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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再宴大观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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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再宴大观园

刘姥姥下了炕,向平儿问了好,说是新收了枣子、南瓜,又挖些野菜,孝敬奶奶、姑娘吃个新鲜。平儿道了谢,请刘姥姥坐,让人倒茶。周瑞家的说起那螃蟹,一斤只好称两三个,那么大两三篓,该有七八十斤。刘姥姥说,螃蟹五分银子一斤,再加上酒菜,得二十多两银子,这一顿的钱,足够一户庄稼人过一年的。她怕天晚了,出不去城,想早些见过二奶奶。周瑞家的到上房找凤姐儿,好一会子才回来,说是她投了二奶奶、老太太的缘,老太太要跟她说话呢!刘姥姥说她这土里土气的,怎能见老太太?平儿劝她不要怕,就和周瑞家的领上她,向贾母房里去。

三人来到贾母房中,宝玉与姊妹们都在。刘姥姥只见满屋珠围翠绕、花枝招展,一张榻上,斜躺着一位老婆婆,一个小美人给她捶腿,凤姐儿站在一边说笑。刘姥姥知是贾母,上前福了几福,笑着说:“请老寿星安。”贾母欠身问好,命周瑞家的搬椅子让座。板儿还怯生,不知问好。贾母问刘姥姥多大了,她起身说:“七十五了。”贾母向众人说:“比我大好几岁呢,还这么硬朗。”刘姥姥说:“我们生来是受苦的,老太太生来是享福的。”二人说了几句闲话,贾母听说她带来新鲜瓜菜,让人收拾了,想尝个鲜。又让她住几天,到大观园尝尝果子,走时带些,也算走一趟亲戚。凤姐儿趁势让她住了,把乡下的新闻故事说给老太太听。刘姥姥吃了茶,就说了些乡下的见闻,更加对贾母的脾气。

吃过晚饭,凤姐儿又送刘姥姥过来。鸳鸯命老婆子带她洗了澡,挑两件家常衣裳让她换了。她坐在贾母榻前,又搜寻些闲话说出来。宝玉与姊妹们听得稀罕,觉得比盲先生的书说得还好。这一夕话,不仅贾母感兴趣,连王夫人也听呆了。探春悄声与宝玉商议如何还湘云的席,请老太太赏ju花。宝玉说老太太要还席,等吃了老太太的,他兄妹再还也不晚。探春怕天冷了,老太太怕冷出不来。宝玉知道老太太爱雨雪,准备瞅个下雪天,请老太太赏雪,他们可雪下吟诗。

次日,贾母派人叫来宝玉,与王夫人商量如何还湘云的席。宝玉说:“既然没有外客,也就别做多少样菜,谁爱吃什么,就做几样。也不必摆桌,每人一张高几,放几样菜,一盒什锦点心,一把自斟酒壶,岂不别致?”贾母就让人告诉厨房,明天按宝玉的法儿做菜,早饭也摆在园子里。

这天天气晴朗,李纨一早就安排老婆子、小丫头打扫园中落叶,擦桌抹椅,预备茶酒器皿。刘姥姥带着板儿过来,向她问了好,说了几句话。丰儿拿着一串钥匙来到,向李纨说:“二奶奶在里面忙,请大奶奶帮忙把楼上的高几拿下来使一天。”李纨命人叫来一群小厮,来到大观楼,开了门让他们抬东西。刘姥姥拉着板儿跟上楼来瞧热闹,见里面堆满了东西,许多还是第一次见,五彩缤纷,光怪陆离,不由念了几声佛。李纨怕老太太一高兴要游湖,让小厮把船上的用具也拿下来,又派人传来驾船的船娘。

