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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编】 卫武公在南亩祭祖时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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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田(小雅)

倬彼甫田,岁取十千。我取其陈,食我农人,自古有年。今适南亩,或耘或耔,黍稷薿薿。攸介攸止,烝我髦士。

以我齐明,与我牺羊,以社以方。我田既臧,农夫之庆。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穀我士女。

曾孙来止,以其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攘其左右,尝其旨否。禾易长亩,终善且有。曾孙不怒,农夫克敏。

曾孙之稼,如茨如梁;曾孙之庾,如坻如京。乃求千斯仓,乃求万斯箱,黍稷稻粱,农夫之庆。报以介福,万寿无疆。

释音:食,音嗣。薿,音蚁。齐,音咨。馌,音叶。坻,音池。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关键就在“今适南亩”的“南亩”在什么地方。在解释《干旄》篇时,曾经证明南亩在南山之下,实际上,就是尹吉甫所主管的浚邑。现在根据这个地点,再将此诗做一分析。

这首诗如同《七月》篇一样,有三种不同身份的人物:一是农夫;二是我,也就是士;三是曾孙。然这三种人是怎样的关系呢?诗言“曾孙来止,以其妇子,馌彼南亩”;又说“曾孙不怒,农夫克敏”;又说“曾孙之稼,如茨如梁;曾孙之庾,如坻如京”。显然,曾孙是地主。但诗又说“倬彼甫田,岁取十千。我取其陈,食我农人,自古有年”;又说“我田既臧,农夫之庆”,“以介我稷黍,以穀我士女”。从此看来,“我”就是“士”。南亩既属于曾孙,怎么又是士的呢?原来士所耕的也就是曾孙的田,曾孙的田称为“公田”“甫田”或“大田”,士所耕的田称为“私田”,所以《大田》篇说:“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周时,诸侯的田称公田,是世袭的;士所耕的田,不能世袭,所以《孟子》说:“士无世官”“惟士无田”。士有功以后,诸侯赐给他一块田,让他耕耘,所收获的一部分献给公家,一部分留作自用,一部分养活农人。此其所以这首诗里有三种不同身份的人物。

但是曾孙是谁呢?再从有“南亩”字样的诗中来找。《诗经》中用“南亩”的共有五篇,就是《七月》《大田》《载芟》《良耜》与此诗。《良耜》篇说“畟畟良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实函斯活。或来瞻女,载筐及筥,其饟伊黍”,不就是此诗的“曾孙来止,以其妇子,馌彼南亩”吗?又说“其崇如墉,其比如栉”,不也就是此诗的“曾孙之稼,如茨如梁;曾孙之庾,如坻如京”吗?又说“以开百室”,不就是《斯干》篇“筑室百堵”吗?又说“以似以续,续古之人”,也不就是《斯干》篇“似续妣祖”吗?如此讲来,曾孙不就是卫武公吗?因为他现在以孝孙的身份来祭祖,所以称之为曾孙。《集传》说“曾孙,主祭者之称”,对了。到此,可以彻底讲明这首诗中曾孙、士、农夫三种人的关系了。卫武公于收割麦子时,来到南亩视察并借以祭祖。尹吉甫是南亩的主管,也就写这首诗来祝贺他。田地是农夫耕耘的,实际上,尹吉甫的身份一半也是农人,于是在祝辞里也就提到了农夫。

【字句解释】

一章。倬,大貌。十千,一万。“岁取十千”承“倬彼甫田”而来,是形容甫田收获之多。《郑笺》以井田制来解释,非是。他说:“甫之言丈夫也,明乎彼大古之时,以丈夫税田也。岁取十千,于井田之法,则一成之数也。九夫为井,井税一夫,其田百亩。井十为通,通税十夫,其田千亩。通十为成,成方十里,成税百夫,其田万亩。欲见其数,从井通起,故言十千,上地谷亩一钟。”他这种解释与《汉书·刑法志》所载颇有不合。《刑法志》说:“因井田而制军赋。地方一里为井,井十为通,通十为成,成方十里。成十为终,终十为同,同方百里。同十为封,封十为畿,畿方千里,有税有赋(按原作租,依《补注》改)。税以足食,赋以足兵。故四井为邑,四邑为丘。丘,十六井也,有戎马一匹,牛三头。四丘为甸。甸,六十四井也,有戎马四匹,兵车一乘,牛十二头,甲士三人,卒七十二人,干戈备具,是谓乘马之法。一同百里,提封万井,除山川沈斥,城池邑居,园囿术路,三千六百井,定出赋六千四百井,戎马四百匹,兵车百乘,此卿大夫采地之大者也,是谓百乘之家。一封三百一十六里,提封十万井,定出赋六万四千井,戎马四千匹,兵车千乘,此诸侯之大者也,是谓千乘之国。天子畿方千里,提封百万井,定出赋六十四万井,戎马四万匹,兵车万乘,故称万乘之主。”根据《诗经》中的“小戎”“良人”,知道卫国所行的就是这种井田军赋制;然所谓井田,是以地方一里为一井的井田制,不是像《郑笺》说的“九夫为井,井税一夫”的井田制。

再者,此诗之“甫”仅作“大”讲,与丈夫之甫无关。甫田若作“丈夫的田”解,那么,《车攻》篇“东有甫草”的“甫草”,就是丈夫的草吗?陈,旧年的粮食。食,养活。耘,除草。耔,壅根。薿薿,茂盛。据《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一),黍是三月上旬种者为上时,故谚语说:“椹厘厘,种黍时。”稷,是高粱,早种于正月,谚语说:“九里种,伏里收。”诗言“或耘或耔,黍稷薿薿”,此诗的写作时间当在三四月间。介,大;止,成熟。“攸介攸止”与《生民》篇“攸介攸止”同义。《生民》篇是讲胎儿的长大成熟,此诗是讲黍稷的长大成熟。烝,进。整章的意思就是:广大的甫田,一年里要收获万把。我用旧年的陈粮,来养活我的农人,这样,从古到今有了年头了。现今到了南亩,有的在除草,有的在壅根,黍稷长得很茂盛。长高了,成熟了,进给我这髦士。

