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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器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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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如醉如痴之际,突觉眼前人影一闪,还误以为师父向自己试招,双足一顿,“金鲤倒穿波”,身才纵出,就听上官先生哈哈笑道:“你别怕,练完了呀!”石继志在空中“细胸巧翻云”,又轻飘飘落在地上,向上官先生一拜道:“师父真神人也!这套七修剑法真有鬼神不测之妙!”上官先生笑道:“只要你用心学,不出一月定能学会。

你如学好这套剑法,为师也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全仗你自己勤习了!”

天色已晚,二人回室盘膝用功,第二日清晨起,上官先生就开始传授石继志这套七修剑。

时光飞转,三月时光弹指即逝。继志遵照上官先生教导,朝夕勤练,把这套七修剑法练得滚瓜烂熟!

一日黄昏,继志一人在外练完功后,进室正想练一遍坐功,见师父正用黄绫布包一个包袱,见他进内,含笑招呼道:“你过来!”石继志答应着走进,发觉师父脸上带着一种异样表情,微微含笑问道:“继志,你来到这小刃峰有多少年啦?你可知道么?”

继志一愣,略思即答道:“大概快五年了吧!师父问此作甚?”

上官先生点头说:“不错,正是五年了,我记得你来的时候,正是深秋的日子,而今又快是这个季节了!”言罢放眼窗外,满面惜容。继志正不知师父此言之意,上官先生又道:“这将近五年的时间,你也真不负我对你的一番期望,而且福缘至巧,先食芝果,后得朱雀宝剑,再加上为师对你这番苦心造就,如今你已成就了一身惊人的功夫,江湖上如今能和你一较长短的,依为师看来,真是微乎其微了!”

石继志躬身道:“弟子多蒙恩师苦心栽培,才有今日成就,没齿不忘你老人家一番鸿恩。”上官先生含笑道:“这足见你立心纯厚了。但为师唤你至此,实在是告诉你,我明天想叫你下山……”

话尚未完,继志已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当地,含泪道:“弟子无知,定有冒犯恩师之处,但乞恩师该责即责,该罚即罚,千万不要叫弟子下山!”

上官先生双手连摇道:“起来!起来!你完全误解我一片苦心了!”

石继志说道:“师父不说出根源,弟子至死不起……”

上官先生笑道:“这近五年来,为师眼见你日日一精一进,内心喜慰非言语所能形容,高兴尚来不及,何忍责怪于你?好糊涂的孩子!”

石继志将信将疑道:“师父只要不叫我下山,从今以后弟子更要日夜勤为练功,不使你老人家失望!”

上官先生忽然面色一沉,双眉一皱道:“你怎么一点事也不懂,为师偌大年岁,难道还会对你说话不诚意么?还不起来!”继志见师父发怒,也确实想不出自己又犯何错,当时起立,恭侍一旁。

上官先生叹了一口气道:“为师一生因眼界太高,仅收你一人为徒,好容易把你造就成材,满打算令你成为我衣钵传人,不想你空长成人,却仍是优柔寡断,和数年前一样幼稚,岂不令为师失望!”

石继志脸一阵红,期期发不得一言,上官先生见状又叹了口气道:“你也别难受,听我说你就知道了。当初你上山时,是否深仇在身?恨不能几天就把绝技学成,好下山手刃亲仇,以尽为人子之道。而如今幸如你愿,却为了贪图和为师一时之聚,抛父母深仇不顾,这等行为岂不令天下父母齿冷?”

此言一出,就似晴天打了个霹雳,石继志好似大梦初醒,低头不发一语。

上官先生知他已深为痛悔,其实继志绝非是那种人,而上官先生也不过借此深深刺激他一下,好叫他不作无谓依恋罢了,见他如此难受,上前以手轻轻拍他肩道:“我知你此时定很悔恨,要知为师对你期望太甚,所以叫你下山,实在是你学艺已成,强留着你,也无什么再教的了,反而耽误你眼前正事;再者为师月内亦将远行,更不知何日始返,故而有此打算。你可明白我意思么?”

石继志既怀父母血仇,恨不能马上手刃亲仇,再方面和上官先生五年多来朝夕相处,无异于父子一般,何忍就此分手,真是一时心如刀割,难过异常。但知道师父言出必行,何况句句都是正理,不能有所违背,不由泣然道:“师父一言,令弟子茅塞顿开,弟子遵命,明日……下山便了……”

上官先生微微含笑道:“你明白就好了,其实我又何忍离开你?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下山后,为师有便,尚可随时访你。”石继志抖声道:“师父对弟子一片鸿恩,今生难报,只乞师父归山后,能允许弟子服侍左右,稍尽弟子之意,不知师父意下如何?”

上官先生摇头道:“你如今已可谓侠义道中人了,年纪轻轻岂能在此埋没一生!理当手刃大仇后,在外轰轰烈烈有一番作为,方不负你习艺一场。”又道:“当然,为师之意并非劝你立意入官进仕,只是要你以一身所学,为国家及苦难苍生,多谋一番福利罢了!”

石继志感激涕零,恭诺受命。上官先生递与他一个黄绫长包道:“这是一包银两,供你沿途花用;至于衣物我日前已下山代为订制好了,明日一早你带着上路便了!”

石继志含泪接过银两,入手甚重,知道为数不少,本想不受,又怕师父不快,只好收下,正要含泪转身出去,上官先生又道:“且慢!你此番下山,先应至天山三老处去礼拜一番,我想他们也不会如何难为你。好在我正有要事,亦至彼一行,定会暗中照顾你,你大可放心。那边事了,可至湘省找一指魔莫小苍,报你满门血仇!”

石继志躬身受命,上官先生又道:“但有一点你要记住,得放手处且放手,能容人处且容人。莫小苍与你有如此大仇,我自然不便阻你,但至于排教中别人,你千万不要妄伤一个,除非有大恶,不可制其死命,否则将遭武林之忌,你又初次出道,名声千万要保持好,否则开始一坏,以后很难再得别人好评!”

石继志唯唯受命,谨记于心,上官先生又道:“小金神兽,世间珍物,本当随你,但我因有事远行,这期间少它不得,故暂留其看守门户,待我归后再设法令它寻你便了!”

石继志这才想到尚有小金呢,这畜生和自己一年多形影不离,心内还真有些舍不得,闻言后点点头。

上官先生又由指上取下一枚黑光闪烁的指环,笑递与石继志道:

“这是为师我百年来未离手的一件信物,现赠予你,你可戴在指上,有此一物,江湖上凡是年长一辈者,无不知道是我的东西,都会对你另眼相待。你要好好保存,不可遗失!”

继志内心对师父的一番爱护,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口中道:“谢谢师父!弟子定小心保存,万不敢失!”接过一看,见这枚指环上凸雕着一个骷髅和一把剑,也不明其意,试着戴在指上,大小正合。

上官先生举步出室,临行前回头道:“我现在先下山有点事,明晚始回,希望我回来之时,你已走了!”言罢也不由停了一会,面现悲戚之色。

石继志知道师父定是怕眼见自己下山难过,故此托词有事,回避自己,再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师父!”扑至上官先生膝下,热泪点点而下。上官先生用手扶起,继志见此时上官先生目中,已透有泪痕,知道师父放心不下自己,只是他定力极高,尚能克制,不形之于色罢了。

上官先生看了他一会儿,用手拍了拍他背,小声道:“好自为之!记住我的话,我走了!”话一完,双足点处已似巨鸟般纵出室去,石继志跟踪而出,见师父已落于十丈外一石上,回头挥手今去。石继志不忍再看,一跺脚回身入室,差一点放声大哭,一个人在里面难受了半天。

平日只嫌这两间石室窄小不便,今日只觉其中一几一榻,都似对自己有无限深情,不由得摸摸这样,看看那样,眼泪流得满脸都是。

忽然想到自己如今不是孩子了,放着父母深仇不报,如此柔情,岂能成大业?不由把眼泪擦干,尽量往别处想。

他首先想到先至天山,那一定是一座又高又大的山;而见了三老,自己又该如何呢?

连师父都说他们厉害,看样子定是三个有极大本领的怪老人,自己单身负荆,可真要小心了。

他又想到,见了莫小苍和湘中八丑,自己要亲手把他们一一掌毙,以报全家屈死之血海深仇。想到这里不禁血脉怒张,双目冒火,恨不能马上找到他们,以泄这五年来煎心之恨!

平静后他才想到了程友雪,不知她如今是否尚在洞庭湖居住?她是否仍真的在等自己?见了面,自己该跟她说些什么?想到她的倩影,怎不令人意乱情迷?

又有一个女孩的影子自他心上飘过,她有一对大而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玉肌雪肤,眼波如黛——她就是司徒云珠啊!

虽然她和自己认识较认识友雪为后,但却一样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也和友雪一样的美艳动人,花容月貌,才华技艺,对自己来说,都难分轩轾,自己应亲近谁又该疏远谁?

不由急得满室乱转,不知如何是好,仰天长叹一声,自语道:“自古艳福修非易,一入情关出更难……多情自古空余恨!看来这些话是不假了!”

