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会员中心 我的书架
当前位置:笔下文学 > 诗经通释

【第十一编】 西征时思归的诗篇(宣王五至六年)

(快捷键←)[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都人士(小雅)

彼都人士,狐裘黄黄。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行归于周,万民所望。

彼都人士,台笠缁撮。彼君子女,绸直如发。我不见兮,我心不说。

彼都人士,充耳琇实。彼君子女,谓之尹吉。我不见兮,我心苑结。

彼都人士,垂带而厉。彼君子女,卷发如虿。我不见兮,言从之迈。

匪伊垂之,带则有余;匪伊卷之,发则有旟。我不见兮,云何盱矣!

释音:撮,音磋。说,音悦。谓,读归。苑,音蕴。卷,音权。虿,音差去声。盱,音吁。

【诗义关键】

要了解这首诗,得先将它与《出车》篇做一对照,看看能不能找出“彼都人士”的“都人士”、“彼君子女”的“女”与“我不见兮”的“我”都是谁。把这三位人物的关系弄清楚,才能了解这首诗。

《出车》篇说:“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旂旐央央。”诸侯建旂,而南仲的身份是诸侯。此诗说:“彼都人士,狐裘黄黄。”《礼记·玉藻》篇说:“锦衣狐裘,诸侯之服也。”此诗既言“狐裘黄黄”,则“彼都人士”的身份一定是位诸侯。身份相同,此其一。《出车》篇说“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𤞤狁于夷”,是南仲平定𤞤狁后,要回去镐京;此诗说“行归于周,万民所望”,既为万民所望,功勋一定很大。功业相同,此其二。南仲是宣王派他去征𤞤狁的,现在胜利了,当然先回到镐京;此诗说“行归于周”,回去的地点也相同,此其三。《出车》篇说“春日迟迟”,迟迟的春日是初春;此诗说“狐裘黄黄”,初春时也可穿狐裘,是季节也相同,此其四。《终南》篇说“君子至止,锦衣狐裘”,不是宣王于六年初春也穿狐裘吗?然《礼记·玉藻》篇说“锦衣狐裘,诸侯之服”,怎么宣王也穿狐裘呢?狐裘是诸侯以上的人才能穿,并不仅限于诸侯。有此四点相同,假如说“彼都人士”就是指南仲,不会错到什么地步吧?

然“彼君子女”是谁呢?在解《隰桑》篇“既见君子”时,说这位君子指的是南仲,而诗的最后一章说:“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谓是归的同声假借。归是嫁过来,难道尹吉甫喜爱南仲而让他嫁过来吗?不是的。我们知道尹吉甫从宣王三年就与卫武公的孙女仲氏相爱,而南仲与卫釐侯同辈,也就是卫武公的本家叔叔,那么,卫武公的孙女也就是南仲的曾孙女了。我们认为“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是南仲应允仲氏嫁给尹吉甫后,尹吉甫喜悦的歌辞,而南仲是卫国人,他到镐京朝见宣王后就要回卫,而尹吉甫也是从卫国来的,此诗说“我不见兮,言从之迈”,是想跟随南仲回去看看他的爱人而不可得,所以说我看不到她,我想跟他一起回去。“之”是指南仲。到此,这首诗的三位人物就清楚了。“彼都人士”指南仲,“彼君子女”指仲氏,“我不见兮”的“我”是尹吉甫的自称,那么,这首诗是谁写的也就不言而喻了。诗又言“谓之尹吉”,许给了尹吉,尹吉不就是尹吉甫吗?

【字句解释】

一章。都,都丽,高大的意思(马瑞辰说)。《卷阿》篇“颙颙卬卬”,就是形容南仲的个子高大。黄黄,黄澄澄。其容不改,出言有章,形容南仲的酒量。《湛露》篇“岂弟君子,莫不令仪”,《宾之初筵》篇“饮酒孔嘉,维其令仪”,《鸤鸠》篇“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其仪一兮,心如结兮”,都是恭维南仲的酒量之大。由“行归于周,万民所望”两句,我们知道这首诗写在宣王六年初春,是尹吉甫随宣王南征时,南仲为他饯行,他于离别宴上恭贺南仲、思念仲氏的作品。整章的意思就是:那位都丽的人士,穿着黄澄澄的狐皮袄。他的仪容从不改变,说话总是有条不紊。他就要回周京去了,他是万民所仰望的。

二章。台,即《南山有台》篇的“台”,莎草;台笠,莎草所编的斗笠。缁,黑;缁撮,黑布所做的帽子。诗里怎么突然出现了台笠呢?《出车》篇说:“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涂。”写《出车》篇时一定在下雪,此诗与《出车》为同时之作,当然也在下雪,所以戴上台笠。彼君子女,《郑笺》解为“都人之家女也”,他虽不懂“都”字的意义,但意义还接近。马瑞辰解为“女有君子之行者”,就完全不对了。《诗经》里的君子、小人,都是阶级的区分,也就是贵族与平民之分,没有品德好坏的意思。彼君子女,就是那位君子的女儿,实际上是曾孙女,即指仲氏。屈万里解为“新妇”,不知何据?绸,稠之假借。如,尤其。彼君子女,绸直如发,就是那位君子的曾孙女,她的头发又直又稠。《君子偕老》篇“鬒发如云,不屑髢也”,也是形容仲氏的头发之多而且长。鬒,《说文》:“稠发也。”髢,假发。这两句诗的意思就是头发稠得像乌云一样,一点也用不着假发。仲氏的头发很长很多,这又是她的特征之一。说、悦,通用。整章的意思就是:那位都丽的人士,戴着莎草做的斗笠、黑布做的帽子。那位君子的曾孙女,她的头发长得又稠又长。我看不到她呀,心里很不快活!

三章。古人戴帽子的时候,都要横着插上一根簪子来维持帽子,使它稳固。这种簪子叫作笄。从笄的两端各用一条名叫的丝绳垂下两颗玉来,它们叫作瑱。瑱正在左右两耳的旁边,所以又叫充耳,又名塞耳(闻一多说)。琇实,美玉。苑,读为蕴;苑结,郁结。《诗经》中凡用“谓之”都作“归之”解。尹吉,尹吉甫于南征淮夷之前,升为尹氏。他本姓吉,现在加上“尹”的官衔,故称尹吉。整章的意思就是:那位都丽的人士,他的充耳是两颗美玉。那位君子的曾孙女,现在许给了尹吉。我看不到她呀,心里非常地郁闷。

四章。垂带,即腰带。厉,《毛传》:“带之垂者。”周人在宴会入席以前,都要比箭以定席次。在射箭的时候,腰带一定要垂直不动,才显出射者的武艺高强;要是摇摆,那就表示射艺欠高明。《芄兰》篇说“容兮遂兮,垂带悸兮”,就是讽刺射仪的不良。虿,蝎子;如虿,就是像蝎子尾巴。之,指南仲。迈,回去。整章的意思就是:那位都丽的人士,他的腰带垂得非常直。那位君子的曾孙女,她的头发卷得像蝎子尾巴。我看不到她呀,直想跟着他回去。

五章。旟,扬。盱,病。整章的意思就是:并不是他要把腰带垂下来,而是带长不得不垂。并不是她要把头发卷起来,而是发长不得不梳起来。我看不到她呀,怎么病起来呢!

【诗篇联系】

由于这篇诗的了解,不仅使我们将平陈与宋时尹吉甫与仲氏恋爱的故事连接起来,而且开启了尹吉甫西征𤞤狁时的许多诗篇。这首诗是宣王六年初春,尹吉甫要随宣王南征而与南仲离别时写的。尹吉甫是宣王五年六月从卫国的浚地再来西征,那么,这中间有关他思归与想念仲氏以及战争结束后他们会面时的诗篇,都有年月、地点可以安排了。这些诗篇就是:《小雅·杕杜》《北山》《小戎》《考槃》《鸿雁》《陟岵》《采薇》《何草不黄》《小明》《雄雉》《采苓》《卷耳》《桧风·羔裘》《白华》《素冠》《葛覃》与《九罭》。

【诗义辨正】

《毛序》:“《都人士》,周人刺衣服无常也。古者长民,衣服不贰,从容有常,以齐其民,则民德归壹。伤今不复见古人也。”凡是歌功颂德的诗篇,《毛序》于无法解释时,都以伤今思古说之,不值一驳。《集传》说:“乱离之后,人不复见昔日都邑之盛、人物仪容之美,而作此诗以叹惜之也。”这是依据《毛序》而在推想,对于诗义毫无了解。姚际恒说:“《小序》谓‘周人刺衣服无常’,此亦何止衣服乎?此袭《礼·缁衣》为说也。诗云‘彼都’,明是东周人指西周而言,盖想旧都人物之盛,伤今不见而作。”他也受《毛序》的束缚。屈万里说“此咏某贵家女出嫁于周之诗”,大概据“行归于周”而言。诗言“彼都人士,台笠缁撮”,难道贵家女出嫁要戴“台笠缁撮”吗?都是不懂全诗而依一字或一句以立说。

杕杜(小雅)

有杕之杜,有睆其实。王事靡盬,继嗣我日。日月阳止,女心伤止,征夫遑止?

有杕之杜,其叶萋萋。王事靡盬,我心伤悲。卉木萋止,女心悲止,征夫归止?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王事靡盬,忧我父母。檀车幝幝,四牡痯痯,征夫不远?

匪载匪来,忧心孔疚。期逝不至,而多为恤。卜筮偕止,会言“近止”,征夫迩止?

释音:杕,音第。睆,音莞。幝,音阐。痯,音管。

【诗义关键】

《南山有台》篇说“北山有莱”,我们曾说北山指首阳山,因为尹吉甫出征𤞤狁时就驻扎在这里。这首诗“陟彼北山,言采其杞”的“北山”,是否也指首阳山呢?追究出这首诗里所讲的事迹,就可知是不是了。《诗经》中用“王事靡盬”的共有五篇,就是《鸨羽》《四牡》《采薇》《北山》与此诗。《鸨羽》与《四牡》两篇,于解释尹吉甫南征淮夷前的诗篇时曾经解释过,所谓“王事靡盬”就是战事不已。这首诗也说“王事靡盬,继嗣我日”,“王事靡盬,我心伤悲”,“王事靡盬,忧我父母”,也是因为战事没有停止,继续我的日子而不能回去。然这首诗里怎么出来一个“女心伤止”“女心悲止”呢?再看这首诗的月份。诗言“日月阳止”,十月为阳。诗又言“有杕之杜,有睆其实”,杜树是什么时候结实呢?杜,就是赤棠,一名棠梨。《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十六)于“棠梨”条引《本草纲目》说:“二月开白花,结实如小楝子,大霜后可食。”霜降在阴历九月中,与“日月阳止”的季节也正相合。到此可以了解此诗了。尹吉甫于宣王五年六月由卫国再西征,在卫国与仲氏离别时,约好十月间回去,然因战事的继续不停,于是诗言:“日月阳止,女心伤止,征夫遑止?”“卉木萋止,女心悲止,征夫归止?”“期逝不至,而多为恤。卜筮偕止,会言‘近止’,征夫迩止?”都是想念仲氏而替仲氏设想之词。

【字句解释】

一章。睆,《毛传》于《凯风》篇注为“好貌”,此处也是这个意思。继嗣,继续。遑,暇。整章的意思就是:有一棵特出的赤棠,结着美好的果实。战事还结束不了,我的日子也就继续下去。现在到十月了,女的该伤心了,出征的人还要到什么地方呢?

二章。萋萋,茂盛。整章的意思就是:有一棵特出的赤棠,有着茂盛的叶子。战事老也不完,我的心里非常悲伤。草木还未衰败,女的心里可要悲伤。出征的人也该回去了吧?

三章。北山,即中条山。杞,枸杞。檀车,戎车。幝幝,《毛传》:“敝貌。”痯痯,疲惫貌。整章的意思就是:跑到那北山上边,采些杞木作柴。战争老也不完,很忧心我的父母。戎车也破旧了,四匹牡马也疲惫了,出征的人不应该再往远处去了吧?