贾母带着一群人进来,李纨迎上去,让碧月捧来一盘ju花,请贾母插花。贾母拣了一朵大红的插在鬓上,又招呼刘姥姥戴花。凤姐儿拉过她来,把一盘花横七竖八插了她一头,逗得众人笑个不住。刘姥姥说:“我的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么体面。”众人说:“你还不摔她脸上,把你打扮成老妖精了。”刘姥姥说:“我年轻时也风liu,爱个花粉儿,今儿当个老风liu。”

来到沁芳亭,贾母斜倚栏杆坐了,问:“这园子好不好?”刘姥姥说:“我们乡下人,到年下都上城来买画贴,想着那画儿不过是假的,谁知我进园一瞧,竟比画儿上强十倍!要是有人照这园子画一张,我带回去给他们瞧瞧,死了也值了。”贾母就说惜春会画,明儿叫她画一张。刘姥姥夸她是神仙托生的。贾母歇了片刻,领着刘姥姥到各处见识见识,先到了潇湘馆。紫鹃打起帘子请众人进来,黛玉亲自向贾母敬茶。刘姥姥打量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书架上摆满了书,就说:“这必是哪位哥儿的书房了。”贾母拉着黛玉说:“这是我外孙女儿的屋子。”刘姥姥说:“这哪像小姐的绣房,比上等书房还好。”

众人离了潇湘馆,远远望见池中一群人在撑船。凤姐儿说,那是宝玉领着丫头们在船上玩。贾母乘兴也要坐船。走不多远,碰上几个老婆子送来早饭,贾母就让到探春那里开饭。凤姐儿与李纨、探春、鸳鸯等人带上端饭的婆子,抄近路来到秋爽斋,安排桌椅。鸳鸯说:“外头老爷们吃酒、吃饭,都有清客凑趣儿,今儿咱们也得了个女清客。”李纨厚道,不解其意,凤姐儿却心领神会,与鸳鸯商议如何捉弄刘姥姥。李纨说她们这样淘气,别让老太太生气。鸳鸯说与大奶奶没关系。贾母等来到,随便坐下吃茶。凤姐儿拿着一把乌木三镶银筷子,按席摆下。贾母说:“让刘亲家挨着我坐。”鸳鸯就把刘姥姥叫出去,嘱咐几句话,说这是规矩,不许错。

刘姥姥入了座,拿起筷子,沉甸甸的,不顺手,原来是凤姐儿专为她放了一双四楞象牙镶金的筷子。刘姥姥说:“这比我们的锨还沉。”李纨给贾母上了菜,凤姐儿把一碗鸽子蛋放在刘姥姥桌上。贾母说声“请”,刘姥姥站起来,高声说:“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众人先是一怔,接着哄堂大笑。几位姑娘笑岔了气,宝玉滚到贾母怀里,王夫人指着凤姐儿,笑得说不出话来。只有凤姐儿、鸳鸯不笑,只管让刘姥姥。刘姥姥说:“这里的鸡儿也俊,下的蛋也小巧,怪俊的。”鸳鸯说:“这鸡蛋一两银子一个呢!”众人刚止住笑,又笑起来。贾母笑得眼泪直流,说:“这定是凤丫头捣的鬼!别信她的话了。”刘姥姥伸筷子夹鸽蛋,怎么也夹不住,好容易撮起一个来,没到嘴边就滑掉地上。贾母忙让人给她换了筷子。刘姥姥说:“去了金的,又是银的,到底没有我们那顺手。”凤姐儿说:“菜里要是有毒,银子一下去就试出来了。”刘姥姥说:“这菜有毒,我们每天吃的都是砒霜了。哪怕毒死,也得吃完。”贾母听她说得有趣,把自己的菜给了她,又让人给板儿往碗里夹菜。

