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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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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问:「尧、舜、禹、汤,先儒或以为名,或以为谥,何也?」曰:「陈氏谓观师锡帝曰虞舜、曰格汝舜、曰来禹咨禹,曰弃、曰皋陶、曰咨垂、曰咨益,例以名命之,则舜、禹当为名。舜、禹为名,则尧亦名也。檀弓曰:死谥,周道也。至周而后有谥,唯论语曰予小子履」,履为名,则汤非名矣。说者又谓汤名天乙,改为履,此则不可知。

或问:「尧典孔、程二说如何?」孔氏曰:「典,常也。言尧可为百代常行之道。」 程氏曰:「典,则也。上古因时为治,未有法度典则,至尧立政有则,制事有典。」曰:孔氏专言常,则不及可法之义;专言道,则不及政事可法之旨。程专言法度,非惟不及可法之义,然言法而不及道,未免举小而遗大。曰:「典训常,又训法,一字二训,可乎?」曰:「一字数训者多矣,惟其能常,是以可法;惟其可法,是以能常。」曰:「夏氏谓以尧、舜之事载之典籍,故为尧典、舜典,先儒亦取此说,如何?」曰:文籍所以谓之典籍者,以其籍可为常法,故以典名之,而非典即籍也。犹六经谓之经者,以其书可为万世之经,故以经名之,而非谓经即「书」也。如此典籍,则百篇皆典籍也,岂独尧舜之书为「典」哉?

或问:「尧典为虞书阙疑,何也?」曰:孔氏以尧典为虞史所追录,故谓之「虞书」。按左氏传引舜典大禹谟皆云夏书,舜典亦载舜陟方乃死。窃意舜典禹谟乃夏史所追录,故夫子未正之先,止谓之夏书。舜典为夏书,则尧典为虞书明矣。今舜典禹谟之为虞书,则是夫子所正也。夫子既正舜典、禹谟为虞书,安得不正尧典为唐书乎?夫一代之书,必当题一代之名。班固作前汉史,于后汉时止谓之前汉史,未尝题为后汉史也。陈寿作三国志,于晋时止谓之三国志,未尝题为晋志也。况夫子断自尧典,以为百篇之首,岂应独仍其旧而不正其名哉?意必有舛文也。或谓尧典舜典禹谟皆谓之虞书,以见三圣守一道。夫三圣守一道,岂以是见哉?此则不必辨。

或问:「吕氏谓二典如易之乾、坤,何哉?」曰:「乾、坤二卦,天地之道备矣。其余六十二卦,皆乾、坤卦内之事件耳。二典之书,为君为治之道备矣。其余诸书,皆二典之事件耳。明道谓诗之二南如易之乾、坤,亦以其包括一经之义而冠一经之首也。」

或问:「聪明,诸家说如何?」曰:「诸说不出两涂。泥于字面者,则以为耳无不闻,目无不见,说其字而不及其意,岂尧、舜之外,他人皆聋聩乎?放于义意者,则以为洞达无方,说其意而不及其字,则聪明何以即视听而言乎?盖聪明乃譬喻智慧之辞,古人立辞如此者极多,如防闲、本末、苖裔、纲纪等字,皆是假物以譬事。唐孔氏兼此二义,其说确当。」曰:「既然矣,子复注其说,何也?」曰:「唐孔氏但言圣人之智慧,而不及智慧之极,则神智洞彻,无所不闻,无所不见之说,又所以补孔氏之未至也。」其他附注多此类,后不尽载。