四章。两“匪”字都为彼之假借。载,作行讲,《国语·周语》“登车以载”,注:“载,行也。”逝,与《邶风·谷风》篇“毋逝我梁”、《蟋蟀》篇“岁聿其逝”、《车邻》篇“逝者其耋”的“逝”同义。期逝不至,就是日期到了还不回来。多,应为《我行其野》篇“亦祗以异”之“祗”,古同声通用;祗,适也(《群经平议》说)。而多为恤,即而适为恤,就是恰好变成了忧愁。问龟曰卜,以蓍草占休咎曰筮。会言,都说。整章的意思就是:总是奔奔跑跑,使我非常疚心而苦痛。到了日期还不能回来,恰恰变成了忧愁。卜筮都问过了,都说:“近了。”出征的人果真近了吧?

【诗篇联系】

从平陈与宋时各诗,知道尹吉甫与仲氏正在热恋;从《凯风》篇知道他们于宣王六年初春的时候还没有结婚;从《六月》篇知道尹吉甫于宣王五年六月时曾回卫国,并由那里再来西征,此时,当与仲氏会面;现在是宣王五年十月,诗言“期逝不至,而多为恤”,可见他曾与仲氏约好十月回去的,然因𤞤狁战事不能结束,也就不能如愿。为思念仲氏,他写了这篇诗,是多么显然。

【诗义辨正】

《毛序》:“《杕杜》,劳还役也。”姚际恒批评说:“此室家思其夫归之诗。《小序》谓‘劳还役’,亦非。劳之而代其妻思夫,岂不甚迂乎?大抵《小序》皆谓劳者,本于《四牡》篇,《左传》谓‘天子所以劳使臣’一语也。然则篇篇皆劳乎?郑氏遂附会之曰:‘遣将率及戍役,同歌同时,欲其同心也。反而劳之,异歌异日,殊尊卑也。《礼记》曰“赐君子小人不同日”,此其义也。’悉支离之说。”他所批评《毛序》的大都正确;可是他说“此室家思其夫归之诗”,还是皮毛之见。实际上,他们不是夫妇,仅是一对爱人,且也不是女的所写。假如没有发现尹吉甫的生平事迹,姚氏之见也就算最近诗义了。

北山(小雅)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偕偕士子,朝夕从事。王事靡盬,忧我父母。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

四牡彭彭,王事傍傍。嘉我未老,鲜我方将,旅力方刚,经营四方。

或燕燕居息,或尽瘁事国。或息偃在床,或不已于行。

或不知叫号,或惨惨劬劳。或栖迟偃仰,或王事鞅掌。

或湛乐饮酒,或惨惨畏咎。或出入风议,或靡事不为。

释音:行,音杭。号,音毫。鞅,音怏。湛,音耽。

【诗义关键】

《小雅·杕杜》篇说“陟彼北山,言采其杞”,此诗也说“陟彼北山,言采其杞”,地点与工作完全相同。《杕杜》篇说“王事靡盬,忧我父母”,此诗也说“王事靡盬,忧我父母”,事由与心情又完全相同。这是抄袭呢,还是同一个作者在同一地点、同一时间、同一事由、同一心情而用同一的语句呢?《诗经》中用“王事靡盬”的共有五篇,就是《鸨羽》《四牡》《杕杜》《采薇》与此诗,而《采薇》篇说“靡室靡家,𤞤狁之故;不遑启居,𤞤狁之故”,又说“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可见“王事靡盬”是由于𤞤狁的战事不已。上边已经证明《鸨羽》《四牡》《杕杜》三诗为尹吉甫所作,那么,这首诗当然也是他的了。这首诗表面上是忧父母,而实际上是想仲氏;想而不能回去,也就发起牢骚了。

【字句解释】

一章。偕偕,强壮貌。整章的意思就是:跑到那个北山上,采些杞木下来。强壮的武士,从早到晚在做事。战事老不停止,很为我的父母担忧。

二章。溥,通普。率,循。滨,涯。不均,不公平。贤,劳。整章的意思就是:普天之下,没有不是王的土地。四海之内,没有不是王的臣子。大夫对人太不公平,使我特别劳苦。

三章。彭彭,马行声。傍傍,盛貌。嘉、鲜,都是善的意思。将,壮。旅力,即膂力。经营,纲纪。整章的意思就是:四匹牡马不停地奔跑,王的事情也特别地多。好在我还不老,正好我还年壮,膂力正值健强,不停地纲纪四方。

四章。燕燕,安息貌。尽瘁,竭心尽力。整章的意思就是:有的安安然然地在家里住着,有的竭心尽力地为国效劳。有的舒舒服服地在床上躺着,有的不停地到处奔波。

五章。叫号,困难时的呼救声音。鞅掌,繁多(《茶香室经说》说)。整章的意思就是:有的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困难,有的惨兮兮地一早到晚劳苦。有的逍遥自在地躺躺卧卧,有的繁多的王事加在他身上。

六章。风议,说些风凉话。靡事不为,无事不做。整章的意思就是:有的欢乐地在饮酒,有的惨兮兮地一早到晚怕有罪过。有的出出入入说些风凉话,有的则无事不做。

【诗篇联系】

这首诗,尹吉甫把他西征𤞤狁与南征淮夷时的忙碌情形全盘表现出来了。从宣王五年二月西征𤞤狁起,他就跟着宣王,军事的责任由他负,简书的工作也由他做。宣王五年三月间,宣王到达后,军事上发生困难,又派他将洛阳的粮草人马送至淮夷;又要在淮夷征调委积,没有结果,他又从卫国调迁人马来救南仲。好容易到了五年十月,应该回去休息的时候还是不能回去。这不就是“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吗?不就是“尽瘁事国”吗?不就是“或不已于行”吗?不就是“惨惨劬劳”吗?不就是“王事鞅掌”吗?不就是“惨惨畏咎”吗?然最苦的还是“靡事不为”。他写这首诗发牢骚,是因为宣王五年十月间,又留他在首阳山建筑营房,这才使他真正感到苦痛。下边就讲解到让他建筑营房的诗。

【诗义辨正】

《毛序》:“《北山》,大夫刺幽王也。役使不均,己劳于从事,而不得养其父母焉。”幽王真倒霉,凡是不平的诗都加在他身上,然此诗与他有什么关系呢?姚际恒说:“孟子曰:‘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但此士者所作以怨大夫也,故曰‘偕偕士子’,曰‘大夫不均’,有明文矣。《集传》谓‘大夫行役而作’,谬。”尹吉甫的身份是士,所以说“士子”。士在大夫之下,让姚际恒说对了。

考槃(卫风)

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

考槃在阿,硕人之薖。独寐寤歌,永矢弗过。

考槃在陆,硕人之轴。独寐寤宿,永矢弗告。

释音:槃,音盘。谖,音喧。薖,音科。过,音戈。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关键就在一个“槃”字。自从《毛传》注“槃”为“乐”,诗义也就无法知道了。架木为屋曰槃(方玉润《诗经原始》引黄一正说)。考,成。考槃在涧,就是在山涧里架木为屋。阿,是山陵。考槃在阿,就是在山陵上架木为屋。陆,是高平之地。考槃在陆,就是在高平地上架木为屋。在这些地方架木为屋做什么呢?再来追究“硕人之宽”的“硕人”是谁。《诗经》中用“硕人”的共有四篇,就是《简兮》《白华》《硕人》与此诗。除《硕人》篇的“硕人”指庄姜外,其他三篇的“硕人”都是指尹吉甫,因为他的个子高大。《简兮》篇的“硕人”是指尹吉甫,我们曾做证明;《白华》篇的“硕人”,下边即将讲到,而此诗的“硕人”是否就是尹吉甫呢?我们再看“硕人之宽”“硕人之薖”“硕人之轴”应作何解。之,是。宽,《郑笺》:“虚乏之色。”虚乏之色就是面有菜色。与二章薖,《郑笺》“饥意”,三章轴,《郑笺》“病也”,连类对举,意义正复一致。硕人之宽,就是硕人是虚;硕人之薖,就是硕人是饥;硕人之轴,就是硕人是病。如此讲来,不正是《采薇》篇所说“行道迟迟,载渴载饥”,为行军时的必然现象吗?加以“独寐寤言,永矢弗谖”,“独寐寤歌,永矢弗过”,“独寐寤宿,永矢弗告”的恋爱情绪,不正是尹吉甫在首阳山时思念仲氏吗?这首诗当是宣王五年十月间,尹吉甫被派在首阳山建筑营房而不能回卫时,写给仲氏之作。

【字句解释】

一章。寐,睡。寤,梦。矢,誓。谖,忘。整章的意思就是:在山涧里架木为屋,大个儿在挨饿。独个儿睡觉,在梦里发誓说:“我永远忘不了你。”

二章。过,作去讲;弗过,犹弗忘(马瑞辰说)。整章的意思就是:在山阿上架木为屋,大个儿在受饥。独个儿睡觉,在梦里歌唱说:“我永远不会忘掉你。”

三章。弗告,犹弗穷(马瑞辰说)。宿,应读为啸,号的意思(闻一多说)。整章的意思就是:在高平地上架木为屋,大个儿在害病。独个儿睡觉,在梦里号歌说:“我永远在爱你。”

【诗篇联系】

《北山》篇说“靡事不为”,尹吉甫的身份本是武士,他的任务在作战,可是他能文,所以宣王把简书的工作也加在他身上。现在又让他监督建造营房,是不是无事不为呢?这种额外的工作加在他身上,你说他发不发牢骚呢?到此可以了解《北山》篇说的“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吧?又可了解《小雅·杕杜》与《北山》两篇说的“陟彼北山,言采其杞”的用途了。杞即枸杞。《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十九)于“枸杞”条引《梦溪笔谈》说:“枸杞,陕西极边生者,高丈余,大可作柱。”原来采杞是做柱子用的。

【诗义辨正】

《毛序》:“《考槃》,刺庄公也。不能继先公之业,使贤者退而穷处。”这是误解“槃”字所致。要不是方玉润引黄一正的解释,到现在还不能知道此诗的真正意义。一个字的了解与整首诗义的了解有多么大的关系!

鸿雁(小雅)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劳于野。爰及矜人,哀此鳏寡!

鸿雁于飞,集于中泽。之子于垣,百堵皆作。虽则劬劳,其究安宅!

鸿雁于飞,哀鸣嗷嗷。维此哲人,谓我劬劳;维彼愚人,谓我宣骄!

【诗义关键】

《考槃》篇说“考槃在涧”“考槃在阿”“考槃在陆”,此诗说“之子于征,劬劳于野”,又说“之子于垣,百堵皆作”,是地点与工作都相同。此诗说“鸿雁于飞,哀鸣嗷嗷”,是秋季的归雁,与十月的景象也相合。《北山》篇说“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这是对大夫分配工作的不满;此诗说“维彼愚人,谓我宣骄”,所谓愚人,不正是他所不满意的大夫吗?从《北山》各篇的发牢骚看来,不了解他的人,会不会说他是自伐其功呢?那么,哲人,自然是指南仲了。

【字句解释】

一章。大雁曰鸿,小雁曰雁。于,在。肃肃,急急。征,出征。矜人,可怜的人。鳏,鳏夫。寡,寡妇。既然要建筑营房,一定要征调民夫,所以当地的鳏夫寡妇以及一些可怜的人都被调用,故诗言“爰及矜人,哀此鳏寡”。这是诗人怜悯这些人的意思。整章的意思就是:鸿雁在飞,急急地翻动着它的翅膀。这个出征的人,在野地里做劳工。牵连到一些苦人,以及鳏夫与寡妇!

二章。中泽,泽中。于垣,做墙。堵,也是墙。虽则劬劳,其究安宅?就是虽说劳苦了,究竟安居之所在什么地方呢?这是作者慨叹自己的不能安定。整章的意思就是:鸿雁在飞,集聚在池泽里边。这个人在做墙,百十堵房屋都建造起来了。虽然劳苦了,安居之所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三章。嗷嗷,愁苦声。哲,知;《方言》:“知,齐宋之间谓之哲。”整章的意思就是:鸿雁在飞,发着嗷嗷的悲声。只有这个明白的人,才说我是劳苦;那个蠢人才说我骄傲呢!

