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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大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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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凛凛天威之下任凭聂风叫破了喉,还是阻不了“天”,阻不了“步惊云”和将要发生的一切!

然而,一切聂风意料之内的可怕事都没有在此刻发生,因为——就在洪水穷凶极恶地盖下,天人即将狠狠拼个你死我活的刹那,忽地“蓬”的一声,磅礴无匹的洪水竟给步惊云那道三合为一的霸烈真气硬生生撑在半空,犹如一堵数丈高的水墙塞在狭道入口。

步惊云赫然扭转了天意!

聂风骇见眼前这个难以置信的事实,第一个反应是喜,盖因步惊云暂时无恙,第二个反应是——震异!

这……这是人的力量吗?抑或是……

“魔的”力量?

在此转折一性一的一刻,甚至连聂风亦有点不敢相信是一个真正的人,或许,他其实真的是“魔”的化身……

一个投生到世上来走一趟的魔,一生敌视铁索如山、牢不可改的天意,不惜牺牲自己救人,却始终不为世人谅解。

也许在冥冥之中,所有的神、魔、人甚至万物,尽皆难逃天意五指五掌,纵然是步惊云这次违抗天命出手救这群孩子,也是在天意的安排之中!

可是,聂风哪会想到,步惊云此刻能挡此道无俦洪水,只因心头那股顽强不屈的熊熊热血,驱使他三气合一,意外冲开任、督二脉,方能打出他平日施展不出的超级掌力,特别是三气之一的“悲痛莫名”本是黑衣汉子绝学,力量更是匪夷所思,若没有足够的“悲痛莫名”内力支持,尽管三气合一,也难挡洪水之险!

不过步惊云终究是一个活人,血肉之躯虽能挡天威一时,难挡一世,聂风与断一浪一但见步惊云一精一赤着上身已因体内过于猛烈的真气,一逼一至遍体绽现青筋,每条青筋更在渗血……

不但青筋滴血,就连步惊云的七窍,也在源源滴血!

弹指之间,他赫然变为一个血人,但他依然拼命以双掌把洪水隔空撑着,直如“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聂风仅是手足无措的愕了愕,迅即便知道自己此际应干何事,他不假思索便向步惊云冲去,道:“云师兄,我来助你!”

但步惊云似乎并不接受他的好意,就在聂风跃近其一丈之内时,他突然鼓起一口气,断续吆喝:“别……过来!”

聂风一呆,问:“云师兄,你……”

危机在即,步惊云一反过去冷静低沉的语调,高声暴然喝道:“你……若想……这群孩子……陪我们一起死,便……来吧……”

这句话里每一个字皆是步惊云在与洪水搏斗之间说出,可想而知如何辛苦,聂风闻言当场恍然大悟!

不错!纵使他上前以内力助步惊云一把,但也仅能多支撑一时三刻,当一时三刻过去,他们三人还是要死,这群孩子还是劫数难逃!

而步惊云豁出一切的心意也就因此白费!

当前急务,必须先带起这群孩子为上!

谁能担此重任?如今仅得两个人——聂风与断一浪一!

聂风一念至此,心头怦然一动,双目忽尔闪起泪光,有点茫然地对步惊云道:“云师兄……”

眼见聂风还在犹豫,步惊云陡地狠狠自牙缝中喷一出一柱鲜血及一个急切无比的字:

“走”这个“走”字,吐得如此斩钉截铁、义不容情,聂风当场浑身一震,他心知自己必须在此仓卒之间下一个最绝情的决定。

他一瞄断一浪一,但见断一浪一亦已经决定了,他的小头一点。

走?

好!

他蓦然狠心的转身,眼中的泪光已不由自主掉了下来。可是他刚转身,却瞿然发现那群小童竟已站到他和断一浪一的身后。

“你……你们……”聂风只觉讶异,不明所以。

其中一个孩子抹着眼泪,呜咽道:“木面哥……哥……是好人,我们不……走!”

另一个小童也哭着附和:“是啊!他……不是……什么魔头,否则……不会拼死……

保护我们啊……”

其它孩子也异口同声地嚷:“师塾老师常说,好人会有好报,木面哥哥保护我们,我们也要保护木面哥哥!”

想不到成熟的大人们经过岁月的薰陶,并不能了解步惊云的一颗心,而这群孩子每个也仅是约莫六,七岁的年纪,他们根本不懂世故,却偏偏最容易看透一个人的真心。

真是讽刺!

聂风乍听这群孩子一片天真之语,泪下更急,就连向来对步惊云毫无好感的断一浪一,竟也忍不住淌下了泪。

二人回首向背着他们的步惊云一瞥,但见他洒满鲜血的身躯猝然一震。

他也会为了这群孩子的一片真诚所动?

他霍地鼓劲暴叫:“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我只为……自己而……抗天,快滚!”

他一口气吐出这么多话,简直是他生平最多话的一次……

也许,亦是最后一次!

