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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汉史总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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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凤林

自秦王政二十六年至后汉献帝兴平二年(前二二一至后一九五),凡四百一十有六年,为国史第一次统一之时(中间有豪杰亡秦与楚汉纷争八年,及王莽更始十六年)。秦王政二十六年,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劫,廷尉李斯等上皇帝尊号议曰:“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盖嬴政称皇帝之年,实前此二千数百年之结局,亦为后此二千数百年之起点,不可谓非吾国历史上一大关键。惟秦虽有经营统一之功,而未能尽行其规画一统之策,凡秦之政,皆待汉行之,秦人启其端,汉人竟其绪,亦有秦启之而汉未竟之者。”故今以秦汉合论焉。

秦汉之统一,不仅其疆域之广大,为前史所未有已也。其事可由各方面征之。

(一)吾国旧号,多举一家一姓之国邑封地为称,“秦”“汉”虽封建旧名,然古代亚洲东方各国及希腊罗马称中国为脂那(cina梵文)、西尼姆(sininm希伯来文)、秦斯坦(cynstan康居国文)、秦(thin阿拉伯文)、秦尼(sinae希腊文)、秦那斯坦(zhinastan叙利亚文)、支那(china波斯文),东西学者多谓由秦国转音而来。而法显、玄奘等高僧纪行书中,皆称其本国为汉土,汉族之称,亦至今不替。盖秦汉统一中国,国威远播,故得以朝代之名,代表国家民族之称号也。

(二)七国分立时,燕、赵、魏、秦四国境邻北边,各筑长城以拒匈奴,然不相连续。秦并六国,始皇帝使蒙恬将众城河上为塞,因前人之功而加广,其中之不相属者,则为合之,起甘肃临洮,至辽东,袤延几及万里。世界仅有之万里长城,随中国之统一而完成,汉族与北方诸族,遂以长城为绝大之界域,而长城亦为吾国统一之象征焉。汉武帝遣卫青等击匈奴,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自汉以后,亦时有修缮云。

(三)始皇帝即位后,时巡游四方,所至立石颂德,盖以示天下之统一,而己为四海之共主,非秦一国之君也。而东西南北之大道,亦因之次第开辟。史称“蒙恬通道,自九原抵甘泉,堑山堙谷千八百里。”“秦为驰道于天下,东穷燕齐,南极吴楚,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锥,树以青松。”其规模之伟大,前古所未有也。汉人继之,秦时道路所不通者,复随时兴作,如张卯之开褒斜道,唐蒙司马相如之开西南夷道,郑弘之开零陵桂阳峤道,皆著于史策。盖交通利便为国家统一之要图,亦惟国家统一,故得轻用民力,一举而辟国道数百千里也。

(四)秦汉国威澎涨,迥绝古今,皆以统一为之基,其事当让后论;兹仅就徙民略边实边一端言之。如始皇帝发诸尝逋亡人略取陆梁地,为桂林、象郡、南海,以适遣戍(徐广曰,五十万人守五岭)。西北斥逐匈奴,自榆中并河以东属之阴山,以为三十四县,城河上为塞,徙谪实之初县;汉武帝募民徙朔方十万口,上郡朔方西河河两开田官,斥塞卒,六十万人戍田之,及开河西四郡徙民以实之,发谪戍屯五原之类:皆以全国之发展与安全为目的,通盘筹画,从事徙谪,而非统一之世,亦不能厉行此种国家政策也。

(五)许慎《说文解字》序言:“七国田畴异亩,车涂异轨,律令异法,衣冠异制,言语异声,文字异形。”秦始皇既一天下,法度权量丈尺车轨律历衣冠文字,皆厉行画一之制,汉因其旧而时加损益。始皇四方刻石,于琅邪则曰“器械一量,同书文字”;之罘则曰“普施明法,远迩同度”;会稽则曰“皆遵度轨”。盖儒家“车同轨书回文”之理想,随秦之统一而实现矣。而文字之统一,尤有功于后世。初李斯、赵高、胡毋敬等所作之秦文,皆称小篆,而程邈又作隶书,以趣约易,遂为数千年来中国全境及四裔小国所通用焉。

