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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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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黎明前,奈克斯 潘的印第安人聚集在古老的祭坛和那个为他们新竖的十字架前。高大的栎木十字架旁站着康塔酋长和弗朗西斯 科神父,我和齐娅站在神父身后。那三个人尽管来晚了,却也穿着仔细洗净血迹的紧身上衣站在那里。那天晚上他们睡得很少,想晚起一会儿,却又怕弗朗西斯 科神父发怒。

我们在等待太阳升起。茹尼加在我耳边小声说道:“羊毛皮抛在小溪里,总共六张,都很厚,会搜集很多金子的。”

太阳出来了,响起了一阵阵惊讶的呼喊声。康塔酋长说了那三个字。

弗朗西斯 科神父耐心等待咒语念完三遍,他不能忍受这种异教徒的仪式,但又不得不忍受。仪式结束,他举起食指朝天空猛戳一下,那是他经常用来驱赶魔鬼的手势。

他念完简短的祷告词(齐娅尽可能把它译成当地语),便开始施洗礼。他拿了门多沙做的灯心草拖把在一个葫芦里浸透了水,然后来回摆动拖把。水珠在阳光下闪烁,洒在附近印第安人扬起的脸上。起初他们往后退缩,接着又笑眯眯地向前靠拢来。他又一次摆动拖把,他把水洒向站在后面的人群。

在一片耳语和笑声中,我听到叫喊声和脚步声,树林边上有一个人喊出一个清晰的字眼儿,我过去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个字眼儿,不明白它的意思,可是瞬息间这个字眼儿使人群安静了下来。

越过人们的头顶,我辨认出那个发出叫喊声的人。他从树林里走出来,手里高举着牧羊杖。他又一次喊出那个字眼儿,同时用牧羊杖指了指祭坛。

“牧羊人。”罗阿说。

“那位牧羊人一定发现羊少了。”茹尼加说。

门多沙小声说了些什么。

人群就像冲力已减弱的波浪爬上海岸一样在慢慢向前移动。没有一个人吭声。我除了自己的心跳,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印第安人越靠越近,头一个到了祭坛下。康塔酋长举手阻止他们。门多沙很快抓起火绳枪,朝他们头顶放了一枪。树林边上的树枝啪的一声落到地上。听到响声,人人都回过头来看。

当时引起一片混乱,因此有的情况我就记不清楚了。不过,我确实记得门多沙强迫弗朗西斯 科神父走下祭坛,由罗阿和茹尼加挥舞长匕首开路,我们冲出了人群,绕过可能遭到伏击的树林,安全到达了我们的营房。

就是没有罗阿他们挥刀开路,我们兴许也能安全穿过人群,因为没有人扔一块石头,也没有人说一句话。我听到的只是悲痛声,那是懊悔和失望的悲痛声。我们站在营火周围商量怎么办时,我还 能听到这种声音。那是在晨风的轻拂下穿过树林传来的。

我们决定破营启程。按照原计划,我们至多还 有两天就要离开深渊。动身以前,弗朗西斯 科神父还 打算去跟康塔谈谈。

“我去请求他的原谅。尽管我自己并不原谅这种行动。”

门多沙绷着脸很不高兴。“这不是原谅的问题,”他说,“酋长养了一千多只羊,我们只杀了六只。”

“他养的羊再多十倍,”弗朗西斯 科神父说,“要是他不愿意杀掉一只,那么,杀他一只也是错误的。”

“要去,你自己去冒险好了,”门多沙回答说,“我可不愿意陪你去。他们的人数大大超过了我们。”

“我愿意单独去,”弗朗西斯 科神父说道,“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齐娅走去站在他身旁,可他把齐娅留下,自己蹒蹒跚跚地走了。他的身影在树林中消失以后,门多沙命令我们把东西收拾起来,还 要我们把所有的金子都放在一个头盔里。那块比大栗子还 大、比同样大小的石头要重三倍的金块,我用布包着放在我的小口袋里,我一声不吭地把它留下了。

“那些羊毛皮怎么办?”罗阿问。

“全都带走。”门多沙说。

“可惜时间太短,不能搜集更多金子。”

“我们把它们带走,要是我们耽搁到中午走,印第安人就有可能封锁隘路。他们把石头滚进路口,我们就会永远困在这里。”

“我担心的就是这点。”茹尼加说。

“我也在担心,”门多沙说,“这件事很要紧。”

