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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含冤莫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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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鹏小心翼翼,缓步欺到韦松身后,见他闭目端坐,默默行功,似乎绝未发觉,杀机立起,独臂疾举,一掌向韦松“百汇”穴上拍落。

哪知他掌势方沉,忽觉胸部“神封”、“步郎”二穴之间,一阵椎心刺痛,提聚的真气,突又散去。

一惊之下,慌忙收掌疾退两步,这才想起韦松替他点闭的心络二穴尚未解开,虽然不碍行动,但欲提气运劲,心脉隔阻却无法办到。

凌鹏眼见良机难再,心中又急又气,立刻运气冲穴,不想一连冲了几次,穴道未曾冲开。却痛得他出了一身汗,忍不住轻声呻吟起来。

韦松气行三周天,睁开眼来,听见凌鹏痛苦的哼声,急忙扭头问道:“凌师兄,你怎么了?”

凌鹏长嘘一声,散去功力,道:“没有什么,我只觉心脉穴道隔,真气不能畅通,想趁你疗伤的时候,也检视一下内腑伤势,不料-一。”

韦松忙道:“啊!是我替你点闭两处穴道以防淤血回攻心腑,师兄,你千万别妄运真力,让我替你解开闭穴。”说着,跃起身来,举掌在他前胸‘天池’穴上,轻轻拍了一掌。

掌落如针,“嘶”地一声。‘神封’、‘步郎’二穴霍然而通。

凌鹏心头一沉,再行提气时,浑身穴道已经畅通无阻,但霎眼即逝的机会,也随着痛苦的消失而远去,至少他是错过一次最好的时候了。

他暗暗咬牙切齿,追悔无及,脸上却堆着无比关切的笑容,轻声问:“韦师弟。你的伤势全好了吗?”

韦松点头道:“此时已无大碍,多谢师兄为我守望护卫!”

凌鹏脸上微微一红,笑道:“自己师兄弟,不须如此客套,时间不早,咱们要追兰表妹,就得快些动身。”

韦松望望天色,道:“反正今天是追不及了,师兄二穴初通,可能还有些淤血留在血脉中,何不趁机也调息一番,小弟愿以本身真力,助师兄驱尽残血,同时,替师兄打通任督二脉……。”

凌鹏蓦然一震,失声惊呼道:“打通任管两脉,你自信有这种功力?”

韦松笑道:“师兄忘了吗?恩师他老人家六十余年修为功力,已经全部转注人小弟体中。”

凌鹏心念飞转,暗自忖道:他年纪这样轻,纵得老秃驴宠爱,未必当真有此功力,莫非刚才我起意杀他,已经被他暗中察觉,故意借口过穴通脉,想暗下毒手,害我性命,不能!

不能!万一当真中他算计,八十老娘倒绷孩儿,那才死得冤枉哩!

他此时心情,正应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句俗话,虽然明知任督二脉一通,武功等于倍增,却宁可不涉此险,甘愿放弃了大好机会。

韦松见他沉吟不语,笑道:“师兄有些不信小弟能够办到?”

凌鹏连忙招手道:“不!愚兄资质愚劣,无此厚福,何况,助力通脉,必然使你耗费不少功力,损人而利己,愚兄不能做这种事。”

韦松听了,大感钦佩,忙道:“师兄,你顾虑得太多了。”

凌鹏笑道:“别多说了,愚兄武功修为还能在江湖上过得去,这件事将来有机会时再说,现在还是上路追人要紧。”

韦松恍然,只当他傲骨天生,不肯受人助力,这种事在江湖武林中常有见闻,遂也不再勉强,快快收拾动身。

凌鹏一面行着,一面暗察韦松神情,见他颇有失望之色,越加认定自己猜想不错,心里骂道:小贼,你还敢在凌大爷面前玩这一套,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这也许是天意要他不该得此机遇,假如他这时知道韦松竟是一片赤诚,不知将会多么懊悔呢!