聂风与断一浪一骤闻素来不喜言话的步惊云说了这么多话,心头一颤。而就在步惊云暴喝之间,他足下两道强横气劲猝然破开地面,一直轰向身后那群孩子,那群孩子顿给他这股凶恶气势唬得散开。

步惊云头也不回,对聂风二人道:“我尚可支持……一盏茶……时分,你俩……该知道……如何做吧?”

聂风二人瞧着他浑身的斑斑血迹和那双仍强撑着洪水的手,两双泪眼互望一眼,已知道已不能再拖误下去。

断一浪一倏然道:“步惊云!我一直都对你看不过眼,今日……亦要说一句……我断一浪一真的敬你……是条好汉,对你……心服口服!”

这句是断一浪一由衷所发,但步惊云并无反应,他的语调又再回复冷漠,仅沉沉吐出一句话:“别……婆一妈一!快……带他们……走!”

聂风凄然向断一浪一使了一个眼色,断一浪一随即会意,二人旋即出手!

“噗噗”的数声,所有孩子均被他俩点了大一穴一,动弹不得。

孩子们齐声惊呼:“长发哥哥,你们……干什么啊?”

聂风二人并没再答他们,只是含泪把他们分别放到自己两肩,有些更以手抱着。接着,聂风再回首一瞥步惊云寂寞而孤单的背影,哽咽道:“云师兄,风师弟……会永远……

记着你的,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找?找什么?也许连他的一尸一体也未可找?步惊云并没回应。

“你”字甫出,聂风已挟着孩子转身,闪电战般朝狭道尽头的石阶纵去。断一浪一无言一望步惊云,亦不再迟疑,挟着孩子紧追聂风。

他俩始终都没有回首再望,因为,只怕这一回望,又会改变了主意。

不过,那群动弹不得的孩子犹在哀鸣,他们的口中还是在哭嚷道“木面哥哥……”

木面哥哥……木面哥……木面……木……

孩子们的哭嚷声终于远去,渐渐地,变得微不可闻。

一直背着聂风、断一浪一与孩子们的步惊云终可吁一口气。他知道,他们已经远去了,甚至已攀过石阶,到了彼端较为安全之地。

而一盏茶的时限亦无情地降临!

步惊云只感到自己的一双手逐渐麻木,恍如他的身一体一样。

因为,他所有的力量即将耗尽!

连他体内的熊熊热血,他心中的战意,亦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看着眼前势将向他迎头砸下的水墙,步惊云不由自主恻然一笑,心想:原来到头来,这才是他的真正下场?

这样一想,洪水又再向他压下数尺,他双掌中的真气也愈来愈弱,他的神智亦开始有点迷糊。

迷糊之中,他似乎看见那堵水墙泛现了霍步天那张慈和的笑脸,简直栩栩如生,这,是幻觉吗?

不但瞧见霍步天的笑脸,他还依稀听见了自己和他的对话:“爹,惊觉……不孝,始终未能为你报仇……”

“孩子,报仇之事并不要紧,你今日牺牲自己救了这么多无辜不幸的人,爹在黄泉路上虽然寂寞,也因你引以为荣。”

“爹不用再寂寞,我快将陪你一起上路。”

“是吗?只怕未必……”

未必?

步惊云霍地从片刻迷糊中惊醒,心中闪过一念头:难道,还有一线生机?

不!适才的仅是幻觉!他根本便没有任何生机!

只因为,他霍地感到筋疲力尽,掌中的真气亦闪电消失,高达三丈的水墙再无任何真气挡路,登时又复张牙舞爪,“隆”的一声,势如泰山压顶般向步惊云迎头盖去!

步惊云根本再无半丝力量顽抗,此刻,他甚至比一个初生的婴儿还要脆弱,洪水又重如千斤,当场把他击昏、吞噬!

“哗啦”一声!

他终于为逆天而行付出了他的代价!

那本来是一双异常镇定的手。

自这双手跟随它们的主人来到世上后,便一直协助他完成各样事情,包括一些它们不愿意干的事。

它们知道,曾伤在其主人手下的人简直数不胜数,且尽属十恶不赦,死不足惜之人!

亦只有它们能够真正明白,每当主人遇上一些无辜的人时,他曾在暗里干过什么。

可惜,太多的罪,泛滥的血,令它们的主人蒙上“魔”的名衔,也令这双手变为一双━━血手!

就在洪水淹没步惊云之瞬间,他这双血手犹在傲一然一挺一立水面,似在为它们主人坎坷的际遇,向天作出最后的控诉……

然而这番无声的控诉,看来也仅得天知、地知、水知和手知罢了,一切不甘不忿不平,在滚滚红尘之中,全都无济于事。不!这个世间,原来还有一个人知道……

就是他!

他,此刻正站在狭道两旁其中一面峭壁顶上,他早把适才一切看在眼内,但一直只是背负双手伫立,俯瞰着稚子们的哭哭啼啼,他只能袖手旁观。

可是,其眉宇间还是隐现忧色,他其实是天下最无奈的一个人。

因为,他纵然洞悉天机,却又无法违逆天机。

眼见生灵涂炭,他只得嗟叹一声一爱一莫能助。他知道,若自己忍不住出手对抗天命,势必惨遭天谴,相信收场会比步惊云更为惨淡。

他犹太人如一尊过一江一 的泥菩萨,自身难保。但是,直至步惊云为救众人而给洪水砸昏之后,这个人双目陡然闪过一丝怜惜,不禁苦涩摇首,喟然叹息:“正者非正,魔者非魔,纵使为人豁出一性一命仍得不着半点谅解。孩子,你若能够下泪,只怕泪水比这滔滔洪流还要汹涌吧?”

