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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查反诗借机再邀宠 掌税关整治奸猾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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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二年正月初八,这一天是顺星日,即诸星下界的日子,乾隆在圆明园准备元宵会。今年的元宵会准备得这么早,是因为乾隆想让皇太后早几天看到。八十六岁的皇太后近来身体不适,乾隆往长春仙馆探望,和珅更是百倍尽心相陪。和珅自幼失去生母,对于乾隆的孝顺,自然是心领神会。乾隆对母亲,有无限的依恋和孝顺,更是写了不少母子相聚共庆的诗。

和珅尽心尽力地为筹办元宵会忙碌,想着乾隆的孝顺,又想起自己的早年丧母,不仅悲从心来,眼角涌出热泪。乾隆见了,奇道:“和爱卿何事伤悲?”和珅抹了泪痕道:“不是伤悲,是为皇上开心,皇上能如此孝顺太后,是太后的福气,也是皇上的福气。奴才想起自己三岁丧母,无福孝顺母亲,心有所感,几滴眼泪就出来了,望皇上恕罪。”乾隆笑道:“这是人之常情,便是太后,我也不是事事都能遂她心愿的。”和珅忙问道:“这可奇了,皇上为一国之君,还有什么事不能办到呢?”乾隆笑道:“等见了,你就知道了。”

和珅陪同乾隆来到长春仙馆,接太后到清晖阁观灯。太后上舆,和珅亲自与侍卫们抬起凤舆。乾隆道:“和爱卿,让侍卫们抬舆就可以了。”和珅道:“太后身体金贵,其他人抬我不放心,皇上不必担心,奴才还年轻,吃得消!”和珅指挥侍卫们,调整步伐,使得凤舆平稳而行。到了清晖阁,和珅扶着太后下舆,坐在软榻之上。王公大臣、蒙古等国使臣已经到来就座,一同观看盛会。乾隆见太后今晚精神不错,大为高兴,于是写诗记之:

家宴观灯例节前,清晖阁里列长筵。

申祺介寿哪崇信,宝炬瑶擏总斗妍。

五世曾元胥绕侍,高年母子益相怜。

扶掖软榻平升座,步履虽康养合然。

观灯完毕,太后兴致颇高,问乾隆道:“我那金发塔什么时候给我做了呀?”乾隆笑道:“不急,我正叫小的们在筹备,所需黄金得备足了。”太后道:“哎,你可不要敷衍我,我这一大把年纪,可得让我见得着。”乾隆笑道:“您就不必挂心上,我自有安排,您只让宫女们把落发收集好就是。”

原来太后信佛,每日将梳头落下的头发,让宫女收集起来,要用黄金做成一个金发塔来保存。这是太后的心愿,也是乾隆的一种孝道,只不过太后见金发塔还没做成,时常念叨。

和珅在旁边听得仔细,心想:原来太后的心愿是做金发塔。

待到送太后回去,和珅问道:“皇上,既然太后的心愿是做金发塔,是何原因至今尚未完成?”

乾隆道:“现在内务府的财力,你也不是不知道。宫女太监们的月饷,现在都节俭了,制作金发塔的黄金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何尝不想早点了却她的心愿!”

乾隆喜好排场,特别大手大脚,四次下江南,加上各种盛会,内务府财政一直是拮据状态。太后或者皇后想办点大事,乾隆都要敷衍许久。谁也没想到这么个风光的皇帝,也有叫穷的时候。

和珅一向替皇上考虑,他刚刚接手内务府,也知道内务府财政不是十分宽裕,却没有想到皇上也有这种抹不开的尴尬事儿。和珅沉吟道:“内务府的收入,我看崇文门关税这一块,每年没有什么大进账,这不应该呀。南来的客商百姓,都要进这里的,每日都有进账,税收不小呀,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大头变小头呢,奴才改日得打听打听。”

乾隆略微惊异道:“噢,你是说这一块还有文章可做?”