(六)战国时诸侯宫室,多以高大相尚,秦灭六国,诸侯宫室之制,悉萃于秦。《始皇本纪》载:“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巅以为阙,为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秦之宫殿,遂极从古未有之大观。汉代宫室,观班固《西都赋》所写未央昭阳建章诸宫,其壮丽亦不下于秦。而新莽之篡,建立宗庙,尤穷极百工之巧。是虽帝王僭窃之侈心,然非其时国家统一,物力充盛,亦不能遂其侈心也。

(七)秦汉统一,政治经济,皆趋集中,故其时都城,不特为政治之重心,亦为经济之中心。史称秦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十二万户。而汉都长安之壮丽殷阗,见于班固《西都赋》者,尤超越前古。《史记·货殖列传》言:“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然关中巴蜀陇西诸地,不过长安之贸易区域及物品供给地;长安之发达,盖随汉之统一为绝对的集中状态,与近世欧美之大都市类也。

余如疆域之区处,官吏之分职,皆应统一之需要而规画,学者之思想,文人之辞赋,亦多与统一之国势相应,即下至帝王之陵墓,其规模亦远越前古。盖自列国转入统一,历史之中心既变,各方面史实之演化,皆足以表现时代之精神,与前世几若另一世界矣。

秦始皇

世言专制帝王,必首推秦皇,其事亦缘统一而起。综秦皇专制之迹,滥用民力,一也。撰定君主专有名称,如号曰皇帝,命为制,令为诏,印为玺,天子自称曰朕,臣称天子曰陛下等,二也。废除谥法,不欲以子议父,以臣议君,三也。刚戾自用,以刑杀为威,四也。以私学之语多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则燔灭文章,以愚黔首,著于法令者,自秦纪医学卜筮种树之书而外,凡非博士官所职者,秘书私箧,无所不烧,方策述作,无所不禁,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五也。以诸生之或为妖言以乱黔首,则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之咸阳,六也。至其开边征伐,则不欲己之外别有君长,信方士,求仙药,则因富贵已极,唯望不死以长享此乐,或亦专制一念之所发现也。汉祖除秦苛政,而叔孙通定朝仪,大抵袭秦故,择其尊君抑臣者存之,于是秦虽亡,而秦之专制,则流毒数千年,且以时而加甚焉。

秦并天下后之政策,影响后世最大者,一曰罢封建之制,以诸侯之地分置郡县。其所设郡县,初仅三十有六,后增至四十余。虽多因各国旧制,然分据险要,形势釐然,且广狭各得其中。史称“萧何入咸阳,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具知天下阨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是秦时丞相御史规画地域,必按地图而定,非漫漫然为因为革也。始皇死而群雄蜂起,各据地自王,至项羽主约霸天下,分王诸将,又复封建之旧。西汉之初,当国者皆无学识,猥欲参用周秦之制,以封建与郡县并治。其初异姓王者凡七国(楚王韩信,梁王彭越,淮南王黥布,燕王卢绾,赵王张耳,韩王信,长沙王吴芮);既患其图己,则翦除之而广封同姓,然一再传而后,小者荒淫越法,大者睽孤横逆;景武以后,始专务抑损,卒归于偏用秦法,诸侯王惟得衣食租税,不与政事,势与富室无异。惟以秦郡太大,稍复开置,增至倍余;而分郡太多,难于检察,又并为十三部,部置刺史以相司察。后汉虽有增损,而大致同于前汉。是皆仍秦之法,而稍加变通者也。二曰设官分职,三权鼎立。考秦之制,内官之要职凡三,丞相相天子助理万机,太尉掌武事,御史大夫掌副丞相,属丞督外官,领侍御史,受公卿奏事,丞相、太尉、御史大夫,是称三公,其下有奉常(掌宗庙礼仪)、郎中令(掌宫殿掖门户)、卫尉(掌宫门卫屯兵)、大仆(掌舆马)、廷尉(掌刑辟)、典客(掌诸归义蛮夷)、宗正(掌亲属)、治粟内史(掌国家财政)、少府(掌皇室财政)等九卿,分理庶务。外官之要职亦三,郡守掌治郡,尉掌佐守典武职甲卒,监掌监郡。盖内外官制同一系统,丞相与守掌民事,太尉与尉掌军事,而御史与监,则纠察此治民治军之官者也。官制绝简,而纲举目张,军民分治,监察独立,厥义尤精;汉亦因之,特名目时有变迁耳。(丞相更名相国、大司徒,太尉更名大司马,御史大夫更名大司空,奉常更名太常,郎中令更名光禄勋,廷尉尝更名大理,典客更名大行令、大鸿胪,治粟内史更名大农令、大司农,郡守更名太守)。自周之封建,进而为秦之统一封建时代之法制,遂无不革除,而分郡与设官,尤为改革之最大者。盖规画区域,治理军民,为统一国家之首图也。后世郡县多因秦之法,官制虽变化繁赜,而其原理,亦不能出于治民治军与监察官吏之外者,以汉后皆统一之治,非封建之治,故制度亦皆承秦而不承周也。

