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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雪莱的抒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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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著名诗人雪莱(1792—1822),他短促的一生,留下了许多出色的诗篇。雪莱生长的时代,正是法国大革命和随着到来的反动复辟时代。19世纪20年代前后,梅特涅的“神圣同盟”像一片乌云盖在欧洲上空,许多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知识分子都灰心丧气,认为启蒙运动者所向往的“理性王国”已经宣告破产。他们既看不到群众和历史的力量,又失去了政治上的自信。可是,诗人雪莱却像一只云雀,冲破乌云,歌唱人类的光明前途,预报新时代的来临。从雪莱的一些充满革命乐观主义的诗篇来看,他的思想与当时一般的民主主义者已有所不同。他受到了当时欧洲空想社会主义思想的深刻影响。他不但激烈地反对以“神圣同盟”为代表的一切反动势力,热情地支持和歌颂当时在欧洲各国掀起的民主运动和民族解放斗争,而且无情地揭露了资本对劳动人民的剥削和压迫,号召被压迫者起来反抗。他幻想未来的美好社会,探索着通向这种社会的革命道路。

雪莱是一个抒情诗人。他一生都写着抒情诗。他的长诗、诗剧甚至政论,无不充满着抒情味。雪莱的抒情诗,明显地反映了他的思想的矛盾、斗争和发展。

雪莱是一个始终注意政治、研究政治,而且投身于政治的诗人。他不倦地探究着人类社会的种种问题,很早就发现了宗教的邪恶、贫富的对立。他早年所写的抒情诗,像《爱尔兰人之歌》《在罗伯特·安麦特墓畔》《一个共和主义者闻波拿巴垮台有感》《奥西曼狄亚斯》等篇,都包含着在当时说来很先进的政治思想。英国19世纪初工人运动的高潮(1811—1819年)给了他无比的力量,尤其是在1819年英国发生屠杀示威工人的事件之后,他写了大量的政治抒情诗,像《写于卡斯尔累当权时期》《1819年两个政治人物的姿态》《新国歌》《1819年的英国》《颂歌》(西班牙人恢复自由的前夕作)《给英国老百姓之歌》等。这些篇什可以说是雪莱政治抒情诗的代表作。

雪莱的政治见解是不断进步的。最初,他曾寄希望于人类道德意识的自动进化,主张用和平手段来达到革命的目的,他相信人类之“爱”,认为应该宽恕敌人。他的早期诗作《麦布女皇》表现了他的这些思想。在长诗《伊斯兰的起义》中,他的政治思想虽然有了显著的进步,但仍然存在着矛盾,一方面还不主张暴力革命,而另一方面又指出,革命者宽恕敌人,无异养虎为患。因此,在像《致大法官》这样充满着仇恨的抗议诗的末尾,他居然还希望大法官艾尔顿能改恶从善。一直到了1819年以后,血的事实一再教育他,他的政治见解才比较成熟,他终于振臂高呼,号召人民起来反抗反动统治者。他在《暴政的假面游行》中反复地唱道:

起来吧,像雄狮初醒,

你们人多势众,不可战胜;

快摇落你们身上的枷锁,

像摇落睡时沾身的露珠:

他们有几人?你们却众多。

雪莱晚期的政治抒情诗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那首著名的《给英国老百姓之歌》的前六节有力地揭露了剥削者和被剥削者的关系,而且号召工人农民起来改变自己的奴隶处境。他这样写道:

英国人,何苦为地主耕植,

他们把你们当牛马来驱使?

何苦辛勤地、细心地织造——

为你们的暴君织造锦袍?

那群忘恩负义的雄蜂,

他们从出生以至寿终,

全由你们保护,给吃给穿,

却把你们的汗水,不,血液舔干!

……

你们播种,别人收获;

你们创财富,别人去掌握;

你们缝衣裳,都让别人穿,

你们铸武器,别人挂腰间。

播种,——但不许暴君搜刮;

创造财富,——但不许骗子讹诈;

织布缝衣,——不给懒汉穿,

铸造武器,——保卫自己的安全。

显然,像这样洋溢着革命热情、鼓动工农群众起来向地主、资本家作斗争的诗篇,出现在19世纪初是难能可贵的。

雪莱抒情诗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描绘自然的。雪莱熟悉大自然。他写遍了“风花雪月”。但是出现在他笔下的又是怎样的“风花雪月”呢?《西风歌》是一个例子。雪莱在这首诗里为旧世界唱了“挽歌”,同时也表现了对未来的强烈革命信心。诚然,雪莱憧憬的未来社会带着浓厚的空想社会主义色彩;但是,在19世纪初期那些在资产阶级氛围中成长起来的诗人中,有几个能唱出“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这样的歌声呢?