乾隆并不理会日常事务,也没想过有什么猫腻,不过如果有一个得力的人,能让内务府经济活泛起来,乾隆是再高兴不过了。

和珅道:“以奴才理财的直觉而言,这一块大有增长收益的可能,如今是何原因,待奴才打探清楚再禀报。太后的金发塔,奴才也要替皇上想着。”

乾隆欣慰地点了点头。群臣虽然有报国之才,但只有和珅能够分解这种忧愁。

正月十四日,太后病情加重,到了二十三日丑时,崇庆皇太后崩逝,终年八十六岁。乾隆悲恸欲绝,当即剪发,服白绸孝衣,为太后守孝。并且下令罢朝三日,就在灵堂前长跪不起。阿桂等大臣闻讯而来,祭奠太后。阿桂觉得罢朝三日,于国事不妥,又见皇上悲痛不能自拔,便劝道:“太后驾鹤,也是天寿,望皇上节哀。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廷有些急务耽误不得。”乾隆默然不语,脸色铁青,一味沉浸在悲痛之中。和珅在乾隆身后,陪着默默流泪。他多次陪过乾隆母子欢聚的场面,在乾隆与太后的舔犊情深中,他也能感到一阵阵来自母亲的温暖。那是他缺失的,也是他向往的,同时也能心领神会。他能对乾隆的哀痛感同身受。诸多大臣中,唯有和珅没有劝慰乾隆,只有他陪着皇上流泪和哭泣。和珅哭的不仅是太后,也是自己的母亲,因此情真意切,丝毫不觉做作。

乾隆以舍清斋为倚庐,守夜三天,从中夜至日暮,水浆不进,到深夜梦醒,悲痛不能自抑,写下《悲梦》一诗:

游岁黑甜何处乡,从容掖辇袛如常。

孙曾侍宴列五代,歌舞行时娱一堂。

忽而醒来余寂寞,泛嫣涕出切悲伤。

因思向日即真者,非梦原都是梦场。

太后病逝这一年,乾隆六十七岁。他是如此依恋母亲,而皇子儿孙们虽对他充满敬畏,却再也不能享受这种天然的天伦之乐了,孤寂与落寞一阵阵涌上心头。普天之下,只有和珅能了解皇上的这种心境,早晚相随,乾隆亦对和珅甚是感激。

恰在此时,因安明案件的拖累,和珅被降了二级。虽然已经得到乾隆偏袒,处罚也算侥幸,但对于一帆风顺的和珅来说,不能不说是一次打击。

却说此事之后,刘全猛然觉察,来拜访求见的人少了,不由暗暗奇怪,问和珅,和珅笑道:“今日多,明日少,后日再多,多多少少,这是常事!”

但和珅心里明白,自己第一次受到皇上的处罚,很多人开始质疑自己的前程:和珅此后到底是会失宠,走下坡路,还是继续飞黄腾达?

和珅的权力正受到考验,而且,期待落井下石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出招。和珅感到一种悲哀:权势就如日头,人生得意时,如日中天;当你有失势的危机时,就如太阳落山,热气全无。权势,这是多么露骨而荒谬的虚荣,但你不得不为此挣扎。

当务之急,必须使出一招,证明皇上对自己依然信任,挽回自己的人气。

却说扬州府东台县有个书生,叫徐述夔,原名赓雅,字孝文,乾隆三年中过举人,也做过一任知县,仕途没有什么长进。但他心比天高,自恃才有八斗,只是生不逢时,常常感叹,自己若是生在明朝,必能如唐顺之、董其昌一样显贵扬名。又看了吕留良的一些著述,气味极为投合,对满清就更加愤怒,说剃头有什么好看的,前面剃得光光的,后面还留着跟长辫子,跟驴尾巴一样。又说,头发是身体的一部分,受之于父母,怎么可以随意剃去呢!有了这番见解,便给一个学生起名叫徐首发。又整天吟出许多诗句,对当朝流露出强烈的不满,向往没有经历过的明朝生活,诗曰:“江北久无干净土”,“旧日天心原梦梦,近来世事并非非”。他就这样愤世嫉俗地过了一辈子,居然没有案发引来杀身之祸,已是祖上保佑,实属万幸。

