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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鲁迪”解决了问题。简单地用了布拉克斯 顿阿姨的名字,船长就证实了他本人是真正的海勒姆·华莱士。他仍然不像大多数人那样下午去看渡船进港,或者吃中饭后逗留在凯拉姆杂货铺比赛讲故事,或者上教堂去。但除了这些异乎常规的做法以外,他似乎被大家承认是岛上的人了,这只因为他曾称呼布拉克斯 顿阿姨做“特鲁迪”,一个她成了少妇以后再没人叫过的名字。

就在这时候,考尔和我的生活来了个奇怪的转变。船长决定,当布拉克斯 顿阿姨在医院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应该收拾她的房子。我无力地反对着,说这像是没有得到同意侵犯他人的房子,而侵犯是遁道宗基督教徒决不饶恕的,因此这多半是一项相当严重的罪过。可是船长干脆不客气地嗤之以鼻。他说,如果我们不去干,遁道宗基督教会的妇女也很有可能会把这当作一件好事去做。布拉克斯 顿阿

姨虽然按时上教堂,但多年来被人认为行为古怪,等到她养的猫一超过四五只,她和拉斯 岛上其他女人的关系就变得非常紧张。

“特鲁迪会情愿要她们去翻弄她的房子而不让我们去干吗?”

“我打赌她谁都不要。”

他难过地承认我是对的,不过既然反过来,我们不去干,这件事就会成为教会的活动,我只好同意两者都是坏事,不过还 是我们去干好一些。

问题自然是那些猫。除非能解决掉它们,要不让这房子井井有条是没有希望的。

“真不知她是怎么喂养它们的?”我问道。我一直觉得布拉克斯 顿阿姨甚至比考尔家还 穷。

“她没有把它们喂养好,”船长说,“这些可怜的东西看上去都是半饥半饿的。”

“猫食品要花很多钱。”我说,回想是不是看到过布拉克斯 顿阿姨向当地船民买过鱼喂猫。别人家会用吃剩的东西喂猫,而别人家家里人更多而不是猫更多。

“我可是想,特鲁迪比岛上大多数人还 要有钱。”船长说。

连考尔也觉得大吃一惊。“是什么让你这么想呢?”他问道。我们两个都还 记得布拉克斯 顿阿姨在感恩节和圣诞节从妇女会得到一篮施舍。连考尔家也挨不上得到这种施舍。

“她爸爸去世的时候我在这里。”船长说,好像我们两个应该知道这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老布拉克斯 顿船长有许多钱,可是他从不对别人说。他让他的妻子和女儿过节俭的生活。双亲去世以后,特鲁迪找到了这笔钱。突然找到这些钱让她吓呆了,于是她跑来找我的母亲。我母亲对她像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可怜的妈妈,”他摇摇头,“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要我和特鲁迪结婚。反正我妈妈叫她把钱存到银行里,不过我怀疑特鲁迪是不是真的这样做了。对大陆的银行她知道些什么呢?这许多年来,这笔钱可能就藏在这屋子里,只要那些猫没把它们给啃掉。”

“也许它们花光了,”我说,“都那么久了。”

“有可能。可那是很大一笔钱。”他忽然看着我们两个,一下子改变了口气。“注意,”他说,“关于钱的事,什么也别说出去。如果她想让别人知道,她会告诉他们的。大概她连我也不想让知道。只有我母亲知道。”

考尔和我严肃地点点头。真正的密谋比装出来的要好玩得多。屋里可能藏着钱这件事使我深信不疑,决不能让妇女会来干房屋清扫的工作。

可是倒胃口的猫问题依然存在。船长让我和考尔两个在他重新装潢过的干净起居室里坐下。他给我茶,给考尔一点他十分珍贵的罐头牛奶。接着,非常安静地向我们解释他认为该怎么办。

“解决猫问题的惟一办法是,”他说,“人道地处理掉它们。”

也许是我理解力太迟钝或者是他的话太文雅,因为我都点头郑重其事表示同意以后,才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开枪打死它们?”