一个人正在伤感头上,却见小金欢啸而入,手上抱了一个大葫芦,葫芦上满是细藤,不由笑骂道:“你这东西,又去偷猴儿酒去了是不是?当心那群猴子早晚把你给害死……”

小金喜得在室内连翻筋斗,又把酒葫芦打开盖子递上,一股异香由内散出。石继志因明日就要离别它,见了它心中也不由有些难受,拉过小金道:“小金!你知道我明天就要下山了么?”小金翻着一双红眼直摇头。年余相处,它已能体会出继志的话,虽然不似人一般完全会意,但它智慧极高,闻言也觉出不是好事,抓住继志一手,轻叫了几声,样子似依恋十分。

继志又与它解释了半天,说自己本来要带它一同下山,只因师父也有事外出,故须留下它看山,等过一年自己定上山来接它。

小金闻言不悦,也不翻筋斗了,酒也不喝了,一个劲抓耳搔腮,吱吱连鸣。继志解说了半天,又强调日后一定来接,它才转悲为喜,过去打开酒葫芦递与继志,像是劝饮的模样,石继志不便拂它盛情,饮了几口,又递与小金。它接过也大喝了几口,一投手,却把剩下的小半葫芦酒,连葫芦都掷向了半天。

石继志知它平日嗜酒如命,偏师父又不许它喝,每寻空偷来一些,总是躲躲藏藏,每一滴都珍惜异常,今日居然连葫芦都丢了,一片深情,让人感动。

正逢十五之夜,明月如轮高悬太空,一颗颗明星时明时灭,好像故人的眼睛。月光下,峨嵋山最高的小刃峰上,似披上了一层霜衣,四山寂寥,虫声繁鸣,时而有两三声饿狼嚎啸,声调凄厉已极,令人毛发悚然,真是离别之夜。

平日继志当此月夜,定偕小金、二猿在峰间扑打追逐为戏,今晚却无此雅兴,只带着它们三个在外面散了一会儿步,一面告以今后应为事项。见天已不早,这才独自返室,各物稍事归置,在蒲团之上合目入定,奈何心中有事,六合难以归一。一直到半夜才静下心来,勉强气贯十二周天,入了定。

第二日天才黎明,石继志已同往常一样起身,在外面练了一阵吐纳之功,小金同二猿都追随左右,好似一步都舍不得离开。然后他进室内,一直等到中午,不见师父转回,知道上官先生是不忍见自己离开,有意到晚上才回来,本想等他回来后再走,但转念一想,师父既如此做,就应体会他的苦心,若两人见面,一定伤感异常,还是现在走算了。

想到这里背好包袱,佩好宝剑,向山下走去,小金同二猿见状,一个拉手,两个抱脚,说什么都不放。石继志被这三个兽类感动得流下泪来,最后狠着心假言不走,待其松手后,猛一纵身已出室外,展开轻功绝技一路飞腾而去。

一口气下到山腰,再回头看,那三兽依然在后,悲鸣连声,继志无法,又安慰了半天,好说歹说,总算把它们说服,最后还是用师父来吓唬它们,三兽才转回。继志一直眼见小金满头的金丝飘逝视线以外,才擦了擦泪,往山下奔去。

继志还记得自己上山时那种狼狈的样子,而五年后,他已学成一身震惊天下的武功,足尖点动,行越千丈峭壁之间,如履康庄大道,往往落足处仅是一枝一叶,轻轻用足一点,身子就已弹出,轻快处如星丸跳掷,不消一刻工夫,已来至山脚下的大庙中。

这寺庙就是继志来时问路之处,如今时光流逝,自己已由少年长成了弱冠青年,旧地重游,触景生情,不胜感慨万千。

他走至庙中,那些和尚游客都被他超俗挺秀的仪态给吸引住,投以奇异的目光。

他又至后殿,见那老和尚,依然是背壁在入定。双目垂帘,全身上下纹丝不动,也不见其呼吸。继志是此道内行人,一见即知这老和尚定力超俗,气返周天神游太虚,坐功练至此步田地,离成道已不远,心想不知自己何日方能练到此步。

人皆笑其呆的老和尚,继志却觉他不贪慕浮华,不争名夺利,远抛人世上所有的丑陋,是世上最快乐幸福的人,想到这里,不由对这老僧肃然起敬,见四面无人,走近入定老僧,跪地叩了个头,默乞指示今后迷途。跪拜完毕,正要起身,却见老和尚黄蜡似的脸上,突然裂开两条笑纹。

继志大惊,因他知道老僧入定百年来,从未有过任何表情,法体就像是一座泥像似的;自己跪拜也不过想求得心灵的一点安慰,却想不到这老僧居然会为之动容,哪能不惊喜欲狂!

继志见他面上少说有铜钱厚的泥垢,也随着裂开笑纹,散落了一地。

继志即将起来的身子,不由自主又跪了下去,虔诚恭诉道:“弟子石继志,恭请老仙师圣安,敬乞指示迷途!”又念了两遍,那者僧眉毛耸了耸,脸上肌肉舒展,附在面上的泥垢尘埃,沙沙落在麻衫之上,接着,双目也睁开了。

继志见这老僧双目,闪出两道奇光,又见他瘦得皮包骨头的双颊一阵鼓动,也没开口说话,自己耳旁却听到一个极为苍老的声音,嗡嗡作响,闻之心神荡漾不已,不由大惊,知道这是老僧将本身数百年潜修的真气传到自己身上来了,或许是要测验自己的诚意定力如何。

继志不敢怠慢,默运定力,人神归位,心平气和,那嗡嗡之声此时竟不再鸣,却有一苍劲声说道:“老僧太真,宋末入道,百年入定,不染尘俗之闻,今日竟五神相战,莫非你这少年竟与老憎有缘么?有何请求,只请默念,当可就老僧所知告之一二!”

继志大喜过望,开口道:“弟子……”耳旁语音又起道:“有话不必开口,以免惊忧四周之人,只须默默诚思之,老僧定与解答。”

石继志赶忙把话止住,心中奇怪,难道这老僧真能连自己所想的都知道不成?

才想到这里,耳旁语音又起:“吾佛以大智之心,广度众生,不容人对其怀疑,否则众生善恶,生老病死,何能为其安排?你要是心存不诚,是得不到教益的。”

继志闻言大惊,这才相信老僧果能对自己所想了如指掌,佛法无边,由此可见。就静下心来,眼观鼻鼻观心,默思自己大仇是否能报。

这样想了两三遍,果闻老僧道:“仇哉!仇哉!冤冤相报,既生因就得果,老僧奉劝你体上天好生之德,将此一段宿仇化解了事,否则就非吾佛所喜了!”

继志闻言大惊,一时涕泪交流,默祈道:“自己满门奇祸,不容自己不报,父母深仇岂能轻易放过,自己五年朝夕练功,所为就是能手刃亲仇,仙师何忍就令弟子如此含冤终身?就是屈死九泉下的双亲也不会轻恕弟子,这仇弟子万万不能不报!

想到这里,微闻老僧长叹一声道:“这也是定数难逃,那莫小苍夙日多行不善,方才老僧略推易数命理,他三年后死在朱雀剑下,你大可放心了;不过老僧劝你万不可多杀无辜,尤其不可迁仇他人,遇晴则止,慎之!慎之!否则晚年必有奇祸至身!”

石继志闻言冷汗直流,心中既喜又忧,不知老僧所言“遇晴则止”是何用意,心才念此,老僧又语道:“晴者,一陰一人矣!这是你命中一大劫,因故情孽特多!雪后起云,云过又晴,情情生克,老僧不胜其烦矣!”

继志尚不大明白老僧语中之意,只猜测雪、云二字与友雪和司徒云珠名字相同,但老僧已有不胜其烦之言,自己不便再以此“情”字相询,只好另求他念,忽然想到了访天山三老之行,吉凶难卜,那老僧又语道:“天山之行。先凶后吉,与你非但无恶,尚有大益,只不过又有‘情’字牵连其中矣!”