二章。齐,齍之假借;《说文》:“齍,黍稷器。所以祀者。”明为盛之假借(马瑞辰说)。齐明,即粢盛;粢盛,祭祀的饭。“与我牺羊”的“我”是尹吉甫的自称,他的地位是士,故以羊来祭祀;诸侯则用牛。马瑞辰以羊为牛之假借,非是。社,即现今说的土地爷,此处作动词用。方,《毛传》“迎四方气于郊”,也作动词用。庆,福。御,为娱之假借。田祖,始耕田者,即神农。穀,养。整章的意思就是:用我的齍盛着黍稷所做的供饭,以及纯色的羊来祭祀土地爷,并迎四方之神。我的田里收成好,这是农夫们的福气。鼓着瑟琴,敲着土鼓,以娱乐田祖。目的在祈求好雨,使稷黍长大,以养活我这个士及其女子。

三章。田畯,田官。攘,应读为让。禾易,为禾移之假借;禾移,禾盛之貌(马瑞辰说)。长亩,竟亩。终,既。善,好。有,多。敏,勤快。整章的意思就是:曾孙来到了,和他的妇孺们,到南亩去送饭,田畯非常地高兴。他让左右之人,都尝一尝曾孙所送的饭是否旨美。满田里的禾长得都很茂盛,既好又多。曾孙没有生气,因为农夫们都很勤快。

四章。稼,禾。茨,屋顶。梁,屋梁。庾,囷。坻,通阺,秦人谓陵阪曰阺(马瑞辰说)。京,高丘。仓,仓库。箱,车箱,用以运谷。整章的意思就是:曾孙所收之禾,高得就像屋顶,就像屋梁。曾孙的囷,大得就像山陵,就像高丘。要用千把个仓库,要用万把来车辆,来运来藏这些黍稷稻粱,这是农人们的福气。神灵要赐以大福,千万年长寿无穷。

【诗义辨正】

《毛序》:“《甫田》,刺幽王也。君子伤今而思古焉。”这首诗与幽王有什么关系呢?《集传》改变说:“此诗述公卿有田禄者,力于农事,以奉方社田祖之祭。”诗明言:“烝我髦士”“以穀我士女”。公卿可以自称为士吗?姚际恒说:“此王者祭方社及田祖因而省耕也。”王者所祭的是社稷,是上帝,不是方社与田祖。只从表面来猜,无法真正了解诗义的。

信南山(小雅)

信彼南山,维禹甸之。畇畇原隰,曾孙田之。我疆我理,南东其亩。

上天同云,雨雪雰雰。益之以霡霂。既优既渥,既霑既足,生我百谷。

疆埸翼翼,黍稷彧彧。曾孙之穑,以为酒食。畀我尸宾,寿考万年。

中田有庐,疆埸有瓜。是剥是菹,献之皇祖。曾孙寿考,受天之祜。

祭以清酒,从以骍牡,享于祖考。执其鸾刀,以启其毛,取其血膋。

是烝是享,苾苾芬芬,祀事孔明。先祖是皇,报以介福,万寿无疆。

释音:甸,音殿。畇,音匀。霡,音麦。霂,音木。埸,音亦。彧,音郁。膋,音聊。

【诗义关键】

诗言“信彼南山”,限定了这首诗的地域。换言之,这首诗的事件一定是在卫国。又说:“曾孙田之。我疆我理,南东其亩。”意思就是曾孙的田是在南山的东南,又限定了地界。《甫田》篇里“我”所耕的田是“曾孙”的;这首诗里“我”所耕的田也是曾孙的。《甫田》篇里“我”所耕种的田叫南亩,在南山之下,这首诗里“我”所耕种的田在东南,不也就是南亩吗?顾祖禹说:“凡地理言南,可与东通,言北可与西通,非同东与西、南与北迥相反者。”(见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第八十四言)《甫田》篇说“黍稷薿薿”,此诗说“黍稷彧彧”,是同一个季节。然一个季节里怎么有同样的两首诗呢?《甫田》篇是讲曾孙刚刚来到南亩的情形,所以诗言“今适南亩,或耘或耔,黍稷薿薿”,“曾孙来止,以其妇子,馌彼南亩”。意思就是正在耘耔的时候曾孙来了。这首诗是收获后在南亩祭祖,所以诗言:“曾孙之穑,以为酒食。畀我尸宾,寿考万年。”又说:“祭以清酒,从以骍牡,享于祖考。”又说:“是烝是享,苾苾芬芬,祀事孔明。”都是讲祭祀。前篇是祝贺曾孙的来到,此篇是祝贺曾孙的祭祖,用途不同,时间不同,诗义也就不同了。

【字句解释】

一章。信、伸,古通;伸,长。甸,治。《禹贡》“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冀州既载”,冀州就在南山之下。畇畇,垦辟貌。田之,之田的倒文。疆,划疆界。理,理沟渠。整章的意思就是:长大的南山,是大禹治理过的。垦辟过的平原与低地,这是曾孙的田地。我在那个东南边上,划疆界,理沟渠。

二章。上天,天上。《尔雅·释天》“冬为上天”,非是。《文王》篇“上天之载,无声无臭”的“上天”即不可作冬天讲。同,聚。同云,阴云密布之意。雰雰,犹纷纷。霡、霂,小雨。优、渥、沾、足,都是饶洽之意(《集传》说)。整章的意思就是:天上的阴云密布,落着纷纷的大雪。再加以及时的小雨,雨量非常地厚,非常地湿,非常地饶,非常地够,可以生长我的百谷。

三章。埸,田畔。翼翼,盛貌,形容下章“疆埸有瓜”的“瓜”。彧彧,茂盛。收谷曰穑。整章的意思就是:田畔上结的瓜很多,田里边黍稷长得很茂盛。曾孙的收获,用来作为酒食。给我的尸宾来吃喝,好使主人长寿万年。

四章。菹,泡。整章的意思就是:田间有庐舍,田畔长着瓜。把它摘下来,泡起来,好献给皇祖。曾孙因此而长寿,受到天所赐给的福禄。

五章。骍牡,赤色的牡牛。鸾刀,刀之有铃者。膋,脂膏。整章的意思就是:用清酒来祭祀,再加上赤色的牡牛,让祖先来享受。拿着带铃铛的小刀,把它的毛刮干净,取出它的血和脂膏。