秦自始皇称帝,至二世三年而亡,凡十五年(前二二一至二〇七)。书传所记,未始有亡天下若斯之亟也。

盖秦自孝公变法以来,刻薄寡恩,始皇以诈力兼并诸侯,一切以专制为治,又益之以兴作,阿房骊山,离宫别馆,徒数十百万,二世继之,内蔽于私欲,外惑于赵高,繁刑严诛,变本加厉。元元之民,内困于赋税,外胁于威刑,力竭于土木,命尽于甲兵,乃不得不为万一徼幸之计。二世元年前二〇九,陈胜、刘邦、项梁、项籍等豪杰并起亡秦,三年而刘邦入关,子婴乞降。善乎贾生之言曰:“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然秦祚虽短,而古人之遗法,无不革除,后世之治术,亦大都创导,甚至专制政体之流弊,亦于始皇崩后数年尽演出之。至其卒代秦而践帝祚者,则为一泗水亭长毫无凭借之刘邦。盖战国之世,平民已代贵族而执政,草泽之徒,易生觊觎富贵之思。史称项羽少时,观秦始皇帝渡浙江,曰,彼可取而代也。刘邦繇咸阳,观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矣。而陈胜起事,亦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言。亦可见时人之心理矣。刘邦以匹夫起事,卒角群雄而定一尊,诚哉司马迁所谓“王迹之兴,起于闾巷,合从讨伐,轶于三代”矣。邦既起自布衣,故以收揽人才为急,而萧何、曹参等掾吏,陈平、王陵、陆贾、郦商、郦食其、夏侯婴等白徒,下及屠狗之樊哙,吹箫给丧事之周勃,贩缯之灌婴,挽车之娄敬,遂多立功以取将相。齐楚三晋旧族,虽乘时复起,自立为六国后,然皆不数年而败亡。汉所立之王,惟韩王信出于王族,余皆与汉自庶姓起;周人贵族之遗泽,无复存矣。太史公尝言“非王侯有土之女士,不可以配人主”。而汉初妃后,高祖薄姬先在魏豹宫者,生男后为文帝,尊为皇太后;武帝母王太后,先嫁为金王孙妇;武帝卫皇后本平阳公主家讴者:皆出自微贱。且多有夫者。汉武三大将,卫青、霍去病、李广利,皆出自淫贱苟合,或为奴仆,或为倡优,徒以嬖宠进,皆成大功为名将。其韦布之士,自致显荣者,如公孙弘、卜式、兒宽、司马相如、东方朔、严助、朱买臣、张骞等,尤不可胜纪。武帝以后,仕进之门,自缘外戚恩泽进拔者外,或公府辟召,或郡国荐举,或由曹掾积累而升,多循资格;而东汉之世,朝廷召用,如郑玄、荀爽等,犹有以布衣践台辅之位者。汉之用人,固与前世异矣。然三代世族之制,至汉虽荡然无存,而人情狃于故见,亦尚以世族为荣。刘邦起自沛泽,既传神母夜号,以章赤帝之符,而学者复称其承尧之祚,谓汉为尧后。王莽篡汉,亦自谓黄虞苗裔,姚妫陈田,皆其同族,即学者著述,如太史公自序,远溯重黎;扬雄自序,“其先出自有周”;《汉书》叙传,“班氏之先,与楚同姓,令尹子文之后”,亦可证世族之见之未能尽泯矣。自西汉张汤、杜周,并起文墨小吏,致位三公,子孙贵盛,韦贤及子玄成,平当及子晏,则再世为宰相,东汉则弘农杨氏(杨震),汝南袁氏(袁安),皆四世三公。累叶载德,史家称美,魏晋以降之世族,又萌芽于汉世矣。