一路迤逦而行,申刻时候,赶到一处镇甸。

两人略一打听,得悉欧阳珉一行数十骑,在午到过后不久,已经向南而去,反正一时无法追及,便找了一家酒楼,对坐小酌,准备饱餐一顿。

席间,凌鹏一再向韦松问起桐柏山情形,韦松毫不隐瞒,据实相告,凌鹏确知神手头陀果已失去功力,如今形同废人,心下暗暗高兴。

而韦松虽然惦念“兰表妹”,却因无意间寻到凌鹏,见他并无“叛师欺祖”之意,口口声声不忘师恩旧情,心中也无限欣慰,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

他们各怀心思,谈得却很亲切投契,酒到便干,渐渐都薄有酒意,离了酒店,仗着酒性,蹒跚直出南门。

这时日已西沉,天色将暮,两人趁途中行人稀少,一齐展开“神行缩地法”,真个快逾奔马,赶了十余里,却是一处三岔路口。

道口既无路碑,更不知欧阳珉所循途径方向,心正犹豫难决,东方大路上,忽然传来一阵急速的马蹄声。

凌鹏向韦松招招手,两人刚闪身躲进路边草丛,蹄声迅若奔雷,四骑快马已如飞驰到。

最前面一骑马上,坐着一个臂束金环的光头壮汉。

韦松见了,心头一震,再看那后面三骑,果然正是东方莺儿姊弟,和“鲁家堡”少堡主鲁克昌。

四匹骏马在三岔路口一齐勒住,那鲁克昌遍体血污,头上包缠着布带,光头壮汉苗真也创痕累累,东方莺儿妹弟更是衣衫零乱,蓬头斜钗,个个都狼狈不堪。

东方莺儿红着眼圈,含泪哽咽道:“苗大哥、鲁哥哥,咱们就在这儿分路,再见了-

一。”

鲁克昌凄然叹道:“愚兄才薄力弱,未能护卫你们,心里实在惭愧得很。”

东方莺儿道:“不,鲁哥哥,你为我和弟弟,毁家蒙难,连伯父也遭受牵累,是我和弟弟连累了鲁家堡,我们太对不起鲁伯父了-一。”话声未完,泪水已潸然而下。

鲁克昌垂首说道:“莺妹妹再别这样说,在劫难逃,这也许是天意。”

那光头壮汉苗真忽然接口道:“由此前往桐柏山,途中难免遇上万毒教贼党,叫人放心不下,贤姊弟俩不同往岭南暂避些时候?”

东方莺儿凄然摇头道:“谢谢苗大哥,生死有命,我们不想再连累苗大哥了。”

鲁克昌道:“莺妹妹,你一定要到桐柏山去,又有什么用呢?”

苗真也道:“你们妹弟从未行走过江湖,这一去,实在令人担心。”

东方莺儿愤愤地道:“你们不用再劝我了,除非我们死在途中,否则,我一定要去问问和尚伯伯,问他为什么将一生功力,竟给了那种狼心狗肺的东西-一。”

韦松听到这里,脸上一阵臊热,他明自东方莺儿口里所谓“狼心狗肺的东西”,正是指他而言,那当然是因为他蒙面夜入“鲁家堡”,纵有百口,难以辩解,但他自问役有害死鲁伯廷:“狠心狗肺”四个字,用得未免太过分了。

思忖间,又听鲁克昌叹息说道:“唉!真是叫人难以置信,那韦松既然被万毒教地心火毒所伤,又被打落君山绝壁,幸遇莺妹妹才得死里逃生,想不到一旦活命,竟反而投身万毒教,甘愿俯首事敌,恩将仇报,这是什么原故呢?”

苗真敞声道:“原因有什么难懂,那小贼必是被田秀贞贱婢美色所迷,才忘恩负义,无耻投靠了万毒教!”

韦松一听这话。再也忍耐不住,突然扬声叫道:“你不可以信口胡说。”

路口四人尽都一惊,纷纷奔马涌退丈许,苗真功行双臂,沉声问:“是谁?”

