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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劫后孤雏 椎心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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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阳曲为晋省首府,西望吕梁,东控太行,北倚云中,南视太岳。

时值深秋,呼呼金风,已有寒意。

路上行人稀少……

驿道微尘不起……

静。

静得有点凄凉!

靠云中山的一条驿道路口,站立着—个十三四岁的乞儿。

他站这里,已经六天啦!

虽然这少年具身极佳的内功基础,但六日六夜的不眠不休,使他精疲力尽,晕然欲睡!

可是他自己的心灵告诉他,睡不得,假如错过了与父亲相遇的机会,天涯海角,再到何处见面?

于是一股坚强的精神支持着他,刚毅的意志使他咬紧牙关,强自抬头,向驿道二端张望。

本来练武之人,只要稍作调息,即可复原。

但这少年不敢垂帘闭目,他惟恐错过路上每一个行人。

尽管路上行人稀少,他仍然不肯稍瞬而至放过。

这少年是谁?

他就是“闪电神剑”宋义的独子,宋岳。

如今穿着一身破烂,脸色焦黄,的确,六天来露立中宵,已历经风霜之苦。

不过,尽管宋岳已快到油干精枯的地步,但仍掩藏不住他那种英挺刚毅之气。

难道他知道他父亲的遭遇吗?

不,远在千里外的事情,他怎能清楚。

前半个月,自他父亲接到艾炎叔叔的书柬兼程赴约后,第二天三更,云中山边的家园,就遭一批来历不明的人袭击。

一夜之间,房屋变成一片焦土,家中所有的人,惨遭屠杀一一被杀得鸡犬不留。

幸宋岳年幼心灵,躲入园中假山之下,幸逃一劫!

但他却在一夜之间,变成无家可归的孤儿。

八天之中,他惟恐敌人发觉,昼伏夜出,以野果充饥,维持生机。

他虽心中悲痛,但不知仇人是谁?惟一能够知道的,只是第二天夜间出来时,发觉破败的围墙上,插着一盏已熄灭的红灯。

宋岳心想,这盏红灯一定与毁家的仇人有关。

八天后,他看看四周毫无动静,才改变方法,化装成一个乞丐,站在山坳路口,等待父亲归来。

他焉能知道父亲也身处生死边缘,苟延残喘……

又是一天过去了,这是第七天,宋岳静静立在路边,二端张望,仍然看不到一点父亲的影子!

他心中又焦灼,又失望!

因为他今天已饿了一整天,平日靠着过路人施舍些干粮度日子,今天碰巧路人稀少,仅有的几个行人,只是施以白眼。

但一个念头告诉他自己,如果爸不回家。这种苦只是一个开始,以后的苦还多呢!

同时,他记起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话。

于是,他硬了头皮,咽下了口中嚼烂的野草。

苦涩之味,使他双眉紧锁。

可是,刚毅的性格,使他强迫自己吞下,他要以此开始,磨炼自己。

三更天了,在静立荒凉黑色中的宋岳感觉上,仿佛有一年那么漫长……

他只觉再也吃不消了,不要父亲没有等到,先生一场大病。

现在无家可归,再一生病,那还得了。

于是他暗暗决定,在五更天以前,假如再看不到爸爸的影子,只有天涯海角去找。

因为宋岳虽知道“神州四异”的三位叔叔,却不知道这三位叔叔住在哪儿。

但他想:以父亲和盟叔等四人的声望,在江湖上还怕打听不到。

正在他转念决定去留之际,官道尽头又响起一阵急骤的蹄声,这次宋岳虽然又形振奋,但却不敢过于寄望。

因为八天的期待,使他饱尝失望的痛苦滋味!

但当他一瞥急驰而至的骏马时,不由心中大喜,拔腿冲到路中,高声呼道:“爸爸!”