六章。苾苾芬芬,是形容肉香,肉一定要蒸了煮了之后,才能发出香气,所以《楚茨》篇说:“济济跄跄,絜尔牛羊,以往烝尝。或剥或亨,或肆或将。”此诗“烝”,我疑心是蒸之假借。明,为勉之假借。孔明,甚为尽力。皇,暀。整章的意思就是:把它蒸熟煮熟,发出芬芳的香味,祭祀的事务才算尽了职。先祖享受过了,赐以大的福禄,长寿无疆。

【诗义辨正】

《毛序》:“《信南山》,刺幽王也。不能修成王之业,疆理天下,以奉禹功,故君子思古焉。”也是在附会。《集传》说“此诗大指与《楚茨》略同”,甚是。下边就要讲《楚茨》篇。姚际恒反而驳斥说:“此篇与《楚茨》略同,但彼篇言烝、尝,此独言烝,盖言王者烝祭岁也。《集传》亦以为大指与《楚茨》相似,而以曾孙为凡祭者皆得称之。按首章从南山、禹甸言起,以疆理南东之制属之曾孙,此岂为公卿咏者耶?谬矣。”他不知道南山之所在,还以为朱熹不对,真是“诗无达诂”了!屈万里说:“此亦咏祭祀之诗。”表面上是对的。

良耜(周颂)

畟畟良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实函斯活。或来瞻女,载筐及筥,其饟伊黍。其笠伊纠,其镈斯赵,以薅荼蓼。荼蓼朽止,黍稷茂止。获之挃挃,积之栗栗,其崇如墉,其比如栉。以开百室,百室盈止,妇子宁止。杀时犉牡,有捄其角。以似以续,续古之人。

释音:畟,音测。俶,音触。女,读汝。饟,音饷。镈,音博。薅,音蒿。挃,音窒。犉,音淳。

【诗义关键】

《甫田》篇说“曾孙来止,以其妇子,馌彼南亩”,此诗说:“畟畟良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实函斯活。或来瞻女,载筐及筥,其饟伊黍。”地点与举措完全相同。“或来瞻女”,即指曾孙之馌南亩。筐、筥,是送馌时所用的工具。“其饟伊黍”是讲所送的食物。诗又说“其笠伊纠”,是讲曾孙所戴的帽子。“其镈斯赵”是讲曾孙所用的除草器具。“以薅荼蓼”也就是《甫田》篇所说的“或耘或耔”的“耘”。“杀时犉牡”也就是《信南山》篇所说的“从以骍牡”的“骍牡”。由此看来,这首诗与《甫田》《信南山》为同时之作;此诗用作祭祀时的祈祷,而《甫田》与《信南山》是对曾孙的歌颂。

【字句解释】

畟畟,锋利。俶,始。载,事(《集传》说)。实,谷实。函,种在土内。女,指农夫。纠,编织。镈,锄头。赵,形容镈,如同纠字形容斗笠一样。《毛传》:“赵,刺也。”刺非形容词。刺,恐为“利”字形近之误;利,锋利。薅,除草。挃挃,割禾声。栗栗,《说文》两引诗,并作“秩秩”。崇,高。墉,城墙。比,密。栉,梳子。《尔雅·释畜》:“牛七尺为犉。”犉牡,七尺长的牡牛。捄,曲。似,嗣。古之人,先祖。整篇的意思就是:锋利的好的犁头,开始在南亩使用了,播种那些百谷,种子种到田里也就活了。有人来看望你们了,用筐和筥带来的食物是以黍米做的。他戴着编织的斗笠,使着锋利的锄头,除去荼蓼的草类。荼蓼腐烂掉,黍稷也就茂盛起来。挃挃地在割禾,有秩序地把它堆起来,堆积得就像城墙高,一堆挨一堆,就像梳子的齿。打开了百十间屋子,百十间屋子都装满了,妇孺们也就得到了安宁。杀些七尺高的牡牛,这些牡牛都长着弯曲的角。这些牛是来奉嗣祖先,奉嗣古远的祖先。

【诗义辨正】

《毛序》:“《良耜》,秋报社稷也。”诗言:“畟畟良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实函斯活。”又说:“或来瞻女,载筐及筥,其饟伊黍。”由此可知,送馌是在开始播种百谷的时候,当然不是秋季。祭祖当也不在秋季。下文“获之挃挃,积之栗栗,其崇如墉,其比如栉”,是预祝之辞;不然的话,从夏至秋,曾孙都得在南亩了。研究诗一定要把时间搞清楚。姚际恒说:“《小序》谓‘秋报社稷’,近是。”其实季节不对。他又说:“诗云‘杀时犉牡’,是王者以大牢祭也。严氏曰:‘此诗为报社稷,必陈农功之本末,故当秋时而追述春耕,预言冬获也。’”王所用的祭物是“广牡”,广牡是两只牛,不是大牢。在解释《雝》篇时,曾有说明。姚氏认“犉牡”是王者之祭,非是。严粲说“当秋时而追述春耕”,实际是当春耕而预言秋收,恰恰相反。

臣工(周颂)

嗟嗟臣工,敬尔在公。王釐尔成,来咨来茹。嗟嗟保介,维莫之春,亦又何求?如何新畬?於皇来牟,将受厥明。明昭上帝,迄用康年。命我众人,庤乃钱镈,奄观铚艾。

释音:王,读往。於,音乌。庤,音峙。钱,音剪。铚,音质。艾,音刈。

【诗义关键】

要想了解这首诗,得先知道种麦的情形。《天工开物》于《麦工》篇说:“耕种之后,勤议耨锄。凡耨草,用阔面大鎛(按鎛当为镈之误。《集韵》“鎛,块铁”,与诗义不合)。麦苗生后,耨不厌勤(有三过四过者),余草生机,尽诛锄下,则竟亩精华,尽聚嘉实矣。”镈是一种除草的工具,上边曾经讲过。钱,就是现在说的铫,或谓之臿,也是一种除草的农具。庤,具。铚,收获。艾、刈,古通。命我众人,庤乃钱镈,奄观铚艾,就是命令我的众人,用钱与镈来除草,不久就要看到收获。然什么时候锄麦地里的草呢?《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一)于“小麦”条引《齐民要术》说:“正月、二月劳而锄之,三月、四月锋而更锄。”与此诗的“维莫之春”的时期正合;与《甫田》篇“今适南亩,或耘或耔,黍稷薿薿”,《良耜》篇“其镈斯赵,以薅荼蓼”的季节也都正相吻合。假如说这首诗是卫武公在南亩祭祀时,尹吉甫替他写的祈祷文,不会有错吧?不过这首诗是祭上帝,与《良耜》《信南山》等篇祭祖诗颇为不同,这一点得注意。