吃过饭,贾母等进里间说话,凤姐儿、李纨相对吃饭,鸳鸯也过来,与凤姐儿向刘姥姥赔不是。刘姥姥说:“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我有什么恼的?你一嘱咐我,我就明白了,不过大家取个笑儿。”她来到里间,见是三间屋没隔开,显得很宽敞,当中放一张花梨木镶大理石的大案子。案上摞着名人字帖,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内树林般插满了笔,墙上挂着名人字画。众人说了一会儿话,忽听一阵悠扬的乐声传进来。贾母说:“这里离街近,谁家娶媳妇呢?”王夫人说:“这是咱那些女孩子演习音乐呢!”贾母就让传女孩子在藕香榭唱曲,在缀锦阁下吃酒。

众人来到荇叶渚,几位苏州船娘已备好两条棠木舫。贾母、王夫人与丫头们上了一条船,凤姐儿立在船头,也要撑船。贾母怕出事,不让她胡闹,她却满不在乎,一篙撑开船。人多船小,左右直晃,把她吓得蹲下来,把篙交给船娘。宝玉与迎春姐妹上了另一条船。宝玉说:“怎么不叫人把这破荷叶拔去?”宝钗说:“哪有工夫叫人收拾园子?”黛玉说:“李商隐诗中说:‘留得残荷听雨声。’你们又不留残荷了。”宝玉说:“那就不用拔了。”

船靠了岸,众人来到蘅芜院,只觉异香扑鼻。奇草仙藤都结了子,一串串珊瑚豆子一般。房中朴实无华,除了一个花瓶、几部书、一套茶具,没有一件摆设。贾母还以为薛家没有这些东西,埋怨宝钗没向她姨要,又责备凤姐儿小气。王夫人与凤姐儿都说:“她自己不要,都送了回去。”贾母说亲戚见了不像话,她能把房间布置得又大方又素净。就让鸳鸯弄一盆石头盆景、一架纱照屏、一个烟墨冻石鼎来,再取几幅水墨字画挂上,把帐子换成白绫的。

众人来到缀锦阁,大家依次坐下。贾母笑着说:“咱们先吃两杯,行个令,才热闹。”凤姐儿说:“既行令,还是叫鸳鸯姐姐当令官。”大家都知贾母须鸳鸯提醒,一致赞成。凤姐儿拉鸳鸯坐在她身边。鸳鸯说:“酒令大如军令,不论尊卑,违了我的令,要受罚的。”大家都说:“一定如此。”刘姥姥离了席,摆手说:“别这样捉弄人,我家去了。”鸳鸯命小丫头:“拉上席去!”小丫头把她拉上席,鸳鸯说:“再多说的罚一壶!”刘姥姥怕罚,才勉强坐下。鸳鸯说:“今儿行骨牌令,从老太太起,到刘姥姥止。每一张牌,用成语俗语、诗词歌赋比上一句,要押韵,错的罚一杯。”众人都说好。鸳鸯说:“左边是张‘天’。”贾母说:“头上有青天。”“当中是个‘五与六’。”“六桥梅花香彻骨。”“剩了一张‘六与幺’。”“一轮红日出云霄。”“凑成便是‘蓬头鬼’。”“这鬼抱住钟馗腿。”大家笑着喝彩。贾母饮了一杯。

依次是薛姨妈、湘云、宝钗、黛玉。轮到迎春、凤姐儿,想看刘姥姥的笑话,故意说错,都罚了。到王夫人,鸳鸯代说了,接下来该刘姥姥。刘姥姥说:“我们乡下吃酒也常弄这个,只是没你们说的好听。”鸳鸯说:“左边‘大四’是个‘人’。”刘姥姥说:“是个庄稼人。”众人哄堂大笑。贾母忍住笑说:“就是这样说。”刘姥姥说:“我们庄稼人不过现成本色,姑娘们别笑。”鸳鸯说:“中间‘三四’绿配红。”“大火烧了毛毛虫。”“左边‘幺四’真好看。”“一个萝卜一头蒜。”“凑成便是‘一枝花’。”刘姥姥两手比画着说:“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众人又是大笑。