或问:「若稽古帝尧,程说如何?」程曰:「曰者,谓尧典之辞也。史氏纪前世之事,曰稽古之帝尧,其事云云。曰书当以古文为正。刘说为善,然程说亦非诸家所及。」

或问:「东莱谓敬乃百圣相传第一字,其义何如?而人之于敬若何而用力邪?」曰:「心之精神是谓圣。」盖心者,神明之宗也,所以具万理、灵万物、应万事,是为斯道之统会也。故天地广矣,而此心包乎天地;鬼神幽矣,而此心通乎鬼神。八极至藐,此心倏然而可游;万里至远,此心俄然而可到。敛之不盈握,舒之弥六合,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此天下之至神也。然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操之则存,舍之则亡,心不在焉。泰华耸前而目不见,雷霆震后而耳不闻,不火而热,不冰而寒,须臾有间,天壤易位,孰主其主而宰其宰哉?亦曰敬而已。敬者,心法也,即文王所谓「宅心」也,即孟子所谓「存其心」、「求放心」也,即杨子云所谓「存神而神不外」也,即程子所谓「主一无适,心常在腔子里」也,即上蔡所谓「常惺惺法」也,即和靖所谓「此心收敛,不容一物」也。静亦静,动亦动,无内无外,无将无迎。其处也泰然,其立也卓然,其豁也洞然,其止也凝然,其照也湛然。一尘不留,万境呈露。由是而诚意、正心,由是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圣学之功用可全矣。然学者非不知心之当敬,敬之当务也,然心每未能纯乎敬者,由知敬之为敬,而不知所以为敬,则惮其难而莫适其安者皆是也。盖宅心即是敬,非以敬而宅其心也;存心即是敬,非以敬而存其心也;存神即是敬,非以敬而存其神也。以敬律心,则敬与心为二物,交战而不相入,而心反病矣,是添却一重公案也,是有事而复正也,是积磨镜之药于镜而反以病镜也。梏而不舒,物而不化,而此心已非本然之心矣,尚足以为敬乎?相去一毛间,千山复万山,此只做得缚手缚脚、苦涩生受底敬,不做得穆穆肃雍、从容自在底敬。刘子曰:「敬在养神。」夫不曰「以敬养神」,而曰「敬在养神」者,谓存养此心之神,自作主宰,不使昏散走作,此即是敬,不在他求也。刘子之言,所以为论敬之要也欤?贵乎熟之而已。养得神后,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融泄如淑景初春,天君自然清整,百体自然理顺,岂不是穆穆肃雍、从容自在的敬?必循此而实用其力,然后有以体此而实识其味。苟徒空言,无益于得也。

或问:「安安,先取王说,王氏曰:理之可安者,圣人安而行之。后乃取陈说,何也?」曰:「安安乃承上文钦明文思而言。朱氏语录谓安安乃重叠字,盖以上四者出于自然而然,不思而得,不勉而中,故言安安,以极状其安行之妙,非有一毫之勉强也。」王氏虽说得两安字,然上言理之可安者,则是于钦明文思之外别言理而下安字,其味又未免失之薄也。

或问:「孔氏以能训克,以至训格,而子所释不同,何也?」曰:凡训诂以一字训一字,多得其近似,未必皆究其全,欲人自以意体会耳。克本训能,又训胜,惟其胜之,故能之。晦庵亦以为克难训能,然能字不如克字有力,故曰「实能胜其事之谓克」。「格于上帝」,「感格幽明」,皆极其至之意。大学「格物」,晦庵以为穷至其极处,故曰「极其至之谓格」。如熙字训广、训兴、训明,必包此三意而后熙字意味方全,故曰「兴广光明之谓熙」。如懋字训诂止训勉,吴氏谓懋不必皆训勉,如「时懋乃功哉」「予懋乃德」,皆有丰盛之意,故曰「勉而茂之谓懋」。俊字训大、训敏,故荆公以为「大而敏之谓俊」。此类后多不载。

或问:「格于上下,林氏际天蟠地之说如何?」曰:「际天,则但与天相际,而无峻极于天之意;蟠地则但深入,而又未兼广博之意也。」

或问:「克明峻德,诸家多以为尧自德,如何?」曰:「上文言钦明光被,已载尧之明德,不应于此又言。伊川、东莱举中庸九经之序,尊贤在亲亲之先,可谓有据。」兼经言俊乂、俊民、俊有德,并是贤俊之德。俊之为义,非所以名圣人之德也。曰:「然则大学言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非欤?」曰:「经传所引经文,姑借以发明己意,非必尽与出处本意相合。如于缉熙敬止,诗之本旨,止字即训助语,而大学乃以为知止之止。礼记中此类极多,固难相律。此俊字止训大,亦岂所以名圣德哉?」或问:「九族兼二说,何也?」曰:「孔氏高祖元孙之说正矣。然角弓、𫠆弁之诗,刺幽王不能亲睦九族,曰:兄弟婚姻,无胥远矣。岂伊异人,兄弟甥舅。则知兄弟者,父族也;婚姻甥舅,母妻族也。周官六行兼孝、友、睦、姻。晏子言:使吾父族无不乘马者,母族无不足衣食者,妻族无冻馁者。秦、汉间说三族,亦指父、母、妻族为言,则孔氏之说似失之狭。欧阳、夏侯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之说广矣,然不本于司出高、曾以为重,似失之泛。二说并存可也。然欧、夏之说父族四,则以父五属之内一也,以父之女昆弟、己之女昆弟及己之女适人者,及其女之子居其四焉,抑不知诸女已在父属之内了,虽曰有服纪之可言,未免失之支离。」以意度之,则父族四者,恐只是亲与从及再从、三从兄弟、叔伯,如此则与今世之五服,孔氏所谓同出高、曾之说一同。母族三者,则母之父族、母族,及母之姊妹族也。妻族二,则妻之父族、母族也。或以高、曾祖、曾孙非己之所及见,而病孔氏之说,则其陋不待辨矣。夫高、曾谓己所同出之派下耳。至元孙、曾孙,则又以己为高、曾,此即今五服之制,古所谓「小宗五世则迁」者也,岂必以己之所尽见哉?吴氏之说,虽经无明文,然亦不可不知。吴氏曰:「九族者,数之极,凡王者于袒免之亲,同姓之国,皆所当亲也。」