【字句解释】

嗟嗟,叹美之词。《天工开物》称稻田里工作的人为稻工、麦工,臣工,我疑心就是《七月》《甫田》《大田》三篇里所提到的“田畯”。因为凡讲“馌彼南亩”,都提到“田畯至喜”,可见田畯是派来监督南亩收获的官。因为他是卫君的臣属,就称臣工。在公,为公。王、往,古同声通用。釐,为禧之假借;禧,礼告(马瑞辰说)。来,是。咨,谋。茹,度。保介,被甲之人,也就是《甫田》篇“烝我髦士”的“士”。何,读为荷;荷,蒙受。田二岁曰新,三岁曰畬。《天工开物·麦篇》说:“小麦曰来,麦之长也。大麦曰牟、曰穬。”来、牟,是大、小麦的名称。明,成;成,是熟的意思。整篇的意思就是:臣工呀臣工,好好地为公家工作。把你们的成就讲述出来,好做将来的图谋、将来的调度。保介呀保介,在暮春的时候,你还有什么可求的?怎么又蒙受到新畬的田地呢?美好的小麦大麦呀,眼看就要长熟。光明显耀的上帝呀,今年才真算是一个好年。命令我的众人,用钱镈除去田里的草,不久就要看到收成。

【诗义辨正】

《毛序》:“《臣工》,诸侯助祭,遣于庙也。”姚际恒批评说:“《小序》谓‘诸侯助祭遣于庙’,甚迂。诗既无祭事,天子于诸侯何不敢斥言之,而呼臣工、车右,如以卑告尊不敢斥言之例乎?《集传》谓‘戒农官之诗’,若是,则当在《雅》,何以列于《颂》乎?邹肇敏曰:‘明堂朝觐,则《我将》《载见》诸诗是已。至耕籍岂容无诗?嗟臣工,正指公、卿、大夫之属;至嗟保介,则义益显然。其为耕籍而戒农官,益可据矣。’其说近是。”假如是戒农官,那么《甫田》与《大田》篇的“田畯”就是农官,为什么不直称“田畯”而要称为“臣工”呢?公、卿、大夫固可称臣,然为什么称之为“臣工”呢?这些问题都得不到解决。

噫嘻(周颂)

噫嘻成王,既昭假尔。率时农夫,播厥百谷。骏发尔私,终三十里。亦服尔耕,十千维耦。

释音:假,音格。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关键就在“骏发尔私,终三十里”这两句。这两句明白了,诗义就整个显现出来。在解释《干旄》篇时,曾经证明尹吉甫是卫国的私人,私人所耕之田谓之私田,简称曰私。《大田》篇就说:“雨我公田,遂及我私。”私田,实际还是公田,不过由私人所耕,故称私田。诗言:“噫嘻成王,既昭假尔。”明明是祭成王的诗,怎么与私田有关系,而又称之为“尔私”呢?成王是周朝的宗室,也是卫国的祖先,诸侯的土地固由世袭,还得由周室赐封,所以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现在是在祭成王,成王是周室的第三代祖宗,所以这块私田对成王来说,自然是“尔私”了。《大田》篇的作者是私人,以他的身份来说,这块田就称为“我私”。事实上是一块田,然这块田在什么地方呢?再来追究“三十里”。在解释《干旄》篇时,曾从这“三十里”追究出私田之所在,再由私田追究出南山,再由南山追究出浚地,因而断定三十里就是指浚邑的广袤而言。浚是尹吉甫所主辖的地方,那么,这首诗就与《甫田》《信南山》《良耜》《臣工》等篇有关系了。《良耜》篇说“播厥百谷”,这首诗也说“播厥百谷”,季节与业务也就完全相同。这首诗是卫武公在春耕时祭成王,毫无问题。

【字句解释】

噫,叹词。嘻,和。昭假,降临。骏,急。终,究。服,服役。十千,一万。整篇的意思就是:和穆的成王呀,你降临到这里来了。率领着这些农夫,播种各种谷类。急急地开发您的私田,完成了三十里的广袤。为您服役而耕耘的,有一万对人之多。

【诗篇联系】

以上五诗,就是《小雅·甫田》《信南山》《良耜》《臣工》与《噫嘻》,都是卫武公于春祀时在南亩祭天、祭祖的诗篇,而为尹吉甫所写。因为用途不同,各篇内容也就不同。《甫田》篇是卫武公初到南亩时,祝贺他的诗;《信南山》篇是祭祖时祝贺他之辞;《良耜》篇是祭祖;《臣工》篇是祭天;《噫嘻》篇是祭成王。内容十分明显。

【诗义辨正】

《毛序》:“《噫嘻》,春夏祈谷于上帝也。”诗明言“成王”,怎么会是上帝呢?姚际恒引何玄子:“康王春祈谷也。既得卜于祢庙,因戒农官之诗。《家语》孔子对定公曰:‘臣闻天子卜郊,则受命于祖庙而作龟于祢宫,尊祖、亲考之义也。’又《左》襄七年:‘夏四月,三卜郊不从。孟献子曰:“吾乃今而后知有卜筮。夫郊祀后稷,以祈农事也。启蛰后郊,郊而后耕。今既耕而不郊,宜其不从也。”’愚以此诗章首有‘成王昭格’之语,是此诗作于康王之世,乃主作龟祢宫而言。不然,周自后稷以农事开国,即欲敕农官,何不于始祖之庙举始祖为辞,而顾于成王,何取乎?”姚氏说:“其说亦巧合,存之。”假如是康王祭成王,为什么称“尔私”?难道成王的田地只有三十里吗?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就是前人对《诗经》考证的失败端由。

大田(小雅)

大田多稼,既种既戒,既备乃事。以我覃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既庭且硕,曾孙是若。

既方既皁,既坚既好,不稂不莠。去其螟螣,及其蟊贼,无害我田穉。田祖有神,秉畀炎火。

有渰萋萋,兴雨祁祁。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彼有不获穉,此有不敛穧;彼有遗秉,此有滞穗,伊寡妇之利。