雪莱的政治抒情诗大多是揭露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统治的黑暗现实,所用的语言单纯而具体;而他的以自然为题材的抒情诗则往往用另一种梦幻式的笔调,以种种神奇的比喻和形容词,尽情地抒写他所梦寐以求的美好的未来社会。在他笔下,大自然是变幻多姿、生气勃勃的,从而与当时黑暗沉闷的社会现实形成鲜明的对比。然而他又总是暗示,这种社会现实是可以改变,而且必须改变的。《云》最富于这种象征性。“云”是为他人创造幸福的;“云”是自由地变幻着的;“云”是快乐无忧的。

对《云雀歌》也可以作如是观。那高飞入云的欢歌的云雀也许是诗人所幻想的未来美好社会的人的形象。

但是由于时代的局限,雪莱不可能摆脱当时资产阶级政治思想的影响。我们从他那慷慨的歌声中仍然可以听到资产阶级民主主义者所歌唱的“自由、平等、博爱”的调子。(像《新国歌》所歌颂的“不朽女皇”只是抽象的“自由”之神,《那不勒斯颂》《自由颂》这些歌颂革命的诗篇除了“自由、平等、博爱”的概念以外,还有一些神秘和晦涩的味道。)原来在当时的欧洲,特别是当时的英国,新兴的无产阶级虽然还不成熟,但已登上政治舞台,知识分子中间也相应地出现了新型的人物,例如一些卓越的空想社会主义者们。然而这些人(可以说雪莱也是他们中间的一个)却仍然是在启蒙运动思潮的影响下成长起来的。他们不能完全摆脱人道主义、人性论的影响。当时的社会主义思想还只是18世纪启蒙主义者们提出的原理的进一步的或较为彻底的发展,科学共产主义理论还未诞生,雪莱和一些空想社会主义者们一样,还不能找到切实的革命道路。他们也不能避免他们的出身和教养加在他们思想上的烙印。

其次,雪莱的诗歌虽然激励着在封建主义、资本主义奴役下的劳动群众起来作反抗斗争,但是他对于人民的力量、人民的革命情绪,仍然是估计不足的。如上所述,在《给英国老百姓之歌》里,雪莱虽然以满腔热情鼓动英国劳动人民起来向地主、资本家作斗争,但是这首诗的最后两节是这样的:

还是钻进你们的地窖和破屋去;

把你们造的楼厦让别人安居;

何必挣脱你们自己铸的铁链?

看,你们炼的钢对你们瞪着眼。

用你们的铁锹和犁锄,

挖好你们自己的坟墓;

用织布机织好你们的尸衣,

等候美丽的英伦变成你们的墓地。

这当然是反话,甚至是有意激励群众的话,然而毕竟反映了雪莱不够相信劳动人民的革命潜力。《写于卡斯尔累当权时期》一诗中的某些语句也有类似的倾向(例如说英国人“像一堆堆泥土,麻木不仁,任人践踏,犹不动弹”等)。我们在读《云雀歌》一类的诗篇时,细细咀嚼,便会感到,在雪莱眼里,当时现实生活中的人们,与云雀相形之下,未免显得太无能为力了。历来也有不少的评论家曾经指出,雪莱和拜伦在对待人民群众的态度上是大不相同的,拜伦瞧不起群众,雪莱却比较接近群众,而且并不把自己看得比群众优越。虽然如此,雪莱还是没有充分认识到群众自己解放自己的力量。正如普列汉诺夫说过的:“雪莱也会对他的人民愤怒的。他愤慨他们的缺点。……他不是认为那是人民争取自己的解放,而是相反的,他们太少争取它了。” (1)