“我去把羊毛皮翻出来。”罗阿说。

“带茹尼加一起去,”门多沙说,“你们干完之后,就羊毛皮拖到岸上来晒干。”

他们两人离开我们朝小溪走去,我和齐娅开始整理西。门多沙停下来仔细观察草地、树林和那条我们离开嘲必经的隘路。悲痛之声再也听不见了,也许因为风向变了。现在刮的是从北方来的阵风。

过了不久,弗朗西斯 科神父回来说,印第安人酋长已经宽恕了我们的过错。“康塔愿意提供旅途上的食物,”他说,“食物放在树林里等我们去取。”

“我们不去取食物,”门多沙回答说,“我不信任他,也不信任他的人民。”他指了指西方一排隐约可见的人影,正在慢慢地朝隘路移动。“你要是仔细观察,尊敬的神父,你就可看见他们中的一些人。你能保证康塔不派人去堵通道吗?”

“依我看,”弗朗西斯 科神父说,“那不过是觅食的鹿群。”

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你有责任拯救灵魂,”门多沙说,“我有责任拯救生命,拯救我们的生命。”他戴上了头盔,“我们现在就走,不带食物。但愿能在隘路封锁以前就到达那里。”

我们动身了,门多沙却逗留在后面。我们走上溪边那条小路时,我回过头去看看他在什么地方。他没有离开火堆。他站在那里,用两只眼睛死死盯住悬崖底下正在隐约移动的人影。

我看见他突然抓起一捆正在燃烧的柴禾,扔进了干燥的草堆。接着他又扔了一捆才跑开。我去找弗朗西斯 科神父,想知道他是不是也看见了,可是他的身影已经被一行柳树挡住了。

“这把火能让印第安人好好想一想,”门多沙赶上我时说,“特别是让那些躲在树林里和偷偷摸摸走向悬崖的印第安人好好想一想。”

我们站在那里观看,只见那两捆柴周围火很小,我以为它们会马上熄灭。门多沙也这样想。他刚想回去重新点火,忽然刮来一阵风。扇旺了柴火。

轰的一声似乎震动了我脚下的土地,火舌连在一起,形成一大片,吞没了周围的大部分草地,直冲云天。实际上,火早就在草里偷偷蔓延,只是我们没有发现罢了,现在风一吹,它就熊熊燃烧起来。

我们匆匆地赶到罗阿和茹尼加跟前。他们刚刚把一小群羊赶过小溪,以便搅动沙子,让金片漂浮过来沉在小溪的羊毛皮上。他们站在岸边也正在注视熊熊燃烧的烈火。

“快把羊毛皮拖出来,”门多沙大声说,“完了事你们再去观看火景。”

干这项活儿很费时间,粘满金子的羊毛皮沉甸甸的。我们尽可能把水挤干,可是即使如此,我们也只能扛四块羊毛皮,一人只能扛一块。

沿着小路已经走远的齐娅和弗朗西斯 科神父也停下来在看火。我们扛着羊毛皮摇摇晃晃前进,赶上了他们。

门多沙说:“这场大火真是极大的不幸,尊敬的神父。我以为它已经熄灭掉了。谁知起了风,风吹过灰烬,吹旺了火星。”

弗朗西斯 科神父斜着眼看了看门多沙。可是上尉讲的语气非常沉痛,措词又是非常谦卑,要是神父原先起疑心,这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风吹旺了一颗小火星,神父。一颗很小很小的火星,可现在你看!”

“我看到了。”弗朗西斯 科神父生自己的气,“有什么办法灭火吗?”

“没有什么办法,”门多沙说,“它会很快烧完的。我们还 是快点走吧。”

他把半头盔金子交给我,我们又开始赶路。

火已经席卷了整个草地,也烧着了一块尚未收割的玉米地,差一点蔓延到南部峭壁了。羊群、鹿群和别的一些我认不出来的动物在火里逃窜,三个照看玉米的男孩也在逃跑。

去隘路的我们已经走了一大半,茹尼加突然丢下肩上的羊毛皮说,他回去再扛一块。由于他的力气抵得上两个男人,门多沙同意了。

过不多久,我们到了隘路口,发现并没有堵塞,路两旁堆的岩石也没有移动,早先在峭壁脚下移动的黑影也不见了,这时我们才放下心来。

门多沙指指茹尼加扛着羊毛皮沿小路跑来的地方。我看见他停了一下又捡起第二张羊毛皮,继续往前跑来。

“他要是到了这儿,”门多沙笑眯眯地说,“我就派他回去再拿另一张。”