继志叩了三个头,默谢老僧指示。因问了不少问题,不便再扰他清修,正要起身,那老僧又道;“你今天既能见我,可见有缘,老僧特允你来日大难不可解脱之日,来此见我,或可指你一条明路,现在你去吧!”石继志闻言重又谢过,立起身来,见老僧一如原样,依旧是面如黄蜡,双目深垂。

继志拜别了太真老僧,一回身见无数和尚围在自己身后,面带惊容地看着自己,有一和尚近前道:“这位施主可是蒙太真仙师垂青,降福了么?”继志勉强笑道:“我只是乞求大师父保佑一番,故此跪拜而已。”

那和尚摸着光头自语道:“奇怪!老仙师脸上神泥怎会自行脱落?真是怪事!”继志听得心内好笑,心想一人成道,明明是普通的陈埃积垢,却要说是神泥!但不论如何,这太真老和尚确实有令人猜测不透的佛法智力,自己今日无意至此,却想不到蒙此教益,心中大快。

继志别过众僧,一人往山下走去,且行且想,想到那老和尚说自己报仇,尚要三年后才能成功,心中确实不解,暗忖一待天山事了,自己见到莫小苍,马上就可分出胜负存亡,不相信非要等到三年才成!想到此处不禁有些不耐,愈觉父母血仇不共戴天,恨不能插翅飞去,立毙老贼于“七禽掌”之下。

山下是华一陽一地面,是川省富庶的地区,水利发达,客货畅通,人马来往频繁,堪称天府之国。继志久居荒山,终日与石林山猿为伴,好久未见过繁华场面,不禁一路赏玩,事事都感到新奇有趣。

新疆彼时尚被称为塞外西域地方,要去天山,最近的一条路,是取道青海,经西宁绕柴达木盆地进入新疆境内,然后还要过塔里木盆地,这是我国最大的盆地,那里终年鲜雨,已成一片沙漠,石继志要走这一段路,可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了。

其实上官先生命石继志如此千里迢迢远赴天山,并不是只为去面谒三者请罪,此中还有一番深意,因继志初次出道,阅历见识都太浅,借此一路风霜、险恶人情,多少总可以陶冶一番。

石继志午后时分已至华一陽一街面,虽然是盛秋季节,但因蜀省为一盆地,四周有大巴山、巫山、大凉山、秦岭、大雪山等众山环峙,午后时分正是炎一陽一肆威,来往之人都以白巾这项,赤着上身,茶楼酒店里,人们手摇芭蕉大扇。

继志饥渴难耐,就近走进一家茶馆。这茶馆地方不大,但生意兴隆异常,三五人一桌,天南地北无所不谈,有店小二上前笑道:“相公里面坐,要吃些啥子?”继志道:

“你们卖茶么?”小二笑道:“大概你先生是下江人,我们这里是茶馆,不卖茶卖啥子?

除了茶还有花生米、瓜子、炒米糖、糯米糕……”继志听这小二一四川音,当时皱了皱眉道:“我要吃饭,光吃这些东西怎么行?”小二笑道;“没关系!你先请坐,我到别个馆子里去给你端。”继志闻言才进内,觉得一股汗臭直透鼻梁,也只好忍着找了一个座位坐下。

小二见继志肋下佩着宝剑,不由笑道:“客人是哪个场子的师傅?带着宝剑!”继志一皱眉,心想这家伙怎么这么多话,勉强笑道:“我哪个场子也不是!你问这个干什么?”小二闻言面现惊容,上前小声对继志道:“客人拜访过胡瘤子没有?”继志一怔道:“什么胡瘤子?我又不认识他,拜访他干什么?喂,你快去给我端两碗牛肉面来!”

小二闻言吓得以手按唇嘘嘘连声,左右看了两眼,又走近一步小声道:“老天!你小声点好不好?叫这么大声,要叫别个听见了,传到胡三爷耳中,你先生就遭殃了!”

随着又低眉斜眼小声言道,“你先生大概是第一次来本地吧?我们这小地方,凡是来的生客,要是会两手的,都要去拜会胡三爷,要不然就有人来找麻烦!你怎么连这规矩都不懂?今天幸亏是碰见我,要是别个你就惨了!”

继志正一肚子火,见小二罗嗦不停,不由从位子上一站而起,气道:“哪有这么多怪事!你要是不去端面,我到别家去也是一样,什么胡瘤子李秃子的,我吃我的饭,他关我什么事!真是大惊小怪!”

小二一番好意,却碰了个钉子,见石继志声音越叫愈大,吓得连摇双手,说道:

“好好,我不管闲事,等客人吃了亏,可不要怪我事先没有打招呼!”言罢红着脸退下了。

石继志见他走后,这才气呼呼坐下,心想,怎会有这些怪事情,分明是小二欺侮外乡客,有意来吓唬自己。愈想愈气,不由用手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震得杯碟跳起老高。

四面之人都不由往这边看来,见继志仪态不凡,还带着把剑,众人交首接耳,指指点点,都在谈论继志。

一会儿,那小二已回来了,手中端一只木盘,盛着两大碗面,还有一小盘泡菜,放在继志面前,狡黠一笑,对继志道:“门口有位先生要会会你!”言罢用手向外面一指,继志顺他手指处一看,果然有一四十岁左右的矮壮汉子,穿一身川绸裤褂,手中揉着一对胡桃,那胡桃已被揉搓得黑光铮亮。

这人身后还站着五六个人,全是歪戴帽子斜瞪眼的家伙,不是衣扣全解开露着前胸,就是太一陽一穴上贴着一块黑色狗皮膏药,一望即知是一群地痞流氓。

继志望了一眼,对小二道:“你去说,我不认识他们,我现在肚子饿要吃东西,没工夫出去见他们。”言罢对小二冷笑一声道,“一定是你这东西去搬弄来的,其实我也不见得怕他们!”小二奸笑着耸了一下肩道:“这是小地方的规矩,我怎么敢不遵从,我劝客人还是出去一下好!”继志大怒道:“我不是告诉你我要吃饭,没工夫么?你不要再罗嗦了!”言罢拿起筷子自去吃面。

全茶馆的客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时众口齐言,有人说:“乖乖!马师傅自己来了,这娃儿可倒霉了!”还有人在座上高叫道:“他哥子啷格不知道好歹嘛?龟儿不出去,包你吃铎子!”

继志气得脸一阵青,本想马上出去,看看那姓马的能把自己如何,但转念一想,何故与这种小人一般见识,强忍怒火,只管自己吃面,想早点吃完走路。不想正要再吃第二碗时,见那小二到外面在那矮汉子耳边一阵低语,不时用手指点自己,像是在说自己不出去的话。

继志心想,这场麻烦恐怕少不了啦,先吃饱肚子再说。把面连吃几大口,却觉肩上被人拍了两下,抬头一看,见来人袒胸露腹,胸口有一缕黑毛,矮小一精一壮,前额系着一条白布,两条小腿上各插一把匕首。

继志见这人不是好东西,仰脸看了他一眼,气道:“有话好说!别动手拍拍打打好不好?”这人嘿嘿笑了两声,双手抱胸道:“格老子架子还不小,马大爷亲自来请还请不动,我看你哥子是不想活了是不是?”

继志闻言剑眉一竖道:“你去告诉他,他要不嫌累,就叫他等一会儿,我吃完饭休息一会儿,再出去见他!”这人听后哈哈大笑道:“龟儿子硬是不要命了!”说着伸出手想摸石继志的脸。

这人才一伸手,就见石继志双目一亮,突然一翻右腕,向他手上叼去!

谁也没看清石继志是如何出的手,但听这赤臂人“吭”的一声,立刻脸色青紫,汗流满面,全身像木偶似地呆立不动。这一下把所有的人都吓坏了,谁也没料到这年轻人居然还擅点穴。

石继志手法的确很高明,表面上好似只推了对方手一下,暗里已点了对方腕脉穴道。

所有客人轰然一声都离坐而起,胆小的已付钞离去,胆子稍大一点的却围了上来。

石继志经此一来,面也吃不下了,站起身走至那被点了穴的人面前,看了看他道;“你不是要我出去吗?好!我就解开穴道,你带我出去,我要看看你们那位马大爷怎么对付我!”一手握紧这人手腕,抡起一掌,击向这人后心。

这人“哇”地一声大叫,又吐了几口唾沫,才回复原样,吓得翻着一双黄眼直看继志,一句狠话也不敢说,石继志又催道:“走呀!”这人才慢慢移步往门外走去,石继志随后跟出。

他走到那马大爷面前,苦着脸道:“仙人掌,扎手!”姓马的皱了一下眉,含笑走近继志点头道:“没请教你先生贵姓?”石继志想不到对方会如此客气,反而发作不得,勉强忍气道:“我姓石,别客气,你找我出来,有什么话说?”这人扬了两下眉毛笑道:

“好说!大概石朋友是初来本地吧?”石继志点头道:“是又怎么样?真奇怪,我走我的路,你们管这些闲事干什么?难道这地方不许走?”

这人闻言脸色一沉,遂又赔笑道:“朋友!你既单身在外走动,如何连普通的江湖规矩都不懂?就是保镖的过山也要拜拜瓢把子呀!谁不知道这华一陽一地面上的胡三爷,你居然敢不理,这不是有意和我们过不去么?”

继志一挑剑眉道:“我只是路过此处,也不想久居,拜什么胡三爷?你们没事来找我麻烦,想欺侮我人单势孤是不是?告诉你,我可不在乎你们,就是人再多点也无所谓!”

此言一出,这人后退了几步,抬头想了半天,面现惊容,马上又变了笑脸道:“好好!不知者不怪,现在你总知道了吧!那么请随我一同去见见胡三爷吧,告诉你!胡三爷可不是什么坏人!只要你说话客气点,包不难为你,你要是也如此对他说话,那可就要吃大亏了!”