秦汉一统四百余年,其政教学术与夫君民行事,影响于后世者,未可悉数,功罪之间,尤难定论。吾人今日可断言者,曰其时之人有功于吾国最大者,实在外拓国家之范围,内开僻壤之文化,使吾民所处炎黄以来之境域,日扩充而日平实焉。秦之外拓,史惟称其北逐匈奴,南取南越,然当时滇蜀百粤,实多赖中夏谪戌移民为之开化。如赵人卓氏迁临邛,即铁山鼓铸,运筹策,领滇蜀之民,南海尉佗居番禺,南北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治之甚有文理,是其最著者也。汉承其业,竟其未竟之绪,而益猛进,国威澎涨,因亦震铄今古。兹略述之于下:

(一)东方之开拓。朝鲜自周初箕子立国,已被商周之文化;然中间交通不盛。燕秦筑塞至浿水,燕、齐、赵人往者益多。汉初燕人卫满逐箕准而自王,易箕氏朝鲜为卫氏朝鲜,吾国民力之及于朝鲜者,视周代乃大进。至武帝元封三年(前一〇八),朝鲜相参杀其王满孙右渠来降,以其地为真番、临屯、乐浪、玄菟四郡,卫氏朝鲜亡而为汉郡,汉之疆域,遂奄有今日朝鲜京畿江原二道以北之地。昭帝时,罢临屯、真番二郡,又置乐浪东部都尉,至东汉光武建武六年(三〇),始省都尉官,弃单单大岭以东之地,然乐浪、玄菟,犹内属也。以晚近出土乐浪郡汉孝文庙铜钟及秥蝉县章帝元和二年平山君祠碑证之,两汉统治朝鲜郡县,虽远在乐浪秥蝉,其奉行诏令,实与河淮郡县无异,不独《史记·货殖列传》称燕民东绾秽貉朝鲜真番之利,汉之拓东境,大有益于商业而已。《汉书·地理志》称“乐浪海中有倭人,分为百余国,以岁时来献见。”《后汉书·东夷传》称光武“建武中元二年(五七),倭奴国奉贡朝贺,光武赐以印绶,安帝永初元年(一〇七),倭国王师升等献生口百六十人,愿请见。”是汉之声教,且由朝鲜而及于日本也。

(二)北方之开拓。古代北方诸部族,曰匈奴,曰乌桓,曰鲜卑。秦汉时匈奴最强,雄居北徼,与中国对峙,乌桓鲜卑皆为所屏,自高帝至武帝初,边境屡被其害。武帝乃大兴师数十万,使卫青霍去病操兵,前后十余年,驱匈奴于汉北,出塞筑朔方郡,又收河西地,置酒泉、武威、张掖、敦煌四郡,汉之西北境,轶于秦二千余里,而匈奴或降或徙,乌桓亦为汉用焉。昭宣之世,匈奴内乱,宣帝权时施宜,覆以威德,然后单于稽首臣服,遣子入侍,三世称藩,宾于汉庭,匈奴遂降为属国,受汉保护。后王莽篡位,始开边衅焉。东汉时,匈奴分为南北,南匈奴附汉人宅河南,北匈奴和帝时为窦宪所破,漠北以空,而乌桓鲜卑渐以强盛。论者多谓北族徙几中土,为汉族渐衰之端,然北族之人,实沐汉之文化,如匈奴古无文书,以言语为约束,至东汉时,单于比使人奉地图求附,是匈奴亦如华夏,有文字图籍矣。