【诗篇联系】

假如没有发现尹吉甫的生平事迹,这首诗也就根本无法了解。现在依据他的事迹来解释,不是极为清楚、极为明白吗?由此,它与《考槃》篇的关系也就连接起来,更足证明“考槃”的解释是正确的。

【诗义辨正】

《毛序》:“《鸿雁》,美宣王也。万民离散,不安其居,而能劳来还定安集之,至于矜寡,无不得其所焉。”整个把诗义看反了。“之子于征,劬劳于野。爰及矜人,哀此鳏寡”,“爰”作“乃”讲,“爰及”由“劬劳于野”而来,意思就是这种劬劳牵连到苦人、鳏夫与寡妇,哪有一点“劳来还定安集之”的意思呢?诗又说:“之子于垣,百堵皆作。虽则劬劳,其究安宅?”安宅,安居之宅,“其究安宅”是反问语,并不是究竟有了安居之所。姚际恒也想依据《毛序》讲,然而讲不通。他说:“《小序》谓‘美宣王’。谓宣王,亦近是;然美之者,何人乎?《集传》因以为‘流民喜而作此诗’,非也。‘哀此鳏寡’,此者,上之人指民而言,未有自以为‘此’者也。之子,明指他人;今以‘之子’为流民自相谓,亦不类。严氏谓‘流民美使臣之诗’,然以首章‘劬劳’指使臣,下二章‘劬劳’自相谓,亦非。陈道掌曰‘《鹿鸣》至此二十余篇皆朝廷制作,不应忽采民谣一篇杂入其中’,其说是也。此诗为宣王命使臣安集流民而作,之子,指使臣也。篇中三‘劬劳’皆属使臣言;末章‘谓我劬劳’,亦代使臣‘我’也。宣骄,即‘可与图终,难与虑始’之意。”说来说去,诗是谁写的,还是不知道。

陟岵(魏风)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上慎旃哉,犹来无止!”

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无寐。上慎旃哉,犹来无弃!”

陟彼冈兮,瞻望兄兮。兄曰:“嗟!予弟行役,夙夜必偕。上慎旃哉,犹来无死!”

释音:岵,音户。旃,音占。屺,音起。

【诗义关键】

《小雅·杕杜》与《北山》篇都说“陟彼北山”,此诗说“陟彼岵兮”“陟彼屺兮”“陟彼冈兮”,地理环境相似。《杕杜》与《北山》篇都又说“忧我父母”,此诗也说“瞻望父兮”“瞻望母兮”,也是想念父母的意思。《弁》篇说“兄弟具来”,是尹吉甫的七个兄弟都来西征;此诗说“予子行役”“予季行役”“予弟行役”,是最小的儿子也去出征,与“兄弟具来”也相合。这首诗也是尹吉甫在首阳山时思念父母之作,不会有问题。我们曾说尹吉甫是长子,倘若此诗为他所作,那么,兄指谁呢?当时为大家族制,兄指本家哥哥,而七个兄弟则指同父母所生的兄弟,不是很明白吗?

【字句解释】

一章。岵,山之无草木者。行役,出征。上、尚,古通,《汉石经》即作“尚”。旃,“之焉”之合声(《经传释词》说)。上慎旃哉,就是小心呀小心。来,归来。无止,不要不回来,意思就是不要死在外边。整章的意思就是:跑到那光秃秃的山上,瞻望瞻望父亲呀。父亲说:“可叹呀!我的儿子出征了,从早到晚不能休息。小心呀小心,不要不回来吧!”

二章。屺,山之有草木者。无弃,不要丢在外边,就是不要死在外边。整章的意思就是:跑到草木茂盛的山上,瞻望瞻望母亲呀。母亲说:“可叹呀!我的小儿子出征了,从早到晚不能睡觉。小心呀小心,不要丢在外边吧!”

三章。整章的意思就是:跑到那山冈上,瞻望瞻望哥哥呀。哥哥说:“可叹呀!我的弟弟出征了,从早到晚都有他。小心呀小心,不要死在外边吧!”

【诗篇联系】

尹吉甫于宣王五年六月离开家乡的时候,告诉家里要于十月间回来;谁知到了十月,战事没有结束,他不能回去,他的弟弟们自然也不能回去,父母是否要忧虑呢?这是尹吉甫在替父母设想的话。

【诗义辨正】

《毛序》:“《陟岵》,孝子行役,思念父母也。国迫而数侵削,役乎大国,父母兄弟离散,而作是诗也。”这首诗原排在《魏风》,魏是小国,所以产生这种无中生有的诗说。朱熹、姚际恒又都承袭这种说法。屈万里说“此行役者思家之诗”,对了。

小明(小雅)

明明上天,照临下土。我征徂西,至于艽野。二月初吉,载离寒暑。心之忧矣,其毒大苦。念彼共人,涕零如雨。岂不怀归?畏此罪罟。

昔我往矣,日月方除。曷云其还?岁聿云莫。念我独兮,我事孔庶。心之忧矣,惮我不暇。念彼共人,睠睠怀顾。岂不怀归?畏此谴怒。

昔我往矣,日月方奥。曷云其还?政事愈蹙。岁聿云莫,采萧获菽。心之忧矣,自诒伊戚。念彼共人,兴言出宿。岂不怀归?畏此反覆。

嗟尔君子!无恒安处。靖共尔位,正直是与。神之听之,式穀以女。

嗟尔君子!无恒安息。靖共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景福。

释音:艽,音求。大,音太。睠,音眷。奥,音郁。共,音恭。神,读慎。

【诗义关键】

诗言:“昔我往矣,日月方除。”方,甫;方除,是刚过年的意思(屈万里说)。在解释《绵》篇的时候曾引用《石鼓文》的“日维丙申”,丙申是宣王五年二月初一。宣王于五年二月初一就在岐山,那么,他从镐京出征,当在此日之前。尹吉甫又是从卫国来勤王的,其出兵更在宣王由镐京出征之前。现在知道尹吉甫是刚过年就到镐京去,时间上正相吻合。诗又言“曷云其还?岁聿云莫”,“曷云其还?政事愈蹙”,不正是《北山》《鸿雁》《考槃》等篇所说的工作吗?“念彼共人,涕零如雨”,“念彼共人,睠睠怀顾”,“念彼共人,兴言出宿”的“共人”就是指仲氏。然为什么写这首诗呢?诗言“心之忧矣,自诒伊戚”,一定是他把不能回去的诗带给仲氏,仲氏知道这个消息后,更加难过,所以引起他想逃归的念头,可是逃归是犯罪的行为,因而诗又言“岂不怀归?畏此罪罟”,“岂不怀归?畏此谴怒”。最后,自己安慰自己说:“嗟尔君子!无恒安处。靖共尔位,正直是与。神之听之,式穀以女。”就以这种意思将此诗作一解释。

【字句解释】

一章。艽野,就是鬼方,指现今陕西西北部与甘肃东部一带。初吉,初一。载,则。离,罹,经过的意思。共人,一块儿的人。前人讲“共”通“恭”,恭人,即妻子,非是。尹吉甫与仲氏这时还未结婚,怎么可以称仲氏为妻子呢?罪罟,罪网。整章的意思就是:光明的上天,照耀着下边的土地。我到西边去出征,曾经到达了鬼方。从二月初一起,经过了冷天,经过了暑天。心里边的忧愁,就像毒药那般苦。一想到同我在一块儿的人儿,眼泪就像下雨。怎么不想回去呢?怕的是触犯刑网。

二章。曷,什么时候。惮,劳。睠睠,反顾貌。谴怒,谴责。整章的意思就是:以前我出来的时候,刚刚过了新年。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现在已经到了年终。只有我一个人呀,事情特别繁多。心里边所忧愁的是我一点也不得闲暇。思念那个在一块儿的人儿,心里总是想回家。怎么不想回去呢?怕的是受到责罚。

三章。奥,暖。政事,《诗经》里将“政事”与“王事”分得很清楚:王事指军事,政事也就是现在说的文事。萧,蒿。菽,大豆。诒,遗。戚,忧。心之忧矣,自诒伊戚,就是我心里的忧愁,也引起了她的忧愁。因为尹吉甫把不能回去的消息告诉仲氏后,也引起了仲氏的忧愁。反覆,指出戍日期的继续延长。整章的意思就是:从前我出来时,太阳刚刚暖和。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文事愈来愈促迫。现在已经是年终了,正是采蒿收豆的时候。我心里的忧愁,也连累她一起忧愁。想到她的时候,就睡不着起身到外边。怎么不想回去呢?就害怕这种反反复复的日期不定!

四章。尔君子,作者自称。靖,静。共,恭。靖共尔位,正直是与,就是静静地在你的职位上,正直地恭敬从事。上边讲“岂不怀归?畏此罪罟”,“岂不怀归?畏此谴怒”,颇有逃归之意。现在他假设以第三者的地位来安慰自己,所以说:要正正直直地恭敬从事。神,慎(见《尔雅·释诂》)。听之,任之。以,及。整章的意思就是:可怜你这位君子呀,经常没有定居之所。安静地、恭敬地、正正直直地在你的职位上吧。谨慎地,听它去好了,终究会得到好处的。

五章。介,赐。景福,大福。整章的意思就是:可怜你这位君子呀,经常没有定居之所。静静地、恭敬地在你的职位上吧,好好地做个正直的人。谨慎地听它去好了,会赐给你大的福禄呢。

【诗篇联系】

这一篇很有历史的价值,透过尹吉甫的生平,我们知道宣王西征的情形。宣王复兴,全仗着卫国的力量,而卫国的军队什么时候赴镐京呢?“昔我往矣,日月方除”,刚刚过年就开拔了。加上《六月》篇的史迹,知道这个“日月方除”是指宣王五年正月。那么,尹吉甫是宣王五年正月就西征,六月间回来一趟,直到六年六月才再回来,整整在外面一年零六个月,诗言“嗟尔君子!无恒安处”,不是随便讲的吧?

再从这首诗,我们知道尹吉甫之急于想回去,固然是为思念仲氏,也因为仲氏有信来责备他,所以他更急于想回去,甚而有潜逃的念头,由此,又使我们了解《雄雉》《采苓》各篇的意义。

【诗义辨正】

《毛序》:“《小明》,大夫悔仕于乱世也。”皮毛之见。既然悔仕于乱世,诗怎么会说“靖共尔位,正直是与”呢?《集传》说:“大夫以二月西征,至于岁莫而未得归,故呼天而诉之。复念其僚友之处者,且自言其畏罪而不敢归也。”他将共人解为僚友,难道想到僚友就“涕零如雨”吗?为什么这样苦痛呢?再者,“明明上天,照临下土”,仅仅是兴,引起这首诗而已,全篇没有一点是“呼天而诉之”的意思。姚际恒就批评说:“《小序》谓‘大士悔仕于乱世’,按此特以诗中‘自诒伊戚’一语摹拟为此说,非也。士君子出处之道,早宜自审;世既乱,何为而仕?既仕,何为而悔?进退无据,此中下之人,何足为贤而传其诗乎?盖‘自诒伊戚’,不过自责之辞,不必泥也。此诗自宜以行役为主,劳逸不均,与《北山》同意,而此篇辞意尤为浑厚矣。”他能看出此诗与《北山》篇同义,实在了不起!

雄雉(邶风)

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

雄雉于飞,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释音:泄,音异。忮,音至。

【诗义关键】

“自诒伊阻”,宣公二年《左传》引作“自诒伊戚”,与《小明》篇的句子完全相同,《小明》篇说“心之忧矣,自诒伊戚”,是尹吉甫将不能回去的消息告诉仲氏后,引起仲氏的忧戚。此诗说“我之怀矣,自诒伊阻”,也是因为我之不能回去,引起了女的忧戚,所以下章女的说“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那么,这两篇诗所讲的是一回事了。此诗共分四章:第一章是诗人所言,故说“我之怀矣,自诒伊阻”;二至四章是叙述女子的思念与责备,故二章说“展矣君子,实劳我心”;三章说“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四章说“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这首诗一定是尹吉甫将不能回去的消息告诉仲氏后,仲氏回信埋怨他,他就将这些话写出来歌唱。

【字句解释】

一章。雄雉,雄的野鸡。泄泄,应为𦐕𦐕之假借;《广雅·释训》:“𦐕𦐕,飞也。”整章的意思就是:雄的野鸡在飞,翻动着它的翅膀。我的怀念呀,引起了她的忧戚。

二章。展、寋,音义相近。《方言》:“寋、展,难也。齐晋曰寋,山之东西凡难貌曰展。”展矣君子,犹言难矣君子。(《群经平议》说)整章的意思就是:雄的野鸡在飞,它的声音忽上忽下。为难的君子呀,实在使我忧心。

三章。悠悠,遥遥。《说苑·辨物》即引作“遥遥”。整章的意思就是:一天一天地、一月一月地过去了,总是遥遥地系着我的心。道路是这么遥远,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四章。忮,狠;求,贪,指贪求富贵而言。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就是不贪求富贵,有什么不好呢?这是仲氏责备尹吉甫的话。整章的意思就是:你们这些君子呀,不知什么叫好坏。不要贪图富贵,有什么不好呢!