石继志冷笑一声道:“我可没工夫!你话说完没有?我可要走了!”这人脸一红,双目一瞪道:“你可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话尚未说完,石继志已扭身向后走去,遂听那姓马的在后喝道:“伙计,拿链子套他!”就听哗啦一阵铁链子响,直往石继志头上套来。

但石继志是如何身手,眼看飞起的铁链已快落在头上,突见他对着空中的链子伸掌一击,两股极强劲力在空中相击,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大震,那锁链已被震向半空,不知落于何处,持链人虎口大开,鲜血直流。

这一手把那马爷及所有人吓得面面相觑,呆若木鸡,石继志出掌后一翻身,人影一闪,已立于那姓马的身前,怒道:“你是不是找死?”姓马的吓得连退七八步,面无人色,一句话也说不出。继志想不到这伙人如此脓包,也不想多惹事,冷笑了一声道:

“像你们这群废料,居然还敢目无法纪,鱼肉乡民,本就该狠狠教训你们一番,姑念你们尚系受人指使而来,暂时饶你等不死,下次再遇到,我可就不客气了!”说完,用眼瞪住那小二不动。

小二可吓坏了,要不是因为身旁有那姓马的,他就要跪下,忙掩身在那姓马的身后,口中连喊:“马大爷,可得照顾我一下……我……”

那姓马的是胡三爷手下最吃香的一位打手,姓马名世昌,武技上也还说得过去,心中虽害怕,但到底还算有点骨气,见这小二被人家看一眼就吓成这样,一时火起,挥手一掌,打得那小二退出去五六步,趴在地下痛得直打滚。马世昌口中尚骂道:“格老子!

塌老子的台也不是郎格塌法!龟儿子,真有出息!”那小二在地上又滚又叫道:“救命啊!马大爷打死人啦!”

石继志冷笑一声道:“这才是活该!”又看了那马世昌一眼道:“你也不要欺侮他,其实你还不是一样!回去对你们胡瘤子也好,臭脓包也好,就说我可没工夫去拜访他,要是他再不知趣,还叫你们这群废料来,我先打你们一顿好的,再去找他算账!”

言罢扬长而去。马世昌眼看继志走远,不由又神气起来,先过去用力踢了小二一脚道:“格老子!也没杀你老子,叫啥子!妈的,老子的脸都叫你龟儿子丢完啦!”一面跺脚对身后众人大骂道:“郎格多人都是干啥子的?平常白米干饭养你们是喂狗呀!眼睁睁看他一个娃儿神气活现,就没一个有种的敢上手!惹火了老子,一顿扁担打你们个稀里哗啦!”那些人一个个被骂得敢怒不敢言。

马世昌又对身后狗腿子喝道:“不要再看啦!快点骑我马儿回去,告诉胡三爷,就说那娃儿是个仙人掌,顺便告诉水面上的弟兄一声,叫他们盯牢了!哪个放跑他,找哪个算账!你们真是就会吃饭!”立刻就有一个贴膏药的小子领命而去。

这马世昌仍余威未消,见四周围的人愈来愈多,不由愈发神气活现,用手按着右臂,口中哼道:“格老子!若不是正赶上这只膀子抽筋,我早就接扁他了!不是吹牛,上月打巫山那只花豹,格老子有多厉害!水牛都让那龟儿豹子咬死好几只,我走去一看……”

用眼一看四边,见大家都听得信以为真,不由接道,“我一看,乖乖!硬是又大又猛的金钱大豹,可不是好耍的!当时下命令……”

四周之人居然信以为真,众口一交赞,马世昌干脆对众演讲起来了,咽口唾沫又道:

“我当时下命令,所有的人不论男女老小,都格老子给我快下山!就有人问了,他说,马大爷!这龟儿豹子厉害得很,你一个人恐怕不行,要不要我回去喊几个打手来帮你?

你猜我郎格说?我说不要啊!武松打虎还不是一个人?我马大爷天生一副硬骨头,今天硬是要把那畜生打给你们看!当时我一说,晓得我马大爷的当然相信,有那不晓得我马大爷的,硬是说我吹牛!”

“咳!那龟儿豹子还是说到就到,对准老子颈子就咬!我一闪身,豹子就到了我右边,它硬是一精一,晓得老子不是好斗的,它龟儿想开溜!咳,我倒不是怕它溜,它要是往下一跑,父老兄弟不惨啦?所以我一想,要想跑可不行!当时我一转身,左手扯住那龟儿豹子尾巴,右手你们猜我郎格样?”见众人不言,知道都已入迷,一扬右手道:“铁砂掌!硬是十年的苦功夫!我这一掌打出去,嘿!那龟儿豹子惨了,惨叫一声,脑壳都叫我一掌给打飞了。”尚怕众人不信,又加强语气道:“你们不要以为我是吹牛!那豹子脑壳现在还被我挂在墙上咧!哪位要是有空,到我屋里去耍会子,都可以亲眼看见的!

这不是吹牛的事……嘿!”忽然一想这话可不能说,要是真有人去,自己拿什么给人家看?又干笑了两声道:“啊,我都忘了!好像是县太爷亲自来给要走了,你说我郎格好意思不给嘛……”

正在吹得来劲的头上,忽然八九匹快马星驰而至,为首马上之人年约五旬,一身蓝缎长衫,背插单剑,一副三角眼,两道秃眉,最奇的是右脸上鼓出有小碗般大的一个肉瘤,瘤上生着几根黑毛,愈发显得丑上加丑。

马世昌正想再吹下去,一眼看见这人,吓得马上闭嘴,反而跳起双脚对四周众人喝道:“都围着老子干啥子嘛?老子又不是新郎官讨老婆!”众人一时哗然。

那蓝衫客快马已至,见状冷笑一声,说一口北方话道:“放着正事不办,就知道吹牛。我看他要是跑了,你还有什么脸在这地方上混!快上马带我去追!”马世昌弄了个大红脸,赶快上了一匹马,一骑十人,快如疾风似地向前追去。

这来人正是当地一霸胡招风,人称“三才剑”,因其面生大瘤,人又多以“胡瘤子”

称之。胡招风实为排教手下,属红旗总舵,为该舵副舵主,一身功夫也颇了得,因红旗总舵设在巫山之口,离此地不远,舵上人又多,光分舵就有九处,所以这胡招风无事轻易不出,养成一身懒散习性。他在华一陽一县城,有大片家业,又因其系排教中得力人物,没人敢招惹他,故此凡经过此地的江湖朋友,多少总要卖他些面子,多是备一份礼,去拜访一下,起码也要投份拜贴,如此一来,这胡招风简直如同显要,习以为常。

此次接手下回报,有一年轻书生,在茶馆里不但放言对自己辱骂,尚且出手伤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一面命人拿了自己的竹牌令,传令水陆各舵严加注意,只要发现此人,定要设法扣押,不得有误。

一行十人追至江边,就有人上前报告说,那姓石的此时正要坐小船到对岸,胡招风一听正中下怀,当时就上了一条船。这只是一条长江分道的极小支流,轻功提纵术佳者,根本无须乘船,一纵即过,但继志恐众目之下,难免惹人议论,所以仍雇了条小船。这船主明知继志是要捉之人,但因水面太窄也实在无法弄什么手脚,只好乖乖把他送到对岸。

一上岸情形可不同了,足有七八十人之多,一个个手持铁器兵刃,把石继志围了个紧,继志见状,心知不开杀戒是不行了,冷笑一声道:“你们是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手下无情!”正要给他们个下马威,不想身后一声喝道:“你们先别打!我问问他!”

继志回头一看,见是一五旬左右,面生肉瘤的怪人,哼了一声道:“大概你就是胡瘤子了?你打算把我怎样?别看你们人多,若要论打,你们就一齐上,看看谁吃亏?”

胡瘤子哈哈一笑道:“好小子,算你有种,,今天居然有敢在我胡招风面前叫字号的,这倒新鲜,今天你是来得去不得,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

石继志冷笑一声道:“我看你倒真像是到处胡招风惹事,这名字倒取得挺合适!”

言未了,胡招风一晃头,马世昌见状知道自己的差事来了,所幸此时人多,他提着胆子一个箭步至继志身前,伸手就抓。

继志见马世昌出手,一闪身,马世昌一掌落空,但他身子一矮突然翻身呈掌,一式“白猿献果”,一双掌直奔石继志前胸击来,招式真快!

四下人群都为他叫起好来。这马世昌虽没有什么惊人功夫,但比一般下三流家伙却是强了许多,尤其掌上功夫,他练过铁砂掌,虽然也不过年余时间,尚谈不到火候,但常人要是吃他一掌,也得骨断筋折。

马世昌这一招“白猿献果”,双掌运出铁砂掌之力,快似闪电奔石继志前腹打到,继志却面含微笑,不闪不躲,只听“砰”一声,结结实实地打上了!

就连那胡招风也不禁一喜,心想原来是这么块点心,自己还当他是多厉害的人物呢!

四周之人都狂叫了起来。马世昌心中正喜,随着这双掌击上,只听声同击革,但掌沿挨处却像是击在一团败絮棉花之上。他还没想到对方竟是擅于缩骨松肌运气练神的内家高手,只以为自己掌力尚未打实,不由又猛加了一层劲,嘴中还“嘿”了一声。

双掌猛向外一带,这下可把他吓住了,原来双掌打在对方胸腹上,就像播在一块大豆腐之上,双手已没入对方腹内,外行见到,定以为石继志已被马世昌在腹上打了两个窟窿!