韦松迈步从草丛里走出来,凌鹏紧随身后,一双色眼,却直勾勾注视着东方莺儿。

四人一见竟是韦松,惊呼一声,纷纷下马,“呛呛”连响,各自拔出兵刃。

鲁克昌咬牙切齿,戟指着骂道:“姓韦的,原来你仍旧放不过咱们。竟一直跟踪追到这儿,好吧!杀父之仇,毁家之恨,鲁克昌一条命跟你拼了!”话声甫落,唰地一剑当胸刺到。

韦松微一错步,避开剑锋,沉声道:“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东方莺儿气得浑身颤抖,娇声叱道:“无耻的东西,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韦松极力压抑激动,缓缓说道:“东方姑娘,承你在洞庭湖中救我性命,再生之恩,厚比天高,我深悔盂浪,不该夜入鲁家堡,但是,其中别有隐情误会,求你容我解释几句,说完之后,姑娘要是仍不相信。韦松宁愿引颈受戮,立毙当场,绝无悔恨。”

东方莺儿想了一下,恨恨道:“好,你说吧!但别想我会相信你的花言巧语。”

韦松长嘘一声,幽幽说道:“在下身披血仇,与万毒教仇深似海,种种经过。东方姑娘均已洞悉,韦松纵或无耻,但恩仇是非,总能分辨得出,怎会腆颜仇,反而投效万毒教下-

一。”

东方莺儿冷哼一声道:“说下去!”

星韦松继续又道:“只因家父惨遭毒害之时,席间拾获一枚六角金星,偶尔闻及鲁老堡主号称‘摘星手’,恰好使得一手绝妙星状暗器,在下急于父仇,追查当时疑凶线索,因此贸然夜入鲁家堡,不想竟因此铸成无法解释的误会,事后深感鲁莽,惜已悔恨无及,但在下可对天发誓,夜入鲁家堡绝无恶意,更没有害死鲁老堡主,而且,和在下一同入堡的,乃在下表妹徐文兰,绝不是万毒教主田秀贞,只因她与田秀贞容貌身材十分酷似,致使诸位未辨真伪,径将韦松视同卑鄙小人,在下虽非圣贤,然而平白获此奇辱,心中却十分愤慨不平。”

他一口气将心中激愤吐露出来,愤懑之情溢于言表,说完之后,如释重负般又嘘了一口闷气,昂首而立,显得极是倔强。

东方莺儿脸上冷漠如故,淡淡问道:“说完了吗?”

韦松道:“在下言尽于此,未必得邀信任,但却句句实言。”

东方莺儿啐了一口,冷叱道:“你以为一场血海深仇,只凭这几句巧言,便能蒙蔽天下人耳目吗?”

韦松傲然道:“姑娘如是不肯相信,在下自然无法勉强,但真情必须剖白,一命虽不足惜,却不能使清誉蒙垢,贻羞九泉。”

东方鸳儿冷笑道:“就算你说的是真话,夜入鲁家堡情有可原,但我要请问你,为什么第二天一早,重又用黑巾蒙面,率领华山派降贼叛徒,用歹毒的华山火筒,烧毁鲁家堡,这件事,你又有什么美妙的理由解释?”

韦松蓦然一惊,脱口道:“你说什么?谁用华山火筒,烧毁了鲁家堡?”

东方莺儿厉声叱道:“你装什么傻,你以为黑巾蒙脸,便能掩蔽你那卑劣无耻的面目?

你以为去而复返,咱们就想不到是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干的?告诉你,韦松,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咱们早就认出你的奸计诡谋,你放火焚堡,屠我无辜,虽然得意一时,迟早必遭报应,可笑你竟有脸来否认解释,你把咱们全看成傻瓜了!”

说到激动之处,粉面铁青,声音颤抖,垦眸中怒火飞射,仿佛要穿透韦松的心腑。

韦松越听越惊,骤然变色,喃喃自语道:“黑巾蒙面,华山火简-一放火焚堡-一屠杀无辜-一奸计,这是谁的奸计?”

东方小虎一直没有开过口,这时也大声喝道:“好汉做事好汉当,姓韦的,还想抵赖不成广!”

韦松用力摇着头道:“不,不,我绝没有做这件事,绝没有-一。”

东方莺儿叱道:“事实俱在,难道咱们冤枉了你?这些伤痕也是假造出来的?”

