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苍茫的暮色中,我独自一人站在屋外。那时我大约四五岁,这个年龄的孩子一个人跑到外面去是不常有的事。
我凝视着眼前的房子。窗户外全都架着金色的长方形窗架,活像一只只黄色的眼睛,楼上窗架的四周爬着绿色的藤蔓。突然我往后一个踉跄,跌倒在柔软的草地上。正在这个时候,地下室里闪出一道火光,印象中,我似乎没有听到爆炸声。顷刻间,蓝黄的火光划破夜色,红色的火焰仰天愤怒地咆哮。正在这时,有个人一把拽起我,带我撤离危险区。
那是我最早的记忆。我记得那天夜里空气里弥漫的味道——烟雾中沁透着一丝百合的香味,我还记得自己如飘似幻地被带离了爆炸点,带走我的神秘人穿着粗毛大衣,我的脸不时地被它蹭到。至于带走我的人是谁,我们去了何处,我一无所知。
丹尼斯是父亲的科研助理。后来我跟他打听过关于房子起火的事,他说那是我的梦境。父亲一味回避这个问题——他的目光冷峻,嘴唇紧抿,我渐渐感觉到他很忌讳谈此事。
一天,我觉得无聊——小时候感到无所事事是常有的事——父亲就建议我写日记。他说,只要一个作家拥有一双具有洞察力的眼睛,再乏味的生活也可以捕捉到价值。他从书桌里找出一本厚厚的蓝色外壳的记事本,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是梭罗的《瓦尔登湖》,一并把它们递给我。
于是我开始记录生活。回顾我走过的人生,第一个十二年没有任何值得我记录的东西。有人说,小孩都是在一成不变、循规蹈矩的生活中长大的,我对乏味的认识远甚于其他孩子。不过,我会把这段时间里重要的细节写下来,以便你能明白后来发生的事。
我的父亲叫拉斐尔?蒙太奇。我和他住在纽约萨拉托加一温一 泉市的一栋宅子里——维多利亚城堡式风格的建筑,打出生起我就住在这儿了。如果你想离世隐居,这样的小城是最好的选择,在这儿彼此都互不相识。
我们的房子很大,有许多房间组成,但我们只用其中的几间。顶层的圆顶阁空关着(我曾在那儿待了几个小时,盯着屋顶圆窗向外眺望,想象着城外世界的样子)。城堡底层,一条长廊贯穿了六个闲置卧室的大门。一个宽敞的楼梯通往地下,楼梯转角平台处有个小凹室,凹室天顶用彩色玻璃装点;摩洛哥大靠枕散放在地毯上,我经常靠着它们看书,时而仰面凝视天顶玻璃炫目的彩色几何形状——有红色、蓝色,还有黄色。彩色玻璃远比外面的天空有趣得多,因为在萨拉托加一温一 泉市,阴郁的灰色是终年的主色调,只有在夏天,灰蒙蒙的天空会蓦然变为扎眼的蓝。
麦克?嘉瑞特夫人的到来宣布每个早晨的开始。她身材娇小,一头酒红色的头发日渐稀薄,愁纹和笑纹不相上下地爬上了她窄小的脸庞。她见到我时总是面带微笑的。
麦克?嘉瑞特夫人一早先送自己的孩子上学,接着就来我们家,一直待到下午三点一刻,她的几个孩子差不多这个时候放学回家。她在我们家煮饭,打扫房间,洗衣服。每天的第一件事是为我做早餐——燕麦粥,我经常把它拌着乳酪、黄油或红糖吃。麦克?嘉瑞特夫人的厨艺实在不敢恭维——她居然能把东西煮得糊一块生一块的,另外,她做菜从来不放盐;不过好在她有一副好心肠。我的直觉告诉我,我有一个精通美食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