有其父必有其子,徐述夔去世后,儿子徐怀祖把他的诗作编著成集,名为《一柱楼诗》,刊印发行。乾隆四十二年,徐怀祖也安然离世。但是,他去世之前干了一件事情,却留下后患。他用两千四百两白银买了邻家蔡耘的田地数顷,给儿孙们置下地产。他死后,蔡耘与堂兄蔡嘉树才宣称,被卖的土地上有蔡家的祖坟,要求赎回。但是这两兄弟并不厚道,只愿意交赎金九百六十两,非赎不可。为何他们如此有恃无恐,原来他们抓住了一个把柄:若徐家不答应,他们一定要把《一柱楼诗》揭发出来。徐怀祖的两个儿子,叫徐食田和徐食书,面对这种行径,慌了手脚。要是答应蔡家的无理要求,心有不甘;要是不答应嘛,八成要大祸临头。两人也是不谙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天真之辈,商量之后,合计了一个主意:与其让他揭发,不如自己先献出来,可以免罪。于是将刊印之书以及手抄原样,献于县令,东台县令也认为此事并非重大,又是他们自首,也就没有放大处理,草草了事。哪知道蔡耘、蔡嘉树见多识广,知道把这件事搞下去,自己不但能夺回那块地产,而且能够邀功请赏,于是蔡家把此事告到省里。此时刘墉担任江苏学政,见到诗后,认为大逆不道,急忙给皇上写了奏折。皇上看了奏折,又翻看厚厚的《一柱楼诗》,毕竟年岁已高,精力不济,想从中查找有问题的诗句,也是难事。

和珅在一边看见,心中一动:此案重大,自己也有经验,若能插手,必能立功。当下在皇上耳边道:“查找反诗,是总裁们的事,此事奴才颇有心得,皇上就交给奴才,必定不负圣恩,查出问题所在。”乾隆乐得顺水推舟,把此案交予和珅处理。

和珅抖擞精神,细细查看,必要显出自己的本事,取一份功劳。看到有问题的诗句,如同沙子里淘到金子,激动不已。细细翻阅数日,写了奏折给皇上,奏道:“‘大明天子重相见,且把壶儿搁半边’,乃是悖逆反诗,意思甚是明了,‘壶儿’即‘胡儿’,‘搁半边’就是推翻清朝,这明摆着是要反清复明。‘明朝期振翮,一举去清都’,明朝者,明王朝也,‘期振翮’是期待明朝恢复,废除大清都城。”奏折一一写明,请皇上谕示如何惩处。

乾隆颁布圣旨,严惩此事:“‘明朝期振翮,一举去清都’等句,意寓复兴明朝之意,徐述夔大逆不道,鞭尸枭示,其子徐怀祖刊刻其父逆书,戮尸枭示;其孙徐食田、徐食书藏匿其祖逆书,拟斩;江宁藩司陶易意存纵容,拟斩;陶易幕友陆琰有心消弭重案,拟斩;扬州知州难辞怠忽之咎,发往军台,效力赎罪;东台知县涂跃龙延误查办禁书,杖一百,徒三年。”

刘墉与和珅查案有功,忠心可鉴,当受嘉奖。和珅内心自然有小九九,觉得时机已到,便对皇上进言道:“陛下如果相信我的理财能力,不妨考虑让奴才监督崇文门税关,奴才觉得关上进账大有可为。”

在和珅进入内务府之前,内务府简直入不敷出。乾隆之铺张,历代少见,不但南巡挥霍财力,连当时官员的进贡之风,也让内务府难以支撑。乾隆后期,官场贪污腐败相当严重,送礼、进贡之风迅速刮起,难以平息。乾隆又是个好面子的人,收到地方官员的贡品,就要回赐,回赐的不外乎两种东西,一种是荣誉头衔,另一种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而且乾隆为了气派,回赐十分丰厚,需要大量银子。除此之外,宫廷造办处需要各种器具,内务府采办各种物资,逢年过节,还要给妃子、皇子、太监下人大量赏赐,乾隆为了显示富有,赏赐一年比一年多,内务府的支出比起康雍年间,已是成倍增长。内务府财源有限,乾隆为了增加收入,动过不少脑子,曾经派内务府官员到恰克图购买俄罗斯皮货,再到内地转卖,想大赚一笔。无奈内务府官员十分无能,获利很少,有一些货物根本没有办法高价变卖,只好摊派各处织造。内务府还对商人发放高利贷,牟取暴利,但同样因官员没有什么理财能力,收益还是很少。内务府的钱不够花,于是常常向户部“借”一点,虽说户部不敢不借,但也让皇帝很没面子。