茹尼加已经走了一大半多路,到了小溪一个弯曲处,接着又到了第二个弯曲处,这时风力减弱了。火舌像一只陷入绝境的动物,忽而窜向这个方向,忽而窜向那个方向。

风向慢慢改变,它鼓足了劲儿,朝南猛刮起来。

茹尼加离我们很远,听不见我们的喊声,可是弗朗西斯 科还 是一个劲儿叫他扔掉羊毛皮。“快跑,逃命要紧呀!”他叫喊道。

在大风的劲吹下,前面又烧着了干透的野草,火舌一转,往边上蔓延开去,弯弯曲曲地烧到了溪边。

可能茹尼加没有看见风向的改变,可能他想跑出火圈。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反正没有扔掉羊毛皮。他继续往前跑,因为背的东西太重绊倒了,他爬起来,又扛上羊毛皮朝我们跑来。

弗朗西斯 科知道他不想把羊毛皮丢下,又一次向他发出警告。茹尼加抬头看了看。我清清楚楚看到他的脸庞。接着又有一堵火墙呼呼地向他压去,他消失在烈火之中。

火焰迫使我们退进隘路口。我们四人站在黑暗中张望外面熊熊燃烧的田野,却看不到茹尼加和羊毛皮的任何踪影。

公元一五四一年十月七日

在新西班牙的圣胡安·乌鲁阿·韦拉克鲁斯 城堡

在审判我的第三天,审判室和过去一样,栎木长桌旁坐着三个年老的法官,身上穿着黑色皮毛镶边的长袍,那模样更像是三只秃鹰。法庭的办事员一本正经地各就各位。辩护律师格波和王室检察官正在谈话。菲利浦先生站在我的身后,两只脚在倒来倒去。

审判室内除了旁听的人比以往更多以外,一切都和过去没有什么两样。那些新来旁听的人根据服装来判断,显然都是韦拉克鲁斯 人。我的名气,或者更确切地说,西勃拉地区隐藏了一大笔财宝的消息已经广泛传开了。

在我宣誓以后,王室检察官好像跟我在集市上相遇,以老相识的口吻,和颜悦色地说:“你觉得监狱里伙食怎么样?饭菜的味道好吗?数量够不够?”

“我过去常吃比这还 差的伙食,而且量也比这里少。”我回答说。

“床呢?”

“过去许多夜晚我就睡在地上。”

“那么说,你喜欢我们的监狱哕?它是一个使你度过许多愉快时光的地方?”

我没有回答,检察官从桌子里拿出一扎文件,他一面研究一面使劲捏他的下嘴唇。他放下文件,望着我。

我想他会从审判我的第一天留下的问题开始,然而他却采取了不同的方针,要我用自己的话(如果我不用自己的话,又用谁的话呢?)向法庭讲讲有关豪威库战斗的情况。

“你在那次战斗中起了什么作用?”他启发我说。

我从头开始讲,也就是从我随门多沙上尉进城的时候开始讲。我描述了我们如何到达第一层平台,印第安人如何往我们头上扔石头。

在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有一种感觉,检察官似乎早就听别人说过了。我讲到了印第安年轻人向我袭击,跟我搏斗,最后我们俩精疲力竭躺在平台上的情况。

讲到这里,检察官打断了我的话。“你受伤的严重程度如何?”

“很严重,先生。”

“详细谈谈好吗?”

我详细谈了一下。

“头上的伤最严重吗?”

“是的,先生。”

“费了多长时间才把你的伤治好?”

“几个星期。准确地说三个星期。”

“会不会比三个星期更长呢?”

“不会,先生。”

“后来你的伤全好了?”

“据我所知是全好了。”

王室检察官瞥了检察官们一眼。“就你所知,你是完全好了,”他说,“但你不能肯定。”

我知道说错了话,便说:“我很肯定。”

“一会儿你不能肯定,另一会儿你又很肯定。”

“我很肯定。”

“可是,真实情况并非如此,你离开豪威库一个月之后,头部还 是时有疼痛,视力也不好。”

“我确实有过那些毛病。”

“这些毛病现在不存在了吗?”

“不存在了,先生。”

检察官又看了看他的文件。“你们离开豪威库时,”他问,“带走了多少金子?”

“没有带金子,先生,因为在那里没有找到金子。”

“第一批金子你们是在哪里找到的?”

“在奈克斯 潘城。”

“请向法庭讲讲,金子是如何找到的?找到了多少?”