东方小虎接口道:“姐!不必多说了,咱们要替鲁家堡数百冤魂报仇!”话声甫落,呼地一斧拦腰砍了过来。

他自幼天生神力,武功虽不甚精,斧势却如雷霆万钧,破空声起,石飞砂扬,十分惊人。

韦松脚下倒踩七星,让开斧招,急叫道:“假如真有这回事,必定是万毒教阴谋陷害我,我死不足信,却永世含冤莫白,怎能甘心!”

东方莺儿喝道:“事到如今,还图狡赖,韦松,你要不要脸!”说着,长剑一摆,分手便刺。

韦松此时蒙冤莫白,有口难辨,脑中飞忖道:难怪伍菲等整整一日未见到鲁家堡去,原来其中竟有这些阴谋,唉!

我纵然说破嘴唇,也无法洗雪这一身奇冤了。

他万念俱灰,长叹一声,闭上双眼,眼角泪珠光莹,无限幽怨遗根,尽化在那两滴无声无息的泪珠之中。

东方莺儿剑出如风,剑尖湛湛已沾近他的衣襟,忽见韦松含泪阖目,挺然屹立,不避不让,神情凄楚而激昂,仿佛一个壮志未酬便慷慨就义的烈士,令人肃然泛起一股敬畏之意。

心中一动,玉婉微沉,剑尖向上疾扬,一缕寒芒,贴着韦松前胸掠过!

“嘶”地一声响,衣破、肉裂。洁白而坚实的胸膛上,进现出半寸深一道血槽,鲜红的血夜汩汩而出。

韦松本能地睁开眼来,目光相触,忽然发现东方莺儿星眸中正含着一种异样的光辉,似惊恐、似怜惜,又似懊悔,扬剑的纤手,不住颤抖。

他竟然毫未发觉自己已经受了伤,只觉一阵心血沸腾,喃喃说道:“如果一死能表明清白心迹,就请姑娘成全了我吧。”

东方莺儿眼眶一红,螓首忽垂,扬手掷了长剑,“哇”地掩面痛哭失声。

那凌鹏一直在韦松身后五尺之处,只是冷眼旁观,并未开过口,见东方莺儿突然中途变招,以及挪剑痛哭失声,不禁皱了皱眉头,冷声说道:“韦师弟,亏你好性子,白挨一剑,竟无怨言,你答应了,我这做师兄的却不肯答应哩!”

韦松低头一看,这才惊觉自己胸前血肉模糊,伤得不轻,创口也开始有火辣辣的痛楚感觉,心灵和肉体的创伤立时进发,真气一泄,内腑旧伤也同时发作,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东方莺儿却骇然仰起头来,惊叱道:“你是他的师兄?”

凌鹏逐步走了过来,色迷迷地笑道:“不错,你伤我师弟,少不得要还凌大爷一个公道。”

东方莺儿听了这话,疾退两步,叫道:“凌鹏!你是北天山叛徒凌鹏?”苗真、鲁克昌、东方小虎见她惊骇之状,连忙都闪身上前,各挺兵刃,蓄势而待。

凌鹏眼中凶光一闪,冷笑道:“嘿!你倒知道不少,叛徒两字,也是你叫的吗?”声落、人动,独臂一抬,五指如钩,径向东方莺儿香肩抓来。

东方小虎大喝一声,钢斧“拨风扫雪”,迎面挥出。苗真和鲁克昌趁机拥着东方莺儿退到两丈以外。

那凌鹏一身武功得自神手头陀亲传,虽然仅只一条手臂,却未把东方小虎钢斧放在眼中,独臂飞快地一沉一翻,变爪为掌,竖劈横扫,呼呼连劈两掌,东方小虎全仗天生神力,一时闪避不及,直被掌风震得踉跄倒退了三四步。