(三)西方之开拓。秦之西界,不过临洮,西域之通,始于汉武时张骞之奉使。其后霍去病击匈奴右地,降浑邪王,乃以河西为郡县。及李广利伐大宛,则自敦煌西至盐泽,皆起亭障,轮台渠犁,皆有汉之田卒。昭宣之世,傅介子、常惠、郑吉、冯奉世辈,迭建功于西陲。汉之设官西域,亦自宣帝时命郑吉为西域都护始。天山南北葱岭以东诸国,悉属汉之都护,治乌垒城,实今新疆省之中心也。元帝时,康居骄嫚,庇护匈奴郅支单于,陈汤发兵讨伐,逾葱岭,径大宛,破康居,而郅支伏辜,县首藁街,万里振旅。及王莽篡汉,四边扰乱,西域亦遂与中国绝。明帝永平中,匈奴胁服诸国,共寇河西郡县,城门昼闭,乃命将北征匈奴,取伊吾卢地以屯田,遂通西域于阗诸国;西域自绝六十五载,乃复通焉。和帝永元初,窦宪大破匈奴,班超遂重定西域,五十余国悉纳质内属。时条支、安息诸国,至于海滨四万里外,皆重译贡献焉。安帝以后,虽罢都护,犹设西域长史,屯柳中,辖葱岭以东诸地。虽各国自有君长,实与汉地无异。清记敦煌发现汉简,除屯戍文牍外,有小学术数方技诸书;而新疆罗布淖尔(汉时名盐泽),近年除发现汉简外,复得汉代漆器织品之类甚夥。汉之文物,当时遍传西域,又可知也;又其时陕甘之地,亦未尽开化,武帝以白马氐地置武都郡,即今武都临羌等县也;宣帝时,先零羌拢河湟,赵充国以屯田之策制之;至王莽时,置西海郡,则辟地至今之青海矣。东汉之世,氐羌诸族,时服时叛,或徙其人,或置屯田,皆劳汉族之力以镇抚之而开化之焉。

(四)西南及南方之开拓。秦辟扬越,仅置南海、桂林、象郡三郡,至赵佗自立,役属骆越,其地乃及于安南。佗传国五世,武帝元鼎六年(前一一一)灭之,增置苍梧、交趾、合浦、九真、珠崖、儋耳六郡(秦置三郡,南海仍旧,桂林改郁林,象郡改日南)。其珠崖、儋耳二郡(今海南岛),至元帝初元三年(前四六)复罢之。东汉初,马援平交趾征侧之乱,随山刊道千余里,立铜柱,为汉之极界。《后汉书·马援传》称:“援所过,辄为郡县,治城郭,穿渠溉灌,以利其民,条秦越律与汉律驳者十余事,与越人申明旧制,以约束之,自后骆越奉行马将军故事。”又《南蛮传》曰:“凡交趾所统,虽置郡县,而言语各异,重译乃通,人如禽兽,长幼无别,后颇徙中国罪人,使杂居其间,乃稍知言语,渐见礼化。光武中兴,锡光为交趾,任延守九真,于是教其耕稼,制为冠履,初设媒娉,始知姻娶,建立学校,导之礼义。”此汉人开化两广越南之功也。其时四川云贵之地,汉初亦因秦旧,除巴蜀置郡外,其西南又有夜郎、滇、邛都、嶲、昆明、莋都、冉駹诸国,总曰西南夷。武帝使唐蒙通南夷,置犍为牂牁诸郡,又使司马相如通西夷,置越嶲益州诸郡。后汉明帝时,又以哀牢夷地置永昌郡。于是汉郡至今云南保山县澜沧江之南,而徼外之掸人(缅甸)亦归化焉。《汉书·文翁传》称:“景帝末,文翁为蜀郡守,见蜀地僻陋,有蛮夷风,欲诱进之,乃选郡县小吏,遣诣京师,受业博士,或学律令,数岁,成就还归,以为右职。又修起学官于成都市中,招下县子弟,以为学官弟子。蜀人由是大化,学于京师者,比齐鲁焉。”《后汉书·西南夷传》称:“章帝时,王追为益州太守,始兴起学校,渐迁其俗。”“桓帝时,牂牁人尹珍自以生于荒裔,不知礼义,乃从汝南许慎应奉受经书图纬,学成,还乡里教授,于是南域始有学焉。”此四川、云南、贵州以次开化之证也。至湘、鄂、浙、闽诸省,虽已久立郡县,其文化实远逊于江淮以北,经数百年,始渐同于中土。先民劳苦经营,遂开辟今日中华民国大半之土地焉。