啊,听真一点,他的嗓子竟和步惊云等人所遇的庙祝一样,莫非他正是那个面目模糊的庙祝?

他盯着步惊云伸出一水面,俨如控诉的手,霍地倒一抽一一口凉气,仰天和叹:“罢了!

天若论因果,这孩子所作所为,实是命不该绝。老夫当初立志穷算玄机,也只想为众生扶危脱困,像他这样的人,更是老夫非救不可的人……苍生啊!请容许我再犯天机一次,让我救救他吧!”

他说着正想纵身跃进洪水救步惊云,然而就在此际,漆黑的夜空倏地传来一声轰心旱雷!

“隆”然一声雷响,他的脚步霎时顿止了。

他不由得满脸疑惑,翘首反问苍天:“天!为什么你偏不给我救他?”

苍天并无任何答复,他倏觉心血来一潮,连忙合指一算,双目顿时流露一片难以言喻的悲哀之色。

“原来如此。”他自言自语地沉吟:“原来螳螂捕蝉,‘白’雀在后,原来根本不必要我出手,唉……”

他又再度看着步惊云的手,似要忠告步惊云一些什么似的,他叹道:“孩子,你生命中另一个‘她’将要出现了,她将是继霍步天以后,第二个对你情深义重的人,由眼前这刻开始,你的命运即将因她脱离正轨,进入大轮回。”

可惜,还是如老夫所料,薄命红颜最后仍是薄命红颜,她始终还是与你……

情深,缘浅……

他说罢已然转身,仿佛步惊云的安危,已不须放于心上,已不再是他的责任。

“唉,天若有情,只怕……天也会……老吧?遗憾的是,为着冥冥中早已不能改变的安排,苍天纵然有千般不愿,也要对你俩……无情啊……”

唏嘘无限的语声,随着他肥肿难分的身影冉冉远去。

他终于知道了真正最残酷的天意。

洪水虽能淘尽一切,但步惊云的手依旧笔直地屹立于洪水之中。

就在那庙祝离去之际,奇迹般地,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条如丝般软滑的白练,“嗤”

的一声,已如一条白蛇般把步惊云的手紧紧缠绕……

宛如一段千丝万缕的情,即将纠缠着步惊云那颗不动的心,把握着白练彼端那个本应不落凡尘的“她”……

月有一陰一睛圆缺,人有旦夕祸福。

聂风与断一浪一手肩并用,在这个怆惶的月圆之夜,掮着、抱着孩子们一直向前走,也不知要走往何处,只知愈远愈好!

然而正当他们越过石阶,攀到山头彼端之际,遽地,身后传来了“轰隆”的洪水声,他俩肩上和手上的稚子们闻声又再放声嚎啕大哭:“木面哥哥!”

“木面哥哥!”

可是无论他们怎样哀号,恐怕木面哥哥永不会有运气追上来与他们一道走了。

断一浪一一瞄聂风,戚然道:“他……完了。”

聂风却没有回望他,只管一直往向前,足下未停,他凄凉地说了一句:“不,我深信善有善报,云师兄……一定不会有事,他……他必会逢凶。化吉……”

聂风口中虽然这样说,心中却并非如此的想。

他的心其实万分怀疑:是吗?真的会善有善报?

那为何当年鬼虎叔叔拼死救了他父子俩,始终难逃粉身碎骨的结局?

为何杞柔姑娘痴心苦候鬼虎叔叔十三年,最后还是好梦难圆,含恨而殁?

人间根本就没有天理!

不过,云师兄向来是一个生命力极为炽盛的人,正如那次,纵使当今刀、剑两大高手聂人王与断帅也要惨遭那头冒火异兽毒手,云师兄却仍可逃出生天,相信这一回,他也不会如此轻易便……

聂风如此安慰自己,心头又再重燃一股希望,他的步履更快。

因为,他要赶快把这些孩子带到一个最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然后再尽快赶回狭道找步惊云。

他只是一直向前走,向前望。

但为何他不好好向上望呢?

只要他能抬首向上望一眼,他便会发觉,也会惊讶……

天上除有一轮圆月,还有两条快绝的身影如妖魅般闪电掠过。

不!是三条!

为首两条身影一白一青,体态婀娜,衣丝罗裙,长发,明显是两名女子。

而那条白色身影背后更延伸了一条足有丈长的白练,似是有情,另一端紧紧牵着的竟是一条鲜血淋一漓的身影……

那正是早已完全失去知觉的——-

步惊云!

