求之。见人已杀其马,方共食其肉。缪公问曰:「是吾骏马也?」诸人皆惧而起。缪公曰:「吾闻食骏马肉不饮酒者,杀人。」即以次饮之酒,杀马者皆惭而去。居三年,晋攻秦,缪公围之。往时食马肉者相谓曰:「可以出死,报食马得酒之恩矣。」遂溃围。缪公卒得以解难,胜晋,获惠公以归。此德出而福反也。韩之战在十五年。齐桓公问于宁戚曰:「管子今年老矣,若弃寡人而就世,吾恐法令不行,人多失职,百姓疾怨,国多盗贼。吾何如而使奸邪不起,民衣食足乎?」宁戚对曰:「要在得贤,开其道路而任之。」桓公曰:「得贤奈何?」宁戚对曰:「开其道路,察而用之,尊其位,重其禄,显其名,则天下之士,骚然举足而至矣。」桓公曰:「既以举贤士而用之矣,微夫子幸而临之,则未有布衣崛奇之士踵门而求见寡人者。」宁戚对曰:「是君察之不明,举之不显,而用之疑,位之卑,禄之薄也。且夫国之不得士者,有五阻焉:主不好贤,谄谀在傍,一阻也;言便事者,未尝见用,二阻也;壅塞掩蔽,必因近习,然后见察,三阻也;讯狱诘穷其辞,以法遏之,四阻也;执事适欲,擅国权命,五阻也。去此五阻,则豪俊并兴,贤智求处。五阻不去,则上蔽吏民之情,下塞贤士之路。是故明王圣主之治,若夫江海无不受,故长为百川之主;明王圣君无不容,故安乐而长久。由此观之,则安主利人者,非独一士也。」桓公曰:「善。吾将著夫五阻,以为式本也。」

管仲有疾,桓公问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谓云;至于大病,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管仲曰:「公谁欲与?」公曰:「鲍叔牙。」曰:「不可。其为人廉洁善士也,其于不己若者不比之,又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使之治国,上且钩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于君也,将弗久矣。」公曰:「然则孰可?」对曰:「勿已,则隰朋可。其为人也,上忘而下畔,愧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以德分人谓之圣,以财分人谓之贤。以贤临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贤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其于国有不闻也,其于家有不见也。勿已,则隰朋可。公又问曰:「不幸而失仲父也,二三大夫其犹能以国宁乎?」管仲对曰:「君请矍已乎!鲍叔牙之为人也好直,宾胥无之为人也好善,宁戚之为人也能事,孙在之为人也善言。」公曰:「此四子者,其孰能一人之上也?寡人并而臣之,则其不以国宁,何也?」对曰:「鲍叔之为人也好直而不能以国诎;宾胥无之为人也好善而不能以国诎;宁戚之为人也能事而不能以足息;孙在之为人也,善言而不能以口息。臣闻之,消息盈虚,与百姓诎信,然后能以国勿已者,朋其可乎?朋之为人也,动必量力,举必量技。」言终,喟然而叹曰:「天之生朋,以为夷吾舌也。其身死,舌焉得生哉?」管仲又言曰:「东郭有狗啀啀,旦夕欲啮我豭而不使也。今夫易牙,子之不能爱,将安爱?君必去之。」公曰:「诺。」管子又言曰:「北郭有狗啀啀,旦暮欲啮我豭而不使也。今夫竖刁,其身之不爱,焉能爱?君必去之!」公曰:「诺。」管子又言曰:「西郭有狗啀啀,旦暮欲啮我豭而不使也。」今夫卫公子开方,去其千乘之太子而臣事君,是所愿得于君者,是将欲过其千乘也。君必去之。桓公曰:「诺。」管子遂卒。十月,隰朋亦卒。桓公去易牙、竖刁、卫公子开方,五味不至,于是乎复反易牙。宫中乱,复反竖刁。利言卑辞不在侧,复反卫公子开方。桓公内不量力,外不量交,而力伐四邻。公薨,六子皆求立。公死七日不敛,九月不葬,齐国大乱。

桓公问管仲疾,管仲曰:「臣愿君之远易牙、竖刁、堂诬、公子开方。夫易牙以调味事公,公曰唯,烝婴儿之未尝。于是蒸其首子而献之公。人情非不爱其子也,于子之不爱,将何有于公?公喜内而妒,竖刁自刑而为公治内。人情非不爱其身也,于身之不爱也,将何有于公?公子开方事公十五年,不归视其亲,齐、卫之间,不容数日之行。臣闻之,务伪不久,盖虚不长。其生不长者,其死必不终。」桓公曰:「善。」管仲死,已葬,公憎四子者,废之官,逐堂诬而苛病起兵,逐易牙而味不至,逐竖刁而宫中乱,逐公子开方而朝不治。桓公曰:「嗟!圣人固有悖乎?」乃复四子者。处期年,四子作难,围公一室,不得出,有一妇人,遂从窦入,得至公所。公曰:「吾饥而欲食,渴而欲饮,不可得,其故何也?」妇人对曰:「易牙、竖刁、堂诬、公子开方四人分其齐国,涂十日不通矣。公子开方以书社七百下卫矣,食将不得矣。」公曰:「嗟乎!兹圣人之言长乎哉!死者无知即已,若有知,吾何面目以见仲父地下!」乃援素袜以裹首而绝。死十一日,虫出户,乃知桓公之死也,葬以扬门之扇。十二年,管仲受享礼于王以后,不见经传。十七年冬,经书「齐侯小白卒。」仲卒当在十四年、十五年中。管子书记仲戒公勿用易牙、竖刁、开方,仲卒,公逐三子,未也,几复用。处期年而三子作乱,则公亦薨。是可证。

春秋别典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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