我详细叙述了小溪、羊毛皮、放火和茹尼加给火烧死的情形。跟在讲豪威库的情形时一样,我又一次感觉到他已经知道了这些情况。谁告诉他的呢?不可能是别人,一定是当军械士、铁匠的小偷托雷斯 。

“这是第一批金子,”检察官说,“它有多重?”

“装了半头盔,还 有三张羊毛皮。”

“那就够你们争吵的了。”王室检察官说。

“我们没有发生争吵。”我回答。

“没有?”

在我回答之前,辩护律师格波站了起来,他想说明一两个问题。与此同时,检察官也很快瞥了一下手里那扎文件。

我头一次注意到,他拿的那扎文件外面有一红色的封印。因此,这些不是他自己的文件,而是从什么地方送来的文件,可能是总督或是从瓜达拉哈拉边境送来的。文件里是一个见证人的证词。会不会是古勒莫·托雷斯 的证词?是的,是那个小偷古勒莫·托雷斯 的证词。

一位法官很有礼貌地要我的辩护律师坐下,他只好又坐下来。

“那么争吵的事,”检察官说,“是不是发生在你们找到金子以后?……”

“我们没有发生过争吵。”我重复道。

“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争吵?”

“对啦,门多沙上尉和弗朗西斯 科神父之间发生过一次争吵。”

检察官失望地看了一下天花板: “你先说没有发生争吵,后来又说发生了争吵。记着,山多韦尔先生,你是在十字架下发过誓的。请告诉我他们之间为什么发生争吵。”

“为了那场火灾。他们为了火灾的起因和茹尼加的死发生了争吵。”

“在这些争吵过程中……”

“只发生过一次争吵。”我打断他的话说。

“在这些争吵过程中,”检察官继续说,“你站在哪一方?”

“我并没有站到任何一方去。”

检察官回过头去对法官们说:

“诸位阁下,我们有关于火灾和茹尼加死亡的材料。弗朗西斯 科神父指责门多沙上尉,说他放了火。门多沙上尉坚决否认,说火灾是意外引起的。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位年轻人在争吵中是当事人,然而他却声称他不倾向任何一方。”

检察官向我转过脸来。“在这个问题上你有没有自己的看法?”他问。

“我有自己的看法。”

“可你没有把自己的看法谈出来。为什么?”

“因为门多沙是我们的领队。”

检察官微微一笑。“换句话说,在这次争吵中你的本意是反对门多沙上尉的。你认为他有罪。”

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已经太晚了。

检察官继续说:“因为你在思想上认为他有罪,你实际上已经威胁到了他的生命。你做出这种威胁时门多沙上尉说了些什么?”

“我没有做出什么威胁,”对他那种把话硬赖在我头上的把戏我早已非常熟悉,“任何威胁也没有,先生。”

“那好,”检察官说,“当时你受了重伤刚好。实际上你还 有头疼和视力不好的毛病。这是事实吧?”

“是事实,先生。”

“那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当时做的事你现在确实记不清楚了?把当时发生的事都忘记了?”

“有些事情我是记不起来了,可是这件事我却记得。”

“你记得你曾经威胁过门多沙上尉?”

“不,先生。我是说……”

检察官踱到窗口,眺望外面的大海。银色的大海很平静,颜色有点像熔化了的铅。我被他提出的问题弄糊涂了。既然我已经对欺骗国王的指控表示服罪,为什么他还 要问那些问题呢?

他离开窗口,穿过房间朝我走来。他有一个奇特的走路姿势。他先让脚趾着地,然后再脚后跟着地,当脚后跟刚一触到地板时,就颠一下跳起来。那是自鸣得意的走路姿势。

他停在我面前,跟我相隔一步,用仿佛自言自语的轻声细语说道:“我将向王室法庭证实,我们刚才讨论的有关门多沙上尉受到的生命威胁,仅仅是许多威胁中的头一个威胁。”

他扫视一下审判室后面的旁听者。他们在整个审问过程中很不耐烦,我相信他们是由于很少谈到财宝方面的情况不免感到失望。

“我证实,”他提高声音说,“被告曾对门多沙上尉的生命进行过多次威胁。”

一种疑虑掠过我的脑际。既然我回答的那些问题和我欺骗国王的罪行无关,那么检察官提出那些问题一定另有目的。一定是托雷斯 控告了我什么,我还 蒙在鼓里。

“我证实,”检查官说,“这些威胁在一个时期内反复出现了多次,最后导致一次殴斗。那次殴斗造成了门多沙上尉死在被告伊斯 特班·山多韦尔手里。”