或问:「百姓之为百官族姓,何也?」曰:唐孔氏谓左传云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谓建立有德以为公卿,因其所生之地而赐之以为姓,令其收敛亲族,自为宗主。按史记黄帝二十五子,得姓者十四人。上古必德位尊显者始得姓,故百姓多指百官。其后人皆有姓,故百姓多指民。然亦观其所指如何。孔氏以此百姓为百官者,非特下言「黎民」不可重复,然经言俊民用章五服,以章有德,与夫明明在下,庶明励翼,皆是指臣而言,若以平章昭明为庶民之事,则非辞矣。曰:上既以明俊德为用贤,而此复言「平章百姓」,非重复乎?曰:「克明俊德」,是举未用之贤,兼在下者言之也。「平章百姓」,是正已用之官,即在朝者言之也。正如中庸言「尊贤亲亲」,而继以「敬大臣」、「体群臣」耳,所谓「正百官以正朝廷」者也。荆公曰:「亲九族之道,贤不肖能鄙有不辩也,则无事乎平。不责以事,不程其功,则无事乎章。」亦善。「平章百姓」一语,足以槩尽舜典咨四岳而下半篇之义。「率百官若帝之初」一句,足以槩舜典「即位」一节之义。林少颖谓:圣人之言,约言之,虽一语不为寡;详言之,虽百言不为赘。此后世能言之士所以莫能加也。或问:羲和,诸家以为氏,夏氏以胤征言「羲和湎淫」,以为羲和乃官名,何也?曰:「羲和盖始以氏居官,而后世因以名官,亦犹伶氏掌乐而善,后世遂以乐官为伶官也。」

或问:「晦庵谓古字宅、度通用,宅嵎夷之类,恐只是去四方,度其日景以作历耳。如唐时尚使人去四方观星,此说如何?」曰:「此即苏氏之说。然既职在历象,又宅于四极,则所谓度日景之类,不言可知。王肃之说已包之矣。亦犹林氏以宾出日、饯纳日为候昏旦,验晷刻以作历也。」然彼说可以包此意,而此说不可以包彼意也。

或问:「旸谷」,诸家皆祖孔说,子独取王说,何也?孔曰:「旸,明也。日出于谷而天下明。」曰:「按洪范雨旸相对,王氏以日出为旸,当矣。唐孔氏推孔说,谓阴暗而阳明,故以旸为明,而不言所据。字书中旸字亦不训明,盖孔对昩谷而言,故以㿩训明,要不如王说之正。」或问:「孔氏言中星与林氏异,如何?」曰:考论中星,当以林说为是。林曰:「鸟、火、虚、昴,皆是分至之昏,见于南方,直正午之中星,而孔氏以为七星异见,不以为中星。故唐孔氏云:仲春之月,日在奎、娄,入于酉地,则初昏之时,井、鬼在午,柳、星、张在巳,翼、轸在辰。仲夏之月,日在东井,而入于辛地,则初昏之时,角、亢在午,氐、房在巳,箕、尾在辰。仲秋之月,日在角而入于酉地,则初昏之时,斗、牛在午,女、虚、危在巳,室、壁在辰。仲冬之月,日在斗,入于申酉地,则初昏之时,奎、娄在午,胃、昴在巳,毕、觜、参在辰。信如孔说,则是鸟、火、虚、昴,掌分至之昏,皆见于巳,非正午也,何以为四方中星哉?」王肃觉其非,遂谓宅嵎夷,孟月也;日中、日永、宵中,仲月也;鸟、火、虚、昴,季月也。此说并与天象偶合,然分孟、仲、季,非书之意。盖二孔、王肃皆不知历家有岁差之法,以月令日在某宿而求之,所以不合。按历家自北齐向子信始首知岁差之法,以古历指之,凡八十余年差一度。月令日在某宿,比之尧时,则已差矣。以日会月在某宿,未知中星,宜其不合矣。故唐一行云:月在虚一,则星火、星昴,皆以仲月昏中。而沈存中亦云:尧典日短星昴,今乃日短星东壁。以是知岁差之法,乃历家之所通知,特先儒未之思耳。蔡氏曰:「古历简易,未立差法,但随时占候修改,以与天合。至东晋虞喜始以天为天,以岁为岁,乃立差以追其变,约以五十年退一度。何承天以为太过,乃倍其年,而又反不及。至隋刘焯取二家中数七十五年为近之,亦未为精密也。」