至此,那胡招风不笑了,看出不妙,叫一声:“世昌小心!”

不想话才出口,就听继志怒喝一声:“去吧!”凹进去的胸腹突然向外一鼓,马世昌一声狂叫,飞出了十几步,一跤栽倒在地,双手齐腕折断,仅连着外面一层皮肉,现出紫青的颜色,他在地上一翻滚,已昏死了过去。

石继志本以为这小子掌力不弱,不由运了几分气,心想至多也不过摔他几个筋斗,却不料如此严重,见状不由皱了皱眉,遂道:“这是你自己找死,我告诉你们,想要他不落成残废,赶快去找接骨的给他接上手骨,或许有救,时间久了可就难说!”

胡招风见状才知来人竟有如此身手,自己不该小瞧了他,白白令马世昌双腕齐折,但因自己再怎么也是身为红旗总舵副舵主,众目睽睽之下,确实软不得,何况自己还有一身功夫,也说不定能转败为胜。想到这里,身往外纵,口中喝道:“相好的!你好厉害!”双掌齐出,却用的是“铁琵琶”掌,一反一正,直朝石继志右腿打去。

石继志由掌风上判断,知道这胡瘤子功夫不弱,也不敢太大意,待他掌到,身子往后一划,并食、中二指对他“曲尺”穴便戳。

胡招风双掌走空,对方点穴手到,只见他猛翻右手,以掌沿横切石继志的脉门,石继志待其掌已堪堪切到,喝一声:“好!”右手点穴手不变去式,左手五成劲向外一格,“呼”的一声,一股极强劲风,直朝胡招风平胸推到。胡招风这式“挂掌”,本已快切上了,却见对方使如此厉害掌力,如不拍手急避,就得丧命在他一掌之下,气得“嘿”

一声,急收右手,全身“金鲤倒穿波”,穿出去三丈多远。石继志这一掌劈空,把岸边泥沙打得窜起了一条五六尺长、二寸许深的大口子,泥沙溅了众人一脸。

胡招风尚未站定,眼前人影一闪,石继志身形又到,一抖右臂,“金豹露爪”直往胡招风“华盖”穴上击去,又快又疾!

胡招风这才知道,来人竟是想不到的高手,见这一招又劲又疾,全身向后一躺,运“铁板桥”功,仅凭两足尖点地,全身猛一急转,已至继志身后,“黑虎伸腰”,双掌以十成功劲直朝继志背心击去。

这下把继志惹火了,心想我要制不住你,那算白练了这身功夫,一招“黄龙翻身”,身子猛转,出单掌施出“霹雳掌”,只用五成劲向外一吐,一声大震,胡招风被震出十几步,差一点坐在地下。

这轻轻一掌,胡招风帽子也掉了,双臂酸痛如割,心内火热,继志只需再多用一分劲,他必受内伤无疑。

胡招风侥幸没受内伤,却不知自量,恼羞成怒,对身旁众人喝了声道:“给我把剑拿来!三爷要看看他是什么变的!”

石继志在一边微笑地袖着手道:“得啦!我看你也别拿剑啦!何必呢,我们又无仇无冤,我想要你命,方才那一掌,只要多用一分劲,你此时焉有命在!看你也活了这一把年纪,怎么如此不识好歹?”说话时有人到胡招风马上,把剑取下来递上,胡招风接剑在手勇气大增,冷笑一声道:“你如真有本事,可敢接你三爷几手剑法?”石继志一笑道:“算了吧!何必自己找罪受,我走我的路,你长你的瘤子,我们谁也不惹谁,何乐而不为呢!”

胡招风正在气头上,哪里想到许多,尤其见对方居然在众人面前出口就叫自己胡瘤子,无异于火上添油。大凡一个人有了短处,最怕人去揭,这胡招风平日最忌人家叫他胡瘤子,只要被自己发现,定是不依,石继志这一叫,只听“呛”一声,他已把宝剑抽出。

继志一看这口剑青光闪闪,倒不是一柄普通的剑,心中也不禁一惊,心想这家伙居然还有一口好剑,真想不到。胡招风抽剑在手,迎风晃了两晃,发出阵阵龙吟之声,喝道:“相好的,你不亮剑等什么?难道欺侮你三爷宝剑不利么?”

石继志一拍肋下剑鞘道:“我剑倒有一口,只怕抽出来吓破你的狗胆,何况对付你这等脓包也用剑,那不是抬高了你的身份了么?”一言方毕,胡招风已忍无可忍,喝道:

“这是你自己找死,可怪不得你胡爷手狠心毒!”跟着往前一纵身,已到了石继志身前,掌中剑“白蛇吐信”,闪起一道青光,直奔继志咽喉点到!

石继志对空手入白刃功夫曾有一番研究,见他剑尖已到,一偏头这口剑仅差着一分没刺着,石继志突出右掌,并二指以“金刚指”力往他持剑手上脉门便敲。

胡招风一剑走空,本想翻腕变刺为砍,但对方这一式又疾又准,不容自己再变招,惊得猛一抽剑,全身向右一阵急转。

奈何石继志身子就如影附形一样紧挨着自己,距离不过二尺左右,想要收剑递招都是不易。

石继志要是有意伤他,此时只是举手之劳,但他却一时起了童心,心想看看他这剑上到底有何种功夫,一面随着他身子急转,一面含笑点头道:“胡瘤子!就是这么一手剑,还要取人家的命呀?我看取你的瘤子都取不到哟!”

胡招风可真气疯了,大叫一声:“小辈,欺人太甚!”举脚就端,石继志一偏身,他这一脚踩空,身子不由向前一栽,无意间却摆脱了石继志的身影,石继志见状惊觉,正想跟踪而上,胡招风一声叫道:“看剑!”一翻右腕“刷”的一剑“孔雀剔翎”,由身后猛撩了出去。这一招倒相当厉害,石继志身才站定,见寒光一闪,对方利刃已奔右肋划到,猛一翻身,已转至胡招风右侧,举掌就打。

胡招风此时害怕已极,方才傲气一扫而尽,往后退了一步,展开身形,起落纵退,挑、刺、砍、扎、削,一时之间寒光闪闪,人影飘飘,正是他仗以成名的那套“三才剑”。

这套剑法也确实不弱,待其完全展开来,石继志也不由点了点头,心想你这狗瘤子倒还有两下子,轻叱一声,身形也跟着展开。

只见前后左右都是石继志的人影,一双掌更是神奇莫测,时劈时点,任他剑多快,想沾他衣服一下都是万难。石继志用的是一套“七十二路擒拿手”,全系一身小巧功夫,腾挪窜跃,在剑影中就像蝴蝶穿花一样。

胡招风这趟剑也施展了三分之二,连人家衣服都没挨上,有几次见对方手掌已明明要打上自己,却临终自收,心中才知对方是有意拿自己当靶子玩,要是真想打,自己早就回老家去了。想到这里不由大为寒心,把牙一咬,心想我跟你拼了!

胡招风剑法已展到第二十四招上,本是“铁锁横舟”,他这剑平着递出,石继志抽身游刃,已至他身后,伸二指向他“肩井”穴上点去。

胡招风却一咬牙,心想拼着叫你点上了,也要砍你成两半!非但不退,右手递出的剑,由“铁锁横舟”改为“苍鹰振羽”,直朝石继志面门上撩去。

这倒出乎石继志意料,心想你要与我同归于尽,我偏不依你,立即施出上官先生所传的“小云藏身”之法,全身猛然暴缩成二尺许高。

胡招风这一剑擦了个空,见状吓得魂飞九天,还想收剑急转,但石继志身子已跟着暴长,突出有掌,却不奔他身上下手,这是石继志心存厚道,右手只不偏不倚,击在了胡招风的剑身上。

这种手法可谓险到极点,只要稍有偏差,一只手就废了,没有绝大把握,无人敢用这种手法,四周之人都吓得变了脸色!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呛啷啷”一声急震,胡招风如不撒手,这只手准得虎口震裂。

只见平空起了一道青光,这口剑划空而起,足有十余丈高下,胡招风一连倒退几步,脸色铁青,但他仍放心不下那口剑,生怕剑落在江里,或是被外人拾去,那可太令自己心痛了。

原来他这口剑去年才由巫山下一樵夫手中购得,这樵夫也是无意间在一棵古树根下发现,因看剑鞘样式极古,满布斑纹青苔,剑又抽不出来,只当是一把旧破宝剑,一时却忽略了,想持回家当旧铁卖与铁匠。

他哪知这口剑在一百五十年前,为武林闻名丧胆的铁肩大师镇庵之宝,剑名“黄石”,堪称一口削铁如泥的奇珍异宝,这樵夫只随便将它和柴木捆在一起,一路挑着往山下走去。

恰巧胡瘤子走运,那日他正奉令回舵,事毕正欲返家,巧逢那樵夫担柴经过,胡招风一眼就看出这剑不是一件常物,便问那樵夫这把破剑是在哪里捡的?那樵夫告之经过,胡瘤子更断定是口少见的奇珍,把剑取在手中,佯道颇喜这剑样式,欲想仿这样式打上一口,问他要多少钱才卖。

这樵夫一笑道:“既然是胡大爷喜欢,就拿去好了,一块破铁还谈什么钱不钱的!”