凌鹏傲然长笑一声,“叮”地一声,撤出了长剑。

苗真望见,急挥九环刀飞身抢了过来。

凌鹏长剑大开大阖,寒光闪耀生辉,他有心要在东方莺儿面前显出绝学,数招过后,倏忽扬声大喝,剑上内劲如涛,又将苗真逼退。

鲁克昌连忙挥剑上前,双攻凌鹏,激战十余招,仍然无法取胜,东方小虎抡钢斧,重又加人了战圈。

场中四人盘旋交错,此进彼退,刀光剑影,犹如风卷雪飞,眨眼间,又战了二十余招,凌鹏以一敌三,并未落败。

这时候,夜色渐浓,旷野间阴霾四合,寒风飕飕,带来几分凉意。

东方莺儿凤目掠过斗场,见韦松闭目行功止血疗伤,脸色平静安详,竟无一丝怨尤和憎恨。

她心里突然泛起难以形容的愧疚,莲足一顿,掉头飞上马背,抖缰疾驰而去-一。

凌鹏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东方莺儿,见地忽然独自上马离去,心头大喜,长剑一式“铁腕挥戈”,匹练绕身疾转,叮叮叮三脆响,刀剑钢斧齐被封荡开去,晃肩抢出了战圈。

甫一脱身,立刻插回长剑,探手从怀中扣了一把喂毒牛毛金针,扬臂向苗真等三人洒去,自己却施展“神行缩地之法”,快如轻烟,直追东方莺儿坐马。

苗真等微一怔愕,及待挥刀舞剑格落毒针,凌鹏已经一连三次起落,如影随形追到马后,闷声不响,凌空向马鞍上扑到。

东方小虎急得大叫:“姐姐当心,后面有人-一。”

莺儿闻声反顾,芳心骇然猛震,连忙运掌反劈,不想掌势才出,忽然嗅到一股奇浓异香,顿觉头晕目眩,力道再也发挥不出来。

凌鹏这时已如飞絮般飘落在马背上,探臂拦腰抱住,狂笑一声,那马儿绝尘昂奔而去。

苗真等三人心慌意乱,匆匆抢了马匹,旋风般衔尾直追。

蹄声如雷,渐去渐远。

路口上,只剩下垂目跌坐的韦松,犹自一动未动,静静地在运功调息。

他内外伤都很严重,失血既多,心灵上又蒙受了无法洗雪的奇冤,若非仗着功力深厚,只怕早已不能支撑。

长夜漫漫,荒郊寂寂,浓雾沾满了他的衣襟发梢,但他浑然未觉。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缓缓睁开眼来,夜空中只有疏疏落落几粒寒星,伴着一弯残缺的新月。

韦松里然一惊,忙要挺立起来,身子才动。胸前创口立刻像撕裂似地奇痛撤骨,哼了一声,重又跌坐下来。

忽然,一个阴冷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小伙子!要是还不想死,最好坐着别动。”

韦松循声望去,旷野中一片空寂,并无人影,不觉骇然,沉声道:“是谁在说话?”

语声甫落,那阴冷的声音接口又道:“别怕,是我!”

韦松张目四顾,但闻其声,却未见其人,心里机伶伶打个寒噤,失声道:“你-一你在哪儿-一?”

阴冷的声音吃吃笑了起来。道:“我在这儿,难道你眼瞎了,不会看吗?”随着笑声,一丈外暗影中,突然闪射出两道鬼火似的碧绿光芒,一瞬即逝。

就在那一瞬之际,韦松已看出那竟是一对摄人心魄的眼睛,但那双眼睛离地约有四尺,隐隐有一颗头颅,下面却空空的不见身躯,直如两盏飘浮在空中的绿色灯火。

他触目一震,连忙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

那怪异的目光复又闪现,沉声道:“叫你坐着别动,你没有听见吗?”