【诗篇联系】

把此篇与《小明》篇摆在一起,显然看出男的先将不能回去的消息告诉仲氏,仲氏责备他因贪图富贵而故意不回去,所以他才有潜逃的念头。可是好好想一想,潜逃是有罪的,所以《小明》篇说“岂不怀归?畏此罪罟”,“岂不怀归?畏此谴怒”。假如仅仅是想回去而无潜逃的念头,怎么会有罪罟、谴怒呢?后来自己安慰自己说“靖共尔位,正直是与。神之听之,式穀以女”,前后衔接得多么自然!

【诗义辨正】

《毛序》:“《雄雉》,刺卫宣公也。淫乱不恤国事,军旅数起,大夫久役,男女怨旷,国人患之而作是诗。”这首诗原在《邶风》,就在卫国找一位君主来实之,然此诗与宣公有丝毫关系吗?《集传》就改变说:“妇人以其君子从役于外,故言雄雉之飞,舒缓自得如此;而我之所思者,乃从役于外而自遗阻隔也。”虽属皮毛之见,然还是对诗说诗,较之《毛序》进步多了。姚际恒又批评二家说:“《小序》谓‘刺卫宣公’,《大序》谓‘淫乱不恤国事’,按篇中无刺讥淫乱之意。《集传》则谓‘妇人思夫从役于外’,按此意于上三章可通,于末章‘百尔君子’难通,故不敢强说此诗也。”

采苓(唐风)

采苓采苓,首阳之巅。人之为言,苟亦无信。舍旃舍旃,苟亦无然。人之为言,胡得焉!

采苦采苦,首阳之下。人之为言,苟亦无与。舍旃舍旃,苟亦无然。人之为言,胡得焉!

采葑采葑,首阳之东。人之为言,苟亦无从。舍旃舍旃,苟亦无然。人之为言,胡得焉!

释音:为,读伪。

【诗义关键】

葑,芜菁。先看什么时候采葑。《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四)于“芜菁”条引《齐民要术》说:“六月中种,十月将冻,耕出之。”采葑采葑,首阳之东,这不与尹吉甫之在首阳山的时间正合吗?然这首诗讲的是什么呢?再看“人之为言”的“为言”作何讲。《正义》说:“王肃诸本皆作‘为言’,定本作‘伪言’。”伪言,即讹言。然讹言是什么呢?再从《小明》篇找消息。《小明》篇说“念彼共人,涕零如雨。岂不怀归?畏此罪罟”,又说“念彼共人,睠睠怀顾。岂不怀归?畏此谴怒”,假如他没有潜逃的念头,怎么会有“畏此罪罟”“畏此谴怒”的话语呢?因为他有这种企图,而又写些像《北山》《鸿雁》《考槃》《陟岵》这些牢骚诗篇,自然引起人们的谣言,说他要逃跑。后来他决定不潜逃了,又写这首诗来辟谣,这不是极自然的情节吗?

【字句解释】

一章。苓,即卷耳,见《说文》。苟,且。旃为“之焉”之合声。整章的意思就是:采苓呀采苓,在那首阳山的顶上。人家的讹言不要相信。舍掉它吧,舍掉它吧,实际并不是这样。人家的讹言,怎么会确实呢?

二章。苦,苦菜。整章的意思就是:采苦菜呀采苦菜,在那首阳山的底下。人家的讹言不要听他的。舍掉它吧,舍掉它吧,实际并不是这样。人家的讹言,怎么能对呢?

三章。整章的意思就是:采芜菁呀采芜菁,在那首阳山的东边。人家的讹言,不要听信。舍掉它吧,舍掉它吧,实际并不如此。人家的讹言,怎么会对呢?

【诗篇联系】

要不是把这首诗与《小明》等篇联系起来,根本不可能了解。一与它们连接,这首诗的地点、时间、人物、事件与情感背景都了如指掌。

【诗义辨正】

《毛序》:“《采苓》,刺晋献公也。献公好听谗焉。”这首诗原在《唐风》,就要在晋国找一位君主来实之。即令献公信谗,与这首诗有什么关系呢?或许有人以《史记·晋世家》“献公十三年,以骊姬故,重耳备蒲城守秦”的事实,认为是重耳所写,然重耳会写诗吗?首阳山离蒲城三十里,他为什么要到首阳山采苓、采苦、采葑呢?《集传》不相信这种说法而只言“此刺听谗之诗”,比较客观了。

卷耳(周南)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释音:卷,音权。行,音杭。嵬,音巍。虺,音灰。,音颓。兕,音似。觥,音工。砠,音徂。瘏,音涂。痡,音甫。

【诗义关键】

《说文》:“苓,卷耳。”那么,卷耳就是《采苓》篇的苓。“采采卷耳”也就是《采苓》篇的“采苓采苓”了。崔嵬,《毛传》于《小雅·谷风》篇注为“山巅也”。此诗的“陟彼崔嵬”,也就是“首阳之巅”了。《鹿鸣》篇说“人之好我,示我周行”,我们解为“人家喜欢我,跑到道路旁边来看我”,是南仲来到首阳山看望尹吉甫。此诗说“嗟我怀人,寘彼周行”,可怜我这应该回去的人,被置在那个道路之旁,环境又完全相同。《都人士》篇说“我不见兮,云何盱矣”,是尹吉甫想念仲氏而不得见,因以致病。这首诗也说“云何吁矣”,也是因为思归而生病。诸如此类的相同,这首诗自是尹吉甫在首阳山想念仲氏之作,绝不会错。

【字句解释】

一章。怀,归。《匪风》篇“怀之好音”,《皇矣》篇“予怀明德”,《毛传》并训怀为归;《泮水》篇“怀我好音”,《郑笺》亦训怀为归(《群经平议·论语平议》说)。此诗的怀也是“归”意。怀人,即归人。整章的意思就是:无精打采地采着卷耳,总是采不满一簸箕。可怜我这个应该回去的人呀,被置在道路的一旁。

二章。虺,疲病。金罍,铜类所制的酒器。永,咏;永怀,感怀。整章的意思就是:为爬那个山顶呀,我的马也爬病了。我姑且以金罍来饮酒,为的是不要感伤。

三章。玄黄,病貌(《经义述闻》说)。《桑扈》与《丝衣》两篇都说“兕觥其觩”,兕觥本为祭祀的酒器,现在说“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就是我姑且用那兕觥来喝酒,为的是不要伤心。由此尹吉甫的任务也可知道,他是主管礼仪的。整章的意思就是:为爬那个高冈呀,我的马也变成黑黄了。我姑且用兕觥来喝酒,为的是不要伤心。

四章。砠,石山之戴土者。瘏,病。痡,也是病。吁,也是病。整章的意思就是:为爬那个山呀,我的马病了,我的仆人病了,怎么我也病了呢!

【诗篇联系】

这首诗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与情感背景,在在与《采苓》篇相同,其为一人之作,当无问题。要不是用统计、归纳与比较的方法,是无法知道的。《诗经》研究有一定的法则;假如不用这些法则,就无法得出正确的结果。

【诗义辨正】

《毛序》:“《卷耳》,后妃之志也。又当辅佐君子,求贤审官,知臣下之勤劳,内有进贤之志,而无险诐私谒之心。朝夕思念,至于忧勤也。”《集传》说:“后妃以君子不在而思念之,故赋此诗。”姚际恒批评他们说:“按襄十五年《左传》曰:‘君子谓楚于是乎能官人。官人,国之急也。能官人,则民无觎心。《诗》云“嗟我怀人,寘彼周行”,能官人也。王及公、侯、伯、子、男、采、卫、大夫各居其列,所谓周行也。’《左传》解诗意如此。《小序》谓‘后妃之志’,亦属鹘突。《大序》谓‘后妃求贤审官’,本《小序》之言后妃,而又用《左传》之说附会之。欧阳氏驳之曰:‘妇人无外事。求贤审官,非后妃之责。又不知臣下之勤劳,阙宴劳之常礼,重贻后妃之忧伤,如此,则文王之志荒矣。’其说是。……然其自解曰:‘后妃以采卷耳之不盈,而知求贤之难得,因物托意,讽其君子,以谓贤才难得,宜爱惜之;因其勤劳而宴犒之,酌以金罍,不为过礼,但不可长怀于饮乐尔。’按此仍类妇人预外事矣。且解下二章尤牵强。《集传》则谓‘后妃以君子不在而思念之’,解下一章为‘托言欲登山以望所怀之人而往从之,则马罢病而不能进,于是且酌金罍之酒,而欲其不至于常以为念也’。杨用修驳之曰:‘妇人思夫,而陟冈饮酒,携仆徂望,虽曰言之,亦伤于大义矣。原诗人之旨,以后妃思文王之行役而言也。陟冈者,文王陟之。玄黄者,文王之马。痡者,文王之仆。金罍、兕觥,悉文王酌以消忧也。盖身在闺门而思在道路,若后世诗词所谓“计程应说到凉州”意耳。’解下二章与《集传》虽别,而正旨仍作文王行役,同为臆测。又如以上诸说,后妃执顷筐而遵大路,亦颇不类。其由,盖皆执泥《小序》‘后妃’二字耳。《周南》诸什岂皆言后妃乎?《左传》无后妃字,必泥是为解,所以失之。《伪传》曰:‘文王遣使求贤,而闵行役之艰。’撇去后妃,近是;然曰‘遣使求贤’,又多迂折。至若张敬夫、严坦叔谓‘后妃备酒浆而作’,尤凿。王雪山谓‘后妃劳妾媵之归宁’;杨维新直撇去文王、后妃,谓‘大夫行役之作’,并无稽。此诗固难详,然且当依《左传》谓文王求贤官人,以其道远未至,闵其在途劳苦而作,似为直捷。但采耳执筐,终近妇人事。或者,首章为比体,言采卷耳恐其不盈,以况求贤置周行,亦惟恐朝之不盈也,亦可通。”他驳来驳去,终不脱前人的窠臼,所以不能自圆其说。

十一

小戎(秦风)

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四牡孔阜,六辔在手。骐駵是中,騧骊是骖。龙盾之合,鋈以觼軜。言念君子,温其在邑。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

俴驷孔群,厹矛鋈。蒙伐有苑,虎韔镂膺。交韔二弓,竹闭绲縢。言念君子,载寝载兴。厌厌良人,秩秩德音。

释音:俴,音浅。楘,音木。辀,音舟。靷,音胤。鋈,音沃。馵,音注。駵,音留。騧,音瓜。骖,音惨。觼,音厥。軜,音纳。厹,音求。,音队。韔,音畅。绲,音衮。縢,音滕。厌,音阴。

【诗义关键】

要了解这首诗,得先了解两个名词:一是“小戎”,二是“良人”。《国语·齐语》说:“管子于是制国。五家为轨,轨为之长。十轨为里,里有司。四里为连,连为之长。十连为乡,乡有良人焉。以为军令。五家为轨,故五人为伍,轨长帅之。十轨为里,故五十人为小戎,里有司帅之。四里为连,故二百人为卒,连长帅之。十连为乡,故二千人为旅,乡良人帅之。”由此可知,小戎,是地方民团基本组织的名称。良人是乡长,同时也是旅长的名称,寓保甲与军队而为一。然这是齐国的保甲制度,与《诗经》有什么关系呢?《齐语》又说“修旧法,择其善者而业用之”,可见管仲所行的是旧时的兵制。旧指什么时候呢?据《诗经》来看,周宣王时的卫国就是这种制度;不然的话,两个名称不会这样地恰恰相合。讲平陈与宋的诗篇时,曾经说《绸缪》篇的“良人”就是尹吉甫,而尹吉甫是从卫国去的,他西征𤞤狁时所率领的民兵,就是由卫国的浚地而来;后来他做宣王的先行官,率领的是王家军队,故于《六月》篇特别标明“元戎十乘,以先启行”。元戎是对小戎而言,元戎是周室的军队,小戎则为地方的团队,不是很显明吗?