刘姥姥吃了门杯,说:“我手脚粗,又喝了些酒,别不小心打了这瓷杯,换个木头的,掉下来也不要紧。”凤姐儿说:“木头的都成套,你要吃遍一套才行。”刘姥姥觉得木头杯顶多不过小孩儿的木碗大,况且这酒蜜水儿似的,就说:“取来吧!”凤姐儿要让丰儿取竹根套杯,鸳鸯说要取黄杨木套杯灌她十杯。凤姐儿笑道:“更好了。”鸳鸯命人取来。刘姥姥一看,又惊又喜。惊的是大的足有小盆大,最小的也有手里的杯子两个大;喜的是雕刻奇绝,一色山水树木人物,并有草字及印章。她说:“拿那小的就行了。”凤姐儿不依,非要她吃一套不可。吓得刘姥姥连连告饶。贾母等忙劝,只让吃头一杯。吃完酒,鸳鸯问她:“这是什么木头做的?”刘姥姥说:“怨不得姑娘不认得,你们朱门绣户的,怎么认识木头?我们整天和树林子做街坊,累了坐上面歇,冷了拿它烤火,荒年要靠吃树叶活命,什么树都见过。我掂着这样沉,绝对不是杨木,一定是黄松。”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一个婆子走进来,请示贾母演什么曲子。贾母让她们拣熟练的随便演。不一时,响起箫管笙笛。乐声借着清风,穿林渡水飘来,格外婉转悠扬,令人心旷神怡。刘姥姥如听仙乐,又有几分酒意,禁不住手舞足蹈。宝玉下席敬酒,向黛玉悄声说:“你瞧瞧刘姥姥的样子。”黛玉笑着说:“当年舜的圣乐一奏,百兽齐舞,今日只有一头牛。”乐声止住,薛姨妈提议出去散散步,醒醒酒。贾母领着刘姥姥,给她讲这是什么树,这是什么石,这是什么花。刘姥姥一一点头,又说:“城里不但人尊贵,连雀儿也是尊贵的。那红嘴绿毛的我认得是鹦哥儿,那笼子里的黑老鸹子也变俊了,长出凤头来,也会说话呢!”众人见她把八哥说成乌鸦,又是大笑。

丫鬟送来点心,贾母只吃半个松瓤鹅油小卷子,薛姨妈吃了块藕粉桂花糖糕。刘姥姥见奶油炸的面果玲珑剔透,花样繁多,拣起一朵牡丹花样的,说:“我们乡里最巧的姑娘也剪不出这样好的纸样来,又想吃又舍不得,包回去给她们做花样子吧!”贾母说:“你走时我送你一坛子,趁热吃了吧!”刘姥姥与板儿一样吃了些,就下去一大半。一行人来到栊翠庵,妙玉接了进去。贾母说:“我们才吃了酒肉,冲撞菩萨罪过,就在这里坐坐。”妙玉献上茶,说是“老君眉”,水是去年存的雨水。贾母吃了半盏,刘姥姥一饮而尽,说:“好是好,再熬浓些更好。”

妙玉暗拉了钗、黛二人的衣襟,二人随她出去,宝玉悄悄跟来。三人来到妙玉房内,黛玉坐在蒲团上,宝钗坐在榻上,妙玉烧滚了水,另泡一壶茶。宝玉走进来,钗、黛都说这里没他的茶。妙玉拿出两个古色古香奇形怪状的杯来,分别递给钗、黛,又把自己吃茶的绿玉斗递给宝玉。宝玉说:“她们就用奇珍古玩,你让我用俗物,太不公平。”妙玉冷笑着说:“不是我说狂话,你们家未必找出这个俗器来。”宝玉说:“到了你这里,金珠玉宝自然是俗器了。”妙玉十分高兴,寻出一只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的一个大盏来,笑问:“你可吃得了这一大盏?”宝玉说:“吃得了。”妙玉说:“你吃得了,也没这些茶让你糟蹋。岂不闻:‘一杯为品,二杯就是解渴的蠢物,三杯就是饮驴了。’你吃这一盏,成个什么?”钗、黛、宝玉都笑了。三人尝了茶,只觉清淳无比,赞不绝口。黛玉问:“这也是去年的雨水?”妙玉冷笑着说:“你也俗了,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我五年前收的梅花上的雪水,统共收了一瓮,舍不得吃,埋在地下。我只吃了一回,这是第二回。隔年的雨水,哪有这样清淳?”黛玉知妙玉生性怪僻,不好多说,吃过茶,便与宝钗走出来。