胡招风闻言心中大喜,但表面却一丝不露,只点点头道:“我也没什么用,只不过喜欢这剑的样子罢了!”待樵夫走后,胡招风才按开剑柄卡簧,只听“呛”一声,才露出一条缝,已青光耀眼,端的是一口太古宝刃,直喜得胡瘤子二齿相战,再抽出一看,直如一泓秋水,光可鉴人,试着拔下一根头发,横于剑刃之上,用口一吹,那发丝根根齐刃而断,果是一口吹毛断发的罕世之物!

可笑那樵夫根本连开剑的方法都不会,只硬扯一气,也不知按卡簧,如何能拔出来,故将万金难买的宝物送了人。

胡瘤子再把剑鞘上青苔洗净,竟是一件上好的黑蚊皮鞘,不由惊喜欲狂,自此以后,简直把这剑爱如性命,轻易不肯使用,今日因闻来人厉害十分,自己顺手带上,以备不时之需,却不料被对方一掌震飞,哪能不痛惜万分?

众人见那剑在空中划了一道青虹,又快又疾,渐渐剑尖朝下,往身后八九丈处,星坠似地落下,都不由顺着那剑看去。

说时迟,那时快,石继志正想施展轻功纵身上前,将此剑按住还于对方,以消对方敌意,却不料由路东泼刺刺窜出一骑快马,这马通体雪白,马上却是一位二八佳人,一顶雪白通草编结的大草帽上,飘着杏黄的帽带,身穿一身绿色马裙,真是人如清荷貌比花娇。

众人尚未看清这少女,这骑白马已窜至身后,正是那宝剑下落之时,只见这女孩在马上一伸右手,跟着青光一闪,再看却到了这少女手中。

只此一手,外行人眼中只不过觉得,这少女手法轻快而已,但继志却一眼看出这少女身负奇技,因为如此利刃自十数丈下落之势是如何快法,这少女如无超人目力、指力、准力,这剑是万万不敢如此接法,一个接错地方,或是偏差一点,不是玉手负伤,定是利刃贯顶而亡,而这少女举手一捞,那分悠闲美妙的姿态,不由令石继志心中暗暗喝了一声好。

少女接剑在手,先不看众人,只把那口剑拿起细细观赏了一番,又用手指弹了几下,面现喜容。随着驱骑至前。

那胡瘤子心中可急坏了,也顾不得眼前尚有石继志在,不由跑上两步叫道:“这位姑娘,把剑还给我吧!是我的剑!”少女闻言破唇一笑,露出如玉的贝齿漫声道:“嗯!

这剑是你的?”胡瘤子急怒道:“快给我!不是我的是谁的?”少女闻言皱了皱一双秀眉道:“是你的,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明明是一口灵物,该为姑娘我得,你却想讨便宜,那可不行咧!”

胡瘤子一肚子气,闻言看了石继志一眼,见他面含微笑,并无敌视自己的意思,这少女却无中生有,接了自己的剑却说是灵物择主,哪能不气愤填胸,一跺脚道:“你是找麻烦是不是?胡三爷我还有正事,哪有功夫跟你逗着玩!”

少女蛾眉一竖叱道:“谁找谁的麻烦?凭你这副德性还配要这么好的剑?姑娘我跑遍江南,正想找一口好剑,难得平空掉下这口剑,我很满意,知趣的少罗嗦,我另外再买一口送你,好在你这身本事,随便一把剑都无所谓!你看怎么样?”言罢睁着一双妙目,等对方回音,看样子不是开玩笑,而是真想要那口剑。

这一下那胡瘤子可忍不住气了,大喝一声:“胡说八道!天上掉下来的?这么好的事!是被这位先生丢到天上去的!平空掉下来?你再叫它掉一口看看!”说着用手指了一下石继志。

他不说是石继志用掌打上天去,却说是石继志丢上天去的,无疑是替自己遮羞。

少女在马上顺着胡瘤子手指处一看,突觉眼前一亮,心想倒没注意眼前还站着这么一位漂亮英俊的小伙子呢!不由上下打量了继志一会儿,愈觉对方神采丰朗,俊挺不俗,和眼前这一群人比起来,真是鹤立鸡群,不由嫣然一笑,一瞟继志道:“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又回目看着胡瘤子道,“那也该是人家的剑呀!有你什么事呢?”说着玩着手中的剑,不时用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睛向石继志看去。

石继志见少女一派天真,长相娇丽美艳,说话有趣已极,偏又气的是胡瘤子,心中不由愈觉有趣,虽说与胡瘤子并无如何深仇大冤,但到底总算是敌对立场,难得这少女无形中助了自己,自己反倒存了袖手旁观之念,暗想看你们如何闹法,我只不多嘴就是;另一方面,又觉似此好剑,那胡瘤子实在不配,反不如给了那少女还好些。

见少女对自己微笑,不由自主也笑了笑,并无意间点了点头,表示嘉许之意。

这一来,少女愈发得意,那胡招风一时情急说错了话,被少女一问不禁面红耳赤,本想上前动武硬抢,但当着手下众人,何况还有石继志在一旁,自己怎好对一个少女如此?直气得双目发黑,一跳老高,勉强忍着急怒道:“不是他的剑,他当然不说话!

唉……他无意间丢上去的,我们正想去接,却叫你给接住了!”

少女嗔道:“你简直胡说八道!天下哪有吃饱了饭没事做,把好好的宝剑往天上丢着玩的?你说说看,有这个理没有?”胡瘤子一想光急也不是回事,反装着和气语声看了石继志一眼道:“姑娘,是这么回事!不是这把剑吗,那是我的,这位先生也不是往天上丢着玩……唉……和姑娘这么说吧……咳……你明白了吧?”

少女愈听愈糊涂,一皱眉道:“我明白了什么?简直糊涂到家了!剑又不是他的,又不是他丢的,那当然是你自己丢的啦!你丢都丢了,还要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石继志听到此忍不住笑出了声,那少女斜视了继志一眼道:“你看人家都笑了,证明我说得不错!好了,你走吧!别吵了,我还有事呢!”

胡招风脱口叫道:“放屁!我走?我走什么走?你剑不还我想叫我走?我告诉你,姑娘!我可是排教中有眉有眼的人物,你还是识相些把剑还我,我看在你是个无知女孩的面上,也不跟你一般见识,要是换一个人,你看看我胡大爷可是好惹的不是!”

此言一出,那少女同石继志都不由一怔,石继志面现杀机,那少女却双眉一皱,满脸疑容,在马上格格笑道:“怎么着,你还是排教中的人呀?那就更好了,这把剑我是要定了!”

胡瘤子一怔道:“怎么!你居然敢藐视我们排教?你有几个脑袋?”

那少女又一皱眉道:“看样子……二位香主的话是不假了……”忽然蛾眉一竖道: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一舵上的?”胡瘤子闻言被吓住了,心想这少女如何知道这么清楚?嘿嘿冷笑一声道:“那你就管不着了。姑娘把剑给我吧!何必要我翻脸呢?”

少女蛾眉一挑,正要发作,却听见身旁一声怒喝道:“住口!”少女同胡招风都不由一怔,再一看却见是一旁的石继志,不知何事,只见他星目圆睁,剑眉斜挑,先对少女语气温和地道:“姑娘,这剑你就收下吧!算我送给你的!”回头对胡瘤子冷笑一声道:“你不是说是排教的人么?”胡瘤子见继志一变脸,真是又惊又怕,点点头道:

“不错!是排教中的……你要怎么样?”

此言一出,见这少年人忽然双目一红,隐透着无限辛酸之情,他咬着牙,慢慢道:

“该杀的排教……”忽然厉声喝道:“告诉你!本来我尚想放你一条活命,但你是排教的人,我却饶你不得了!”言罢慢慢朝胡瘤子走去,胡瘤子吓得连连后退。

谁也没注意到,那马上少女听了这番话,脸上表情令人难以猜测,她以近乎愤怒却又似爱惜的目光,紧盯在石继志身上,见石继志步步朝胡瘤子走近,不由在马上娇声道:

“这位先生请留步……”

石继志闻声止步,回头看着少女,这少女却翻身下马道:“还没请教先生贵性?”

继志一怔,遂正色道:“不敢!在下姓石,姑娘有何教益?”少女以一双妙目注定继志良久,才嫣然一笑道:“先生想必大小妹几岁,不妨以兄长称之,石大哥……”她说到此处脸上一阵娇羞,不由把头低了下去。继志脸也一阵红,咳了一声道:“多承姑娘高抬,尚清赐言,石某洗耳恭听!”

少女闻言才抬起了头,又看了一旁惊得发愣的胡招风一眼,遂移目继志,面泛薄羞道:“按说这种败类,小妹本不欲阻石兄动手,只是尚有事要请教石兄一番,不知可否与小妹一谈?”继志不解其意,红着脸点了点头道:“既是姑娘说情,愚兄就暂且饶过他……姑娘有话不妨明言。”

少女闻言妙目一转,一笑道:“此处耳目众多,实有不便,好在石兄与小妹同属武林道上人,想必不会以俗念责怪小妹吧!如石兄无急事缠身,不妨同行一程?小妹途中当言其详,不知以为然否?”