曾孙来止,以其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来方禋祀,以其骍黑,与其黍稷,以享以祀,以介景福。

释音:覃,音谈。皁,音造。莠,音酉。螟,音冥。螣,音特。穉,音稚。渰,音掩。穧,音计。

【诗义关键】

《甫田》篇说:“曾孙来止,以其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这篇又有完全相同的四句。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是同时的作品吗?不是的。《甫田》篇是讲春祀时曾孙的来到,此诗是讲秋祀时曾孙的来到。同一的行动而季节不同。此诗说:“彼有不获穉,此有不敛穧;彼有遗秉,此有滞穗。”正是秋收时的情景。诗又说:“来方禋祀,以其骍黑,与其黍稷,以享以祀,以介景福。”不正是秋祭吗?然《信南山》篇也说:“祭以清酒,从以骍牡,享于祖考。”与此诗有什么区别呢?注意一下这些诗的词句。《甫田》篇说“或耘或耔,黍稷薿薿”;此诗说“来方禋祀,以其骍黑,与其黍稷”。一个正在生长,一个已经收获。所以《甫田》《信南山》等篇尽管与此诗的地点、人物、事件、作业相同,仅只一个季节不同,诗义也就不同了。

【字句解释】

一章。大田,就是甫田。种谷为稼;多稼,就是种的东西很多,所以下边说“播厥百谷”。种,选种。戒,备,谓备农具。乃事,农事。覃,利。庭,当读为挺;挺,生出(《群经平议》说)。整章的意思就是:甫田里要种的东西很多,种子选好,农具齐备了,一切都准备好。用我锋利的犁头,开始在南亩播种各种谷类。长出来的苗都是硕大的,曾孙很是满意。

二章。方,房,谓谷壳始生而未坚。皁,谓壳已合而实未坚。坚,茎坚。好,齐整。稂、莠,两种害禾之草。食心曰螟,食叶曰螣,食根曰蟊,食节曰贼。穉,谓幼苗。炎火,盛阳。秉,持。畀,予。整章的意思就是:结房了,长皁了,禾茎挺直了,整齐了,既不生稂,也不长莠。去掉那些螟螣,以及那些蟊贼,不要它们伤害我田中的幼苗。神灵的田祖,拿着阳光来晒禾苗。

三章。渰,云兴貌。萋萋,乌黑貌。穧,已刈之禾。秉,把,禾割下后,捆成一把一把放在地上。整章的意思就是:乌压压地满天黑云,落下一阵一阵大雨。雨落在我的公田里,也落在我的私田里。那里有没割下来的幼禾,这里有没收敛到的余穧;那里有遗留下来的禾把,这里有滞留在地上的禾穗,都是那些寡妇们的好处。

四章。方,就是《甫田》篇“以社以方”的“方”。骍黑,就是《良耜》篇的犉牡。犉牡,是黄牛黑唇,故曰骍黑。整章的意思就是:曾孙来到了,与他的妇孺们到南亩去送饭,田畯非常地高兴。他来到这里做方祭,做祖祭,用那黄色黑唇的牡牛,和那黍稷来供献,来祭祀,以祈求大大的福禄。

【诗义辨正】

《毛序》:“《大田》,刺幽王也。言矜寡不能自存焉。”完全从“伊寡妇之利”一句立论。所谓“伊寡妇之利”的“寡妇”,是指收割时拾禾的人,在任何年头收割时都有,难道只幽王时才有吗?《集传》说:“此诗为农夫之辞,以颂美其上,若以答前篇之意也。”前篇即《甫田》篇,《甫田》篇并不是赠,怎么需要来答呢?屈万里说:“此咏稼穑之诗。”皮毛之见。

载芟(周颂)

载芟载柞,其耕泽泽。千耦其耘,徂隰徂畛。侯主、侯伯,侯亚、侯旅,侯强、侯以。有嗿其馌,思媚其妇,有依其士。有略其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实函斯活。驿驿其达,有厌其杰,厌厌其苗,绵绵其麃。载获济济,有实其积,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有飶其香,邦家之光。有椒其馨,胡考之宁。匪且有且,匪今斯今,振古如兹。

释音:嗿,音毯。

【诗义关键】

《良耜》篇说:“畟畟良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实函斯活。”这篇又有完全相同的四句诗,什么缘故呢?是不是同时的作品呢?不是的。这首诗与《良耜》篇的内容与词句几乎完全相同,怎么说有区别呢?区别就在“其镈斯赵,以薅荼蓼。荼蓼朽止,黍稷茂止”所讲的是春耕的情景;而这首诗是讲一般百谷的播种、收获、储藏、制酒、祭祖。所以《良耜》篇是春祀,而此诗是秋祀。

【字句解释】

载,则。芟,除草。柞,除木。泽泽,土松懈貌。二人同耕为耦。耘,锄。徂,往。畛,田间小路。侯,维。主,家长。伯,长子。亚,仲叔。旅,子弟。强,即今之长工。以,今之短工。媚,爱。妇,就是《甫田》篇“以其妇子”的“妇”。依,《郑笺》:“爱也。”士,就是《甫田》篇“烝我髦士”的“士”,亦即《臣工》篇的“保介”。略,畟字形近之讹。有略,锋利。驿驿,《鲁诗》引作“绎绎”,谷皆生之貌(孔《疏》引舍人说)。达,《毛传》于《生民》篇注为“生也”。厌,为嬮之省,好貌(马瑞辰说)。杰,通䅥;《玉篇》:“䅥,长禾也。”厌厌,《韩诗》于《湛露》篇作“愔愔”;愔愔,齐整的意思。绵绵,《毛传》于《葛藟》篇注为“长不绝之貌”。麃,耘。实,谷。万万曰亿,万亿曰秭。烝,进。畀,予。飶,《说文》:“食之香也。”此指所供之食物。椒为降神之物。《离骚》“怀椒糈而要之”,王注:“椒,香物,所以降神。”《九歌》“奠桂酒兮椒浆”“播芳椒兮成堂”,都可证椒为降神之物。馨,香。胡考,先考。之,是。上“且”字作“今”字解,下“且”字作“此”字解(马瑞辰说)。振古,自古。整篇的意思就是:除去了草,砍去了小树,耕起来土就松懈了。千百对的人在锄地,低处有,田间小径上也有。这些人里有的是家长,有的是老大,有的是老二老三,有的是本家子弟,有的是长工,有的是短工。人们吃起所送的饭来,故意吃得响亮,这样,可以讨得主妇的欢喜,也可以得保介之士的喜爱。用着锋利的犁头,开始在南亩播种百谷,种子种到土里也都活了。所有的禾都生长出来了,有的还长得特别高,禾苗都很整齐,满地里的人都在除草。收获的非常非常之多,谷子堆起来,是以万、以亿、以秭来计算。将这些谷物做些酒,做些醴,好献给祖宗,以完成各样的祭祀。所供的食物都香喷喷的,这是邦家的光彩。椒发出了香气,祖先也就感到了安宁。并不是现在才这样做,也不是今天才开始,而是自古以来就是这样。