宝玉见妙玉嫌刘姥姥肮脏,要摔她用过的杯,就要过来,说是送给她,卖了也够过几个月。妙玉说:“幸亏我没用过的,若是用过的,我砸了也不给她。快拿走吧!”宝玉临走时,要让小厮打几桶水来给妙玉洗地,妙玉安排把水放在门外就行了,不许小厮进来。

贾母身上困乏,来到稻香村睡午觉,让王夫人等陪薛姨妈继续吃酒。鸳鸯领着刘姥姥逛,众人也都跟着取笑。来到省亲别墅的牌坊下,刘姥姥说是大庙,趴下就磕头。众人笑弯了腰,刘姥姥说:“笑什么?我们那里庙前都是这牌坊,我还认识上面的字,是‘玉皇宝殿’。”众人还要取笑她,她只觉腹中一阵乱响,要了两张纸,就要褪裤子。众人忙喝止她,让一个婆子带她去方便。婆子指给她地方,乐得歇息。她蹲了半天,才出了厕所,风一吹,酒劲上来,头晕眼花,认不出路径,三转两绕,从后门摸进怡红院,进了屋,见一个女孩儿迎面朝她笑,她去拉手,却一头撞在板壁上。仔细一瞧,原来是一幅画,猜不透怎么能凸出来。转过去,里面的摆设更使她眼花缭乱。过了屏风,见到一道门,一个老婆子迎面走来。她还以为是她亲家母,插着满头花,就笑话对方不害臊,这么大年纪插了满头花,活像个老妖怪。她见她动对方也动,她笑对方也笑,才想起曾听说富贵人家有一种穿衣镜。伸手一摸,真是镜子。她胡摸了一气,碰巧摸到镜框上的机关,镜子一掩,露出门来。她走进去,见一张精致的床,坐上去,一歪身就睡着了。

众人久等不见她回来,板儿放声大哭。鸳鸯说:“别是掉茅坑里了?”就命两个老婆子去找,没有找着。众人四处寻找,也没找着。袭人估计她别从后门摸进怡红院,匆匆赶回去,小丫头一个不见,偷空玩去了。进了屋,只听鼾声如雷,酒臭、屁臭充满房间。她忙推醒刘姥姥,生怕惊动宝玉,不让刘姥姥说话,往香炉里撒了几把百合香,领刘姥姥来到小丫头房中,嘱咐:“你就说醉倒在山石上了。”刘姥姥连声说“是”,吃了两碗茶,醒了酒,问:“这是哪个小姐的绣房?精致得像天宫一样。”袭人说:“这是宝二爷的卧房。”才领她出来。

次日,刘姥姥见凤姐儿,说:“明儿一定要家去了。虽只住了两三天,却把没吃的、没见的,都经验了。难得老太太、姑奶奶、小姐们惜老怜贫,我回去,唯有请些高香,天天念佛,保佑你们长命百岁。”凤姐儿说:“都是为你,老太太被风吹病了,我们大姐儿也着了凉。”刘姥姥说:“老太太有了年纪,不惯劳乏;大姐儿比不得我们的孩子,哪个坟圈子里不去?别是她遇见什么神了。”凤姐儿叫平儿拿出《玉匣记》来,让彩明念:“八月二十五日病者,东南方得遇花神。用五色纸钱四十张,向东方四十步送之大吉。”凤姐儿说:“园子里果然是花神,只怕老太太也遇见了。”就让人准备两份纸钱,派两个人分别给贾母和大姐儿送祟。大姐儿果然睡安稳了。