石继志闻言略略低头,心想我与她萍水相逢,此举未免太显亲近,忽然抬头见少女双目注定自己,显得一派天真纯洁,毫无世俗偏见,分明立意明洁,自己堂堂男子汉,何故气窄若此?不由一笑道:“如此甚好!只是姑娘欲往何方而行呢?”

这少女见对方允诺,也甚欣喜,朝一旁的胡招风一伸玉手,板着脸嗔道:“你就别看着啦!把那剑鞘拿给我吧!要不是我给你说情,你这会儿早就又多一个瘤子了!”

胡招风这才惊觉,冷笑一声道:“我胡招风生来一副硬骨头,士可杀而不可辱,姓石的杀我可以,要叫我平白无故把宝剑连鞘赠你,却是办不到!”

少女闻言,一声冷笑道:“你真的不给么?胡招风!你有几个脑袋?”胡瘤子气得脸一阵青,正想发作,无意间见少女玉手摸着裙上佩着的一面王佩,仔细一看,不由大惊失色,差一点就要跪下。

少女裙边佩着的是面玉虎,红首白身,有两扇黑翅生在那玉虎两肋之上,这正是排教总教主的玉虎王令,有此一令,就好比教主莫小苍亲身旨令一样。

按教规见此令者,就算是香主也要跪领旨意,如有违背定处极刑,胡招风一见,怎不吓得腿软心麻,正要下跪,突见少女皱着眉微摇了摇头,正不知是不是仍要下跪,少女已娇嗔道:“还不把剑鞘送上,别以为我是硬抢你的,只不过暂为保存罢了,五年内你如改恶向善,自有人为你送来,否则姑娘我可就留着自己用啦!”

胡招风还有什么话说,双手解下剑鞘,躬身奉上,一面还哭丧着脸,嘴唇一动一动,正想请少女在总教主面前美言一二,但少女总是不愿让继志知道自己身份似的,一皱眉道:“别多说了!你们还不走,等什么!”胡招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才率众离开。

一旁的石继志看得莫名其妙,这胡瘤子先前是如何气派,怎么这一会儿居然会变得如此听话,临行之际还对少女行礼,不知是怎么回事。

他因站在少女身前,背向少女,少女以手把玩那面玉虎,别说他还没看见,就是看见,不过认为那只是一件装饰品而已,怎么想到却是掌握徘教生杀大权的玉虎王今。因此继志简直如坠五里雾中,回身望着那少女。

少女遣走胡招风等之后,对石继志嫣然一笑,齿若瓠犀,巧笑倩兮,六年未见过女人的石继志,不由心神为之一荡。

少女像是看出继志心中怀疑,对他一笑道:“石兄想必奇怪,这厮为何会如此听话,是不是?”继志红着脸摇摇头道:“姑娘神威惊人,使这厮吓破了胆也未可知。”少女瞟了石继志一眼,抿嘴一笑道:“谁有你厉害呀,把人家宝剑都打到半天去了!啊!你看我都忘了,我还该谢谢你呢!”

继志一怔道:“谢我干什么?”少女一扬手中剑道:“要不是你一掌把它打向半天,我又怎会得到呢!这还真是一把千古奇珍,不知那厮却如何得到?活该我走运!不过,你要是想要,就给你算了!”

继志一笑道:“谢谢姑娘美意,愚兄尚有一剑,这剑理应姑娘留下,否则倒真委屈了它呢!”

少女一笑,用手拉了一下草帽垂边,哂然道:“你倒真会说话。”石继志心想,难道有话给我谈,就是这些话不成?想到这里不自在地低下头,用脚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头,显得无话可说。

少女也似已惊觉,遂道:“石兄欲去何方?我们共行一程如何?”

继志闻言,本想告之欲去天山,但又怕她再追问原由,而附近地名他根本不知,不由糊里糊涂地用手一指前面黄土驿道说:“去那边!”那少女见继志如此面嫩,不由噗嗤一笑,继志闻声看了少女一眼,越发面红心跳。少女发现自己的笑给别人带来了不安,也不由感到歉然,遂一拉自己白马道:“我也正好要走那边,我们且边行边谈如何?”

石继志点头。

二人就顺道这条黄士驿道,走了下去,那少女手中耍着小马鞭,她也像有点不自然了……

半天二人都没说话,石继志看少女一眼,她心里一动,佯作不知,但少女也瞟了继志一眼,他却面红心跳,有点不自然地笑了笑。

继志鼓了一下勇气,又看了少女一眼道:“我想,姑娘可以说要告诉我的话了吧?”

少女先笑了一笑,又看了看天,半天才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方才你话中似对排教大为不满,是不是呢?”

继志闻言剑眉一挑,目视前方恨声道:“我恨不能把这欺天灭理的排教全部杀尽……

姑娘,你问此话有何用意?”

少女闻言全身打了一个寒噤,脸色一阵发白,但瞬即恢复,故作镇静地一笑道:

“据小妹所知,排教中也不尽是恶人,石兄何故仇恨至此呢?”石继志闻言,眼含痛泪,叹了一口气道:“姑娘何必……问这些?提起来,令人痛心欲死……”

少女满面疑色,皱着一双蛾眉凝视了继志半天,目光中透出无比的同情,见对方既不愿说这事根源,自己不好再问,只好以旁敲侧击之法来探测,叹了一口气道:“石兄既不愿诉说这仇恨经过,小妹自不便多问。只是石兄可否告之,是与排教中哪些人有仇?

小妹也许知其下落,当可奉告一二。”

继志闻言面色稍平,看了少女一眼,惊喜道:“这是真的么?如能将此人落足之地告之,愚兄感激不尽……”少女妙目一转道:“我如知道一定奉告,只要这人是排教中有名的人物……”石继志苦笑一下道:“提起此人,愚兄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少女由这年轻人那对一精一光四射的目光和口气中,已体会到他们定有一段极其可怕的深仇大冤,不知怎么,听完继志的话,自己竟会有心惊肉跳的感觉,意识到一种不吉的预兆,竟没勇气再去追问他那仇人的名字。继志自言自语道:“姑娘不是问此人有名没有?我可以告诉姑娘,他就是这排教中教主,人称一指魔莫小苍的那位。姑娘,想你对他有个耳闻吧!”

此言一出,就像是晴天打了一个霹雳,那少女猛然站住脚,双目怒睁,柳眉倒竖,但瞬息即隐,石继志见状也不由惊得一愣,那少女凌厉的目光一扫继志,却又变得柔和十分,半天没说话,最后冷笑一声道:“你问的是莫教主,我当然知道……只是我……

我怎能告诉……”她忽然眼圈一红,强忍着流出的泪,又看了继志一眼道:“你莫非与他老人家有仇?”

继志听这少女对莫小苍居然如此恭敬,心中已是不悦,脱口而出道:“姑娘,你既问,我就告诉你吧!那莫小苍曾杀我父母双亲……”少女全身一抖道:“曾杀你父母?

不……不会吧?”继志冷笑一声道:“岂止父母,连我全家上下数十余口,除去我一人遇救侥幸逃出,全部被这恶魔命人杀尽……”

石继志目视前方,目眦欲裂,继续道:“我父亲为一安善商人,夙有善名,只因早年颇有积蓄,想不到竟会因此遭致这恶魔觊觎,可怜我一家老小,命丧在他手……莫小苍呀莫小苍!我石继志活着一日,岂能放过了你!”言至此,激愤得热泪交流。

少女闻言全身一阵急抖,她不敢相信这话是真的,但这年轻人的表情已说明了这事的真实。自己脑中仿佛也有一点影子,那是自己十二三岁的时候,似乎听父亲谈起一个姓石的,好像因为逃走了什么人,还与尚和彤及魏也鲁二位香主吵了一架,弄得很不愉快。事隔这么多年,屡见父亲愁眉苦脸,常常独自在花园中低头深思,痛苦异常,沉痛时常见他仰天长叹。自此后他几乎很少出门,并且已改恶向善,对排教整顿极严。自己每见父亲如此,心中也似刀割,只是一追问,老人家就摇头叹息不止,后来被自己再三追问之下,才告诉自己道:“为父这一生,曾做了一件欺天灭理丧尽良心的事,虽事隔多年,但只要一想起就同芒刺在背,你也不要问是件什么事了……只是我可以告诉你,为父也许不久就要丧命在一年轻人手中……”言罢不胜伤感,自己再问也问不出所以然了。

自此以后父亲不论日夜,苦练绝功,并对自己也苦心造就,督促极严,四年前亲带自己远走边荒,访到了前辈异人萧十九妹,这萧十九妹年已近百,向居边荒闭门封剑,武林中除了极少几个人知道她仍在世以外,根本就以为这老怪婆早就物化了。

因父亲和萧十九妹三十年前有一面之缘,故此一再以前辈称之,求其收己为徒,总算蒙她应允。

她自小随父练功,打下极深根底,本身根骨亦不凡,带艺投师,四年已有大成,这才别师回家。莫小苍见爱女学成绝技回家,心中自然欣喜万分。她曾在父亲又为故事伤感时进言道:“女儿如今已习成一身绝技,虽不敢说举世无双,但据师父讲,江湖中已鲜有敌手,再说那事情已隔多年,或许早为其淡忘,就算他习艺归来,如敢对你老人家不利,女儿岂能容他如此猖狂?何况父亲本身更有一身惊人的绝世武功,手下还有三位香主,哪一个不是在武林中有名有姓的人物,何故愁虑至此?”