或问:「厥民夷,苏氏谓农事至秋稍缓,老弱可以渐休,故曰夷。程子谓秋成,民𫉬卒岁之乐,而心力平夷。子从程说,而删去民𫉬卒岁之乐一语,何也?」曰:二说皆善,但苏则主民力而言,程则主民心而言,除去民𫉬卒岁之乐一语,则语意圆而无不包矣。此类后不尽载。

或问:「诸家所言分至昼夜刻数不同,何邪?」曰:「唐孔氏谓马融云:古制刻漏,昼夜百刻。昼长,六十刻;夜短,四十刻。夜长,六十刻。昼短,四十刻;昼中,五十刻;夜中,亦五十刻。」融之言此据日之出没为说。天之昼夜,以日之出没为分,人之昼夜,以昏明为限。日未出前二刻半为明,日入后二刻半为昏。损夜五刻以裨昼,则昼多于夜复五刻。古今历术与太史所候,皆云夏至,昼六十五刻,夜三十五刻;冬至,昼四十五刻,夜五十五刻;春秋分,昼亦多夜五刻,此不易之法也。然按今历日分至昼夜刻数,则与马融之言同意,亦以日之出入分昼夜欤?

或问:「诸家皆以岁一周为期,孔氏曰:匝四气曰期。一岁十二月,三百六十日,除小月六为六日,一岁有余十二日,未盈三岁,足得一月,则置闰。诸家皆祖孔氏说,而子谓期三百六十六日,以为指两冬至而言,何所据乎?」曰:「此出洪范,以百中经考之,每两岁冬至相去必有三百六十六日,二十四气皆然。」不然,则有三百六十五日有奇,中间有闰无闰皆然,此其可考之明据也。如诸家之说,一岁三百五十四日,每日行天一度,则是反欠周天卜一度四分度之一,是欠十二日也。谓日行天度不尽而有余剩之度则可,何以谓之余十二日乎?三年欠天度三十三度四分度之三,是以闰一月使日行天度所欠之数而犹有余分也。愚之言欠与传言余,其意一同,但余字不分晓,兼诸家之说,于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一句文义未顺也。

或问:「象恭滔天为衍文,何也?」曰:「林氏谓苏氏以滔天为灭天理,则与下文滔天为二义,孔说与下文义同矣。然谓洪水际天,滔滔可也,象恭云滔天,其义不通,故齐唐谓误此二字,而晦庵以为衍文也。」

或问:「林氏祖史记,以瞽瞍为真无目而病孔说,何也?」曰:「孔说恐必有据。若果无目,则何以能肆其顽恶?所谓祇载见瞽瞍夔,夔斋栗,瞍亦何自见之而允若邪?」或问:「曾氏说厘降,谓舜于二女嫡庶之分,理之使有辨,帝女之贵,下之使不骄,如何?」曰:「厘者,凡事理之使皆当然也;降者,使降心下意以相从也。非止正嫡庶,去其骄而已。」

或问:「王氏以厘降为下嫁,李氏以钦若为尧戒女,晦庵兼取其说,如何?」曰:「林氏谓此说亦通,但如此说,则一篇所载,惟及尧之妻舜,而不及乎舜,此说是也。」曰:「吕氏说嫔虞之事不载,何也?」吕曰:「以顽嚚之亲,少有不到,则贻其怒;以天子之女,少有不尽,则贻其不足。一则至亲在前,一则至贵在后,左右皆陷阱。事父母,则妻子之间必有不尽;安妻子,则父母之间必有不足,此人之至难处处。」曰:「此但说得舜自身中所处之事,未说得舜能使二女亦会处此事也,故移注于我其试哉之下。注嫔于虞之下,则未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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