汉代开边,纯属国家之政策。当时斥地远境,发扬国威,虽多赖朝廷将臣之统率指挥,然亦吾民族身心之康强,远在四夷之上,又能克尽国民之义务,有以致之。《汉书·地理志》言:“天水、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皆迫近戎狄,修习战备,高上气力,以射猎为先。”孝武世征伐匈奴,即以此六郡良家子为基本队伍,飚锐勇猛,兵行若雷风者也。然观名将李陵将丹阳楚人五千人,出征绝域,抑匈奴数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有余日,所杀过当,虏救死扶伤不给,是汉人之勇武,实为普遍风尚,不仅边郡之士为然。故陈汤言外夷兵刃朴钝,胡兵五当汉兵一,今颇得汉巧,犹三当一也。汉使立功西域者,如傅介子、段会宗、常惠、甘延寿、陈汤、冯奉世,下及东汉班超、班勇父子等,或以单车使者,斩名王定属国于万里之外,或用便宜调发属国兵,以定十数国之乱,其事尤奇于近世欧人之征略东方诸国。西汉文士,如蜀人司马相如,会稽郡人严助、朱买臣等,亦皆兼有武功,至其文字,如相如之《谕巴蜀檄》《难蜀父老文》,晁错之《论守边备塞疏》《论募民徙塞下疏》,赵充国之《屯田奏》,侯应《罢边备议》,刘向《论甘延寿等疏》,及扬雄《谏不受单于朝书》,班固《封燕然山铭》等,皆代表伟大民族之作品,所谓“振大汉之天声”者也。汉人身心之康强如是;而其对国家之负担,尤至足惊人。汉制,民二十始传为更卒,(颜师古曰,传著也,言著名籍给公家繇役也)。给事郡县,岁一月;二十三为正卒,一岁为卫士,一岁为材官骑士,习射御、驰战阵,水处为楼船士;过此犹服繇戍,岁戍边三日,至五十六乃免(因不能人人尽行,行者亦往往以一岁为期,以一人兼代百数十人之役,诸不行者,出钱三百入官,由官给代戍者)。此汉人所服之常备兵役也。于时材官骑士,悉为丁壮,戍卒则或属中年。其因事出非常,如实边屯田穿渠作城之类,或下令征募,或以谪遣戍,员额多寡,一视实际需要,众者至数十万,且皆不在常限焉。至言纳税,则自田租十五税一,文景后三十税一外,民年七岁至十四,出口赋钱,人二十,武帝时又加三钱,以补车骑马;年十五以上,至五十六,则出算赋,人各一算,凡百二十钱,为治库兵车马。以汉时米中价石五十钱,合今量约二斗计之,二十三钱,约可购食米今量一斗,百二十钱可购五斗有奇,是不啻人纳今法币数十元至数百元矣。又有赀算,人赀万钱,收算百二十七,贫民亦以衣履釜鬵为赀而算之。此汉人所纳之直接税也。余如往来繇戍者,道中衣装饮食,悉由戍者自备。武帝世,师旅大兴,国用不足,复“榷酒酤,筦盐铁,算至车船,租及六畜”焉。汉代人民对于国家之义务,可谓迥绝古今;四境之拓,实由人民倾无量之血肉资财而来。帝王之厚敛繁役,虽非当时国民所愿,然苟视为国家政策,事固未可厚非,今当日所辟,与吾先民积世经营之国土,多为暴敌所侵占,如何竭尽国民之义务,以光复失土,以继汉人之伟业,则吾炎黄子孙所当常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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