【诗义辨正】

《毛序》:“《载芟》,春籍田而祈社稷也。”此诗从春耕叙起,一直叙到秋收,并以所收获的做成酒醴来祭祀,怎见得是“春籍田而祈社稷”呢?姚际恒就批评说:“《小序》谓‘春籍田而祈社稷’,今按诗无耕籍事,亦未见有祈意也。刘公瑾谓‘秋成之祭,荐新于宗庙而歌此’,亦第以诗中‘烝畀祖妣’一语耳。何玄子谓‘孟冬腊先祖、五祀’,本《月令》文,以秦世事释周世诗,当乎?否乎?总不若《集传》谓‘此诗未详所用’,阙疑之为得也。然又曰‘然辞意与《丰年》相似,其用应亦不殊’,盖以万亿四句与《丰年》同。然彼简此详,亦不得执彼以例此。大抵此篇与下《良耜》相似,皆有报意,无祈意。”此诗与《丰年》相似,《集传》说对了,姚际恒反而怀疑;此诗与《良耜》篇在季节上不同,姚氏反以为相似,说诗者之歧异,于此可见!

丰年(周颂)

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

释音:稌,音途。

【诗义关键】

《载芟》篇说:“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这篇又有完全相同的四句,那么,这首诗也是用在祭祖,当无问题。然同一祭祖怎么会有两篇诗呢?注意这首诗的“稌”字与“亦”字。稌,是稻子,上几篇诗里都没有提过它。亦有高廪,是指稻子而言,意思就是收获的稻子也有高大的仓廪。这首诗是收获稻子后的祭祖,当无问题。

【字句解释】

皆,遍。孔皆,很普遍。整篇的意思就是:丰年所收获的黍多,稻子也多。稻子也是用高大的仓廪来收藏,数目之多,是以万、亿与秭来计算的。将这些稻子做些酒,做些醴,供献给祖先,以合应尽的各种礼节。降下的福禄非常普遍。

【诗义辨正】

《毛序》:“《丰年》,秋冬报也。”大体不差。可是《正义》解释说:“《丰年》诗者,秋冬报之乐歌也。谓周公成王之时,致太平而大丰熟,秋冬尝烝,报祭宗庙,诗人述其事而为此歌焉。”从什么地方看出是“周公成王之时”呢?姚际恒说:“《小序》谓‘秋冬报’,不言其所祭,亦是阙疑之意。郑氏谓‘尝、烝’,谬,盖误泥‘烝畀祖妣’句也。下不云‘以洽百礼’乎?且亦未有一诗用为二时之祭者。何玄子驳曰:‘使当大侵之时,用享祀之礼,而告神登歌,乃首举《丰年》为辞,毋乃不类之甚,而祖妣独无恫乎?’是也。苏氏以为‘秋祭四方,冬祭蜡’,亦揣摩之说,亦犯一诗两用之弊。《集传》曰:‘此秋冬报赛田事之乐歌,盖祀田祖、先农、方社之属也。’尽举诸祭言之,盖亦杂而无主矣。何玄子惩其弊,单以为‘冬报八蜡’,立意固是,然亦无确证,仍不若且依《序》,谓‘秋冬报’,以阙其所疑之为得也。王介甫主祭上帝,更非。”屈万里引陈奂说:“此秋冬报祭,亦必自上帝百神,凡有功于谷实者遍祭之,而皆歌此诗。”这首诗只提到祖妣,毫无上帝百神之处,且三百篇每篇都有实际的、独特的用途,所以意义都不一样,而言“皆歌此诗”,错误到了极点!

无羊(小雅)

谁谓尔无羊?三百维群。谁谓尔无牛?九十其犉。尔羊来思,其角濈濈;尔牛来思,其耳湿湿。

或降于阿,或饮于池,或寝或讹。尔牧来思,何蓑何笠,或负其餱。三十维物,尔牲则具。

尔牧来思,以薪以蒸,以雌以雄。尔羊来思,矜矜兢兢,不骞不崩。麾之以肱,毕来既升。

牧人乃梦:众维鱼矣,旐维旟矣。大人占之:“众维鱼矣,实维丰年;旐维旟矣,室家溱溱。”

释音:濈,音戢。

【诗义关键】

《丰年》篇:“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这是卫武公在南亩祭祖时,尹吉甫为他写的祈祷文。此诗也说:“实维丰年。”两诗是否有关系呢?三百篇里有一种现象,就是祭祀时的祈祷文之后,接着就跟着一篇歌颂此次祭祀的诗篇,如南仲祭祖时,《维天之命》之于《行苇》,宣王祭祖时,《有瞽》之于《灵台》,都是这种情形。这首诗与《丰年》,也是同样的关系,都是卫武公在南亩祭祖时尹吉甫所写。尹吉甫的旗帜不是旟吗?他所主管的地方是县鄙,所以诗言“旐维旟矣”。就以此义将这首诗作一解释。

【字句解释】

一章。牛七尺长为犉。濈濈,聚貌。湿湿,动貌。整章的意思就是:谁说您没有羊?一群就是三百只。谁说您没有牛?七尺长的牛就有九十只。您的羊来的时候,只看到一大群的角。您的牛来的时候,只看到一群耳朵在蠕动。