莫小苍闻言面色似稍喜,但仍皱眉叹道:“你哪知为父这对头,如今也有了一番奇遇呢!他竟蒙一位连我做梦也未想到的异人收为门下,这事如是真的,别说为父万不是他对手,就把你师父萧老前辈搬出来,也恐怕不敢与这怪人一较高下!”自己闻言大吃一惊,猜测这人是谁,一直猜到天山三老,父亲仍摇头道:“这怪人比他们还要厉害得多!唉,我竟会把他给忘了!如今只盼这事是捕风捉影之谈,否则,往后真不堪设想!”

自己当时曾再三追问,父亲终不肯吐露这怪人姓名,一直到半年前,自己从尚和彤香主口中得悉,原来那怪人竟是连师父萧十九妹也向自己说过的可怕人物上官先生,自己这一惊真吓得不轻。

从那以后自己非但苦练绝功,并且四出漂游,总希望能在无意之间寻到这姓石的,如能代父将此一段仇化解,自是万全之策,否则也要以本身功力与他一较短长,决不令老父为其所害。

事也真巧,前天她才来到华一陽一,无意间竟遇见继志,这神采俊朗.令自己一见钟情的翩翩少年,竟就是欲置自己全家死命的石继志!

这一吓,她芳心暗悸,本想马上翻脸与对方一较短长,但一来她芳心已暗系对方身上,再说这年轻人谈吐诚挚动人,而且本是自己父亲不对,杀了人家全家,试想别说像他如今是身负奇技的年轻英士,只要是一个人,父母深仇,不共戴天,人家怎能不报?

自己父亲杀了人家全家,难道我这做女儿的还嫌杀得少?还要把人家全家仅余的一个后代也杀了?何况对方又是那么英俊正直的君子!

想到这里,这位曾自负为一世奇女的女侠客,也不由籁籁泪下,芳心片片欲碎,含着泪看了一旁的石继志一眼,心中愈发伤心到极点,但是自己怎能把实话告诉对方说:

“我就是莫小苍的女儿莫小晴!”此言一出,这年轻人不马上打死自己才怪呢……

石继志见自己把实话告诉了她,人家居然陪着自己同声一哭,似此纯洁真情,真是难得。不由擦了一下流出的泪,勉强笑道:“想不到姑娘为愚兄之事伤心至此,真叫我太不安了……”

莫小晴一面流泪,心中暗想:“你倒真会自我安慰……”不过事实上自己也真有些同情他可怜的遭遇,若是他的仇人是别人,自己早就义形于面,或许还会为他去报仇……

只是他的仇人竟是爱自己如性命的父亲,天啊!我该怎么办?”

莫小晴流着泪,勉强一笑道:“你师父可是老前辈上官先生么?”石继志闻言一惊,满面惊容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莫小晴嫣然一笑道:“反正我知道就是了!

不用说,你如今定有一身惊人的功夫了?”

石继志仍是怀疑地看着莫小晴,心想这女孩如何会知道自己,一笑道:“谈了半天,我还不知姑娘的芳名呢!可否赐告?”莫小晴眼珠一转,低头想了半天道:“我姓关,叫小晴。”她怕说出姓莫令石继志疑心,故转念间用了母亲的姓,石继志不知究竟,闻言又道:“关小姐令师是……想必与家师认识了!”莫小晴笑着点了点头道:“对了,他们是朋友!家师萧十九妹,三十年前曾与令师有一面之缘。”

石继志闻言一惊,他听师父说过,江湖中几个最厉害的老怪,一为天山三怪,再为苗疆的蓝马婆,还有一无名钓叟和萧十九妹,这几个怪人都和师父是同辈人物。师父曾言后二者如今已不知下落,想不到这关小晴居然竟会是萧十九妹的徒弟!心中惊疑不止,啊了一声道:“萧老前辈曾以一枝绿玉杖打遍江湖,武林中闻名丧胆,想不到仍然健在……”说到此处,忽然觉得这样说太冒失,底下的话反而接不上了。

莫小晴心想,倒不知他的见历还挺广呢!点头道:“家师早年确是以一枝绿玉杖驰名江湖,只是后来因故与天山三老结仇,退隐边荒不问外事了。石兄果是名师出高足,只这见识小妹已愧莫能及!”

继志见她一颦一笑都美到了极点,只是自己一者心有别恋,再者大仇未报,却是无心领略,突想到那大佛殿中老僧的预言,曾说自己一生情孽特多,照目前看来,万不可再对此女动心,想到这里,不禁目不斜视,心中暗暗警惕。

他却忘了老僧“遇晴则止”的那句话,这话关系他毕生至大,一念之差,造成了今后一番辛酸血泪。

“情”这一字,却是极其微妙,它是自然地滋长,不能用任何方法硬加控制,稍稍拘束尚可,若要一定不许它生长,却是绝对办不到的一件事,相反,克制愈厉害,发泄得也愈强烈。

莫小暗和石继志二人正是如此,一方是明知对方是自己父亲的大仇人,恨不能置自己全家于死地的敌人;一方则是心悬血仇大恨,不敢再有旁念。

但他们的内心,正燃烧着强烈的火焰,愈是克制,情苗却愈在不知觉里开始抽枝发芽。

初入情场的少年男女都是这样,他们仅知随心所欲,以一番贞洁的心自然地去喜欢对方,却很少能考虑后果!

石继志总是年长几岁,而且理智一点,一方面他的感情早在入山之前先被程友雪、司徒云珠瓜分了,剩下仅有的一点,哪能不吝啬?何况他并不需要这份感情。自己对莫小晴,虽觉其明丽媚人,可谓人间尤物,但只能说是喜欢罢了。

而莫小晴却不同。她今年十七岁,刚刚发育成熟,她是初次知道喜欢异性,而且是最急于需要爱的时候。因自己身世又好,才貌两佳,更有一身惊人的武功,差不多的男孩,她是看不上眼的,而第一个看上眼的石继志无疑就占据了她的心,何况对方翩翩少年,一世奇侠,对自己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但越是如此,才愈能扣住她的芳心。

她对他已扫去了先前的敌意,因为说起有敌意,也只有对方才有资格,自己只应感到歉疚与惭愧,哪里还能再有仇视人家的心理呢!

突然有一个念头电一样闪过这女孩的脑子,她想如果能以自己的一份真情,把石继志感动,使他爱自己,爱到他不能不为了爱自己而放弃他对父亲的血仇,如果能那样把仇包容在自己的爱里,该是多么理想啊!何况自己此时已就偷偷爱上了他了,这么做全是出于本心,并不委屈自己,相反地却可化一番血腥干戈为锦绣玉帛,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如何使他爱自己,这是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更重要的是要他出自自愿,不能有一点点勉强,否则终不免酿成更悲惨的结果。

能够使他达到这步“爱”的力量,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也不会是太短的时间所能做到的。

首先要使他一直不怀疑自己的身份,这样他才可能自然地把感情给自己,只要他给了自己感情,不论多少,只要是真的,就可由少而多,由淡而浓地积下去,那么这第一份感情是最重要的了。

其次更要了解的是对方是否有了爱人,这是最重要的问题,自己要确实弄清。

“上天助我!”莫小晴默默祈祷道,“千万不要叫他已有爱人了!但是如果他已有了,我也要不择手段地把他从任何人手中夺过来!”

“我的处境,以及我的命运,这些只允许我成功,不择手段地去达到目的!因为那只能是成功啊……”莫小晴不由内心泛起了一种信心与喜悦!

石继志见她时而皱眉,时而沉思,他却不知道,这美丽的女孩,所用的心思,都关系自己与父母的血仇。他更不知道,这女孩想要他自己抛弃爱若性命的友雪与云珠!

已快走至这条黄土驿道的尽头了,眼前是一条小江。

莫小晴笑着问继志:“要过河吗?”他点点头。于是她天真地向对岸招手道:“喂!

小船……”继志初次发现,她那苹果似的小脸上,还有两个酒窝呢!

她那如雪藕似的玉腕,是那么白腻柔软,似美玉又像凝脂,第一个印象是:“她很美!”不由对她笑了笑。莫小晴用手理了一下飘在帽外的秀发,看看划来的小船,又看了看一旁的石继志,嫣然一笑道:“今天很热!不是吗?”她用玉手在脸前扇着,虽然那样并不会有风,更不会感到凉快。

但是,谁又料到,石继志此时内心却在她玉手频动里,感到醉心,感到无比的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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