雪莱在哲学观点上倾向唯物主义,但是他的唯物主义有时却是带着唯心主义的姿态出现的。一些形而上学的概念影响着他的辩证思想得到充分的发展。例如,在《白山》这首诗中,雪莱探究着雄伟的物质世界的根本动力,他肯定了世界是物质存在,肯定了一切都在变化,但是他看不透物质的“自己运动”,于是把“留居在他方”的抽象的“力”当做一切的主宰。在《精神美的赞美》中,雪莱咏叹着柏拉图式的唯心主义的“精神美”,即神秘的“美的精灵”,尽管这个“美的精灵”与唯美主义者们的“美神”有所不同,它是要“使这世界摆脱黑暗奴役”的。在《含羞草》中,雪莱也提出了类似的唯心主义见解:在变化的铁的规律下,花朵会凋谢,花园会荒芜,花园的主人也会长逝,但是“美”永不会消逝,“爱”永不会死去。雪莱没有能完全摆脱这样一些抽象的唯心主义概念。

雪莱的思想有着朴素的辩证法的因素。正如他在《变》(1815年)一诗中说的:

除了变 ,一切都不能长久。

他用这种辩证的观点看待历史,他在许多诗篇中(例如《奥西曼狄亚斯》《致大法官》《给威廉·雪莱》等)都或直接或间接地断言暴政不是永恒的,未来是属于被压迫的人民的。然而这种“一切都不能长久”的观点在他的另一些诗篇中却又得出了消极的结论。例如他在另一首《变》(1821年)中唱道:

花朵盛开在今天,

明朝呀就会枯死;

一切我们之所恋,

诱人地一闪即逝。

什么是人间的欣欢?

就如闪电嘲弄夜晚,

固然灿烂,可惜短暂。

雪莱写过不少这种感伤的小诗,他欢歌未来的“黄金时代”,却又时时低吟凄苦的诗句,抒写个人的哀愁。甚至在《西风歌》这一充满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的名篇中,也还是多少流露了一些感怀自己身世的悲凉情绪(特别是在该诗的第四节中)。像《诗数章(在那不勒斯附近,心灰意懒时作)》《招不幸女神》《致玛丽·雪莱》二首(1819年)《歌(你真难得,真难得来……)》《悲歌(哦,世界!哦,时光!……)》《忆》《致爱德华·威廉斯》等篇大多是感叹自己的孤独,惋惜青春的逝去,或者诉说爱情的烦恼。这些篇什似乎与作为革命家的雪莱很不调和,然而这是革命低潮时期一个革命者感到的孤独和忧伤。雪莱之所以为雪莱,是在于他能够预见和幻想人类的光明前途,并以此作为他思想和生活的寄托,从而压制和克服个人的伤感。拜伦和其他一些19世纪的浪漫主义者不同,后者的个人感伤常常转化为对全人类的憎恨。

总之,雪莱的思想和诗是充满着矛盾的: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矛盾、朴素辩证法因素与形而上学概念的矛盾、主张暴力革命还是和平改革的矛盾、坚强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与个人忧郁感伤情绪的矛盾……但在所有这些矛盾中,前者总是逐步地压倒后者。他的唯物主义倾向是主要的;他的后期作品(包括他的主要作品《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大多是鼓动人民起来反抗和斗争的,而他早年的和平改革的幻想也早就破灭;他深信一切事物在变化,封建主义、资本主义的统治必定要被推翻,未来的美好社会一定会实现,个人遭遇的不幸并不能动摇他的革命信念,因而他到底是一个革命乐观主义者,是社会主义运动史上的一位先驱。人们惋惜雪莱的短命,因为雪莱是一个有着伟大革命潜力的诗人。雪莱是一曲未完的歌,然而这歌声已使人难忘。

雪莱不是科学共产主义者,也许可以说是个空想社会主义的诗人。空想社会主义者,正如列宁所说,是“不能指出真正的出路”的,他们,“既不会阐明资本主义制度下雇佣奴隶制的本质,又不会发现资本主义发展的规律,也不会找到能够成为新社会的创造者的社会力量。” (2) 可是作为“社会主义的急先锋”,雪莱的遗产仍然值得我们重视。雪莱毕生所反对的封建主义、资产阶级统治的旧世界,仍然是我们今天所要反对的东西。像《西风歌》《云》《云雀歌》,他的一系列政治抒情诗,以至他的《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希腊》(这些长篇中都包含着不少抒情诗)等抒情诗剧,读时都仍然是那么动人心弦。此外,雪莱的诗反映着一位先驱者的思想历程。仔细地读,是能够看出他怎样经过一连串的思想斗争,从旧的羁绊中解脱出来而进入新的思想境界的。雪莱是“天才的预言家”。他是一曲未完的歌,然而这歌声使人难忘。

杨熙龄

1965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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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论西欧文学》,第99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

(2) 《列宁全集》第十九卷,第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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