也不知掠至何方。

只知这里已经远离洪水所能漫延的范围。

这里,是此带最高的一个山峰,若然洪水能殃及此处,恐怕整个神州大地,也要毁诸一旦了。

这一白一青的两条身影,终于飘然落在这个山峰之上。

那条白色的身影轻轻把步惊云放在地上,一温一 柔地察看着他的伤势。

瞧真一点,这条白影原来是个女的,而且脸上由鼻至嘴皆蒙上一层如雾如幻的白纱。

可以说,她一身皆白,恍如一只白色的——妖魅。

只有她那头及膝的乌黑长发如一个甜蜜的夜……

还有,她有一双很美丽的眼睛。

她的眼睛十分年轻,看来只有十四、五岁年纪,然而这双眼睛的美丽,早在预告着眼睛的主人将来的惊世绝色。

迷蒙、寂寞的眼珠深处,仿佛暗自隐藏着一个遥远的梦,一个向往得到人间关怀的梦。

这丝丝如梦的眼神,竟与步惊云平常的眼神意外地相似。

如今这双蕴含梦想的眼睛,正轻柔地落在步惊云的脸上。

她出乎意外地关心,略带点羞涩,问正站于其身畔的那条青衣人影:“神母,他……

是谁?”

她虽然亲手救了他,但还不知道他是谁。

那条青色身影原来唤作“神母”,难道她是众神之母?听来倒像是那个女人的称号。

这个被唤作“神母”的人方才缓缓转脸看着那个白衣少女,只见青衣人的脸上竟罩上一个七彩斑谰的面具,使人难辨其真正面目,到底是男是女?

不过青衣人一开腔便无所遁形,其嗓子听来是一个成熟妇人。

她道:“据我所知,他是当今武林一代大帮雄霸的第二弟子,也是此枭雄的第一战斗工具——步惊云!此外,他在天下会徒众当中,向有‘不哭死神’之外号!”

青衣妇人居然对步惊云的出处如数家珍,俨然天下事全都瞒不过她似的。她是谁?

她们到底是谁?

“不哭死神?步?惊?云?”那白衣少女徐徐的、一字一字的、反复的念着步惊云三个字,像对这个陌生的名字极感兴趣,要把它好好记于心上。

她猝然泛起一片欣赏之色,柔声轻语:“即使被误解还坚决牺牲自己救人,不愧是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子……”

那青衣妇人乍听她如斯称许,有点诧异,道:“你……你不会是对他……”

白衣少女默无回应,只是满目怜惜地瞟着步惊云血淋淋的上身。

他不单浑身是血,就连他的额亦鲜血淋一漓,是给洪水轰打致伤的。

她不期然撕下适才紧紧系他手臂的白练,一边小心翼翼的为他的额头包扎,一边道:

“他伤势非轻,也许快要死了,那道洪水当真可怕……”

话未说完,那青衣妇人已突然截断她的话,以一种苦口婆心的口吻,说出其不意句听来莫名其妙的话:“别忘记,你并不属于这个鄙俗的人间……”

白衣少女闻言脸色一变,这句话似乎真的说正她的痛处。

哦?她为何并不属于这个人间?

难道……她根本便不是人?

她真的只是一只魅艳、寂寞的妖?

青衣妇人继续道:“你适才盲目出手救他已超越了本分,如今还为他包扎,更是极不应该……”

是的!白衣少女心中亦明白,她早已超越了自己身份的本分。她本应冷看人间一切兴衰,冷看所有的英雄好汉,然而就在步惊云命垂毫发的一刻,她竟然不顾后果地救了他……

一切都大大超越了应有的本分,既是如此,索一性一……

“神母……”白衣少女忽尔回望青衣妇人,一片恳求之色,道:“他是一个一性一情中人,这样的人死了实太可惜,求求你,就让我救他一次!”

青衣妇人默默的凝望着少女那双“哀怨缠一绵”的眼睛,半晌无语,最后张于“唉”

的长叹一声,转过脸不再看她。

白衣少女喜出望外,道:“谢谢你。”

说着猝地以双掌轻一按步惊云的胸腹,跟着闭目提气。

说也奇怪,片刻之间,只见步惊云浑身皆在散发袅袅蒸气,双一唇微微启动,似已回复生气。

以步惊云如今所负之伤,即使雄霸亲临替他疗伤亦非要一个时辰不可,这白衣少女看来也仅得十四、五岁年纪,武功居然已至如此惊人境界,实在匪夷所思。

抑或,她所使的并不是什么武功,因为她根本便不是人……

青衣妇人问:“行了?”

“嗯。”白衣少女香汗淋一漓,显见为把步惊云救离垂死边缘,她付出了十分艰巨的努力。

“不过,他的头给洪水当头轰下,伤得最重,恐怕他纵然痊愈,也会……”

青衣妇人不给她说下去,先自道:“但那已经不再是你的事了,我们快走吧!”

白衣少女微微一愣,问:“神母,我俩就这样把他弃在此荒山野岭?”

青衣妇人向她斜眼一睨,反问:“你舍不得?”