二章。阿,大陵。讹,动。何,荷之假借。餱,干粮。《周礼·天官·膳夫》“鼎十有二物,皆有俎”,注:“物,谓牢鼎之实。”整章的意思就是:有的在山陵上,有的在池子里饮水,有的在睡,有的在动。您的牧人来的时候,有的穿着蓑衣,有的戴着斗笠,有的背着干粮。作为三十个鼎里的俎,您的牲口足够了。

三章。薪之细者曰蒸。以,与,带来的意思。雌、雄,指禽言。矜矜,矜持。兢兢,戒惧。矜矜兢兢,不乱走的意思。骞,亏损。崩,死亡。麾,指挥。肱,手臂。整章的意思就是:您的牧人来了,带着粗的薪,细的蒸,还有雌雄兼备的飞禽。您的羊来了,畏畏缩缩地聚在一起,既没失落,也没死亡。用手一挥,都到牢里去了。

四章。溱溱,众多。鱼,与余同音,故以鱼协余。旐旟是县鄙的旗帜,县鄙多,旐旟也多,故象征繁盛。整章的意思就是:牧人做了一个梦:看见许许多多的鱼,许许多多的旐旟。占梦的人解释说:“许许多多鱼,是丰年的吉兆;许许多多旐旟,是室家繁盛的预兆。”

【诗义辨正】

《毛序》:“《无羊》,宣王考牧也。”毫无根据。所以《集传》改变说:“此诗言牧事有成,而牛羊众多也。”他只注意到牛羊,而未注意到祭祀。一定得与《丰年》篇合看,才能知道这首诗的意义。

楚茨(小雅)

楚楚者茨,言抽其棘。自昔何为?我蓺黍稷。我黍与与,我稷翼翼。我仓既盈,我庾维亿。以为酒食,以享以祀,以妥以侑,以介景福。

济济跄跄,絜尔牛羊,以往烝尝。或剥或亨,或肆或将。祝祭于祊,祀事孔明。先祖是皇,神保是飨,孝孙有庆。报以介福,万寿无疆。

执爨踖踖,为俎孔硕,或燔或炙。君妇莫莫,为豆孔庶,为宾为客。献醻交错,礼仪卒度,笑语卒获,神保是格。报以介福,万寿攸酢。

我孔熯矣,式礼莫愆。工祝致告,徂赉孝孙。苾芬孝祀,神嗜饮食。卜尔百福,如几如式。既齐既稷,既匡既敕。永锡尔极,时万时亿。

礼仪既备,钟鼓既戒。孝孙徂位,工祝致告。神具醉止,皇尸载起。鼓钟送尸,神保聿归。诸宰君妇,废彻不迟。诸父兄弟,备言燕私。

乐具入奏,以绥后禄。尔殽既将,莫怨具庆。既醉既饱,小大稽首。神嗜饮食,使君寿考。孔惠孔时,维其尽之。子子孙孙,勿替引之。

释音:侑,音又。亨,音烹。爨,音窜。踖,音积。燔,音烦。熯,读为谨。

【诗义关键】

这首诗值得注意的有几点:

第一,“我”与“尔”的区别。诗言:“自昔何为?我蓺黍稷。我黍与与,我稷翼翼。”由此可知耕种的是“我”。诗又说:“济济跄跄,絜尔牛羊,以往烝尝。”由此可知祭祀的人是“尔”,这不与《甫田》等篇里所述耕种的人是士,而祭祖的人是曾孙一样吗?

第二,《甫田》篇说“曾孙之稼,如茨如梁;曾孙之庾,如坻如京”,《载芟》篇说“载获济济,有实其积,万亿及秭”,都是形容曾孙之田收获的多。可是此诗说:“我仓既盈,我庾维亿。”怎么又变为我的呢?士是耕田的人,士所耕的为曾孙之田;对曾孙言,当然是曾孙所收获的,对自己言,当然是我的了。二者不仅不冲突,而且告诉我们这块田在什么地方。说得明白一点,就是南亩。

第三,诗言:“我孔熯矣,式礼莫愆。”熯,即谨之本字(于省吾说)。这两句诗的意思就是:我十分谨慎了,幸好礼仪还没有什么差错。由此可知筹备礼仪与主持礼仪的是“我”,而“我”是谁呢?闵公二年《左传》说:“狄人囚史华龙滑与礼孔,以逐卫人,二人曰:‘我太史也,实掌其祭,不先国不可得也。’”执掌祭祀的人既是太史,不正与尹吉甫的“尹”这种身份相合吗?诗又说:“先祖是皇,神保是飨,孝孙有庆。报以介福,万寿无疆。”由此可知主祭的是孝孙,先祖是孝孙的先祖,不是“我”的。

第四,诗言:“神嗜饮食,使君寿考。”由此可知这位主祭者是位“君”。君,是主的意思,一国之主固然是君,一国中的“诸父兄弟”只要有土地的也可称君,所以此诗上讲“诸宰君妇”,下讲“诸父兄弟”,我们曾说这首诗的地点在南亩,那么,国君当然是卫侯,“诸父兄弟”也就是卫侯的伯伯叔叔以及兄弟们了。

第五,诗言:“楚楚者茨,言抽其棘。”只要知道茨是什么时候抽棘,写诗的季节也就知道了。《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七)于“蒺黎子”引赵简子说:“植蒺藜者,夏不得休息,秋得其刺焉。”蒺藜子生棘在秋天。由此可知此诗写在秋季,与《大田》《丰年》《载芟》等诗的季节正相吻合。假如说这是祝贺卫武公在南亩秋祭的作品,不会没有道理吧?