知道了“小戎”与“良人”的意义,再来追究这首诗的意义。此诗共分三章,都是表现一位女的在思念她的男子,而诗言:“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表示他们离别很久。诗又说:“在其板屋,乱我心曲。”尹吉甫不是正在首阳山建筑木屋吗,难道这是巧合吗?尤其“驾我骐馵”一语,更值得我们注意。这首诗通体以女的口气来写,此“我”当指女的,然她所思念的男子怎么会驾她的骐馵呢?原来周时有赐车或赠车的风俗,《采菽》篇说“君子来朝,何锡予之?虽无予之,路车乘马”,《崧高》篇说“王遣申伯,路车乘马”,这是宣王赐给南仲与申伯的车。《韩奕》篇说“其赠维何?乘马路车”,这是显父赠给韩侯的车。《渭阳》篇说“何以赠之?路车乘黄”,这是尹吉甫赠送南仲的车。南仲、申伯、韩侯都是诸侯,所赐赠的都是路车。尹吉甫是一位乡长,他所率领的是地方上的小戎,所以他的女友就送他一部戎车,如此一解,全篇诗义就豁然明朗了。

【字句解释】

一章。小戎,一方面是兵役制度,一方面也是戎车的名字。俴,浅。收,就是轸。轸木最大,舆底的木板与两骑板皆赖轸木相收以为固,而輢、较、轵亦将为凿以树之,轸所以收众材者,故谓之为收(见阮元《考工记车制图解》)。小戎俴收,就是浅轸的戎车。据《新中国的考古收获》图版四十七与五十九所载战国时的戎车,四面轸木确是极为低浅。辀,车辕,大车谓之辕;兵车、田车、乘车,谓之辀。辀前端上曲如桥梁,故曰梁辀。楘,车辀之饰,以皮革束之,束有五道,故谓五楘。五楘梁辀,就是梁辀上边饰着五道皮革。游环,以皮为环,在两服马之背上,游移前后无定处;靷,引两骖马之外辔,贯其中而执之,所以制骖马使不得外出;胁驱,亦以皮为之,前系于衡之两端,后系于轸之两端,当服马胁之外,所以驱骖马不得入内(《集传》说)。实际上,游环、胁驱,都是缰绳的名称,用于服马者谓之游环,用于骖马者谓之胁驱。钱坫《车制考》(见《皇清经解续编》)说:“系服马背谓之靷,亦谓游环,服马外胁谓之胁驱。”阴,舆前轼下板。阴靷,就是靷系于阴之上。续,靷端;鋈续,就是靷端镶着五金。茵,车席。文茵,虎皮所做之褥。畅,长。畅毂,长毂。据《新中国的考古收获》书中所载之车毂都是长的,可以为证。骐,《说文》:“马青骊,文如博棋。”馵,马之后左足白者。整章的意思就是:浅轸的戎车,梁辀上缠着五束皮革。有游环,有胁驱,阴板上系着靷缰,靷缰的头上又镶着金属。虎皮的车褥,长长的车柱头,驾着我的骐马馵马。想到我那位君子呀,温柔得就像一块玉。可是他现在住在板屋里,使我心里乱糟糟的。

二章。骖马内辔系于觼,唯执其外辔,服马则执四辔,故云:“六辔在手”。马赤身黑鬣曰駵,黄马黑喙曰騧。夹辕两马谓之服,外两马谓之骖。龙盾,盾上绘之以龙。之,是。合,双。龙盾之合,就是龙盾是一双,一对龙盾的意思。骖马内辔系轼前谓之軜,所以系軜谓之觼。鋈以觼軜,就是觼軜是以金属为之。方,正。整章的意思就是:四匹壮大的牡马,六条辔绳握在手里。骐马駵马作为中服,騧马骊马作为两边的骖马。合着两只龙盾,觼軜是金属做的。想到我那位君子呀,很温柔地在邑里。现在不正是我们约的日期吗,怎么我忽然这样想念他呢?

三章。俴驷,披浅甲的驷马(《群经平议》说)。厹矛,三隅矛。,矛之下端;鋈,以金属所做之。系纠于盾,谓之蒙伐,以其为盾之饰,故言有苑(亦《群经平议》说)。虎韔,用虎皮所制的弓囊。镂膺,当从范处义、严粲之说,谓镂饰弓室之膺。弓以后为臂,以前为膺,故弓室以前亦为膺(马瑞辰说)。闭,古通䪐,又作柲。弓有䪐者为发弦时备顿伤,以竹为之。绲,绳。縢,捆扎。竹闭绲縢,就是把竹子捆扎在弓上作弓䪐。厌厌,和悦之貌。与《湛露》篇“厌厌夜饮”之“厌厌”同义。秩秩,有条不紊。良人,是保甲上的名称,《毛传》于《绸缪》篇注为“美室”,《集传》解为“夫称”,均非是。整章的意思就是:浅甲的驷马非常地合群,三隅矛上镶着金,上边又蒙着漂亮的羽毛。虎皮制的弓囊,囊膺上又镂刻着花纹,两只弓囊与弓都是交叉着,弓里边又捆扎着竹䪐。想起了那位君子,就睡睡起起、起起睡睡地睡不着。和悦的良人呀,说起话来有条不紊。

【诗篇联系】

假如没有发现尹吉甫与仲氏的恋爱事迹,根本不可能了解这首诗。假如不知道周时有送行人车辆的习俗,这首诗也无法十分了然。这首诗固然以仲氏的口气来思念尹吉甫,但绝不是仲氏所写,等于《诗经》中凡是以女子口气所写的诗,未必都是女的所写一样。写作要有技巧地训练,绝不是人人可以为之。此诗是尹吉甫听到仲氏想念他的消息后,假托她的想念而写的作品,与《小雅·杕杜》《雄雉》等篇是一样的情形。

【诗义辨正】

《毛序》:“《小戎》,美襄公也。备其兵甲,以讨西戎,西戎方强,而征伐不休。国人则矜其车甲,妇人能闵其君子焉。”既是国人,又是妇人,到底是国人所写呢,还是妇人所写?这首诗原在《秦风》,就扯到襄公身上。然出征的是良人,襄公是良人的身份吗?《集传》说:“西戎者,秦之臣子所与不共戴天之讨雠也。襄公上承天子之命,率其国人往而征之,故其从役者之家人,先夸车甲之盛如此,而后及其私情,盖以义兴师,则虽妇人亦知勇于赴敌而无所怨矣。”他认这首诗的作者是“从役者之家人”,比《毛序》进了一步,然家人都会写诗吗?他从民歌的观点,认为人人都可作诗,这是大错而特错。我在《以诗经为古代民歌总集的批判》里有详细的讨论,请参看。

姚际恒说:“《序》谓‘美襄公,国人则矜其车甲,妇人能闵其君子焉’,一诗作两义,非也。《伪传》谓‘襄公遣大夫征戎而劳之’,意近是。何玄子曰:‘襄公当幽王时为西垂之大夫,未为诸侯也,而所遣者亦大夫耶?’此驳非。大夫之臣亦可称大夫也。邹肇敏曰:‘凡劳诗或代为其人言,或代为其室家言。而此诗“言念君子”,则襄公自念其臣子。’予初亦疑‘厌厌良人’为妇目夫之词,以《孟子》‘其良人出’,《唐风》‘如此良人何’证之,殆合。然《黄鸟》哀三良,亦曰‘歼我良人’,《雅》之《桑柔》亦曰‘维此良人,作为式穀’,何也?若为室家代述,则种种军容固无烦如此覼缕耳。何玄子曰:‘先秦之世,良人为君子通称。’吕氏《纪·序意》曰‘秋甲子朔。朔之日,良人请问十二纪’,《注》亦谓‘良人,君子也’。二说皆通。”姚际恒就因搞不清楚“良人”的真正意义,所以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怎样解才对。《诗经》的了解,第一得先了解它所表现的文物制度与思想情感;否则,都是在猜。

十二

采薇(小雅)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𤞤狁之故。不遑启居,𤞤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𤞤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释音:莫,读暮。骙,音葵。弭,音米。

【诗义关键】

这首诗值得注意的有几点:

第一,《出车》篇说“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涂”,此诗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黍稷方华在六月,杨柳依依也在六月,是动身的季节相同。“雨雪载涂”与“雨雪霏霏”,也是同一季节,换言之,思念仲氏的季节也相同。

第二,《出车》篇说“赫赫南仲,𤞤狁于襄”,“赫赫南仲,𤞤狁于夷”,此诗说“岂不日戒?𤞤狁孔棘”,是征伐的对象也相同。

第三,《凯风》篇说“母氏圣善,我无令人”,我们曾经证明尹吉甫这时还没有结婚。《隰有苌楚》篇说“乐子之无家”“乐子之无室”,也曾经证明是尹吉甫自叹没有家室。此诗说“靡室靡家,𤞤狁之故”。夫以妻为室,夫谓妻曰家。家室既指妻言,那么,这首诗所表现的也是没有妻子,所以诗又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聘,为聘娶,就是因为征伐𤞤狁,不能回去聘娶。

第四,《小戎》篇说:“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尹吉甫西征𤞤狁时,仲氏送他一辆戎车,约好十月间回去,可是到期未归,因车而想念仲氏。此诗说“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又说“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也是因车而思及送车的人,这个送车的人也就是“靡使归聘”的女子。

第五,《小雅·杕杜》篇说“王事靡盬,继嗣我日。日月阳止,女心伤止,征夫遑止”,此诗说“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所表现的心情也完全相同。有此五点相同,这首诗也是尹吉甫在西征𤞤狁时思念仲氏之作,绝无问题。

【字句解释】

一章。薇,野豌豆。作,始生。薇亦作止,就是刚刚长出来的薇。这是回忆,回忆他六月间在卫国来西征时的情形。我们在解释《草虫》篇“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的时候,曾说是两个地方、两个季节、两种心情,换言之,就是他六月间在南山采薇的时候,那时没有见到南仲,所以心里很悲伤;现在到了方山,见到了南仲,心里也就平静了。这章诗的采薇,也是两个地点、两个季节、两种心情,说得更明白一点,薇亦作止,是六月间卫国的薇,这时,他与仲氏曾经晤面,并且约好于十月间回去。可是𤞤狁的战事没有结束,不能回去,故言“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𤞤狁之故。不遑启居,𤞤狁之故”。《诗经》里没有一句不是实录。“莫”通“暮”。整章的意思就是:采薇呀采薇,薇才刚刚生出来。说要回去,说要回去,快到年终了。没有妻,没有室,由于𤞤狁。不能有闲暇的起居,由于𤞤狁。

二章。柔,《毛传》:“始生也。”一章注“作”为“始生”,此章又言始生,似为重复,且与下章“刚止”不类。凡物初长高时,都显出柔弱的样子,故柔应解为“初长貌”。作止、柔止、刚止,显然是三个时间,与“曰归曰归”的文气才吻合。烈烈,强烈的意思。整章的意思就是:采薇呀采薇,薇也长起来了。说是回去,说是回去,总是在担心。强烈的忧心,再加上时而饥时而渴。我的戍务没有一定地方,使我无法回去聘娶。

三章。刚止,坚硬。整章的意思就是:采薇呀采薇,薇也坚硬起来了。说是回去,说是回去,现在已到十月了。战事没有停止,也不能闲暇地安居。因为不能回去,感到非常疚心。

四章。常,棠棣。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这是回忆当初她赠车时的情景。她送车时,大概还在车上扎上棠棣花,所以说那是什么呢?是棠棣的花。路上是什么呢?赠给君子的车。业业,强健貌。赠车一定要带四匹马,她所赠的是戎车,所以诗言“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这些话好像是回忆,又好像是给仲氏的报告。整章的意思就是:那是什么呢?棠棣的花朵。路上又是什么呢?是赠给君子的车。戎车套上了马,是四匹健壮的牡马。岂敢定居在一个地方呢?一个月里要打三次胜仗呀!

五章。依,犹倚,戎车浅轸,既不能卧,也不能坐,只有倚靠着。腓,即《生民》篇“牛羊腓字之”之“腓”,围护的意思。小人,指士卒。翼翼,也是健壮的意思。通称弓末为弭;象弭,即以象牙所饰之弓末(马瑞辰说)。鱼服,以兽鱼皮所制之箭囊。戒,警戒。棘,棘手;孔棘,非常棘手。整章的意思就是:驾着那四匹牡马,四匹牡马都是壮大的。君子可以倚靠,士卒可以围护。健壮的四匹牡马,携带着象牙所饰的弓、兽鱼皮所制的箭囊。怎么能不天天戒备呢!𤞤狁非常棘手。

六章。整章的意思就是:以前我出征的时候,杨柳正在低垂;现在我在想念,正是下雪的时候。路走得非常慢,时而要受饿,时而要受渴。心里非常悲伤,可是无人知道我的苦痛!