凤姐儿请教,大姐儿为什么多病。刘姥姥认为富贵人家的孩子不如穷人的孩子泼,太娇嫩,受不得一些儿委屈。凤姐儿又请刘姥姥为大姐儿起名,想借穷人的苦命压邪。刘姥姥问清大姐儿生于对女孩子不吉利的七月初七,就说:“就叫巧姐儿。这叫‘以毒攻毒,以火攻火’。姑奶奶依了这名字,包管她长命百岁,逢凶化吉。”凤姐儿谢了,让平儿收拾好送刘姥姥的东西。平儿领她来到那边屋,把堆了半炕的东西一一交代了:绫罗绸缎好几匹、皇庄种的大米、大观园出的水果、凤姐儿与王夫人送的一百多两银子、还有平儿送的衣裙。平儿说一样,刘姥姥就念一句佛。又嘱咐她,年下再来,什么都不用带,只要带上各种干菜就行了。

次日早上,刘姥姥找贾母告辞,正碰上大夫来给贾母看病。贾母见王太医穿着六品官服,知道是太医院的御医,一交谈,自他爷爷起就常到贾府看病。贾珍、贾琏领他出来开方子,凤姐儿抱来巧姐儿请他看看。看后他说,不用吃药,只要饿两顿就好。刘姥姥这才来告辞。贾母叮嘱她:“闲了再来。”命鸳鸯打点送她的东西。鸳鸯把东西一一点明,她又念了几千声佛。凤姐儿早给她雇好了车,让小厮帮她把东西搬上车,众婆子送她上车离去。

众姐妹到贾母处问了安,回园的路上,宝钗叫黛玉跟她来到蘅芜院。进了屋,宝钗就叫黛玉跪下,要审问她。黛玉莫名其妙,宝钗指责她一个名门千金,昨天行酒令时胡说什么。黛玉才想起因紧张,竟随口说出《牡丹亭》、《西厢记》中的唱词,不由脸上通红,搂着宝钗,央求千万别说出去。宝钗就郑重其事地讲一遍大道理,女孩儿应该如何守闺门之道,如何不能看才子佳人之类的书籍。黛玉只有应“是”的份儿了。素云来到,说是大奶奶请二位姑娘马上去。钗、黛来到稻香村,诗社的成员都到齐了。李纨说,惜春要请一年的假。黛玉说是老太太叫她画园子图,她就有理由了。探春说,都怨刘姥姥一句话。黛玉说:“她是哪门子姥姥?索性叫她个‘母蝗虫’就行。”众人放声大笑。

李纨让大家讨论到底给惜春多长时间假,众人说着扯到画什么图上。有人提议,应该画上人物,光画园子没意思。惜春说她正愁只会画风景花卉,不会画人物行乐图。黛玉问她会不会画草虫,李纨说只要画鸟儿就行,画什么虫?黛玉说:“你们怎么忘了‘母蝗虫’?名都起好了,就叫‘携蝗大嚼图’。”众人笑得直不起腰,湘云竟连人带椅子栽到墙上。最后宝钗建议给惜春半年假就行了,楼台房屋一定用规规矩矩的界画手法,人物要分远近疏密;再让宝玉帮助随时向会画的门客相公请教。宝玉答应着,马上就要去。宝钗叫住他,说还有许多东西没准备好呢,真是“无事忙”。首先不能画在纸上,得画在绢上,就要经过许多工序加工。为了方位正确,必须把建筑布局图找来。还需要再买许多颜料,添多少画笔,要多少调色的碟子,还得预备化胶的炉子。接着她开列了一张清单,把所需物品一一写明,让宝玉去找老太太,家里有的就在家里领,没有的再去外面买。

