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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辑 什么也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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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也不做

他们始终不是朋友。

年轻时候,他们相好过一场,还生了个女儿。后来各自东西,她写自传体小说,对他口诛笔伐,他过了四五十年,才淡淡地回一句:“认定是负心,是人各有 见;认定为落后,是人各有道。”她倒霉的时候,人家整她,要他证明她是三反分子,他说:“杨沫同志直爽、热情,有济世救民的思想。”她好了,他们仍然来往 不多,她死了,追悼会张中行都不去。

想起来,也有点儿嗟叹:老都老了,曾经还是爱人……不能做个朋友吗?——大概的确做不成。

情人最好做。烈焰焚身之际,真是人人心中一座断背山,方圆三十公里内,只有一个人、一群羊和几头狼,还顾得那人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是老是少?情欲发了话,最不搭调的人也能睡在一张床上,就算有小小不言的龃龉,看在那啥的份上,也就算了吧。

夫妻大概也不难做。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审美固然疲劳,审丑其实也疲劳了,刺耳的鼾声听熟了,只像睡在火车卧铺上,迷迷糊糊间一程一程的黑夜。对枕 边人不满意?不满意的人和事还多着呢:晚饭的牛肉是注水的,老板又拍着桌子吼自己了,这房子整天停电停暖气停煤气。有本事,就全换掉,没本事,能换掉注水 牛肉就不错了,其他的,休想。

而朋友,不图什么,只是性情相投,相处愉快,彼此间有一种知性的、温和的喜爱。这样的感情,是一碗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粥,混一粒沙都难以将就,所 以,难做得很。就仿佛,大冬天的,天气是寒冷的,风是锐利的,但是雪莲感受到了太阳又细又尖的抚摸,开放了。密集的雪一层层地压下来,刺骨的寒风在它身上 扫过去,它裂成碎片,枯萎,变成冰。它受了诱惑,被阳光骗了,友谊就是这么一朵既脆弱又骄傲的雪莲花,安徒生说它是夏日痴。

都听过著名的割席断交故事,朋友只跑到门外向往了一下仪仗,这边就只见白刃:“子非吾友也。”如果是兄弟姐妹同学情人,都不需要这么决绝吧?断绝了,才说明曾经是真朋友,有真朋友的逻辑。

自然,现代人说到“朋友”二字,多半另有别情。我有一位女友,分手多年的前男友又找上来,说:……还是做朋友吧。她心里暗骂:什么朋友?你心情不好时的知心大姐,你空虚寂寞时候的免费床伴?嘴上笑笑:何必。那么,做什么呢?男人不屈不挠。她忍无可忍,厉声道:什么也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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