【字句解释】

一章。楚楚,整齐貌。茨,蒺藜。言,而。蓺,种。与与、翼翼,都是繁盛貌。妥,安坐。侑,劝。祭祀时要请尸宾,所谓安坐,所谓劝酒,都是对尸宾而言。整章的意思就是:长得整齐的蒺藜,正在抽出它的刺。我向来是做什么呢?是耕种黍稷的。我的黍长得很茂盛,我的稷长得很蕃庑。我的仓都装满了,我的囷有一亿之多。做些酒食,献上去,供上去,请尸宾坐好,劝酒,他好赐予大的福禄。

二章。济济,应读为挤挤。跄跄,行进之声。絜,洁。冬祭曰烝,秋祭曰尝,《诗经》中用“烝尝”的共有四篇,就是《天保》《那》《烈祖》与此诗。除《天保》篇的“禴祠烝尝”是讲四季祭祀外,其他三篇的时间都在秋冬,可以看出三百篇绝对不随便用字。剥,剥皮。亨,古烹字。肆,即《雝》篇“相予肆祀”的“肆祀”。肆祀是用全牲,所以上言“或剥”。将,是将祭。祊,庙门之旁。明,成。皇,往。神保,保佑之神,指尸宾。下章说“献醻交错,礼仪卒度,笑语卒获,神保是格”,神灵不会笑语的,除非是尸宾,所以上边又讲“为宾为客”。宾客都是指尸宾。整章的意思就是:一大群你挤我,我挤你,都已洗刷过的牛羊跄跄踉踉地往前去,为的是烝尝。有的只是剥皮,有的要煮熟,有的为肆祭,有的为将祭。在祊这个地方祝祭之后,祭祀的事情才算整个完成。先祖们前去了,神灵们吃过了,孝顺的孙子得到庆幸。祖宗们要赐以大的福禄,万年万年地享受。

三章。爨,灶。执爨,即今所谓掌灶或掌厨。《尔雅·释训》:“踖踖,敏也。”俎,礼器,古祭祀燕享,用以荐牲者,以木为架而漆饰之。此处指俎上肉而言。燔,烧;炙,烤。君妇,主妇。莫莫,形容多,即今说的黑压压一群。因为全族的大小主妇全出动,所以说“君妇莫莫”。豆,笾。宾,指尸宾,即《信南山》篇“畀我尸宾”的“宾”。客,客人。献,敬酒。醻,回敬。卒度,从头到尾都合法度。格,降临。酢,报。整章的意思就是:掌厨的非常敏捷,做出来的俎肉都是大件的,有的是烧,有的是烤。黑压压一群的主妇们摆出许许多多笾豆,是为尸宾,是为客人。相互地敬酒与回敬,从头到尾都合于礼法,从头到尾都有说有笑,显然是神灵降临了。报答的是大福,酬答的是长寿。

四章。工,官;祝,巫;工祝,即官巫。《仪礼·少牢馈食礼》“皇尸命工祝”,注:“工,官也。”《楚辞·招魂》“工祝招君,背行先些”,注:“男巫曰祝。”徂,往。赉,赐。苾芬孝祀,就是《信南山》篇的“是烝是享,苾苾芬芬,祀事孔明”的意思。卜尔,报尔,与《天保》篇“君曰卜尔”的“卜尔”同义。几,期。式,款式。齐,就是《甫田》篇“以我齐明”的“齐”,粢之假借,谷之供祭祀者。匡,《玉篇》:“方正也。”敕,当作“饬”,整饬的意思。极,极端。时,是。万、亿,就是《丰年》与《载芟》篇的“万亿及秭”的“万亿”,指谷物收获的数量而言。整章的意思就是:我非常地谨慎呀,好在礼仪上没有差错。工祝宣布神灵的告辞说:“往赐孝孙。他以喷香的供献来做祭祀,神们都很喜欢吃他的。报答您以百多种的福禄,都是您所期望的,都是合理的。您献上了粢,供上了稷,既方正又整齐。赐给您的永远是顶好的,是以万以亿计算的。”

五章。戒,备,与《大田》篇“既种既戒”的“戒”同义。皇尸,即尸宾。鼓钟,应为钟鼓之倒文。宰,主;诸宰,即下边的“诸父兄弟”,因为这些人都有封地,故谓之宰。废,去。彻,除。燕私,私宴。整章的意思就是:礼仪举行完了,钟鼓也就陈设起来。孝孙走到主祭者的位上,工祝宣告说:“神们都喝够了,尸宾要起身了。”敲着钟鼓把尸宾送走,神灵也都回去了。各位主人主妇,马上将供物及筵席彻得一干二净。各位父老兄弟,这才举行家庭的私宴。

六章。后禄,后代子孙的福禄。因为是家宴,所以说“后禄”。将,美,与《破斧》篇“亦孔之将”的“将”同义。小大,长幼。替,废。引,申。整章的意思就是:乐队移到后边来演奏,可以奠定后代的福禄。您的酒席既然是嘉美的,也就没有怨恨,都很高兴。喝醉了,吃饱了,大大小小都叩头恭贺说:“神既然喜欢您的饮食,这样会使您为君主的长寿不老。很多恩惠,很多机会,您都会享尽。子子孙孙,永远会继续下去,不会衰败。”

【诗篇联系】

上边曾说尹吉甫与卫武公的关系非常密切,尹吉甫才于武公即位后,写出《斯干》与《常棣》两诗来劝勉他们兄弟们要和睦。也因为他们关系密切,武公才于春秋两季收获的时候,到南亩来看望尹吉甫的农夫,因而在那里举行春秋祭祀。所以这十二篇诗——《斯干》《常棣》《小雅·甫田》《信南山》《良耜》《臣工》《噫嘻》《大田》《载芟》《丰年》《无羊》与《楚茨》的联系非常自然,真可谓水到渠成,毫不费力。

【诗义辨正】

《毛序》:“《楚茨》,刺幽王也。政烦赋重,田莱多荒,饥馑降丧,民卒流亡,祭祀不飨,故君子思古焉。”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然而还有人承继这种说法。姚际恒就奇怪说:“《小序》谓‘刺幽王’,说者因谓‘思古以见今之不然’。按此唯泥‘自昔何为’句耳。不知此句正唤起下“黍稷”句,以见黍稷之所由来也。其余皆详叙祭祀。自始至终极其繁盛,无一字刺意。而说者犹争之,何也?《集传》不用《序》说,是已;然以为公卿之诗,又非也。彼第以《仪礼·少牢馈食礼》例之,谓其为公卿。不知钟鼓送尸,《仪礼》所无;祝称‘万寿无疆’,《天保》篇亦云‘君曰卜尔,万寿无疆’,此岂臣子所可当乎?”《诗经》里用“万寿无疆”的共有六篇,就是《七月》《天保》《南山有台》《信南山》《小雅·甫田》与此诗,没有一篇用在帝王身上。《七月》篇又明明说:“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难道“公”是帝王吗?后世才将“万寿无疆”专用在帝王身上,怎么可以用后世的制度来解释《诗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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