“不。我想这很难做到。再说这会闹出事来,让邻居们惊慌。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

“杀死它们?你是说把它们全都杀死?”

“它们现在几乎要饿死了,萨拉·路易丝。没有人照顾它们,它们将会慢慢地死去。”

“我来照顾它们,”我狠狠地说,“我喂它们直到布拉克斯 顿阿姨回来。”尽管我听见我自己这么说,可这些话还 在我肚子里翻腾。所有我捉螃蟹挣来的钱,我准备进寄宿学校的钱——拿去喂一群喵喵乱叫的臭猫?再说,我讨厌猫。

“萨拉·路易丝,”船长和气地说,“即使你有钱喂它们,我们也不能让它们呆在屋子里。它们危害健康。”

“危害不危害,一个人有权利选择。”

“也许是这样。但当它要成为整个社区的问题时,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你不可以杀生!”我固执地用《圣经》的话说,同时想起前一天我还 欣赏过这么一句话,即该死的《圣经》里没有一个字用在猫身上。他真够好的,没有向我提起这一点。

“你打算把它们怎么样呢,船长?”考尔问道,他的声音在这句问话的半腰沙哑了。

船长用大拇指的背面擦着他的杯子,叹了口气。他没有抬起眼来,轻轻地说道:“把它们送到两英里外去放了。”

“淹死它们?”我歇斯 底里大发作,“就那么把它们带出去,扔到海里?”

“我也不喜欢这个主意。”他说。

“我们可以把它送到大陆。”我说,“他们那里有些地方像收容动物的孤儿院,我在《太阳日报》上读到过。”

“防止虐待动物协会。”他说,“对,在巴尔的摩……或者华盛顿有。但即使在那里,他们也只是让这些动物安息。”

“让它们安息?”

“尽可能安宁地把它们杀死。”船长解释道,“即使在那里,他们也不能一直照顾谁也不要的猫。”

我不相信他的话。一个自称“防止虐待动物协会”的组织怎么可以大批屠杀呢?但即使我的想法不错,巴尔的摩和华盛顿太远了,帮不上布拉克斯 顿阿姨这些猫。

“我去借一条船,”他说,“一条快船。你们两个把那些猫聚拢在一起。”他走出门上小路去。转眼他又回来。“后门有两个麻袋,”他说,“得有东西装猫。”接着他又走了。

考尔离开板凳。“来吧,”他说,“我们整天坐在这里也捉不到一只猫。”

我一阵哆嗦,勉强站起来。我对自己说,还 是别去想的好。如果你能捏住鼻子不去闻臭气,或者闭上眼睛不去看,干吗不关掉脑子不去想呢?这样,捉猫就成了不管后果的行动。我们两个轮流着一个拿袋子,一个在家具间冲来冲去和上楼去追。尽管那些猫样子像饿得半死,却十分凶猛,一给捉住扔进袋子,就相继惊天动地地叫起来。第一个袋子装了五只——事实证明它们是最难捉的——我在厨房抽屉里找来绳子把袋口扎住。

到第二袋,我已经变得更狡猾了。在厨房里,除了绳子我还 找到几罐金枪鱼和沙丁鱼。我把一罐沙丁鱼平分给两个还 空着的黄麻袋,把鱼油涂在双手上。我冒着给生吞的危险去行动,果然生效。我把那些傻猫引诱到我身边来,让它们走进那两个送命的口袋。我们全捉到了,只除了那只橘黄色的大雄猫,它不在屋子里。考尔和我都没有心情去找它。再说,十六只大喊大叫的猫已经够多了。

我溜回我家去弄来车子。我们很小心地把那三个蹦蹦跳跳的黄麻袋放上去。我们已经给抓得咬得够受了。那些猫的爪子能够透过麻布抓到你身上。有一次,一个袋子乱扭乱动,掉下车子落到街上,但我们还 是把它装回车上,沿小路来到船长的码头。他坐在一条装有尾挂发动机的小快艇上在等我们。他打着黑领带,穿着他那套蓝色海员服。我感到他这样穿戴是去参加葬礼。