在这刹那之间,他犹如在沙漠之中获得甘泉,那种甜酸苦辣的滋味,实难以笔墨形容。

不错,马上的人正是宋岳的父亲,“神州四异”的老大,名震武林的“闪电神剑”宋义。

马背上的宋义陡见一条黑影,横拦去路,耳闻“爸爸”喊声,心头猛震,运起全身残余的一点功力,带住马缰。

一声唏聿聿的长嘶,急冲的奔马,陡然勒住,人立而起,精疲力尽的宋义,再也禁下住这种冲力,吧嗒一声,摔出一丈开外,跌落尘埃。

宋岳见状一怔,心想:以父亲的超绝功力,怎会被马摔倒地上,难道……

转念至此,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兆。

一惊之下,他跄踉地奔过去,哭喊道:“爸爸……你怎么啦?”

在他含泪的目光中,看到父亲眼神涣散,鬓角冒出豆大的汗珠,满身尘土,正是长途急奔的证明。

宋义倒在地上,胸中剧烈起伏,气喘如牛,半晌,才进出一句活,道:“岳儿,你不在家里,半夜在此为何?”

显然,他对自己儿子穿着一身破烂衣服,半夜在此等候自己之举,也感到惊异。

宋岳闻言,倏然扑在父亲身上大哭痛泣!

十几天来遭遇的巨变,这几日胸中积下的怨气,到现在已如黄河决口,源源而泻。

他边泣边诉道:“爸!你可知道家给恶人烧光……人已被强徒杀死了吗?”

宋义无神的目光,陡然一惊,旋即合上双目自语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这恶魔如此慷慨地答应我要求,原来早已下了毒手……”他自语至此,睁眼凝视着宋岳脸庞道:“皇天有眼……真是皇天有眼……”

宋岳自经历巨变后,幼小的心灵,成熟了不少。

他知道父亲所说的意思,是庆幸自己得脱魔掌而发出的感叹,但是心中却非常奇怪,不由问道:“爸,难道你知道家中奇祸,故而兼程返回?”

宋义语气低沉,叹了一声,道:“为父岂能未卜先知,只是……”说到这里,散漫的目光望了他儿子一眼,别转话锋,继续道:“岳儿,扶我到路边林中再说。”

宋岳对父亲欲语又止的神情大感惊讶,依言扶起父亲身躯,向路边林中蹒蹒跚跚地走去。

他这一扶,觉得父亲的身躯特别软弱,这哪里像一代高手的身体,简直像一个重病的老人,心中由惊讶变为巨震,情不自禁脱口问道:“爸!你是受伤啦!”

走到林中,择了一棵树,宋岳扶着父亲依树坐下。

在幽暗的树林中,宋岳看到父亲的脸色更加灰白,急急道:“爸!你伤势要不要紧?”

宋义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岳儿,为父的伤势已经没有救啦!”

这句话,听在宋岳耳中,犹如焦雷击顶,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差点使他晕了过去。

他为了等父亲回来,在草木皆兵之下,提心吊胆地躲在假山中,潜伏了八天,惟恐错过会面,又接连七天,任日晒雨淋,风吹霜打,露立中宵,所期待的是向父亲提供奇祸经过情形,期能父子联袂江湖,快报恩仇。

现在总算苦没白吃,期待中的父亲,终于回来了。

可是,辛苦期望而得的希望,犹如水沫泡影,是那么虚幻,那么残酷!

天啊!命运所赐给宋岳的遭遇也实在太惨啦!

宋岳一呆之下,幼小的心灵,再也禁不住悲痛,哇的一声,泪如清泉直涌,再次扑到父亲怀中,凄啼喊道:“爸爸……”

这一哭,直哭得父子二人柔肠寸断,椎心泣血!

蓦地……

宋义一声大喝:“岳儿,还不听我说话!”

宋岳闻声一惊,停住泣声,呆呆注视着父亲。

只见父亲这声大喝后,胸口起伏更烈,气息粗重,道:“岳儿,丈夫有泪不轻弹,你前途远大,岂能效儿女行径!”

