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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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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醉

她只醉过两次。

第一次,是她过年回乡,还在机场,忽然收到一则电话:“……你还记得我吗?”——怎么能说不记得?虽然已经三年不见。

三年不见,也不过抽个日子,找个肯德基坐坐,稍微聊几句。大年下的,说深说浅,似乎都不是个事儿。很快就说拜拜,她踩着将化的残雪,回家陪客吃饭。

席终人散,没人发现她喝高了,她自己也没发现。洗过油腻碗盘,她扎煞着双手在厨房门口站一站,突然头重脚轻,往事和心事一起涌上。她只有一个极强烈的念头:这是过年,我不能够、不能够在家里哭。

能去哪里呢?她去逛外文书店。她的生活圈,其实很狭小,就是些书山文海。站在书架前,眼前的书脊一阵阵花起来,她吃力地辨认着,意识到自己正脚步虚浮,或者会踉跄倒下。天哪天哪,她不能在书店出丑,书店和酒鬼,实在有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

终于把持不住,她在卫生间吐了,一边吐一边一遍遍冲水,害怕酒的味道会扩散,这毕竟是书店不是餐馆。外边有人在等待,不知道她为什么老不出来,开始 轻轻推门敲门。大冬天的,她急得满头大汗,还在拼命冲水,她不准备让任何人知道这醉,知道的,只是这外文书店四楼卫生间里一个孤零零的马桶。

离开书店时,她还买了一本书,是李长声的《四贴半闲话》。李长声,对于文学史对于她本人,都不是重要的作家,但还是买了,大概只是“贼不走空路”的习惯。如果有一天,见到作者本人,她大概会说:李老师,我曾在醉后买过你的书,幸运的是,清醒时候,我的鉴赏趣味没有改变。

她对他说这段故事。他问:“为什么醉?”

她愣了一会儿,仿佛没想到他会问,笑:“你应该知道的。”但也许,只因为她醉了,她反应迟钝。

就是刻意来醉的。一种赌气,一种对自己身体的自暴自弃,一种矫柔造作――给他看的。事前事后,她都为这造作而尴尬而坐立不安。但当时,管不住自己。

她向店家要二锅头,他玩命阻止,她笑:“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他呆了半晌:“你醉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于是放慢语速,口齿清晰地再重复一遍。他遂颓然不语。

这是他们的最后晚餐,就在一家不知名的小馆子,三杯酒后,将各自西东。一口干掉一两,他扑上来夺,于是她的第二口下去更快:啊,酒是这么滑,像一句甘美如丝的诺言,迅速流了她一身。她缓缓,解开了长发。

原来醉是这样的,让她清楚聪慧明白,把寂寞放大,把借口撕下。她的左半身在说:早知如此;她的右半身还在恋恋不已。醉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脉,她的全身 统一起来:没什么可哭泣,没什么可问的。分手是一个清晰的选择,一定经过精细严肃的考虑,他不说,不意味没有理由,就好像一列西行的火车,不因为车头在东 边,而改变方向。

她的脚走不动了,出了馆子上了街,没几步,就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他这么温柔地抱着她:“你没事吧?你行不行?”一切仿佛都没变,但她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那个为她填词的男子,说:“昨夜有情难忘,今生无悔当初。”

她带着醉意想:如果她口吐鲜血厥倒在地,他会不会不顾而去?她惨笑:不至于,他总归要帮她打一个120。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总还可以控制自己的心,她说:“帮我拦个车。”在的士上昏昏睡去,快到家的时候,陡然惊醒,已经一切如常,脸上没有泪痕,也不见酒渍。

这一次,仍然没人知道她的醉,除了他――某种意义上,他何尝不是她的马桶。

她只爱过两次,也只醉过两次。醉和爱,这么接近,华丽喧器,都是生命中的佛拉明哥舞,一曲一曲的狂欢。从来醉,向来痴,而此刻,她的胃在痛,她轻轻掩着,决定:一生从此,再不喝酒。

她的誓不再醉,其实也就是,誓不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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