白衣少女低首无语,不敢看她。她脸上蒙着白纱,谁都无法瞧清楚她的脸色。

青衣妇人道:“他快要醒过来了,绝不能给他知道我俩的存在,因为我俩并不是……”

并不是人?她没有再说下去。

白衣少女还是有点担心,道:“但……”

声音无限低回。

青衣妇人有点失笑,霍然一把捉着她的手,道:“走!”

说罢双足一蹬,立时纵身而起,拉着那白衣少女在灰黯的月夜下飘然飞逸,一片妖幻迷一离 。

到底,二人是人?仰是妖?

那白衣少女飘身于半空之中,那丝丝罗裙上的白练又如千丝万缕般随风飘飞,她仍不住依依回望地上的步惊云,如梦的眸子内,竟暗暗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

一种她绝不该有的情愫。

聂风终于无法再找到步惊云!

他像是突然从人间彻底消失!

这是洪水过后的第三天。

就在乐一陽一村十里外的一个大镇——

昌平镇内……

乐山一带在这数天之内,早因洪水肆虐而沦为一片水国,仅得这个昌平镇,因地势远较乐一陽一村等小村为高,且又四面环山,具备天然屏障的保护才能幸免。

故此,不少原居于乐山一带侥幸生还的灾民,亦惟有舍弃仍浸于洪水下难以收拾的家园,纷纷逃往昌平镇,再由此镇移徒各地。

一时之间,大大小小的灾民尽充斥于镇内之大街小巷,形同一列一列向前进发的乞丐,为数亦逾数成,蔚为……

奇观?

不!

这怎可能算是赏心悦目的奇观?

这原是神州子民代代受洪水为患的苦况与悲哀。

当中包含了无数骨肉分离的血和泪。

街角又翻起了北风。

凛凉的北风,永远都像一个绝不留情的判官,不管迎风而来是贫是富,它都照吹无误。

蹒跚地、垂头丧气地迸发着的灾民,在不得一温一 饱之余,更是不住颤一抖、瑟缩。

他们当中有些人,已两天没有东西下肚,更有些人染上了疫症。

面对饥饿和疾病,大人们也还能够勉强忍受,可怜孩子们……

“伏”的一声,在蚁行着的灾民当中又有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女一童昏倒在地上……

“啊!玲儿,你……怎样了?你……别吓一娘一亲啊!”灾民之中,一个中年妇人急忙抱起昏过了的女孩,一探她的鼻息,但觉她已气若游丝,慌惶向周遭的灾民高声求救:

“来人啊!我女儿染上了疫症,又很久没有东西吃了,请你们救救我……的孩子!请你们……做做好心……呜……”

女人嚷到这里,已然泣不成声,力歇声嘶。

不少灾民亦驻足围观,可是众人只是黯然地面面相觑,他们自己染了疫症的家人也“无药可救”,根本一爱一莫能助!

真是呼救无门!

就在众人呆立、手足无措地等候这枯瘦可怜的女孩离世之际,遽地,一条人影从另一堆灾民中抢身而上,毫不犹豫,一掌便抵在女孩背门……

源源真气立即自其掌心直向女孩体内贯注,可惜女孩已病入膏肓,她只是微睁细小的眼睛,看了看那个正使尽全身真气欲救自己的人,感激地笑了笑,接着回望自己正伤痛欲绝的母亲,虚弱地、喘一息地道:“一娘一……一娘一……亲,玲儿。知道……你很疼我……”

话声刚歇,女孩突然浑身一阵绝望的一抽一搐,双一腿一蹬,当场气绝身亡!

适才的一句话,已是她衷心送给母亲养育多年的遗言。

“玲儿!玲儿!你不要……丢下一娘一亲一个人!哇……”

妇人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放声痛哭,哭得异常凄厉,可是又有谁可以帮得了她?

没有人!纵使是适才竭力抢救那女孩的人,他也不能!

但见他正怔怔的看着那个女孩渐渐僵硬的一尸一体,看着那妇人哀痛欲绝的表情,双目泛起一片凄怆之色。

人世间最悲哀的事,莫过于生离死别,他太有经验,太明白了!

他不忍再看下去,黯然转身,一头长发在呼一呼的北风中朝天飞,仿佛是他对苍天无言的怨……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聂风。

自把那群孩子安顿在昌平镇内一座佛寺后,聂风便与断一浪一立即折返狭道,希望能找回步惊云,哪怕是他的一尸一体。

可惜纵然洪水已平复下来,他俩找遍乐山每个飘满浮一尸一的角落,步惊云始终踪影杳然。

唯一的结论,就是他真的死了。

向来喜欢落泪的聂风亦再没有泪,只因泪已干。

茫茫天地,在心灰意冷,漫无目的之下,他与断一浪一迷糊地随着灾民一直向前走。

他方才惊觉,原来有这样多的灾民!