九月初二是凤姐儿的生日,往年因为忙,没顾上过。贾母本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受了些风寒,吃了王太医的两副药就好了。贾母突发奇想,要学穷家小户,让合府上下按辈分、身份凑份子摆酒唱戏,先拿出二十两银子。上上下下无不欣然响应。到了这一天,主仆欢聚一堂,只有宝玉找借口,带着茗烟飞马出城,到水仙庵祭拜了金钏儿,然后才回府凑热闹。众人向凤姐儿敬酒,凤姐儿多喝了些,逃席回家,恰逢贾琏与鲍二家的私通,商量要害死她,把平儿扶正。她怒火中烧,又打平儿,又打鲍二家的。平儿无辜蒙冤,也揪打鲍二家的。贾琏恼羞成怒,拔剑要杀凤姐儿。凤姐儿逃到贾母身后求救,邢夫人夺了剑,怒斥贾琏。直到次日贾琏向凤姐儿赔了礼,凤姐儿向平儿道了歉。此事虽然平息,鲍二家的却上了吊,亲属闹着要告状。还是贾琏暗中出了二百两银子,又许给鲍二一房媳妇,鲍家才算作罢。

凤姐儿明知贾琏做些什么,也不便管,在房中安慰平儿。众姐妹来到,一来请凤姐儿当诗社监察,二来老太太吩咐,让她到后楼找找有没有当年剩下的画笔颜料。她诧异地说:“我又不会作‘湿’作‘干’,叫我去吃呀?”又一转念,不由笑了:“什么‘监察御史’,分明是想我的钱呢!”众人都笑了,说:“正是这个意思。”凤姐儿与李纨斗了一阵嘴,一个说大嫂子带着姑娘们不学针线,弄什么诗社,一个说弟媳妇只会算计,恨不能算计了天下人。正说着,一个小丫头扶着赖嬷嬷进来,众人忙起来,请她在炕沿上坐下。她唠唠叨叨地说起靠主子的恩典,给她孙子脱了奴才籍,捐了个官,如今放了知县。她家几辈子奴才,到了她孙子,托主子的福,也读书识字,公子哥儿似的,哪知道“奴才”二字怎么写?她一再叮嘱孙子要尽忠报国,孝敬主子。李纨、凤姐儿对这位有体面的老奴也不敢慢待,恭贺她一番。她又教训凤姐儿要管严奴才,奴才在外仗势欺人,要连累主子的名声。接着责备宝玉不好好上学,老太太护着不让管。

她正啰嗦个没完没了,赖大家的进来了。凤姐儿问:“你来接你婆婆?”赖大家的说:“不是来接老人家,是来问奶奶与姑娘们赏脸不赏脸。”赖嬷嬷这才想起来,说:“看我老糊涂了,只顾着说话,正经事倒忘了。我那孙子选了官,少不得摆个酒。托主子的洪福,我们才能这么荣耀。我吩咐他老子摆三天酒,请一台戏,请老太太、太太们、奶奶、姑娘们去散一天闷。”李纨、凤姐儿都说:“哪一天?我们一定去。”赖大家的说:“十四,只看我们奶奶的老脸了。”

绢用矾加工了,惜春开始作画。宝玉每天来帮忙,李纨和姐妹们每天都来闲坐,一来观画,二来便于会面。黛玉每到春分、秋分,就要犯病,今年因多玩几次,病得更重。她既盼着有个姐妹陪她说话,又厌烦说的时间过长。众人都知她的脾气,也不与她计较。

一天,宝钗来探望她,劝她另换个大夫看病,老是这样时好时歹,不是常法。黛玉已没有信心,不相信病能好了。宝钗劝她不要多用人参、肉桂,这几种补药太热了。不如每天早上用一两燕窝、五钱冰糖,熬成粥,先养胃;胃好了,能吃下饭,病就容易好了。黛玉叹息父母双亡,无兄无弟,到这里投靠亲戚,虽然外祖母疼她,毕竟不是正经主子,整天吃名贵药,再要吃燕窝粥,只怕有人说闲话。宝钗说她也是投靠亲戚的。黛玉说二人不一样。宝钗有母亲、有哥哥,有房有地有产业,不过是借住不花钱的房子,吃穿日用都是自己的,她却全靠着贾府。宝钗和她玩笑几句,安慰一番,说是回家找找看,有燕窝就给她送来,就告辞了。