和珅自当上内务府总管起,便知道皇上让自己坐这个位置就是要让皇上可以挥金如土。他看了以往内务府的账目,发现问题很大,让这些官员去以钱生钱,没有生意人的精明,还真是太为难他们了。和珅回来对刘全道:“我看那些内务府的人,没有一个有你精明,如果你到内务府去,倒是可以撑起一片天。”

刘全惊讶道:“大人的意思是,要让我去内务府?”

和珅呵呵笑道:“不是这个意思,即便你能进入内务府,我也舍不得让你去。我是说,要靠内务府的这些老爷们赚钱,真是太难了。”

刘全惊道:“内务府是皇上的地方,权力那么大,还要做生意才有收入么?”

和珅道:“就是,你跟我想的一样,靠生意收入肯定不如靠权力收入,有权力的人,谁愿意去做做买卖赚些差价,皇上真是太老实了。”

刘全问道:“大人想好了怎么经营?”

和珅道:“已经有了方案,待我思虑成熟,启奏皇上,不愁内务府没有银子。”

和珅想到的第一个进项,就是在“进贡”上做文章。进贡本来是自愿的,是适可而止的,但和珅以内务府名义,将进贡常规化,规定:不管在京城各部、院的官员,还是在外地的封疆大吏、知府、甚至小小的知县,还有各地的盐商、行商,每年逢元旦、中秋、皇帝万寿这三大节,都要以钱财乃至稀世珍宝作为厚礼送入宫中。除此之外,遇到皇太后、皇后的生日,重要官员也需要备有厚礼进贡。乾隆虽然觉得此举有点勉强,但不用自己开口,内务府多了这么多银子宝贝,也没有人阻挠,也就乐得其成了。各地官员为了取悦皇上,给皇上留下深刻印象,莫不以进贡名义,搜罗钱财宝物,仅这一项,已使内务府财政大大扭转。皇上见和珅经营得有起色,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了,和珅于是知道至少自己在理财方面,已经获得皇上信任。

身为内务府总管,和珅不仅负责收入,也负责开支。初来乍到,有一次太监李谨出去采购人参,回来在和珅面前报账,因为家里的账目和珅一一过目,因而对市场价格清楚得很,一看价钱,就知道被做了手脚,虚报账目。当即大怒,把李谨臭骂一顿,骂他欺瞒皇上。李谨虽然害怕,但嘴巴还是硬,说别人采购也是这种价格的。和珅觉得为皇上总管财政,不能姑息,处罚了李谨,让他把短掉的银子吐出来。

和珅颇为自得,与内务府众员谈起此事,杀鸡儆猴道:“当朝官员中,恐怕没有哪一个比我更了解市价行情,内务府的采办要欺瞒我,简直是班门弄斧。”众人对和珅都颇为惊惧,又感不安。大刘呼什图跟和珅走得比较近,谈得也贴心,看到和珅这样治理内务府,不由替他担心。

大刘连夜造访和府,他是内务府的老太监了,有事不在内务府谈论,却要来到和府,此事必有蹊跷,和珅连忙迎进,在花厅上茶入座。

大刘道:“和大人乃是内务府第一把手,又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按理来说,我不该唠唠叨叨。只不过和大人与奴才性情相投,又把奴才当成自家人,有些话我就不得不提醒一下,和大人自己掂量,如果冒犯了,和大人恕罪。”

和珅一听,觉得话里有话,必有蹊跷,自己刚到内务府,不知深浅,还是要听一听这老内务府的讲究,不由亲切地呵呵笑道:“要不怎么说我就信任你一人呢,我们都是皇上身边的人,声气相通,但讲无妨。”

大刘贴着和珅耳边,似乎亲密得要肌肤相亲了,压低声音道:“我只说一样,之前有一贝勒爷当内务府总管,也跟大人一样惩戒办事者,所有采购的太监官员,都捞不到油水。后来这个贝勒爷干了半年多,就干不下去,直接走人了。”

和珅脑子一转,已知要义。之前英廉与他相谈,曾经提到过,和珅要想长期得宠皇上,最不能得罪的,是太监。太监阴鸷,幽怨,似人非人,似妖非妖,长期与皇上接触,其实是最能影响皇上的人物。和珅新官上任三把火,想镇一镇作奸犯科的,让奴才们见识一下自己不是好糊弄的总管,没想到犯了要旨。

和珅故意装傻,道:“哦,此话怎讲?”