审判室鸦雀无声。我听见菲利浦先生像老太婆似的一遍又一遍小声念着“上帝保佑”,旁听者们窃窃私语。辩护律师格波大叫一声站起来,一个法官猛拍了一下桌子。

王室检察官又迈着自鸣得意的步子走开了。我看着他在桌旁停下来喝了一杯水,又去翻阅那扎按有官方封印,里边夹有托雷斯 证词的文件。托雷斯 过去是小偷,现在是骗子。当时我很镇静,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比我此时此刻坐在这条长凳上还 要镇静。

辩护律师格波讲完话以后,一个法官宣布退庭。审判将在三天后,也就是十月十日继续进行。

“真倒霉!”我们回牢房时菲利浦先生说,“刚在案情发展对我们有利,有了指望的时候,偏偏出了这样的问题。”

我没有回答什么。由于铅似的大海上涌起了一个又一个热浪,那天的天气又很炎热,可是一想到对我新的指控,我的脊梁骨上还 是感到了一股寒气。

菲利浦先生还 没有来得及问及门多沙之死,我们已经到达牢房,辩护律师格波已在那里等待着我。格波坚持要跟我单独谈话,菲利浦先生只得离去。这使他很不高兴,他说已把我看做他自己的儿子,因此应该参与我的一切活动。

格波等到看守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消失以后才说:“王室法庭将会认可检察官所提出的指控。”他又说:“在这之前,我是否可以问一问,你有没有真的杀害了门多沙?”

他提的问题有一种不祥的意味,即使在我的牢房里也不例外。

“我是无辜的。”

从他面部的表情看来,辩护律师格波并不信任我。“在我面前你最好讲真话。”他说。

“这就是真话。”我回答道,显得有点不太耐烦。

“我也正是这样想的,”他说这话是为了让我冷静下来,“不过我希望再证实一下。王室检察官为了证实谋杀的指控会传来一个证人。他的名字叫古勒莫·托雷斯 。据我所知,他这时已经到了韦拉克鲁斯 。”

格波目不转睛盯着我,我疑心他以为我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会改变主意,承认有罪。可是我仍然沉默不语。

“这个人是谁?”他问,“既然你是无辜的,他到这里来作证陷害你目的又何在呢?”

果然是托雷斯 。我既感到意外,又不感到意外。这真是使我义愤填膺喉头梗塞,但我还 是设法把我对他的了解全都告诉了格波,我谈到了从在船上相遇到1540年冬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况。

“我不懂他为什么要指控我谋杀门多沙。”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你们有金子了吗?”

“只有两头盔金子。”

“那么六万盎司金子是后来才找到的哕?”

“那是几个月以后,也就是在第二年春天才找到的。”

“托雷斯 是否听说过这批财宝?”

“这个消息传到过墨西哥城,也传到过达拉哈拉边境和其他地方。”

“那么我们可以假设他是知道这批财宝的,”我的辩护律师说,“你是不是认为他出庭作证陷害你,是想可以得到一份财宝?以他的为人,他会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托雷斯 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我回答道。

我的辩护律师从长凳上站起身来,抻直他紧身上衣的破袖口。“六万盎司金子,”他说,“有这样一笔金子可以干多少事啊。我有一位瘸腿的父亲不能干活儿,我要抚养三个姐妹和三个弟弟。要是我有两把金子,情况就会……”他没说下去,看了看磨破的袖口,就走开了。

我比过去对他更有信心了,不过我还 是有些怀疑,主要是觉得他太年轻。他在蒙骗国王的指控上为我辩护过,特别是在我承认这方面有罪以后,他为我说了不少话。但在谋杀门多沙的指控上为我辩护又是另一回事,因为他面临的是狡猾的王室检察官,这个人经验非常丰富,不好对付。正如我在绘图方面无法跟麦克托或阿麦雷果·威斯 普西相比一样。

我的晚饭是令人作呕的,好像是官员饭桌子上弄来的残羹剩饭。尽管我胃口不佳,我还 是做出一副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来取悦菲利浦先生,他在我身旁徘徊,好像这是我的最后晚餐。

外面刮起风来了,天空笼罩着乌云,遮住了我天天晚上看到的那颗星星。要排除审判对我的思想干扰那是很困难的,不过我要设法做到这一点。我必须在下次王室法庭开庭以前,写出1540年冬天和1541年春天发生的事件,以便加强对它们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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