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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私塾寒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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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进家塾

一八七二年,我始进家塾,塾师是一位周先生。那时候初入塾的幼童,本有两种读书法:其一是先读《诗经》,取其句短而有韵,易于上口。《诗经》读毕,即接读四书(即《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其一是先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神童诗》、《千家诗》等书,然后接读四书。我们的周先生是用第二法的。但我记得只读过《百家姓》、《千字文》、《神童诗》三种。那时候塾中以读书为主要功课,先生坐着,学生立在先生之旁,先生先读,学生循声仿读,然后学生回自己座位,高声读起来。读书以外,只有两种功课,一是习字,一是对课。

习字,先用描红法,即购得红印范本,用墨笔描写。先由先生把住学生的手,依样描写,连笔画的先后也指示了。进一步摹写,是墨印的或先生写的范本,叫做影格,用纸蒙着上面,照样摹写,与现在用拷贝纸的样子,再进一步临写,是选取名人帖子,看熟了,在别纸仿写出来。

对课,是与现在的造句相近,大约由一字到四字。先生出上联,学生想出下联来。不但名词要对名词,静词要对静词,动词要对动词,而且每一种词里面,又要取其品性相近的。例如先生出一山字是名词,就要用水字、海字来对他,因为都是地理的名词(即都是品性相近的词)。又如出桃红二字,就要用柳绿、薇紫等词来对他。第一字都用植物的名词,第二字都用颜色的静词。别的可以类推。这一种功课,不但是作文的开始,并且也是作诗的基础。所以对到四字课的时候,先生还用圈字的法子,指示平仄的相对。平声字圈在左下方,上声左上方,去声右上方,入声右下方。学生作对子时,必要用平声对仄声(仄声包上、去、入三声),仄声对平声。等到四字对作得合格了,就可以学五言诗,不要再作对子了。

严厉的李塾师

因父亲见背,无力再聘塾师,我就在我家对门李申甫先生所设的私塾读书了。李先生的教授法,每日上新书一课,先朗读一遍,令学生循声照读,然后让学生回自己位置上复读,到能背诵止,余时温习已读各书。在上课以前,把读过的书统统送到先生的桌上,背先生而立,先生在每一本上撮一句,令学生背诵下去,如不能诵或有错误,就责手心十下退去,俟别的学生上课后再轮到,再背诵,如又有不能诵或错误,就责手心二十下。每次倍加。我记得有一次背诵《易经》,屡次错误,被责手心几百下。其他同学当然也有这种状况。

学作八股文

我一八七九年始试作制艺,就是俗称八股文的。那时候试作制艺的方法,先作破题,止两句,是把题目的大意说一说。破题作得合格了,乃试作承题,约四五句。承题作得合格了,乃试作起讲,大约十余句。起讲作得合格了,乃作全篇。全篇的作法,是起讲后,先作领题,其后分作六比或八比,每两比都是相对的。最后作一结论。由简而繁,确是一种学文的方法。但起讲、承题、破题,都是全篇的雏形。那时候作承题时仍有破题,作起讲时仍有破题、承题,作全篇时仍有破题、承题、起讲,实在是重床叠架了。

就学王子庄老师

一八八○年始就学于王子庄先生,先生讳懋修,设馆于探花桥,离我家不过半里。我与三弟朝就塾,晚归家,在塾午餐,每月送米若干,每日自携下饭之菜。其他同学有回家午餐的,有宿于先生所备之宿舍的。是时我已读过四书及诗、书、易三经,又已读删去丧礼之小戴记(那时候读经,专为应试起见,考试例不出丧礼题,所以不读丧礼),正读《春秋左氏传》。先生为我等习小题文(未入学的,考试时文题多简短,叫做小题;乡、会试的题较长,叫做大题),不可用四书五经以外的典故与词藻,所以禁看杂书。有一日,我从一位同学借一部《三国演义》看,先生说看不得,将来进学后,可看陈寿的《三国志》。有一日,我借得一部《战国策》,先生也说看不得。但王先生自记[己]却不是束书不观的。他因为详研制艺源流,对于制艺名家的轶事,时喜称道,如金正希(声)、黄陶庵(淳耀)的忠义,项水心(煜)的失节等等。又喜说吕晚村,深不平于曾靖一案。又常看宋明理学家的著作,对于朱陆异同,有折中的批判。对于乡先生王阳明固所佩服,而尤崇拜刘蕺山,自号其居曰仰蕺山房。所以我自十四年至十七年,受教四年,虽注重练习制艺,而所得常识亦复不少。

那时候,在王先生塾中的同学,不下三十人,与我最要好的是薛君朗轩。薛君长于我两岁,住大路,他每晚回家,必经过笔飞弄口,所以我们每日回家时必同行,路上无所不谈,到笔飞弄口始告别。

那时候,我所做的八股文,有不对的地方,王先生并不就改,往往指出错误,叫我自改。昼间不能完卷,晚间回家后,于灯下构思,倦了就不免睡着,我母亲常常陪我,也不去睡。有一次,母亲觉得夜太深了,人太倦了,思路不能开展了,叫我索性睡了,黎明即促我起,我尔时竟一挥而就。我终身觉得熬夜不如起早,是被母亲养成的。

十七岁中秀才

这三年里边,我记得考过小考两次。那时候小考分作县考、府考、道考三级。县考正试一场,复试五场。府考正试一场,复试三场。道考由提学使主持,旧称提学道,所以叫做道考,正试一场,复试一场。每次考试的点名,总在黎明以前。我母亲于夜半即起煮饭,饭熟乃促我起,六叔父亦来共饭,并送我进考场。所以为我的考试,我母亲也辛苦了多少次。直到我十七岁,才进了学(根据当时清朝的制度,考中秀才,也就获得了进入官立学校深造的资格)。那一期的提学使是广东潘峄琴先生,讳衍桐,广东番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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