“哎呀,其实内务府是个油水多的部门,谁都捞点油水,大家相安无事,您要是杀鸡儆猴,将来下面那些没出息的一合计,在皇上面前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大人您不是惹了一身臊?想洗都不容易呀。”

和珅装作刚刚领悟的样子,道:“噢,原来是这样。那我知道这些人虚报物价,隐瞒圣上,我该如何做法?”

大刘道:“内务府不比其他地方,一贯是这样的做法,大人您又何必翻新花样。我估计那李谨还一肚子委屈呢,可不能让这些人肚子里有怨气呀!从来的老理就是上下都舒服,总管的位置就稳了,总管是个肥缺,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大人不会不知道吧?其实我话多了,不过一切都是为大人着想。”

话说到此,和珅已经明白怎么做了。次日私下把李谨安抚了,说自己新官上任,必须整肃一下,以后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和珅何等聪明,很快发现作为总管,自己不捞钱都不可能——你不捞,下面也在捞,你治了下面,位置就岌岌可危,这些太监整人的本事可是危险极了。上面如果捞,下面倒是捞得安心,上下沆瀣一气,各人适得其所。这一块油水极大,和珅何等精明,很快知道如何周旋。他收买了几个采办的太监,皇宫的物品采办,总是虚报数倍的价钱,除了给办事者一些小油水,大头揣进自己的口袋。皇上虽然偶尔有过问,但自小在皇宫长大,根本不知道价格,自己不会起疑心。办事的人在和珅的恩威并施下,也有点好处,自然不会说破。况且历来的内务府总管都是这么干的,已成惯例,只不过和珅做得更加机密牢靠。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一日早朝,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乾隆突然来了兴致,想表现一下对臣子的关心,便随口问跟前的大臣汪文瑞:“爱卿这么早来上朝,甚是辛苦,在家里吃过什么点心没有?”汪文瑞是个清官,如实答道:“臣家里穷,早上起来,就吃了四个鸡蛋作为早饭。”群臣之中,以四个鸡蛋作为早饭,是比较俭省的。

乾隆一听,表情甚为古怪,愕然道:“一枚鸡蛋就需要十两银子,你一次吃四个,还敢说家里穷?朕不敢劳民伤财,每次也不吃那么多呀!”

和珅正在一边,听了此话,心中一紧:今天是中了哪个邪,皇上居然谈起物价,这一露馅,可要出事的。心中虽然着急,脸上却保持微笑,朝着汪文瑞点头示意,还眨了眨眼睛。

汪文瑞久经官场,见了各种蹊跷,一下子明白了,肯定是内务府的人搞鬼,让皇上不知鸡蛋的真实价格。他看见和珅微笑示意的样子,不敢说破,否则牵连的人太多,自己无法收场,但也不能欺瞒圣上,灵机一动,只好敷衍道:“皇上圣明,外面集市上的鸡蛋,都是残次,价格低廉;宫中用的鸡蛋,都是贡品,挑最好的,自然无法相提并论。微臣家里买的鸡蛋,都是次品,几文足矣。”汪文瑞说完,身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乾隆惊诧道:“噢,原来鸡蛋的贵贱悬殊如此之大,何况人呢。”

群臣没有一个敢把此事挑大的。而幸好乾隆也只是随意问问,并无深究的打算。

和珅也轻轻地抹去额头上的小汗珠。

和珅经营内务府之后,减缓了皇上无钱可用的尴尬,也为自己增加财富多了一个重要渠道。这时,和珅敏锐的嗅觉盯上了另一个更好的职位:崇文门税务监督。

因徐述夔文字狱立功,和珅感觉是个晋升机会,机不可失,便向乾隆毛遂自荐崇文门税务监督的职务,并且承诺能一改无钱可收的局面。按照惯例,崇文门税务监督一年一换,和珅此刻自我推荐,正逢其时。