【诗篇联系】

不成问题,这首诗也是尹吉甫西征𤞤狁时想念仲氏之作,甚而这些作品都是寄给仲氏的,所以诗言“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否则,这些话就没有对象了。孔疚,正是向仲氏道歉的意思。

【诗义辨正】

《毛序》:“《采薇》,遣戍役也。文王之时,西有昆夷之患,北有𤞤狁之难,以天子之命命将率,遣戍役,以守卫中国。故歌《采薇》以遣之,《出车》以劳还,《杕杜》以勤归也。”《集传》也说:“此遣戍役之诗。”我真不知道他们懂不懂人类心理,会不会作文章!难道遣戍役的时候要唱“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吗?难道要唱“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而预先引起出役人的悲伤吗?遣戍役,是让他们卫护国家呢,还是去思归呢?何其不通到这种程度!姚际恒说:“此戍役还归之诗。《小序》谓‘遣戍役’,非。诗明言‘曰归曰归,岁亦莫止’,‘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等语,皆既归之词;岂方遣即已逆料其归时乎?又‘一月三捷’,亦言实事,非逆料之词也。此不知何王之世。《大序》谓文王,文王无伐𤞤狁事,《辨说》已驳之。或谓宣王,然与《六月》又不同时。或谓季历,益妄。”“杨柳依依”正是六月的景致,怎么说与《六月》篇不同时呢?他不知道实际的事迹,所以在猜。

十三

何草不黄(小雅)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

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

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

有芃者狐,率彼幽草。有栈之车,行彼周道。

释音:行,音杭。矜,音鳏。

【诗义关键】

《小雅·杕杜》篇说“日月阳止”,《采薇》篇说“岁亦莫止”,此诗说“何草不黄”“何草不玄”,草的玄黄在初冬,是季节相同。《采薇》篇说“岂敢定居?一月三捷”,此诗说“何日不行?何人不将”,是出征的情形相同。《卷耳》篇说“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此诗说“何人不矜”,矜,也是病的意思。《北山》篇说“偕偕士子,朝夕从事”,此诗说“哀我征夫,朝夕不暇”,忙碌也是一样。《北山》篇说“旅力方刚,经营四方”,此诗也说“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任务也是一样。《北山》篇说“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此诗说“哀我征夫,独为匪民”,牢骚也是一样。诸如此类的相同,此诗是尹吉甫发牢骚的作品,不会有错。

【字句解释】

一章。将,与《敬之》篇“日就月将”的“将”同义,行的意思。整章的意思就是:哪一种草不变黄?哪一天没有出征?哪一个人不在征行而纲纪四方?

二章。玄,赤黑色。矜,读为鳏;《尔雅》:“鳏,病也。”(《经义述闻》说)匪民,不是人。整章的意思就是:哪一种草不是赤黑色?哪一个人不在生病?可怜我这个征夫呀,独独地不是人!

三章。兕,犀牛。率,循。整章的意思就是:我不是犀牛,我不是老虎,一天到晚在旷野中行走。可怜我这个征夫呀,从早到晚不得休闲!

四章。芃,形容狐狸毛的丰厚。幽草,深草。有栈,与《东门之》《伐柯》两篇的“有践”同义,都是一排的意思。整章的意思就是:肥胖丰毛的狐狸,在那深草里行动。有一排的戎车,在大道上行走。

【诗篇联系】

把这一时期的作品如《小雅·杕杜》《北山》《考槃》《鸿雁》《采薇》《卷耳》《陟岵》与此诗一起来读,情调是多么一致!都是由于尹吉甫正与仲氏热恋,本来约好要在十月间回去,然因战事未能结束,他是文武全才,一切的事务又都加在他的身上,所以引起了许许多多的牢骚。可是要不是尹吉甫生平事迹的发现,这些作品也都无法了解。

【诗义辨正】

《毛序》说:“《何草不黄》,下国刺幽王也。四夷交侵,中国背叛,用兵不息,视民如禽兽。君子忧之,故作是诗也。”这首诗与幽王有什么关系?《集传》说:“周室将亡,征役不息,行者苦之,故作此诗。”恰恰相反,此诗正是周室中兴时的作品。姚际恒说:“征伐不息,行者愁怨之诗。”有点接近。

十四

羔裘(桧风)

羔裘逍遥,狐裘在朝。岂不尔思?劳心忉忉。

羔裘翱翔,狐裘在堂。岂不尔思?我心忧伤。

羔裘如膏,日出有曜。岂不尔思?中心是悼。

释音:忉,音刀。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关键就在“羔裘逍遥,狐裘在朝”,“羔裘翱翔,狐裘在堂”,以及“羔裘如膏,日出有曜”。了解这几句,整首诗也都了解了。宋应星《天工开物》说:“羊皮裘母贱子贵,在腹者名曰胞羔,初生者名曰乳羔,三月者曰跑羔,七月者曰走羔(毛文渐直)。胞羔、乳羔,为裘不膻,古者,羔裘为大夫之服。”《礼记·玉藻》篇说“士不衣狐白”,又说“锦衣狐裘,诸侯之服也”。古时服制非常严格,绝对不能随便穿着。就以我们研究过的诗篇来看,也可看出这种制度。《羔羊》篇说“羔羊之皮,素丝五紽。退食自公,委蛇委蛇”,这是卫釐侯赐给尹吉甫的羔羊皮。《郑风·羔裘》篇说“羔裘豹饰,孔武有力。彼其之子,邦之司直”,这是尹吉甫所穿之羔裘。《终南》篇说“君子至止,锦衣狐裘”,这是宣王所穿的狐裘。《都人士》篇说“彼都人士,狐裘黄黄”,这是南仲所穿的狐裘。羔裘与狐裘是代表两种身份的人,并不像《毛传》所说的“羔裘以游燕,狐裘以适朝”。《诗经》研究假如不从文物制度着手,永远无法了解。然“羔裘逍遥,狐裘在朝”,怎么解释呢?再看“逍遥”两个字应该作何解。《诗经》里用“逍遥”这个成语的共有三篇,就是《清人》《白驹》与此诗。《毛传》《郑笺》都没有注,大概以为就是逍遥自在的意思。实际上不是的。《诗经》里的逍遥应该解作《楚辞·大招》“魂魄归徕,无远遥只”的“远遥”;否则,三篇诗义就无法解释。比如《清人》篇说:“清人在消,驷介麃麃。二矛重乔,河上乎逍遥。”麃麃,武貌。假如“逍遥”作“自在”讲,这四句诗就应该解为:清人在消这个地方驾着四匹壮大披甲的马,车上又插着两支重乔的矛,在黄河边上逍遥自在。这成了什么体统?若是解为远遥,那就是奔逐,意义就迥然不同了。再如《白驹》篇说“所谓伊人,于焉逍遥”,“逍遥”作“远遥”解,才可以接着下边“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就是不要吝啬你的音讯,远远地想着我;不然,前后四句怎么衔接呢?此诗的“羔裘逍遥,狐裘在朝”,就是穿羔裘的人,遥远地在他方,而穿狐裘的人,则舒适地在朝廷,才能接着下两句“岂不尔思?劳心忉忉”。由于远离才想念,也由于远离才忧心;否则,人在一起有什么可思、可忧呢?这是牢骚话,也就是《北山》篇说的“或息偃在床,或不已于行”。

其次,“羔裘翱翔,狐裘在堂”怎么解释呢?翱翔,《郑笺》说“犹逍遥也”,实际上并不如此,而是飞奔的意思。《诗经》里用“翱翔”的共有五篇,就是《清人》《女曰鸡鸣》《有女同车》《载驱》与此诗。《清人》篇说“清人在彭,驷介旁旁。二矛重英,河上乎翱翔”,假如“翱翔”解作“徘徊”,那么这几句诗的意思就是:清人在彭这个地方,驾着四匹壮大的披甲的马,车上插着两支双重缨的矛,在黄河上徘徊。又成何体统?如以鸟之翱翔形容戎车的奔腾,诗义就迥然不同。《女曰鸡鸣》篇说“将翱将翔,弋凫与雁”,翱翔正是形容打雁时的飞奔情形。《有女同车》篇说:“有女同车,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将将,即锵锵。也只有车子在飞奔时,佩玉才可锵锵作响;假如在那里徘徊不前,佩玉怎么会锵锵作响呢?《载驱》篇说:“汶水汤汤,行人彭彭。鲁道有荡,齐子翱翔。”这是形容齐子来归时在鲁道上的情形,试问:一位新娘子怎么在鲁道上徘徊呢?所以《诗经》里的“翱翔”二字都是用鸟的飞翔来形容人的奔跑。此诗“羔裘翱翔,狐裘在堂”,就是穿羔裘的人一天到晚奔跑在外,穿狐裘的人则舒适地在庙堂。这样,才可以接下句“岂不尔思?我心忧伤”。

最后,“羔裘如膏,日出有曜”,怎么解释呢?就是羔裘磨得像膏油一样,太阳一出来就照得发亮。这是形容羔裘穿得太枯了,不仅脏,而且脏得油垢发亮,也是形容久行于外的情形,所以接着说:“岂不尔思?中心是悼。”怎么不想念你呢?心里实在是难过!如此讲来,就与尹吉甫的事迹相合了。他不是从宣王五年正月就来西征吗?正月还是穿羔裘的时候。他是穿着羔裘出来的,经过了夏,经过了秋,现在又到穿羔裘的时候,因终日出征,终日摩擦,不仅把羔裘弄得很脏,而且油垢得发亮。这是一首多么生动、多么深刻、多么有趣的诗!不知道实际情形,怎么可以看出来呢?

【字句解释】

一章。忉忉,忧貌。整章的意思就是:穿羔裘的人,总是遥远地在外,穿狐裘的人则安适地在朝。怎么不想念你呢?心里总是忧愁得不得了。

二章。整章的意思就是:穿羔裘的人总是奔走在外,穿狐裘的人则舒服地在堂。怎么不想念你呢?我的心里非常感伤。

三章。悼,哀伤。整章的意思就是:羔裘磨得像脂油一样,太阳一晒就发亮。怎么不想念你呢?心里边非常哀伤。

【诗篇联系】

在解释平陈与宋前的诗篇时,曾经解释过一篇《郑风·羔裘》,那篇的羔裘是新做的。那是宣王二年冬的事情。现在是宣王五年冬,可能这件羔裘也就是那件羔裘。那件羔裘可能是仲氏缝制的,现在磨得发亮,所以尹吉甫睹物思人,将这种情形写给她以示忧伤。这不是极合人情的联系吗?

【诗义辨正】

《毛序》:“《羔裘》,大夫以道去其君也。国小而迫,君不用道,好洁其衣服,逍遥游燕,而不能自强于政治,故作是诗也。”全是无稽之谈。一方面他误解了“羔裘逍遥,狐裘在朝”的意义,另方面这首诗排在《桧风》,桧是小国,就捕风捉影地写出这样的序来。《集传》从之。姚际恒也脱不出这种窠臼,他说:“《小序》谓‘大夫以道去其君’,以诗中‘岂不尔思’句也。《大序》谓‘君好洁其衣服’,则执泥矣。《郑语》:史伯谓郑桓公曰‘郐仲恃险,有骄侈怠慢之心,而加之以贪冒’,此诗云‘逍遥’‘翱翔’,意近之矣。”逍遥、翱翔,能作骄侈怠慢解吗?怎么能说“意近之矣”呢?再者,“岂不尔思”,难道一定是思君吗?仅凭这一句就能断定这首诗是“大夫以道去其君”吗?屈万里说:“此疑桧人慕其君而不得近之之诗。”明明是“在朝”“在堂”,怎么说“不得近之”呢?在朝、在堂还算不能近君,那么,怎样才算是近呢?都是在猜想。

十五

白华(小雅)

白华菅兮,白茅束兮。之子之远,俾我独兮!

英英白云,露彼菅茅。天步艰难,之子不犹!

滮池北流,浸彼稻田。啸歌伤怀,念彼硕人!

樵彼桑薪,卬烘于煁。维彼硕人,实劳我心!