黛玉吃了两口粥,仍歪在床上。太阳快落时,天变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天渐渐黑下来,阴得沉黑,更加雨打竹梢,分外凄凉。黛玉随手拿起一本《乐府杂稿》在灯下翻看《秋怨》、《别离》等诗。她不由心有所感,提笔写下《代别离》一首,模仿《春江花月夜》的格式,题名“秋窗风雨夕”。刚写好,宝玉来了。黛玉见他头戴斗笠,身穿簑衣,忍不住笑他:“哪里来个渔翁?”宝玉一面关心地问长问短,一面摘了斗笠,脱了簑衣,用灯照着黛玉的脸,说:“今儿气色好了些。”黛玉见斗笠簑衣不是平常的东西,问宝玉从哪儿弄来的。宝玉说是北静王送的,一套三样,还有一双沙棠木高底雨鞋,脱在廊下了。黛玉如果喜欢,他可向北静王再要一套。黛玉说:“我不要,戴上这玩意儿,岂不成了戏上的渔婆子了?”话一出口,想起方才说宝玉的话来,后悔不迭,满脸绯红。宝玉没有留意,只顾看案上的诗稿,不觉叫好。黛玉夺过在灯上烧了,说:“我要睡了,你去吧!”宝玉掏出核桃大的金表来,看了看,已是戌末亥初,就戴笠披簑出去了,又转回来说:“想吃什么,明天我告诉老太太。”黛玉说:“想吃什么明早告诉你。雨越下越大了,快去吧!”

宝玉刚走,蘅芜院的一个婆子送来一大包燕窝,还有一包洁粉梅片雪花洋糖,说:“我们姑娘说了,姑娘先吃着,吃完了再送来。”黛玉睡下,心中对宝钗又感谢又羡慕。再听窗外雨声,不觉又滴下泪来。

一大早,邢夫人派人叫来凤姐儿,让屋里人出去,悄声说,老爷看中了老太太屋里的鸳鸯,想纳为小妾,让凤姐儿跟老太太说去。凤姐儿对公公胡子都白了还这么风liu大为不快,劝婆婆还是别去碰钉子;老太太离了鸳鸯,饭都吃不下,让婆婆好好劝劝公公,别自找没趣。邢夫人不以为然,冷笑着让凤姐儿一定要说,多少大官都是三妻四妾,为什么老爷不能?老太太的丫头也没啥了不起的,为什么不能要?还责备凤姐儿不去说,反派她的不是。凤姐儿知道邢夫人对贾赦惟命是从,且又极其贪婪,非常自负,谁都不相信,就说她去先哄着老太太,待老太太高兴了,她就离开,让太太亲自跟老太太说,给了更好,不给别人也不知道。

邢夫人怕跟老太太一说,老太太不答应,这事就完了,还是先跟鸳鸯商量。谁不巴望站高枝?鸳鸯当上姨太太,岂不比当丫头强?不会不愿意的。她又吩咐凤姐儿别露风声,她吃了晚饭就过去。凤姐儿说太太的车坏了,正修理,不如现在就乘她的车去。邢夫人就换了衣裳,坐凤姐儿的车过来。凤姐儿下了车,让邢夫人先去,她回屋脱衣裳,以避嫌疑。不出凤姐儿所料,鸳鸯断然拒绝给贾赦当小妾,任凭贾赦软硬兼施,也不屈服。为了表明心迹,鸳鸯当着贾母的面剪发立誓,决不嫁人。贾赦夫妇被贾母大骂一顿,讨了个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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