韦松既惊又奇,伤处奇痛,实在也无力站起来,不得已,揉揉眼睛,注目细看,这一看,更把他惊得心头卜卜乱跳。原来那绿色光芒,果然是一双眼珠,但那人却不是站立在地上,而是倒悬着身子,挂在一棵枯树横枝之上,脚上头下,就像一只森林里倒挂的蝙蝠。

他看清之后,比没看清时更感惊恐,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一挺身,从地上跳了起来,拔脚便奔。

才跑了几步,忽然风声飒飒,一条黑影其快无比从他身侧掠过,眼前一花,迎面已立着一个黑抱怪人。

那人身材枯槁-削,满头黄发,尖嘴猴腮,双臂过膝,脸上遍布黄毛,若非是穿了一件人类的黑袍,几乎和一头披毛猛兽毫无分别。

韦松心惊难抑,跟跄倒退了三步,壮着胆拔出长剑,准备万不得已时,只好一拼。

那人瞪着一只绿色鬼眼,向韦松注视了好半晌,忽然咧开大嘴,嘿嘿笑了两声,竟十分平和地说道:“孩子,你身受重伤,剑峰又划断了胸前血脉,如不及时治疗,耗费真元过多。决难活过十天,你难道不伯死?”

韦松惊魂未定,喘息着问:“你一一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人耸耸肩头,道:“人鬼之分,有何凭藉?有些人白昼是人,夜晚是鬼,又有些人表面像人,心里实在比鬼也不如,还有一些人披了人皮,尽说鬼话-一你又何必把人鬼分野,看得那样严重?”

这番话,听得韦松心头暗颤,私忖道:这人形貌虽然可怖,口气却超然脱俗,竟不像是害人的鬼怪,何况他纵是鬼

怪,我韦松顶天立地,问心无愧,也不用惧怕他。

如此一想,怯意大减,精神松懈之下,全身劲力顿失,身子立刻摇幌不稳,迫得用剑尖支撑住才没跌倒。

那人眉间微皱,道:“孩子,你伤得甚重,别再倔强,坐下来,让我看一看!”说着,伸手扶着韦松胁下同时替他取下了长剑,插回鞘内。

韦松被他一番亲切柔和之言,说得戒心尽释,毫无反抗,依言坐下。

那人伸出一双毛茸茸的手掌,轻轻扯开他前襟,略看了一会,使从怀里取出一支形如树根的东西,轻声道:“躺下来,我得替你立刻止血封闭伤口。否则,寒露一浸,难保不伤及心络,寒毒若人心腑,纵然伤势好了,也将成终身痼疾,永远无法再练习进一步的上乘武功了。”

韦松果然顺从地仰面躺下,更幽幽闭上了眼睛,他说不出是什么原因,竟似对这面目狰狞的怪人,生出浓厚的好感,也有坚强的信心。

这时候,摩娑在他胸前,好像已不是那只毛茸茸的巨掌,而是慈母亲切的爱抚,荡漾在耳际的,也不再是阴冷的语声,而是安详和善的醉人乐曲-一。

那人将树根形状的东西一寸一寸咬人口中,用牙嚼碎,和着口涎,缓缓敷在韦松伤口上,一着伤处,赤热灼人,韦松不由轻哼出声。

那人忙嘘气为他吹拂,一面敷药,一面随口道:“你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告诉我,心里还害怕我的面貌吗?”

韦松连忙摇头道:“不,不-一。”

那人咧嘴一笑,道:“也不怕我现在突然下手,害你性命?”

韦松笑道:“我和你无仇无恨,萍水相逢,你怎会害我。”

那人忽然笑容一致,阴声道:“那也不一定,咱们无缘无故。萍水相逢,我怎么会替你治伤呢?”

“这-一。”韦松一时语塞。

那人重又笑道:“原因很简单,我今天帮你一把,将来我若有需你帮助的时候,你也会同样帮我,对吗?”

韦松惶然说道:“如有所命,韦松决不推辞-一。”

那人停手沉思顷刻,忽然肃容低声道:“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不知你是否知道他的住处下落?”

韦松诧问道:“谁?”

“那人武功天下无匹,又擅用毒之技;号称‘毒圣’,又有一个外号,叫做‘黑心居土’。你听过这样一个人吗?”

韦松茫然摇头道:“从来没听过这么一个人-一。”

那人轻嘘一声,好像有些失望,停了一会,又问:“那么,有一个人姓田名烈,人称‘千毒叟’,你知道吗?”

韦松又摇摇头道:“也没听过-一。”忽然心中一动,忙道:“你说的这两个人既是以毒著名,不知是不是和现在的万毒教有关系-一。”

那人眼中精光陡射,急问:“什么万毒教?你快说!”