乾隆已经见识了和珅的理财能力,此刻又是和珅立功受奖的关口,没有理由不给他这个职务,于是谕旨:和珅立功,担任崇文门税务正总监。

崇文门税关位于崇文门外,元朝时,郭守敬修建的通惠河是京杭大运河最北的一段,从通惠河漕运进京,崇文门正是枢纽,来往客商都需在此检查、缴税。税务监督控制崇文门税收,是个十分来钱的职务,当时京城就流传“崇文门关当差——发啦!”这样的话,可见谁要是在此谋得一个小小职位,都是油水很肥的。崇文门税关收入很高,在全国有名,名义上隶属于户部,实际上是内务府控制,是皇家的进账部门。税务衙门位于崇文门外,城外是酒道,京城的美酒佳酿大多从河北涿州等地运来,酒车先进外城的左安门,再到崇文门上税。再加上大小商贩,车水马龙,崇文门客商十分热闹。但是崇文门课税时,手续繁多,盘问备至,非常耽误时间。天长日久,小商贩形成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根据自己货物多少,把税款插在帽檐上,走到关口,官吏取下银钱,立即放行。清人查嗣庭曾写诗对此描述道:

九门征课一门专,马迹车尘互接连。

内使自取花担税,朝朝插鬓掠双钱。

和珅担任此要职,让京城的官员们看得清楚:和珅虽然受了处分,但是皇上心里还是偏袒着他,受宠的地位固若金汤。那些顺风观望的人,又对和珅十分尊重,该送礼还是送礼,该恭喜还是恭喜,和府门前又恢复了昔日景象。刘全见状,颇为不解,道:“为什么这些人消停了有些日子,现在又变得殷勤了,莫非大人有什么法术?”

和珅笑道:“那不是什么法术,是皇上的信任。他们并非看重我和珅,而是看我头上的顶戴牢不牢。”

和珅新官上任,自然整治一新,把原来关上旧账一查,全是烂账。税收上来,层层回扣,账目不清,交到内务府,只剩下寥寥些许,难怪皇上都叫穷。刘全道:“把账查一查,可以抓一批人,杀鸡给猴看,要不然这些蛀虫留在税关,以后您也没法整呀!”

和珅道:“要查这些人的贪污回扣,不是难事。可是,你看看这些家伙都是什么来历,都是八旗王公的亲友,全得罪了,得罪得起么?只怕将来小鞋穿都穿不完。”

刘全叹道:“哎,这么说的话,您在皇上面前夸下海口,想整治一新,让关税收入创新高也太难了。”

“治乱象,一刀切是最好的办法,但祖父提醒过,我们身在官场,凡事小心。若一刀切,将来他们联合起来,我的位子也坐不稳,这种现象刚刚在户部出现过,我不能不谨慎。”和珅沉吟道。

“可是这么作奸犯科的,将来你要管的话,也是一件难事。”刘全分析道。

“所以,这些偷奸耍滑,只会捞油水不会干活的家伙,我要把他们清理出税关。但是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靠山,我也不能得罪他们。”和珅似胸中有眉目了。

“要做到这个份上,难呀,除非你让皇上出手。”刘全皱眉道。

“你不读书,自然不知道机变之道。你别管这事了,以后协助我精心把好税关就是。”

次日,和珅将税关人员集中在院子里,让刘全率人搬出一叠叠的账本。有些人开始额头出汗了,双腿颤抖,如果将人头一一对账,那么将近半数的人都有问题。吞下的钱要吐出来不说,只怕职位不保,还要追加处罚。

和珅板着脸,道:“蒙浩大圣恩,皇上让我管理崇文门关税,整顿吏治,我将倾力以赴,以报皇恩。第一件事,整理旧账,连夜翻查,问题很多,不堪入目……”

下面听了,诸多人脸色苍白。

“刘全,你把账本放到炉内,一把火烧了!”和珅沉声命令道。

“啊?”刘全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用火烧了?!”