考尔和我一言不发,把三个袋子放到船尾,接着上了船。那些猫一定挣扎得精疲力竭了,因为那几个袋子在我们脚下十分安静。船长拉了两三次发动绳,最后发动机格格格格响了几声,嗡嗡响起来。他慢慢地转过船头,向大海开去。

这时候是午后两三点钟,热气无情地笼罩着我们。我闻到猫的气味和我自己双手上难闻极了的沙丁鱼气味。我把它们从我的膝盖上挪开。

就在这时候,离我的脚最近的那个袋子里传出可怜的轻轻叫声。它听上去更像婴孩叫而不是猫叫,,我想正因为这个缘故,它这叫声猛地把我的心都扯碎了。“停下!”我在船上站起来尖声大叫。

船长一下子停下发动机,叫我坐下。可发动机声音一停,我跳过防浪板,用尽气力往岸边游。我隐约听到船长和考尔在我后面喊叫,可我一点没有停止游水,也没有停止奔跑,一直跑到了家里。

“小吸吸,出了什么事?”卡罗琳一看见我头发和衣服上的水滴得满地都是,马上从钢琴旁边跳起来。我从她身边和来到厨房门口的妈妈身边噔噔噔地走过,上楼到我的房间,砰地关上了房门。我不想见任何人,何况在世界上所有人当中,卡罗琳是我最不愿和她讲话的。天啊,我仍旧闻到沙丁鱼的气味。

卡罗琳把房门打开一条缝,溜了进来,用背靠在门上,然后轻轻关上。现在没有办法到下面厨房去洗了。

“你没看到我在换衣服吗?”我把背转向房门。

“要我给你拿条毛巾来吗?”

“不用费心。”

她溜出房门,又拿着一条毛巾回来。“你水汪汪的。”她快活地说。

“噢,闭上你的嘴。”

“你出什么事了?”

“不关你的事。”

她那双蓝色大眼睛露出受伤害的样子,让我想要掴她。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把毛巾放在她的床上,爬上床,在毛巾旁边盘腿坐着,鞋子整齐地落到地板上。

“你不是跟考尔一起去游泳吧?”

没有人会知道考尔和我有时候一起去游泳。

我打算用我的手指弄开打结的湿头发。她从她的床上下来,拿着毛巾走到我身边。“要我帮你擦头发吗?”

我的第一个想法是要把她甩开,可她对我好心好意,连我也能看到这一点。我的情绪那么坏,这种好心好意把我通常的防御心理击得溃不成军。我开始哭了。

她给我拿来浴袍,接着用她有力的手指像她在我们那个旧钢琴上弹梦幻曲那么轻柔地擦干我的头发。因此,她虽然一点不像耍我说话,我却开始说起话来,到最后,我把我的悲痛——不是为了那些猫,而是为了我自己像个谋杀犯倾吐了出来——问题不在于我并没有亲手把它们投进海湾,而是我曾经巧妙地引诱它们走上死路。这就够了。

“可怜的小吸吸,”她静静地说,“那些可怜的老猫。”

最后我止住了哭,穿好了衣服,梳好了头发。

“你要上哪儿去?”她问道。这不关她的事,不过她说这话实在是对我太好了。

“上布拉克斯 顿阿姨家,”我说,“我们必须把它打扫干净,趁妇女会把这当作教会活动之前。”

“我也可以去吗?”