韦松道:“万毒教新近才崛起中原武林,总坛设在洞庭湖中,教主是个年轻女孩子,名叫田秀贞,手下有两位护法,他们最近曾用一种迷魂毒酒,将中原武林六大门派一举收罗掌握,正四处作恶,欲图称霸武林-一。”

那人喃喃低语道:“万毒教-一田秀贞-一千毒叟-一田烈-一。”蓦地浑身一震,满脸欣喜地点点头,道:“好啊!是他!一定是他。”

说着,替韦松掩好衣襟,站起身来道:“你只须再躺一个时辰,外伤便不碍事了,内腑伤势,你自己能够运功治疗,但三天之内,切忌妄运真力,跟人动手。我还有事,须得先走一步……。”

韦松忙道:“谢谢你替我治伤,但我还没请教过尊讳上姓,应该怎样称呼?”

那人笑道:“一我的姓名很不好记,还是别问的好。”

“不!厚恩未报,怎能连姓名都不知道。”

“你一定要问,只消记住我并非你们汉人,也非来自中土,有人骂我是猿人合生,只能算得半个人-一。”

韦松猛记起在君山之时,曾听伍菲说过四句歌词,是“天外隐三圣,字内唯一君,南北分双奇,西漠仅半人。”心中一动,忙道:“你是从西漠来的?”

那人点头道:“不错。”

韦政骇然惊呼道:“你是西漠一代奇人檐迦耶弥老前辈?”

那人面现惊容,仿佛深感诧异,突然一顿足,身形破空倒射而起,轻叱道:“记住,不许在人前擅提我的名讳!”语音瞬息远去,眨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韦松一时惊喜交集,连连点头,却忘了回答。

他万想不到这面目狰狞的怪人,竟是和天外三圣、宇内一君、南北双奇齐名的檐迦耶弥,闻说这位西漠怪杰天生神力,武功惊人,他远从西漠来中原做什么?打听“黑心居士‘和”千毒委’田烈,又有何目的?

这些疑问,充斥脑中,使他深感迷惑,喃喃自语道:“但愿他别是万毒教的朋友才好-

一。”

他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舒展手脚,胸口痛楚尽失,只有一丝轻微的痒麻感觉,再检视伤口,居然在顷刻之间,便已生肌结疤,痊愈了大半。

这时,东方天际,微露出一线曙光,林间树梢,轻雾蒙蒙。

韦松怔惘地望着檐迦耶弥倒挂过那株枯树,回忆这宇内奇人的古怪行径,心头有如压了一串铅块般沉重。

好半响,才霍然想起东方莺儿和凌鹏都不见踪影,不觉暗吃一惊,失声道:“他们怎么全不见了?”

连忙拔步欲追,但,在他眼前,却是一个令人无所适从的“三岔路口”-一。

口口口

“唉!又是讨厌的三岔路口!”苗真飞身下马,俯首向地上审视片刻,紧皱着眉头道:“两条路上都有蹄印,不知那贼向哪一条路去了!”

鲁克昌恨声自怨道:“他们两人只有一匹马,快也有限,咱们三人三骑,紧追一夜,竟然连影子也追不见了,唉!真是该死……。”

东方小虎急道:“别管它,咱们分路,苗大哥和鲁哥哥追左边一条路,我追右边一条路。”

苗真摇头道:“不妥,咱们三人联手,尚且胜不了那姓凌的,再要分开,追上也无济于事。”

东方小虎道。“只要能够追上,管它济事不济事,舍了性命,也要救姐姐出险,快追吧!”说着,一抖丝缰,催马便向右边大路驰去。

苗真慌忙闪身拦住,铁臂一探,紧挽着辔口,硬生生将马儿拉得定止下来,沉声说道:

“这不是舍命不舍命的问题,一着行错,反而断绝了令姐接手,岂不是更对不起她?小弟弟,浮躁不得!”

鲁克昌接口叹道:“事已如此,空急无益,咱们务必要冷静些,想一个万全之策才好-

一。”

东方小虎焦急道:“你们有什么万全之策,快些商量决定,不能再延误时间了!”

