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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麒麟合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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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麒麟合双星

凤姐儿来了,说起打醮的事,约宝、钗、黛去看戏。宝钗嫌热,不愿去。凤姐儿就说观里楼上凉快,先把道士赶出去,挂起帘子,不许闲人入内,都不去她自己也要去。贾母说:“我同你去。”凤姐儿说:“老祖宗也去,敢情好,可就是我不得受用了。”贾母说:“我在正面楼上,你在旁边楼上,不用到我这边来。”凤姐儿高兴地说:“这是老祖宗疼我了。”贾母让宝钗母女都去,又派人去请薛姨妈,告诉王夫人。王夫人就通知园中的人,想去的初一都跟老祖宗逛逛去。这一来,把不能随便出园门的丫头们乐坏了。

初一这天,荣府门前车辆纷纷,人马簇簇。贾母坐一乘八抬大轿,李纨、凤姐儿、薛姨妈各坐一乘四人轿,钗、黛共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三春姊妹共坐一辆朱轮华盖车。各位主子的大丫头们也都坐着车,嬷嬷奶娘、家人媳妇也有车。贾母的轿已走出很远,门前的人还没上好车,唧唧喳喳,嘻嘻哈哈,热闹非常。直到周瑞家的提醒她们是在街上,人们才安静下来。

宝玉骑着马,走在贾母轿前,跟在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后面。来到观前,钟鼓齐鸣,张法官身披鹤氅,手持高香,领着众道士在路旁迎接。大轿直抬进山门内,贾母命住轿,事先来到观里的贾珍就带着众子弟来接贾母下轿。凤姐儿随后赶来。贾珍传来林之孝,命他把用不着的人打发到那边院里,多派人把好门,以便要东西传话,不许闲人靠近。林之孝连声称是。贾珍又叫贾蓉,贾蓉从钟楼里跑出来。贾珍见他偷懒乘凉,不由大怒,喝令家人啐他。小厮们知道贾珍的性子,不敢反抗,就有一个小厮向他脸上啐一口唾沫,问:“爷还不怕热,怎么哥儿先乘凉去了?”贾蓉垂手恭立,不敢吭声。贾珍呵斥:“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骑马去叫你娘你媳妇?老太太和姑娘们都来了,叫她们快来伺候!”贾蓉忙跑出来,迁怒于小厮,喝骂:“捆着手了,连马也拉不来?”

贾珍正要进去,张道士赔笑说:“论理,我应该到里头伺候。却因天气炎热,各位千金都来了,法官不敢擅入,请爷的示下。”这位张道士是荣国公的替身,先皇封他为“大幻仙人”,当今天子又封他为“终了真人”,王公大臣都称他为神仙。贾珍不敢轻慢,笑着说:“咱们自己人,你说起客气话来了,当心我把你的胡子揪了。”张道士呵呵笑着,跟贾珍进去。见了贾母,他诵一声“无量寿佛”,问了老祖宗、各位奶奶小姐好。贾母也向他问了好,他就说他一直惦记着宝玉,上次观里做遮天大王圣诞,去请宝玉,宝玉没在家。贾母说:“确实不在家。”回头叫宝玉。宝玉解溲去了,慌忙回来问:“张爷爷好?”张道士抱住宝玉问好,说:“哥儿更加发福了。”贾母抱怨说:“他外面好,里面弱。加上他老子逼他念书,把孩子逼出病来了。”张道士先夸奖了宝玉的字写得好,诗也作得好,贾家的后代子孙,只有宝玉的身形相貌、言谈举止与当年荣国公一模一样,说着,不由老泪纵横。贾母也热泪直流,赞同他的话。

张道士又要给宝玉做媒,贾母说是癞和尚说宝玉命中不该早娶,让他操些心,只要人好、性子好,模样儿能配上,不论贫贱富贵都行。凤姐儿埋怨他不给大姐儿换寄名符,反而不顾老脸去要鹅黄缎子。张道士解释早已换好,这几天只顾忙着准备娘娘的法事,没顾上送。不一会儿,他用一个茶盘,上面衬着红蟒缎子袱子,托出符来。凤姐儿开玩笑说他不是送符,而是化缘来了,引得众人大笑。张道士说他拿盘子一举两用,一为送符,二来远来的道士和他的徒子徒孙听说宝玉衔玉而生,都想开开眼界,他特意请玉。贾母让宝玉摘下通灵宝玉,放在盘内,张道士恭恭敬敬地捧出去。