这批逃难的灾民少说也有数万人,还不计那些坚决留于乐山,矢志重建家园的人在内。

想不到一次天灾,所带来的摧毁竟是如此惨重。

这两日来,因洪水所带来的瘟疫已害了不少人命,而且,更有不少人活活饿死。

聂风终于知道,原来世人并非全只因江湖仇杀而死,原来世人也会饿死、病死,尤其是小孩子。

就像适才那个女孩,已经是……

“已经是第九百三十一个小孩死于瘟疫了。”一直跟在聂风身后的断一浪一怆然地道。

聂风木然地答:“不单只有这九百多个孩子因病而死,还有五百多个父母因把干粮留给子女们而饿毙……”语气仍不免哽咽。

多日以来,他不断在灾民群中尽力营救,可惜尽管他力竭手倦,始终还是连半条小命也救不来。

他的痛心,已非他的表情所能表达,他终于失去了表情。

死的虽非聂风的亲人,然而眼见一具具大大小小的一尸一体,连半张把他们卷起来执葬的草席也没有,只要聂风的体内还有半点血,他还是会去救的吧?

只是他空有一身的武功又有何用?这个时候,那些灾民并不需要他的武功啊!

武功,并不可以充饥,也不能够根冶瘟疫,他们要的,是粮食和药!

只有真金白银,才可买来粮食与药!

他第一次感到,“利”,原来是这样重要!

但,谁有如此雄厚的利和财富,可以赈济这些数以万计的灾民?

聂风想到这里,心念陡动,他回首问断一浪一:“一浪一,我俩离开天下会后,今天是……

第几天了?”

断一浪一想了想,答:“好像是……第十一天……”

他很聪明,立时猜得聂风在打些什么主意,他诧异问:“风,你……你不会是要回天下会吧?”

聂风点头:“不错,我正有此意。”

断一浪一更为焦灼:“但……步惊云已经死了,我俩犯不着再回天下会,对于雄霸这种枭雄,我们没必要守信呀!”

聂风怅然道:“守信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却并非我的主因。”

断一浪一惑然:“哦?你还有别的原因?”

聂风无言地点了点头,眸子流露一股怏怏不乐之色。

因为,他心中正暗自为一个决定而踌躇,那是一个令他——异常为难的决定!

步惊云苏醒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的清晨。

他甫张开眼睛,便发觉四周全是残破不堪的墙壁。

他原来已置身在一石屋之内。

他想坐起身一子,瞧瞧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谁料甫一发力,便感到全身皆痛如刀割,他根本无法下床 。

蓦地,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小兄弟,别太妄动!你全身筋脉尽皆爆裂,还有十多处骨节给撞脱了,至少也要在床 上躺上半个月啊!”

话声方歇,两条虎背熊腰的粗豪汉子已从屋外步进。

步惊云定定的看着这两条汉子,一双眼睛平素的冷意居然尽失,反流露一片迷惘,他茫然问:“你们……到底是谁?”

其中一名汉子答:“我叫武大,他叫武二!”

汉子一指身畔较矮的汉子续道:“我兄弟俩在此地以狩猪为生,三日前,当我们上山狩猎时,发现你昏躺在山上,于是便把你救回来!”

那个武二也插嘴道:“不错!那时候你伤得很重,我们还以为你死定了,殊不知竟又会活过来。”

武大道:“嗯!我们两兄弟从见过一个人受了这样重的伤,依然可以不死,而且……”

他说着一指步惊云的额头,问:“是谁给你包扎的?”

步惊云霎时间不明所以,只顾抚一着包在额上的白炼。

武二也道:“是呀!还有,小兄弟,你又叫什么名字?为何会昏倒在山上?”

名字?虽是如斯简单的一个问题,步惊云闻言却脸色陡变。

什么名字?

他赫然发觉……

他竟然无法记起自己的名字,亦无法记起自己从何处来,将要回何处去!

他失忆了!这里,和洪水泛滥的乐山,仿佛是两个世界。

因为,这里还下着缠一绵的雪……

偌大的天下会,在漫天的风雪下,看来一片死寂。

置于天下第一关两旁的苍松,似乎也有点儿倦意,只因他等得太倦了。

雄霸正坐于关前,秦霜和文丑丑亦分别站于其左右,文丑丑更持着伞子为雄霸挡着风雪。

他们在等。

整个天下会都在等,等着三个人的回归。

半个月的限期已至,此刻更是第十五个黄昏。

只要眼前的夕一陽一消逝,大家都不用再等了。

秦霜开始有点急躁,低声琢磨:“怎会呢?风师弟绝不应是言而无信的人……”

文丑丑不屑地道:“谁知道啊?也许他脸上的纯真,只是一场愚弄我们的戏!”

秦霜辩道:“不会的!即使他和断一浪一如此,云师弟也应回来交代,我只怕他们三人遇上了意外……”

文丑丑道:“我看未必!别忘记云少爷与帮主所立的赌约,他可能早已畏罪潜逃了!”

二人虽你一言我一语,然而雄霸始终不发一言。

因为,答案已冉冉出现在天下第一关的梯阶之上。

在此最后一刻,聂风与断一浪一终于及时回来了。

雄霸双目绽放一股豪光,他这才咧嘴笑道:“你们果然守信回来了,好得很!”

跟着横眼一瞄正低着头的聂风,道:“惊云呢?”