鼓钟于宫,声闻于外。念子懆懆,视我迈迈。

有鹙在梁,有鹤在林。维彼硕人,实劳我心!

鸳鸯在梁,戢其左翼。之子无良,二三其德!

有扁斯石,履之卑兮。之子之远,俾我疧兮!

释音:菅,音尖。滮,音标。卬,音昂。煁,音忱。懆,音躁。

【诗义关键】

这首诗值得注意的有几点:

第一,“滮池北流”的滮池在什么地方。《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三)于西安府(今长安县)滮水说:“滮池水本出镐池西,而北流入镐,《诗》‘滮池北流’是也。”又于镐水引《十道志》说:“镐池在长安城西、昆明池北,即周故都。《诗》:‘考卜维王,宅是镐京’。”又说:“镐水,府西北十八里”,“滮水,府西北二十里”。由此看来,所谓滮池就在镐京,所以诗言“鼓钟于宫,声闻于外”。

第二,“白华菅兮,白茅束兮”的菅茅开花是什么季节。《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六)于“茅根”条引《本草纲目》说:“茅有白茅、菅茅、黄茅、香茅、芭茅数种。……白茅短小,三四月开白花,成穗。”由此可知菅茅与白茅开花在三四月间。

第三,“念彼硕人”的“硕人”是谁。在解释《考槃》篇时曾说《诗经》中用“硕人”的共有四篇,就是《简兮》《硕人》《考槃》与此诗。除《硕人》篇的“硕人”指庄姜外,其他三篇都指尹吉甫。硕人就是北方人说的大汉,这是他们爱人间的昵称,所以此诗说:“啸歌伤怀,念彼硕人”,“维彼硕人,实劳我心”。

第四,“之子之远”的“远”到什么地方。既知此诗的硕人即指尹吉甫,那么,他现在在西征𤞤狁;不仅征𤞤狁,又随宣王南征淮夷,以卫国的仲氏来看当然是远了。但这首诗里还存在一个极有趣的问题,就是整篇诗是女的口气在思念男的,思念的地点在镐京,时间是三四月间,正是尹吉甫南征淮夷期间。因此,使我们想到仲氏既能跟她父亲去平陈与宋,又于宣王七年随她父母去戍申、戍甫、戍许,当然也可随她父亲到镐京;可是她到达镐京,正是尹吉甫南去淮夷的时候,还是见不到面,所以才说“念子懆懆,视我迈迈”,又说“之子无良,二三其德!”

【字句解释】

一章。之子,是子。整章的意思就是:白菅开花了,白茅捆起来了。这个人呀,他到远方去了,使我变成孤单的一个!

二章。英英,《韩诗》作“泱泱”;泱泱,大貌。露,覆(马瑞辰说)。天步,命运。艰难,不幸。不犹,不同,与《小星》篇“寔命不犹”同一意义。整章的意思就是:一大片的白云,遮盖着那些菅草。这个人的命运呀,实在不如人!

三章。整章的意思就是:滮池的水向北流,灌溉了那些稻田。高声地号出心里的悲伤,是想念那个大个儿呀!

四章。卬,我。烘,燎。煁,《说文》:“烓也”;段注:“行灶,非为饮食之灶,若今火炉,仅可照物,自古名之曰烓,亦名之曰煁。”此诗之煁有什么用处呢?《天工开物》于《乃服》第二“结茧”条说:“其法析竹编箔,其下横架料木,约六尺高,地下摆列炭火。方圆去四五尺,即列火一盆。初上山时,火分两略轻少,引他成绪。蚕恋火意,即时造茧,不复缘走。茧绪既成,即每盆加火半斤。吐出丝来,随即干燥,所以经久不坏也。”此诗的煁就是竹山下的火盆,现今北方人养蚕还用这种方法。樵彼桑薪,卬烘于煁,就是砍下桑树的干枝来,我把它燃到火盆里。由此可知此诗正是蚕月,蚕月是四月,与“白华菅兮”的月份也正合。整章的意思就是:砍些桑树的干枝,我把它燃到火盆里。只有那个大个儿,实在使我伤心!

五章。懆懆,不安貌。迈,远行;迈迈,极言其行远。整章的意思就是:宫廷里敲的钟,在外边也听到它的声。就是因为想念你想得不得了,我才远远地来到这里!

六章。鹙,秃鹙,状如鹤而大,长颈,赤目,好啖蛇。整章的意思就是:有那秃鹙在桥梁上,有那仙鹤在树林里。只有那个大个儿,实在使我忧心!

七章。整章的意思就是:鸳鸯在那桥梁上,翻起它左边的翅膀。这个人真不好,三心二意不可靠!

八章。古人乘马,门前都有乘马石,此诗之“有扁斯石”即乘马石。疧,病。整章的意思就是:有块扁薄的石头,抬步可以低一点。这个人儿远去了,使我得了一场病。

【诗篇联系】

这明明是一首女子思念男子的诗,然思念的地点在镐京,时间是四月,要不是发现尹吉甫的生平事迹,怎么可以了解这首诗呢?由此,使我们想到曾经解释过的《唐风·扬之水》篇“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来。“人”指仲氏,就是尹吉甫听到要派他到淮夷去,他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仲氏,怕引起她的忧愁。想不到她就在这个期间到镐京来看他,使她扑了一个空,只有带着愁肠又回卫国。这首诗写得非常委婉,既是想念他,又是可怜他;既是恨他,又是原谅他。《诗经》!《诗经》!真是一部最生动的历史,要摸到它的线索,才能一步一步地深入而了解它。

【诗义辨正】

《毛序》:“《白华》,周人刺幽后也,幽王取申女以为后,又得褒姒而黜申后,故下国化之,以妾为妻,以孽代宗,而王弗能治,周人为之作是诗也。”幽王已经倒霉了,凡是恶诗都加在他身上;现在幽后也跟着倒霉,这首诗又附会到她身上。《集传》也是这样讲。姚际恒说:“《小序》谓‘刺幽后’,《大序》谓‘周人为之作是诗’,《集传》以为申后作。按此诗情景凄凉,造语真率,以为申后作自可。郝仲舆曰:‘愚幼受朱《传》,疑申后能为《白华》之忠厚,胡不能戢父兄之逆谋?宜臼能为《小弁》之亲爱,胡乃预骊山之大恶?读古《序》,始知二诗托刺,故《序》不可易也。’何玄子驳之曰:‘骊山之事,不可举以责申后。申后被废,未必大归。又幽王遇弑,事在十一年,距废后时盖已九载。此时申后存亡亦未可知。邹肇敏谓:“观于宫、于外、在梁、在林之咏,当时或废处深宫,其赋《白华》,亦如后世之赋《长门》耳。”此论为允。’愚按,郝氏佞《序》,最属可恨,故录何氏之驳于此,俾人无惑焉。”姚际恒本想解人之惑,而他说“此为申后作自可”,这个惑到底解了没有呢?

十六

素冠(桧风)

庶见素冠兮,棘人栾栾兮,劳心慱慱兮!

庶见素衣兮,我心伤悲兮,聊与子同归兮!

庶见素韠兮,我心蕴结兮,聊与子如一兮!

释音:栾,音鸾。慱,音团。韠,音毕。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关键就在素衣、素冠、素韠是哪一种人的制服;服制知道了,诗义也就了解了。《韩诗外传》(卷九)说:“孔子与子贡、子路、颜渊游于戎山之上,孔子喟然叹曰:‘二三子各言尔志,予将览焉。……赐,尔何如?’对曰:‘得素衣、缟冠使于两国之间,不持尺寸之兵,升斗之粮,使两国相亲如弟兄。’孔子曰:‘辩士哉。’”从此可知,素衣、素冠在孔子的时候还是士这种人的制服。由此启示,我们再在《诗经》中找证据。《唐风·扬之水》篇说“素衣朱襮”“素衣朱绣”,就是素衣上边镶着朱颜色的领子,素衣上边镶着朱颜色的袖子。可是这种制服是尹吉甫当上尹氏时所穿的,而他的身份正是士。素衣、素冠、素韠,正是周时武士的制服,所以《文王》篇说“殷士肤敏,祼将于京。厥作祼将,常服黼冔”,黼冔,就是黑白相间的帽子。汉儒将素衣、素冠解为丧服,诗义就不可了解了。屈万里就更正说:“旧谓此诗为刺不能三年之丧者,以有素冠、素衣之语也。按,古人丧服,以缕之粗细定其轻重,非必尚白。古冠礼用素冠,《士冠礼》‘始冠’,郑注云:‘白布冠,今之丧冠是也。’曰‘今之丧冠’,明古者不必如是。《郑风·出其东门》言‘缟衣綦巾’,是女子平时亦衣白衣。《曲礼》云‘父母存,衣冠不纯素’,始以纯素为嫌。《曲礼》,盖战国晚年或秦汉间人所作,所言未必为古俗也。翟灏《通俗编》有说详之。”素衣、素冠、素韠,既是周时武士的制服,那么,这首诗的意义就有线索可寻了。

庶,幸。棘,通瘠,瘦的意思;棘人,即瘦人,女子自谓。二三两章的第二句都是女子自谓,第一章的棘人也当指女。旧说以棘人为居丧之人,其义沿用至今,实非是(屈万里说)。栾栾,瘦貌。慱慱,忧貌。庶见素冠兮,棘人栾栾兮,劳心慱慱兮,就是幸而见到戴素冠的人,瘦人瘦得不得了,忧愁的心也变成一个疙瘩了。这不是尹吉甫返回卫国后,仲氏迎接他的语气吗?《白华》篇说“维彼硕人,实劳我心”,“之子之远,俾我疧兮”,不正是“棘人”“劳心”的注解吗?顺着这个意思来解释,诗义就清楚明白了。

【字句解释】

一章。上边已作解释,不再重复。

二章。整章的意思就是:幸而见到穿素衣的人,我的心非常悲伤呀,聊且与你同路回去吧!

三章。素韠,即蔽膝,即今日之裹腿。蕴结,疙瘩。整章的意思就是:幸而见到了打素裹腿的人,我的心就像一个疙瘩,聊且同你像一个人吧!

【诗篇联系】

尹吉甫是从卫国西征的,他所恋爱的人是卫武公的孙女,他们从宣王五年初春就离别,除六月间见过一次面,可说一年零六个月没有见面。她于宣王六年三四月间曾赴镐京一次,希望能会会面,谁知尹吉甫又去南征淮夷。现在回到卫国来了,她应该如何地高兴?但是他们尚未结婚,不能算是一对夫妇,所以诗言:“聊与子同归兮!”“聊与子如一兮!”这是多么得体,然又多么酸心的话。