贾母与众人到各处玩一会儿,张道士捧着盘子送玉回来,盘上还放着众道人送宝玉的礼物。贾母看了,有金的,也有玉的,或是“事事如意”,或是“岁岁平安”,珠穿宝嵌,玉琢金镂,有三五十件。贾母责备他胡闹,谢绝礼物。张道士解释这是众人的一点心意,如果贾母拒收,就没把他当成一家人。宝玉要把礼物散给穷人,张道士说这些东西给穷人也白糟蹋了,不如散些钱。宝玉就收下礼物,传令:待做完法事,向穷人散钱。

贾母与众人坐好,贾珍到神前拈戏目,上楼回贾母。头一出是唱刘邦斩蛇起义的《白蛇记》,第二出唱郭子仪七子八婿都封官晋爵的《满床笏》,第三出是唱荣华富贵如云烟的《南柯梦》。贾母虽对第三出不满意,但因在神前拈的,也无话可说。贾珍在神前焚烧了金银纸锭,开了戏。

宝玉坐在贾母身边,翻拣礼物,一一让贾母看了。贾母见一个赤金点缀着翠鸟羽毛为花纹的麒麟,拿起来说:“我好像见谁家孩子也带着一个。”宝钗说:“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宝玉听说湘云也有一个,把麒麟拿来,揣在怀里。他怕别人起疑,偷眼四下瞟了瞟,众人都没什么,只有黛玉瞅着他点头。他有些不好意思,又掏出来,讪笑着说:“这个东西倒好玩。我给你留着,到家穿上绳你带。”黛玉一扭头,说:“我不稀罕!”宝玉又揣起来。

尤氏领着贾蓉续娶的媳妇来了,贾母怨她婆媳不该来。接着有人来回:“冯将军府上有人来了。”却是冯紫英派人送礼来了。随后,接二连三有人送礼。凤姐儿忙着收礼,封银子赏来人。贾母见惊动许多公侯大臣,后悔她不该来,下午回去,第二天就不来了。宝玉怨张道士给他说亲,不想再去。黛玉中了暑,也不能去,凤姐儿自己带人去了。

宝玉见黛玉病了,不时去探问。黛玉怕他有个好歹,就劝他看戏去。他正恼张道士给他说亲,认为黛玉故意奚落他,更加烦恼百倍,不由沉下脸来,说:“我白认识了你,罢了!”黛玉冷笑着抢白他:“我哪里像人家有金锁、麒麟,配得上你!”宝玉动怒,直逼到黛玉脸上,说:“你这么说,是安心见我天诛地灭?”黛玉一时转不过弯来,宝玉说:“我昨天才为这赌了咒,今儿你到底又重我一句!我天诛地灭了,对你有什么好处?”黛玉想起昨天的话来,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又急又愧,却又放不下面子,噎他说:“我要安心咒你,我也天诛地灭!我知道张道士为你说亲,你怕我拦了好姻缘,拿我撒气!”

宝玉生来痴情,再加上看了那些传奇、剧本,就认为所有的女孩子都不如黛玉,心中萌发出一种朦朦胧胧的感情,只是不好说出来。偏偏黛玉也如此痴情,常用假情试探宝玉。二人都是如此。再加上黛玉常疑心“金”“玉”之说,认为她一提“金”“玉”宝玉就着急,明明心中有“金”“玉”,怎能不横生枝节,时时口角?宝玉听她说出“好姻缘”,更加怒火中烧,噎得话都说不出来,赌气摘下玉来,咬牙切齿地狠命一摔,说:“什么玩意儿!我砸了你,就完事了!”那玉坚硬异常,丝毫无损,宝玉就找东西砸。黛玉哭着说:“你何苦摔那哑巴东西?砸它不如砸我!”紫鹃、雪雁劝不开,见宝玉砸玉,又来夺玉,也夺不下来,忙让人去叫袭人。袭人慌忙赶来,才夺下玉。袭人见他气得脸色蜡黄,眉眼错位,拉着他的手劝:“你和妹妹拌嘴,犯不着砸它,让她脸上怎么过得去?”黛玉听这话说在心坎儿上,可见宝玉连袭人都不如,更加伤心,放声大哭,把方才吃的解暑汤呕吐出来。紫鹃忙用帕子接,雪雁给她捶背。紫鹃劝黛玉:“虽然生气,姑娘也该保重。如果犯了病,宝二爷怎么过得去呢?”宝玉也认为紫鹃的话说到心坎儿上,可见黛玉连紫鹃都不如。再看黛玉那痛苦的模样,他又后悔不该和她较真,不由流下泪来。袭人想劝宝玉,又怕冷了黛玉,索性也哭起来。紫鹃收拾黛玉吐出的药,见三人默默无言,各哭各的,也跟着伤心抹泪。