聂风并没有即时回答,他只是翘首凝视雄霸。

但是他一双眼睛内的悲痛之色,似乎已告诉了雄霸一切端倪。

雄霸简直难以置信,笑容僵住,他在人前第一次如此错愕:“难……难道……”

其实,他也不用再“难道什么”了,聂风已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秦霜与文丑丑见之亦霍然变色。

想不到三人此行的结果,不单出乎他俩意料之外,也出乎雄霸意料之外!

真是一个异常震撼的结局!

这个异常震撼的结局,迅即如旋风般传遍了天下会每一个角落。

每个门下心中亦很惊疑。

这个向被誉为战无不胜的“不哭死神”,居然会豁出一切,仅为救一群微不足道的小童?

他到底为了什么?

素来只顾争名逐利的天下会众,皆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众人议论纷纷,但雄霸已下了一道严令:倘有天下会以外的人问及步惊云,所有门下均不得直言其死讯,必须说步惊云正在闭关苦练,寻求更上一层的武功。

若有门下胆敢把此事泄露半句,违者——-斩!

雄霸如此下令,只因近数年间,步惊云已在江湖中打响名堂,赫赫有名。

每个江湖人,尽皆听过“不哭死神”这个可怕的称号。

如今天下会仍未独霸武林,在此时传出步惊云的死讯,可谓极不合时。

一旦给武林中人知道雄霸失去了最大助力,等如给人知道他断了一条右臂。

尤其此事若给无双城主独孤一方知悉的话,恐防结盟一事有变。

更甚者,其他门派或会乘其一时势乱,群起而攻……

那就非常不妙!

此事确实令天下会乱了一阵子,不过很快便被雄霸一操一控大局,把一众门下不安的情绪安定下来。

“愚不可及!”

正是雄霸这种绝情枭雄,对不惜舍身救人的步惊云,在心中暗暗所下的结论!

花儿不香,月儿不停,人也不再开怀。

今夜,是一个黯然而不销一魂的夜。

聂风坐在马糟畔的小庐门外,已然坐了一个时辰。

他一直都没有动,俨如一个木雕的娃娃。

因为,他心里正在不断挣扎……

他应否去干革命一件不应该干、却又义不容辞的事?

断一浪一并没有陪他一起呆坐,他回来后便要不停地洗马,这是他的职责,纵使遇上不如意的事,他还是要被一逼一如常地生活、工作下去。

然而此际他也把马儿们打理好了,他缓缓步至聂风身边,轻搭他的肩膀,道:“风,你在回程时已这样的想了好几天,如今又是如此的想,你究竟在想什么?你仍在想步惊云吗?”

聂风垂首不语。

断一浪一又道:“步惊云虽为救我们及那群小童而死,令我对他亦大大改观。不过,风,他真的已经死了,我们却仍活着,决不能一生都在想他,蹉跎岁月呀!”

他此番实属肺腑之言,自那事以后,断一浪一也是衷心的佩服步惊云。

聂风幽幽的道:“云师兄……我一生都不会忘记,只是……我在想着另一些人。”

“什么人?”

“那些灾民!”聂风道:“那些灾民仍在受着饥寒与瘟疫一交一 一逼一,还有依旧留在乐山的灾民,我想合共也有十多万人吧?”

想到至少有十多万人流离失所,想到那些孩子饿死。病死的一尸一体,聂风只感到心头惴惴难安。

断一浪一答:“空想并不切实际,我们根本帮不了他们!”

聂风悒悒而道:“不!是有法子的!只要我……”

他没有把话说下去,他霍然看见了一个人正朝小庐步来。

是孔慈!

只见她正满脸死气沉沉的步近二人。

聂风并不感到意外,他算准了她在知悉步惊云的死讯后,必会前来找他们的。

但他却未料到孔慈甫一见他,劈头所说的竟是一名莫名其妙的话。

她呆呆的道:“我……偷看了。”

偷看?

她究竟偷看了什么?会令她有如此死气沉沉。静得可怕的表情?

聂风正欲相问,孔慈已把一张字条递了给他;他还未打开一看,孔慈已凄然道:

“我一直都在怀疑,到底……云少爷为何会答应帮主监视你们?他为何……要接受这个无聊的任务?难道……他真的如一般天下会众所说,只想……邀功?直至我知悉他的死讯后,我不用再怀疑了。我终于忍不住偷看了……云少爷叫我别看的这张字条,方才发觉……原来他……他不但……没有些微……得益,还需要……付出……不菲……代价……”

她的嗓门已渐沙哑,眼泪也忍不住从她的眸子滑了下来,她泪眼盈盈的瞧着聂风,十分艰难地完成她犹未说完的话,道:“他为了……你们,与帮主……赌他的……一双……

眼睛!”

说罢终泣不成声。

“一双眼睛”四个字恍如霹雳雷霆,狠狠轰进聂风与断一浪一耳内,断一浪一当场满脸通红,因为他当日也是自以为步惊云是为邀功才会监视他俩的。

聂风闪电般打开那张字条,他终于看见了……

那确是一纸赌约,列明了若聂风与断一浪一不能及时回来的话,雄霸将要挖下步惊云的一双眼睛,以示他“有眼无珠”,错看了人。

赌约上还有步惊云草而有劲的签名,可见他签时如何爽一快,如何坚信,如何狠!