【诗义辨正】

《毛序》:“《素冠》,刺不能三年也。”姚际恒批判说:“《小序》谓‘刺不能三年’,旧皆从之,无异说。今按之,其不可信者十:时人不行三年丧,皆然也,非一人事,何必作诗以刺凡众之人?于情理不近。一也。思行三年丧之人何至于‘劳心慱慱’以及‘伤悲’‘蕴结’之如是?此人无乃近于杞人耶?二也。玩‘劳心’诸句,‘与子同归’诸句,必实有其人,非虚想之辞。三也。旧训庶为幸,是思见而不可得,设想幸见之也。既幸见之,下当接以我心喜悦之句方合;今乃云‘伤悲’,何耶?四也。丧礼从无素冠之文。《毛传》云:‘素冠,练冠也。’郑氏不以为练冠,而以为缟冠……据《玉藻》‘缟冠,素纰,既祥之冠也’为说。观此,则毛、郑已自龃龉。然郑为缟冠,亦非也。《玉藻》‘缟冠,素纰’,《间传》郑注云‘黑丝白纬曰缟’,此何得以‘素冠’为缟冠乎?《玉藻》郑注云‘纰,缘边也’,此何得以素纰为素冠乎?五也。丧礼从无‘素衣’之文。《毛传》曰‘素冠,故素衣’,混甚。郑氏据《丧服小记》‘除成丧者,其祭也朝服、缟冠’为说,曰:‘朝服缁衣、素裳。然则此言素衣者,谓素裳也。’按朝服、缁衣、素裳,《礼》无其文,乃郑自撰。以《士冠礼》……止言‘素韠’,非言素裳也。即使为素裳,非言素衣也。何得明改诗之‘素衣’以为素裳乎?六也。丧礼从无‘素韠’之文。孔氏曰‘丧服斩衰,有衰裳、绖带而已’,不言有韠。《檀弓》说既练之服云‘练衣黄里,縓缘、要绖、绳屦、角瑱、鹿裘’,亦不言有韠。则丧服始终皆无韠,可为明证。七也。且郑之解素衣、素韠,唯据《小记》‘除成丧者,其祭也朝服、缟冠’之‘朝服’为说,其于素衣、素韠既已毫不相涉;且朝服,吉服也,《小记》不过言祥祭之日,得以借用其服,非朝服为祥祭之服也,安得以朝服惟为祥祭之服而言此诗为祥祭服耶?可笑也。八也。且《小记》之说本以‘成丧’对‘殇丧’言,此期、功之丧皆是,非言三年也。误而又误。九也。不特此也,诗思行三年之人,何不直言‘齐衰’等项而必言祥后之祭服,如是之迂曲乎?则以上亦皆不必辩也。十也。而素冠等之为常服,又皆有可证者。素冠,《孟子》:‘许子冠乎?曰:冠素。’又皮弁,尊贵所服,亦白色也。素衣,《论语》‘素衣,麑裘’,《曹风》‘麻衣如雪’,郑云:‘麻衣,深衣也。’《郑风》女子亦着缟衣,古人多素冠、素衣,不似今人以白为丧服而忌之也。古人丧服唯以麻之升数为重轻,不关于色也。素韠,《士冠礼》‘主人玄冠、朝服、缁带、素韠’;又于皮弁服云‘素积、缁带、素韠’。《玉藻》云‘韠,君朱,大夫素’,则又不必言矣。此诗本不知指何事何人,但‘劳心’‘伤悲’之词,‘同归’‘如一’之语,或如诸篇以为思君子可,以为妇人思男亦可;何必泥‘素’之一字遂迂其说以为‘刺不能三年’乎?素冠者,指所见其人而言,因素冠而及衣、韠,即承上素字,以衣、韠为换韵,不必泥也。”他考证的素衣、素冠、素韠,非丧服,非常正确;可惜他不知这是武士的常服,也就不能了解诗义。

十七

葛覃(周南)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为绤,服之无斁。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归宁父母。

释音:施,音异。,音痴。绤,音隙。斁,音亦。害,音曷。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关键就在“师氏”二字。自从《毛传》说“师,女师也。古者,女师教以妇德、妇言、妇容、妇功。祖庙未毁,教于公宫三月;祖庙既毁,教于宗室”以后,这首诗也就无法了解了。《诗经》里用“师氏”的共有三篇,就是《十月之交》《云汉》与此诗。《十月之交》篇说“皇父卿士,番维司徒,家伯维宰,仲允膳夫,棸子内史,蹶维趣马,楀维师氏”,师氏与卿士、司徒、冢宰、膳夫、内史、趣马并列,卿士等为朝廷官职,师氏当然也是朝廷官职。《云汉》篇说“鞫哉庶正,疚哉冢宰。趣马师氏,膳夫左右”,又将师氏与庶正、冢宰、趣马、膳夫并列。师氏之不为女师,显而易见。再从金文中找些例子看。《令鼎铭》:“王射,有𤔲众师氏,小子射。”《毛公鼎铭》:“有𤔲小子、师氏、虎臣。”师氏与小子、虎臣并列,而且合射,难道女师还要习射吗?师氏,就是现在说的司令、将帅之类。言告师氏,言告言归,就是告诉师氏,我要回家省视父母,这样一了解,诗义就整个变了。

薄污我私,薄浣我衣。私与衣对称,衣就是《无衣》篇“岂曰无衣”的“衣”,《素冠》篇“庶见素衣兮”的“素衣”。衣,是官服;私,是平时所穿的衣服。这两句诗的意思就是:快点把我的官服在水里摆一摆,快点把我的平常衣服洗干净。为什么呢?我要回去安慰父母。既是回去“归宁父母”,一定曾经与父母远离。

他是在什么季节“归宁父母”呢?诗言:“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为绤,服之无斁。”再看什么时候刈葛,就知道什么季节回去了。《植物名实图考》(卷二十二)于“葛”条说:“凡采葛,夏季葛成,嫩而短者留之。”阴历六月为夏月,也正是尹吉甫回归卫国的时候。到此,诗义就豁然明朗了。从《素冠》篇,知道尹吉甫现在回到卫国,是仲氏把他接回家的;然这是仲氏的家,不是尹吉甫的家。尹吉甫的家住在复关,他得回复关去看望自己的父母,以安慰他们思念之心。两千多年来的糊涂账,到现在才算弄清楚了。

【字句解释】

一章。覃,长(见《方言》)。施,蔓延。中谷,谷中。整章的意思就是:长长的葛藤呀,蔓延到整个谷中,叶子长得很是茂盛。黄鸟在飞呀,飞落在灌木上,喈喈地在叫。

二章。莫莫,黑压压的样子。刈,割。濩,煮。葛布之细者曰,粗者曰绤。斁,厌。整章的意思就是:长长的葛藤呀,蔓延到整个谷中,一片黑压压的叶子。把它割上来,煮出来,做成,做成绤,穿起来永远不会讨厌。

三章。言,而。薄,迫。污与浣不同:污是洗,用手揉搓;浣是濯,摆一摆而已,不用手搓。害为“曷”形近之讹;曷,为什么。“害浣害否”句法与“人涉卬否”“或圣或否”“或醉或否”相同,否,都是否定词。官服是丝质,上边绣有花纹,只能在水中轻轻地摆摆,不能揉搓,所以说“浣衣”。尹吉甫要他父母看看他的官服,所以只要摆干净就好了。整章的意思就是:我要告诉师氏,告诉他我要回家。快点把我的衣服洗出来,快点把我的官服摆干净。为什么有的摆有的洗呢?回家让父母看看我的官服,好安慰他们的心。

【诗篇联系】

现在知道了尹吉甫的生平事迹,再顺着他的生平事迹来解释这首诗,意义就非常清楚。他于宣王六年六月回到卫国,先到的当然是卫都沬邑,仲氏把他接到家里。他的家住在复关,不能不回去看望父母。他现在做了尹氏,穿上了官服,为安慰自己的父母,想把这些官服显示一下,所以说:“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归宁父母。”

【诗义辨正】

《毛序》:“《葛覃》,后妃之本也。后妃在父母家,则志在于女功之事,躬俭节用,服浣濯之衣,尊敬师傅,则可以归安父母,化天下以妇道也。”姚际恒批评说:“《小序》谓‘后妃之本’,此‘本’字甚鹘突。故《大序》以为‘在父母家’,此误循‘本’字为说也。按诗曰‘归宁’,岂得谓其在父母家乎?陈少南又循《大序》‘在父母家’,以为‘本在父母家’,尤可哂。孔氏以‘本’为‘后妃之本性’,李迂仲以‘本’为务本,纷然摹拟,皆《小序》下字鹘突之故也。《集传》不用其说,良是。然又谓‘《小序》以为后妃之本,庶几近之’,不可解。《集传》云‘此诗后妃所自作’,殊武断。此亦诗人指后妃治葛之事而咏之,以见后妃富贵不忘勤俭也。上二章言其勤,末章言其俭。首章叙葛之始生,次章叙后妃治葛为服,末章因治服而及其服浣濯之衣焉。凡妇人出行,必洁其衣,故借归宁言之。观其言‘薄污’‘薄浣’而又继之以‘害浣害否,归宁父母’,其旨昭然可见。如此,则叙事次第亦与他篇同,固诗人之例也。若作后妃自咏,则必谓绤既成而作,于是不得不以首章为追叙,既属迂折;且后处深宫,安得见葛之延于谷中以及此原野之间鸟鸣丛木景象乎?岂目想之而成乎?必说不去。此篇解者有重治葛者,有重归宁者。按重治葛,则遗末章之义;重归宁,尤谬。妇人归宁,乃事之常,此何足见后妃之贤而咏之乎?又多作治葛甫毕,即图归宁,以是联络上下,尤滞。说得后妃如小家女相似,毫无意义。故解此篇者,于首章或谓后妃治绤既成,追叙初夏,或谓黄鸟鸣,动女工之思;于末章或谓洁清以事君子,或谓已嫁而孝不衰于父母,或谓勤于女工原是父母之教,或谓尊敬师傅:皆同呓语。”他说来说去,还是离不开《毛序》后妃的束缚,所以始终摸不到真义。

十八

九罭(豳风)

九罭之鱼,鳟鲂。我觏之子,衮衣绣裳。

鸿飞遵渚。公归无所,于女信处。

鸿飞遵陆。公归不复,于女信宿。

是以有衮衣兮,无以我公归兮,无使我心悲兮!

释音:罭,音域。

【诗义关键】

诗言“衮衣绣裳”,先看哪一种人才能穿衮衣。《采菽》篇说“何锡予之”“玄衮及黼”,《韩奕》篇说“王锡韩侯”“玄衮赤舄”,是衮衣都是天子所赐的官服。我们曾说《诗经》中单称“公”的都是指卫公,那么,这首诗明明是一位女子挽留男的再住几夜的意思,而此事当发生在卫国。从《素冠》与《葛覃》两篇,知道尹吉甫刚刚回到卫国时住在仲氏家里,而且《葛覃》篇又明明说“薄浣我衣”“归宁父母”,此诗不是仲氏挽留尹吉甫是什么呢?除此推论而外,还有一个极有力的证据。《易林》(卷二)说:“鸿飞在陆,公出不复。仲氏任止,伯氏客宿。”提出了两个人的名字,不会是巧合吧?在后汉的时候,人们一定还很熟习尹吉甫与仲氏的恋爱故事,故有此不差分毫的记载。关于尹吉甫与仲氏的故事,《易林》里还有很多,下边将逐一提出。

【字句解释】

一章。九罭,密网。郭注《尔雅》:“九罭,今之百囊罟。”衮衣,卷龙衣,衣上绣之以龙。绣裳,裳上绣之以黻。整章的意思就是:密网里所打到的鱼,是些鳟鱼,是些鲂鱼。我所遇到的这个人,穿上了衮衣绣裳。

二章。渚,小洲。无所,不定之词。整章的意思就是:鸿雁从小渚那边飞过了。公不一定就回来,你再住一夜吧!

三章。复,返。整章的意思就是:鸿雁从陆地经过了。公不会回来的,你再留一夜吧!

四章。整章的意思就是:你这位穿衮衣的人呀,不要以为我公就要回来,不要使我悲伤吧!

【诗篇联系】

仲氏与尹吉甫离别了一年多,现在好容易见了面,当然希望他多留几天。然一方面怕卫公回来,碰到了不好;一方面又想回去省亲,急于走。这不是这首诗的背景吗?把这首诗排在这里,再自然不过了。

【诗义辨正】

《毛序》:“《九罭》,美周公也。周大夫刺朝廷之不知也。”因为这首诗在《豳风》,又认《豳风》都是周公的作品,所以有这种附会。姚际恒说:“《大序》谓‘周大夫刺朝廷之不知’,其说甚支离。郑氏以鸿飞二章为周人晓东都人之词,于末章又言‘东都人以公西归而心悲’,前后不贯。严氏以鸿飞二章为西人谓东人,末章为东人答西人,亦凿。《集传》以为皆东人作,是已。但以首章为‘周公居东之时,东人喜得见之’,又未然。下章皆言公归,周公居东已二年,岂方喜得见便即归乎?盖此诗东人以周公将西归,留之不得,心悲而作。首章以九罭、鳟鲂为兴,追忆其始见也。二章、三章以鸿遵渚陆为兴,见公归将不复矣,暂时信处、信宿于女耳。‘女’者,指公于我;公以我为‘女’也。末章乃道其情焉。”他批评人家支离破碎,他的解释何尝不是支离破碎呢?总之,因为不知道实际事实,只有在猜。既然是猜,人人就有不同的猜法了。

以上十八篇,就是《都人士》《小雅·杕杜》《北山》《考槃》《鸿雁》《陟岵》《小明》《雄雉》《采苓》《卷耳》《小戎》《采薇》《何草不黄》《桧风·羔裘》《白华》《素冠》《葛覃》与《九罭》,都是尹吉甫于宣王五年到六年六月西征𤞤狁时思念仲氏的作品,前十五篇写在首阳山,最后三篇写在卫都沬邑。

先看到这(加入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首页 | 返回书页 | 错误报告 | 返回顶部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