“没错!”和珅斩钉截铁道。

熊熊火光在炉中升起,诸人松了一口气,这才笑逐颜开,有说有笑,齐称“和大人英明,有魄力”云云。

和珅朗声道:“我把前账一把火勾销了,负罪向军机处禀报承责。今后崇文门关税,我将从严整治,大伙儿想跟着我和珅干的留下来;想另找高枝的,领了三个月薪饷,谋更好的前程去。留下来的,如果不会实干,只会混差使的,我也会一一清退,决不妥协。在下说一不二,各位自行去罢!”

这下,原来靠着关系进来只会捞油水不会干实事的人,躲过一难,已是侥幸,知道待在这里,以后没有什么机会了,便领着薪水另谋生路。这样清理了三分之二的人,大多是有路子的,剩下来的人就比较实在了。

刘全见和珅果然清理了门户,又不得罪人,感叹道:“还是读书厉害,爷是从哪本书里读到的?”

和珅笑道:“万古无新事,曹操也这么干过,我只不过照猫画虎罢了。”

要增加关税收入,就得增加进项,和珅动了脑子,制定了新规,如下:原来只是过关的商贾必须收税,现在扩展到外地进京的官员,进京赶考的考生也要收税。官员按照职位收取税金,职位越高,税金越高。和珅将新规上奏皇上,乾隆颇为担心官员不买账,道:“自古以来,没有这个规矩,恐怕难以服众?”和珅笑道:“崇文门关乃天下名关,岂能是说进就能进的?进京的官员,来到皇城根,必然不缺那几个银子;至于考生,能够进京应试,必定考中了举人来参加会试,盘缠中也不会少那几个银子,皇上不必忧虑。我监督关税,必要严格,积少成多,堂堂大国,让皇上手头拮据,成何体统!”

乾隆听得和珅是为自己着想,也被他说服。崇文门税关到了和珅手上,便以严苛著称。果然,在大多数人看来,进京收税,虽然不合理,但因为是和珅监督,大多数官员不想惹事,忍气吞声缴纳了银子。再加上和珅整治了层层贪墨的现象,收入骤增。

却说山东布政使陆中丞进京述职,过崇文门关时,被门值差官拦了下来。差官道:“陆大人,请缴纳十两银子作为税金。”

陆中丞不知何故,惊问道:“我堂堂大清朝廷官员,进京一次居然要收税?真是胡作非为。我上次离京,只记得要对客商收税的,你们这样做有何道理?”

差官道:“大人有所不知,税金就是今年开始收的,大小官员一概如此,我们并非有意为难大人。”

陆中丞问道:“请问这是谁定的规矩?我缴的为何又是十两?”

差官道:“这是税务监督和珅大人定下来的,而且执行严苛,我们当差的只是奉命行事,希望大人不要为难小的们。”

说罢拿出收税的标准给陆中丞看,几品几两,写得一清二楚。

陆中丞对和珅素来没有好感,一听是和珅定的标准,越发暴怒,道:“这简直是荒唐无耻的规定,我是不会给这个人缴半分半厘的,你们放我进去,我到皇上面前说理去。”

和珅对下属要求严苛,哪个官员也不能因私情放行入关,搞不定的要往上汇报。差官为难道:“大人您要是这么进去,我们的饭碗可就要丢了,要不然您先不要进去,我们汇报和大人,等他来了您亲自理论?”

陆中丞道:“我明日就要述职,如何耽搁得起。好,你有你的规定,我也有我的法子。今天我是一文钱也不会缴的。”

陆中丞退回城外,把行李、被褥寄存在客栈,只带着一个仆人来到关口,道:“我现在两手空空入城,身上除了一身衣服什么也没有,跟平头百姓一样,你们还要收税金么?”

当值差官毕竟是小吏,见陆中丞铁了心,而且这样也说得通,不敢得罪,只好分文不收,放他进城。

陆中丞总算出了一口气。到了城里,又向友人王中观借了生活必需之物,安顿住下,等述职完毕返回山东。

陆中丞一口怨气在胸,对王中观道:“和珅仗着自己监督崇文门,雁过拔毛,实在是不把百官放在眼里,我真想到皇上面前奏他一本!”