他终究没有错看了聂风与断一浪一!

他自己却反被这世界错看了!

聂风的心不禁直往下沉,一双本已干涸的眼睛又复濡一湿起来,一直在他心头犹豫不决的抉择,就在此刻,他狠狠的决定了!

孔慈犹在绝望地啼哭着:“为什么?为什么云少爷要……保证……你们?为什么他宁愿……豁出……一性一命……也要救那些……孩子?为……什么啊?他……为什么……这样傻啊?”

聂风恻然盯着她痛如刀剐的脸,他忽然发觉这个十四岁的女孩,对步惊云竟已有一种超越主仆的感情……

她扳过她的身一子,毅然道:“孔慈,难道……你还明白?云师兄如此做。只因为……

他深信这样做……不但绝对正确,而且,也是此世生而为人,应该要……做的事……”

孔慈泪痕披面的看着他,悲恸地问:“应……做……的事?”

“不错。”聂风眺着漫天的风雪,十二岁的他居然唏嘘起来:“既已生而为人,若自认为应做的事,即使……死,也还是……会毫不考虑。一意孤行地去干吧?”

他言毕瞥了孔慈与断一浪一一眼,悠悠的道:“今日,我也恍然明白这个道理,也到了我该实行这个道理的时候!”

他说着愀然地转身,再没理会断一浪一与孔慈,迳自步去。

断一浪一默默的看着聂风远去,良久良久,眼角陡地淌下了一道泪痕,神色黯伤的道:

“风,我终于明白你要干什么了……”

孔慈讶然问:“断一浪一,风少爷……将要干些什么?”

断一浪一道:“他,他将要为灾民干一件他不想干,却又应该,必须去干的事。”

孔慈仍是大惑不解,惟有凝眸目送聂风渐渐远去的孤单背影。

他的头发犹在风雪中飘扬。

如雨。

如丝。

如恨。

却不如意……

天下第一楼内。

雄霸正欲就寝,忽地,楼外响起一阵落寞的敲门声。

雄霸非常讶异,这么夜了,还有谁有这样的胆子敢来一騷一扰他?

“谁?”他沉声问。

“我。”门外人直截了当的答。

雄霸当然认得这个声音,他想不到他竟会这么夜来找他。

“门未闩上,进来吧!”雄霸边答边把早已松驰下来的老脸再度绷紧,眨眼之间,脸上又复绽露一股不可侵犯的帮主威仪,整装待发。

“轧”的一声,门开处,他徐徐步了进来。

难怪适才的敲门声如斯落寞,因为步进的他有一颗落寞的心。

他是聂风。

“师父。”聂风木然地低唤一声。

“唔”雄霸自鼻子里沉应,问:“风儿,你这样夜来找为师,所为何事?”

聂风定定的瞧着他,依旧没有半丝表情,一字一字的道:“徒儿想和师父做一宗一交一 易。”

“哦?一交一 易?”雄霸微微错愕,定定盯着聂风,嘲弄道:“我的好徒儿,你怎么突然变成一个商贾,居然和为师谈起一交一 易来了?是了,你到底想一交一 易什么?”

聂风平静的道:“我,需要白银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雄霸一双龙目睁得如铜铃般大,他的眼睛,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睁得这样大。

聂风答:“不错,一百万两,一两银子也不能少……希望这笔银两以云师兄之名……

捐给乐山一带受洪水肆虐的所有村民!”

啊!原来他心中所想的……

还是那些活在水深火热的灾民?

还是——

步惊云?

这就是他认为应做的事?那不应做的事呢?

雄霸只认为聂风是个傻子,他狡狯地斜睨聂风,目如鹰隼,问:“你说这是一宗一交一 易,那你又以什么来与为师一交一 易?”

聂风毫不踌躇的答:“我,我自己!”

“只要你愿出这一百万两,我便代替云师兄替你打——铁桶一江一 山!”

雄霸一怔,他至此方才知道,自己一直都太低估聂风。

他以为他过于愚仁,不懂利害,如今终于知道,聂风比他所想的更懂分析利害。

目下步惊云已死,雄霸已失一员大将,聂风要以自己来作谈判条件,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为过,如此乘机以自己来一交一 易,为的只是拯救灾民,只是报答步惊云这个死了的人的相救之恩,在雄霸的眼中,聂风又始终也和步惊云一样——愚不可及!

然而,聂风所提出的,确实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选择。

雄霸朗笑道:“呵呵!果真悲天悯人,就连老夫也开始尊敬自己的徒儿了,不过你可有想过,人间遍地皆是为生计愁苦的人,你帮了一次,帮不了第二次……”

聂风并不作声,他只是凛然地看着雄霸,目光中的坚定不移已表露无遗。

再也没有哀求,因为这是一宗最公平的一交一 易。

也是一宗最无奈的一交一 易。

雄霸一颗素来老谋深算的心在此瞬间,不断的推详,琢磨,盘算。

良久良久,天下第一楼内,最后传出了一声豪迈之极的笑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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