宋岳含泪点点头,幽幽道:“爸,岳儿再不哭啦!”

这句话却引得宋义掉下二行清泪,旋即平静庄严地道:“岳儿,为父尚有一个时辰生命,在这短短的时光中,我还有许多话,要同你说。”

“爸,你说吧!岳儿紧记就是!”

这次宋岳没有再哭,但嫩稚沙哑的语声,却比哭还凄凉、难听。

宋义长叹一声,道:“岳儿,你可知道你三位叔叔都命亡巴山?”

宋岳心头大震,只见父亲继续道:“那人冒名下书,心机毒辣,以为父及你三位叔叔这等功力,竟被他在举手投足之间,死于非命,其功力之高,已到莫可度测之境……”

宋岳听得咬牙切齿,问道:“爸,那个人是谁?”

“是谁?为父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只是你只要记得他行事以一盏红灯作为标志……”

宋岳惊呼道:“爸,那批来历不明的恶徒,烧杀了咱们家人,墙上也挂着一盏红灯!”

“我知道,以此来看,‘红灯教’徒确是满布天下,唉!‘神州四异’首先遭劫,以后江湖上又要掀起一场腥风,满地血雨!”

宋岳恨恨道:“爸,孩儿起誓练好武功,替三位叔叔报仇,管他有多厉害,有多少党徒,将来定要一个个把他们剑剑诛绝!”

幼小的心灵中充满了煞气,“闪电神剑”心中一震,低喝道:“竖子,你有多少能耐,敢说大话!”

宋岳一愕,道:“孩儿日后苦练爸的一百二十八路‘闪电快剑’,还怕仇人不授首!”

“哼!以为父及你三位叔叔这等功力,尚且难逃一死,前车之鉴,岂可覆辙,岳儿,你如此莽撞,岂不教我灰心!唉!我忍辱负重,三日三夜,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为的是什么,难道要叫你去送死?”

宋岳闻言一怔,凄然道:“爸!孩儿听你的话,将来定遍邀七大门派,和江湖上正义之士,联手除去这批恶魔。”

“‘神州四异’艺冠武林,‘四异’尚非其敌,七大门派又有何用,何况,等你艺成之日,武林中已无噍类,江湖上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岳儿,你的话岂非梦想?”

宋岳怔住了,父亲的话不错,“神州四异”非敌,七大门派又有何用?

再深一层想,就是自己将来身具四异七派之长,又有何用?

但是,武林中顶尖高手,除四异七派之外,还会有谁?

宋岳剑眉紧锁,心中烦恼,给父亲一说,觉得要报血海深仇,并不如想像之中,这么简单,而且,这仇人既然功力如此高深,天下会有何人再能制他?

“闪电神剑”宋义,长叹一声,道:“岳儿,你也不要灰心,要知深山大泽,颇多奇人异士,只要你持志有恒,刻苦勇往,皇天决不辜负苦心之人,将来必有成就……唉!其实为父真的再也想不出,当今武林中,还会有谁能制住这功高智深的‘红灯教主’!”

宋义的最后一句话,实足露出内心的恐惧,矛盾。

他不要儿子送死,但他眼见三位盟弟惨死,又要激励宋岳将来能得绝艺神功,雪仇除恶……

可是,他想不出一条明确的途径,指示宋岳去循走,这种苦闷,是可以想像得到的。

但宋岳究竟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虽然被父亲的话所震慑,却并不全部了解父亲的用心及内心的矛盾,闻言朗声道:“爸!孩儿一定听你的话,遍访名山大川,习得绝艺神功,为父报仇,为世除害!”

