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6)
“除非快乐的产生意味着痛苦的减少。”父亲双臂一交一 叉抱胸前。“除非一个人的快乐和其他人的快乐同样重要。”
“好吧。”在火光的照映下,瑞德芬的脸显得通红,父亲突然觉得他不是一般的丑。“你应该会赞同这个观点:一个行为产生多少快乐或者多少痛苦是衡量行为可行性的主要标准。”
我父亲对此表示认同。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听一场题为“101条道德规范”的讲座。“许多行为是错误的,因为它们制造了痛苦,”瑞德芬继续说,手里晃着拨火棍,黑乎乎的面包片仍旧串在棍尖上。“你同意吗?当然,当你知道一个行为会导致痛苦的时候,你会找出足够的理由不去做它。”
这时,父亲觉察到房间里有一丝动静,就在他身后。他猛地回头,什么也没发现。恶心的气味越来越浓了。
“但是,在某些情况下,经受当前的痛苦是为了避免将来更大的痛苦,或是为了获得将来的快乐。这种痛苦是必要的,是值得的。”
父亲注视着瑞德芬的眼睛,试图摸透他的心思。正在这时,马尔科姆乘我父亲不注意突然从后面冒出来,把父亲的头使劲往后一掰,无情地往他头颈咬去。
“当时是什么感觉?”我问父亲。
“听到这样的情节你不觉得恶心吗?”
我既觉得紧张,又有些麻木。“你答应过要把整件事的经过告诉我的。”
父亲感到剧痛难忍,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痛苦。他苦苦挣扎,但一切只是徒然。
马尔科姆笨拙地用胳膊挟持住父亲,这是父亲怎么也想不到的事。他想扭过头去看一眼马尔科姆的脸——他只瞟到一眼对面的瑞德芬,然后就晕倒了。瑞德芬坦然自若地观看着这场好戏。
父亲恢复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沙发里。他用手抚了一下脸,结果抓了一手暗黑色的血块。他的朋友们不在房里。
他坐起来,觉得脑袋肿大,四肢无力,此刻他唯一的念头就是逃跑。炉火已经熄灭,房子里冷冰冰的,烤焦的面包和另一种不明物质的怪味萦绕在房间里。所不同的是,这股味道变得诱人起来,口中仿佛尝到一种陌生的铜味。
他的神经被电了一下。他觉得身体里空荡荡的,血管里似乎被注射了类似肾上腺素之类的东西。他使劲站了起来,踉跄走到盥洗室。透过水盆上一面模糊的镜子,他看到脖子上的伤口和嘴边一块干结的血块。他的心跳如同两块金属相互敲打的声音,在脑子里产生共振。
盥洗室对面是紧闭的卧室门,不明气味从里面溢出来。父亲心想,里面肯定放着什么死掉的东西。
下楼走到一半,他看到瑞德芬和马尔科姆朝楼梯走来。他站在楼梯平台上看他们慢慢靠近。
顿时间,羞耻、愤怒、报复的欲一望 一咕脑儿涌上了父亲的心头,但他只是看他们顺着梯子来到楼梯平台,什么也没有干。
瑞德芬点了点头,马尔科姆瞥了父亲一眼就把视线移开了。马尔科姆的头发从前额垂下来,盖过了眼睛,他的脸成了粉红色,仿佛刚用热水敷过。他的眼神呆滞冷漠,他身上没有丝毫的气味。
“现在跟你解释也没用,”马尔科姆说,他像是在回答我父亲的提问似的。“但将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儿发生的事对你有益。”
瑞德芬摇着头上楼去了,口中嘀咕道:“美国人呐,压根儿就不懂得嘲讽。”
“当时你知道自己变成什么了吗?”我问父亲。
“大致是知道了”他说。“我看过一些电一影 ,读过一些相关的书——但我觉得那些都是虚构之作,其中有许多已经被证实是不可能的。”
“你能变成蝙蝠吗?”
他看着我——显出失望和不悦的神情。“不能,艾蕾。那是民间传说。我希望传说是真的,希望自己能飞起来。”
我正想问另一个问题,他抢先一步说:“你得睡觉了。剩下的我明天讲给你听。”
这时我才意识到我的两条腿早就犯困了,已经麻得没了知觉。古董钟响起了报刻声:凌晨12:15。我把腿抖了抖,慢慢站起来。
“爸爸,”我说,“我也是吗?”
他当然明白我的意思。他说:“从你的成长状况看,答案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