王中观道:“皇上如今十分宠信他,即便他有失察之罪,还是偏袒他,你要是上奏,只怕人微言轻,不但没有作用,而且被他嫉恨。将来一旦被抓到把柄,恐怕大祸降临。”

陆中丞是个耿直之人,道:“我既然肯跟他作对,就不怕报复,况且,我奏一本,也是为百官着想。”

王中观道:“打蛇打七寸,打不中七寸,不如不打。我看这事,当朝只有一人奏告皇上,才有效果,此人必须又得皇上信任,又十分厌恶和珅。”

陆中丞道:“当朝有这样的人?是谁?”

王中观道:“此人非福康安莫属!”

陆中丞击掌叹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他若能奏上一本,比我有用百倍!”

福康安,字瑶林,满洲富察氏,镶黄旗人,出身极为显贵。福康安的父亲傅恒是乾隆的第一个皇后——孝贤皇后的弟弟。傅恒年少富贵,最初被授予侍卫,只用了六年时间,就历任总管内务府大臣、户部尚书、汇典馆总裁、保和殿大学士兼首席军机大臣,封一等公。傅恒在军机处二十余年,曾督师指挥大金川之战、清缅战争,参与谋划平定准噶尔部之战,军功甚多,为乾隆倚重,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福康安作为傅恒的第三子,孝贤皇后的侄子,一出生就有尊贵的地位。福康安也跟父亲一样,从侍卫起家历任户部尚书、军机大臣,袭父三等功,历任云贵、四川、闽浙、两广总督,跟随阿桂用兵金川等地,靠着军功一步步赢得皇上的信任,在朝中炙手可热。

和珅知道福康安乃乾隆倚重之臣,这般子弟,若能结交,受益无穷。有一次退朝之后,特意在金銮殿门口,等待福康安出来。和珅行了一个大礼,满脸堆笑道:“恭喜大帅又得封赏,大帅真乃国之栋梁,鄙人仰慕已久,大帅若能到府上一叙,鄙人不胜荣幸。”

福康安见状,却面露厌恶,冷冰冰道:“和大人贵为大学士,我受不得你的大礼。久闻贵府富丽堂皇,我实在是高攀不起,拜访一事,改日再谈。”说罢当着众多官员,正眼都不看和珅,拂袖而去。和珅当众热脸碰到冷屁股,在百官面前受了羞辱,只好把苦水往肚子里吞。原来福康安军功卓著,根本看不起毫无功劳的和珅,即便如此,和珅虽然内心愤恨,还是拿福康安一点办法没有。

此时百官都知道福康安与和珅不和,而且不惧公然与和珅为敌。陆中丞之事在京城传开,福康安自然多有耳闻。陆中丞拜会福康安,说了和珅种种盘剥百官、纵容贪腐,福康安勃然大怒。

福康安将陆中丞事件禀告皇上,并且上奏说:请改变崇文门收税过高的状况。如今官员俸禄微薄,大老远来到京城,还要受到盘剥,和珅这样严苛,长此以往,将会败坏官场风气。

乾隆将此奏按下,并不苛责和珅,因为崇文门收税新规是乾隆同意的。和珅做事细密,早前就跟皇上说过,自己为内务府竭尽全力,势必会引起其他官员不满,必然有人在皇上面前挑拨是非,因此乾隆对于福康安的告奏早有所备。这次福康安的上奏,对和珅并无损失,但是和珅心里却记下了福康安的这笔账:当朝大员中,也就福康安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得罪和珅,若不给福康安一个下马威,只怕当和珅是软柿子了。

于是,和珅开始在心中密谋,等待这样的一个机会。若干年后,一个让福康安有所忌讳的机会终于来了,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既得乾隆的支持,在崇文门关税上,和珅绞尽脑汁,一分一厘都力争。原来按照税务规定,所有商贩携带的箕筐、鞋袜、米面、布匹、瓜果蔬菜等可以免税进城,可是到了和珅手上,这些物品还是能收一厘就收一厘。除了日常收税,犯罪的王公大臣被抄家,抄没来的财产也都由崇文门税关代替内廷变卖,这项买卖不仅肥了税关上的官员,而且经手的人都可以大发其财。

关税监督本来一年一换,但和珅上任之后,收入急剧增加,乾隆觉得此职离不开他了,因此连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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