这时“闪电神剑”宋义的眼神已渐渐涣散,但仍强自支持,道:“岳儿,为父身上包裹中,是你范、文二位叔叔的遗物,只有你艾四叔叔被恶魔一掌劈下峰顶,尸首无着……我心切回来传讯,一时也无法细找……”

“你三位叔叔与我分别近二十年,不知有无后代遗属……只是,你日后艺成定要先带这些东西分别到你叔叔……那边去探望一下,聊尽你做子侄的责任……”

“你范叔叔居于冀燕边界的雾灵山铁牛谷……文叔叔在江南天台山三门堡……艾叔叔在闽境九宫山连环套”

“岳儿,你这么小年纪,要历千山万水,父亲实在不放心……但是现在已无人可托……只能要你勉为其难……尽量隐秘身份……有空多练爸爸平日教你的内功及剑法……只要不碰到厉害的魔头,尚可自保……

“岳儿,你是‘神州四异’之子,你不但身负四家血海深仇,而且还肩负整个武林兴亡,孩子,你要听为父最后……几句话,谨慎而行,勇往直前……”

最后的几句话,已断断续续,声音低微,宋岳目含清泪,道:“爸,你放心,孩儿绝对照你所嘱去做……爸,宋家代代英雄,孩儿岂会懦怯畏惧!”

这时宋岳内心的悲痛、激动是无与伦比的,自今日起,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已埋下一颗恨的种子,造成他以后轰轰烈烈的前途。

“闪电神剑”宋义听完他的话,微合双目,脸上露出一丝安慰的微笑。倏然他双目俱张,大喝道:“岳儿,你将来身为武人,可知道武人之智?武人之勇?”

宋岳朗声道:“武人之智,是谓大智,武人之勇,是称大勇!”

“何谓大智大勇?”

“遇事明辨是非,临事慎虑慎行,是谓大智,临危不惧,遇弱不暴,义之所趋,视死如归,是谓大勇。”

“闪电神剑”宋义听他说过后,身躯像泄了气的皮球,陡然斜瘫在树根旁,宋岳大惊,急呼道:“爸爸……爸爸……”

只听见父亲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声音:“孩子,不要悲伤,应该坚强……孩子,为父问你这几句话,是要……你不可莽撞……在……你没有习得绝艺神功,足能制住‘红灯教主’之前,切勿恃勇逞强……孩子,你答应我……答应我……”最后的语声,已微弱得不可闻。

“爸!我答应你,孩儿答应你……”

“你要记得,不……要……让我死不瞑目……”

“岳儿发誓记得,爸……”

陡然,宋义一声大叫:“三位贤弟,愚兄来与你们相会了!”话声方落,头一歪,已魂归黄泉。

“爸爸……”宋岳眼见父亲气绝命亡,禁不住一阵悲泣,真可说是椎脑刺心,血泪俱下。

玉兔西坠。黎明前的天色,分外黑暗,幽黯的林中,充满了凄凉的景象,阵阵黯哑的泣声,播送四周

曙光微现,宋岳才停止住哭泣,解下父亲的长剑及包裹,用剑在树边,迅速刨成一个大坑,把父亲埋葬好。削下一块木片,刻好父亲的名字,插在地上,跪下祷告道:“爸爸安息吧!岳儿再来之时,一定带来仇人首级,以慰爸在天之灵!”

他祷告毕,跄踉站起,走出树林,望着茫茫大路,头脑一阵晕眩。

实在说,宋岳究竟是今年仅十三四岁的孩子,半月来受尽惊、疑、悲、伤的折磨……

原先,他尚有一股期望在勉强支持着,现在惟一依赖的父亲已经死了,展开在他眼前的是一段艰苦漫长的征程,十几天来积压的疲倦,已侵袭着他的全身。

但是他仍不顾一切地收拾好宝剑东西,准备开始他的征途。因为他要千里求艺,他要报仇,他要杀尽天下恶徒!他先天承受着父亲坚强刚毅的禀赋,加上短时间历经巨变的刺激,使他的精神力量超出了肉体的忍受,向前挺胸迈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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