鲁克昌飘身落马,凝神细心地将两条大路上所遗蹄印都仔细看了一遍,剑眉一皱,静静沉思起来。

他生性沉着机智,此时陡然从心底升起一个疑团,向东方小虎招招手道:“小虎弟弟,快下马来。”

东方小虎正感不耐,见他不但无意追救姐姐。反要自己也下马去耽误时间,心里大大有些不悦,懒洋洋地下了马,问道:“鲁哥哥想到什么万全妙计吗?”

鲁克昌却不回答,径自接过东方小虎马缰,牢牢地系在自己马鞍后面,然后压低声音,悄悄对两人说道:“咱们不必追了,依我看,那贼就在附近,并未远遁。”

苗真和东方小虎齐吃一惊,不约而同问:“你从何见得?”

鲁克昌道:“你们想想,那贼只有一匹马,而两条路上,却都留下清晰蹄印,除非他会分身邪法,决不能同时走两条路。”

东方小虎接口道:“其中一条路上,也许是另外有人经过!”

鲁克昌冷静地摇摇头:“不,我仔细看过,左边路上蹄印完整着力,四蹄相距较近,那是有人骑马缓驰经过,留下来的痕迹,右边一条路上,蹄印距离既远,轻而不全,踢土甚多,分明是空马疾奔而过,马上根本没有乘骑的人。这就显见得有诈了。”

苗真轻呼道:“说得对!夜静荒郊,空马奔驰,的确值得怀疑。”

鲁克昌插手示意他轻声一些,继续又道:“假如我猜得不错,那贼必是见咱们紧追不舍,而他掳着莺妹妹,两人一骑,无法太快,经过这儿的时候,见另一条路上已有蹄印留下来。临时想出‘金蝉脱壳’诡计,弃马步行,却在马上做了手脚,使它发劲飞奔,如果我们不察,随便拣哪一条路追下去,都难免上他的恶当。”

这番话,听得东方小虎和苗真连连点头不止,东方小虎急道“那么,咱们快些搜吧!别被他逃了!”

鲁克昌道:“那贼武功不弱,更有毒针暗器,不用智计,断难胜他。”于是,附在两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二人点头答应,各自翻身上马。

鲁克昌向他们挤目示意,故意大声说道:“别忘了,不论追上追不上,明日定要在朱家镇高宾客栈碰头!”

东方小虎和苗真同应一声,立刻扬鞭分途苗真独自向左边大路驰去,东方小虎带着一匹空马,八只马蹄翻动,急若骤雨,奔向右边大路。

马蹄声渐去渐远,终于杳不可闻,三岔路口,又恢复先前一般宁静。

鲁克昌目光迅疾一扫,见路北面仅有三四尺高草地,不便隐匿,南面一带却草高五尺,距离大路三十丈以外,更有七八个大石堆零乱罗列,正是藏身匿迹最理想的地方。

但是,他却不选择南方,身形疾闪,掠到北面短矮的草丛中,全身俯伏地面,像一只机警的野兔似的,双目炯炯,瞬也不瞬注视着对面那几堆隐约的大石堆。

这时天色尚未全明,二十丈外景物只能朦胧分辨,夜风吹拂着草丛,发出沙沙声响。

这声音对鲁克昌来说,简直不能忍耐,因为此时目光无法及远,一半要靠耳朵倾听动静,如果在疏忽中错过了目标,将会使他遗恨终生,永难弥补。

不多一会,他仿佛望见一堆大石旁边,似有人影一闪即逝。

鲁克昌心神一振,凝目顷神而待,又过了片刻,“唰”地一声轻响,果见一条黑影冲天拔起,岸然飘落在草尖之上。

那人就在草上迈步,宛如御风而行,霎眼工夫,便已越过三十丈草地,到了三岔路口。

鲁克昌一颗心卜卜狂跳,匆匆偷扫了那人一眼,连忙屏息卧伏,不敢再扬头张望。不过,只这一眼,已经使他足感安慰了,因为那正是他等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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