“你为什么要去?那里又臭又乱七八糟。”

她耸耸肩,脸有点红了。“我不知道,”她说,“没什么事好干。”

我们向妈妈借了一只水桶、一个拖把、一瓶消毒剂和一堆破布,妈妈一脸疑惑的样子,但她没有问什么。当我们走进布拉克斯 顿阿姨家的时候,我仔细看看卡罗琳。我想我是要看到什么软弱的样子,可是她快活地说:“气味糟透了。”

“可不。”我说。她一点也不畏缩,我不免有点失望。

我们刚装满一桶水,没想到考尔和船长已经在前门出现了。他们就站在那里,有点踌躇不前,活像一对淘气的孩子。

“怎么,”我说,“这么快就回来了。”

船长难过地摇摇头。“我们下不了手。”

考尔那副样子像要哭出来。“它们听上去就像小娃娃哭叫。”他说。

我想我应该感到高兴和松了口气。而事实上我只感到恼火。我为了那些可恶的猫之死曾经大大地觉得又罪过又伤心。它们已经没有道理再活下来。“那么,”我说,干了的盐让我的皮肤觉得痒,这更使我气恼,“你们打算拿它们怎么办呢?我们不能把它们留在这里。你自己原先是这样说的。”

船长心烦意乱地在布拉克斯 顿阿姨的安乐椅上我放下的那堆破布上面坐下来。他在屁股底下摸索,把它们拉出来。“我不知道,”他一边拉一边说,“我一点也不知道。”

“我们可以把它们送掉。”说话的是卡罗琳。她接过这个问题,好像有人请她这样做似的。

“‘我们’,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对她大发其火。

“我——你,”她说,“我的意思是,有多少人肯要猫,就分送给他们……”

“没有人会要这些猫。”我说,“它们和野猫一样野,而且都饿得半死了。没有一个正常的人会要这样的猫。”

船长叹了口气表示同意。考尔用他遁道宗牧师那种样子点点头。“它们和野猫一样野。”他又说了一遍。并不是说我们曾经见到过一只北美的野猫。

“是这样吗?”卡罗琳具有大无畏精神,“我们来驯服它们。”

“驯服它们?”我嗤之以鼻,“你干吗不教螃蟹弹钢琴呢?”

“不是一直教下去,”她说,“只教到它们找到新家为止。”

“怎么办呢,卡罗琳?”考尔大感兴趣。

卡罗琳咧开嘴笑笑。“用麻醉剂。”她说。

考尔回他家去进行他的家庭斗争,我们上我们家去进行我们的。在这段时间,卡罗琳已经准备好十六只碟子、杯子、碗,把几听金枪鱼分放在里面,她再拌上不少复方樟脑酊。我们把它们放在厨房地板周围,然后把三个黄麻袋拿进来,解开绳子。

那些猫被食物香气吸引,从袋里摇摇晃晃地出来。起先有点吵吵嚷嚷推推搡搡,可因为碟子等等很多,每只猫都能给自己找到个地方去吃,把为它们摆上麻醉剂的筵席吃个精光。

到最后,卡罗琳的魔法也是复方樟脑酊的力量奏效了。她把每只猫送到街上每一户人家,不让人看见考尔和我照顾着袋子。在拉斯 岛没有一个人胆敢当着卡罗琳的面把门砰地关上。不管主妇会怎样坚决地反对收养一只猫,卡罗琳那像唱歌似的甜美声音也会提醒她,救活一条生命——人即使不宝贵而上帝却很宝贵的生命——绝不是小事情,结果卡罗琳就递过去一只猫,这只猫给复方樟脑酊麻醉了,还 真笑眯眯的。其中有些竟然还 会叫出一声喵呜声,像小猫咪一样逗人怜爱。“瞧,”卡罗琳会说,“它已经爱上你了。”

等到最后一只猫也送掉了,我们回到布拉克斯 顿阿姨家。船长已经把椅子都放到桌子上,开始用水和拖把在拖地板。考尔告诉他卡罗琳的整个业绩,怎样一家一家跑,一只猫一只猫送。他们笑着模仿站在门口的那些主妇。卡罗琳还 学那些醉熏熏的快活的猫,船长和考尔看得哈哈大笑,我心里又萌发了每当人们讲到我出生的情景时所产生的那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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