四个人对着哭了一会儿,袭人强作笑脸,说:“你不看别的,就看这玉上穿的穗子,也不该同林姑娘拌嘴。”黛玉抓过剪子就铰穗子,待袭人、紫鹃去夺,已铰成几段。黛玉说她白费了心,宝玉说他再不戴玉,袭人只有自责不该提玉。正说着,贾母与王夫人慌慌张张地赶来了。袭人疑心是紫鹃告诉的,紫鹃疑心是袭人告诉的,却不知是婆子们怕二人闹出事来连累她们,跑去告诉的。贾母见二人已不再闹,问问又不为什么大事,反把袭人、紫鹃骂了一顿,带上宝玉走了,才算平息。初三是薛蟠的生日,摆酒唱戏,贾府的人都去了。宝玉因得罪了黛玉,心中烦闷,没心情去看戏。黛玉本没大病,不过中了暑,听说宝玉不去,猜知为了什么,深悔不该铰了穗子,也没心情去。贾母本想今天看戏时二人见了面,也就和好了,谁知都没去,着急地抱怨:“我这个老冤家,偏偏碰上两个不懂事的小冤家,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什么时候我闭了眼,由他们闹上天去,‘眼不见,心不烦’,偏又咽不下这口气。”这话传到宝、黛二人耳中,二人从未听过“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句俗话,参禅般细嚼滋味,都潸然泪下。二人虽未见面,但一个在潇湘馆临风洒泪,一个在怡红院对月长叹,正是人居两地,情发一心。

袭人劝宝玉,平时男女拌嘴、夫妻生气,他都骂男人不能体贴女孩儿的心肠,明天就是端午了,别惹老太太再生气,让他去给黛玉赔个不是。那边紫鹃也劝黛玉,不该太浮躁铰了穗子,闹得合府不安,就是宝玉有三分不是,她也有七分不是,何况宝玉一心在她身上,反是她平时多疑了。黛玉正想反驳紫鹃,忽听有人叫门。紫鹃说:“宝玉来赔不是了。”黛玉不让开门,紫鹃却去开了门,迎进宝玉,笑着说:“我只当二爷再不来了呢!”宝玉说:“我就是死了,魂儿也要一天来一百趟。妹妹可好?”紫鹃说:“身上的痛好了,心里的气还不大好。”宝玉说:“我晓得有什么气。”说着进了屋,见黛玉又在伤心落泪。他上前问好,黛玉只哭不答理。他就坐在床沿上,劝了一会儿,又把“好妹妹”叫了几十声。黛玉见宝玉如此亲热,觉得二人原比别人亲近,哭着说:“你别哄我,从今后,我也不敢亲近二爷,权当我去了。”宝玉问:“去哪里?”“我回家。”“我跟了去。”“我死了呢?”“你死了我做和尚。”黛玉顿时又沉下脸来,怒问:“你们家有几个亲姊妹呢,明天都死了,你几个身子做和尚?”

宝玉自知这话过于莽撞,不由涨红了脸,无言以对。黛玉死盯着他,见他如此狼狈,咬着牙狠命在他额上戳了一指头,说:“你这……”叹了口气,又拿起手帕擦泪。宝玉后悔不迭,又被她戳一指头,不由流下泪来,想擦泪,又忘了带手帕,就用衣袖擦。黛玉偷眼瞟见,抓过一块绡帕摔到他怀里。宝玉接过擦擦泪,挽住她一只手,说:“我的五脏都碎了,你还只是哭。走吧!我们到老太太跟前去。”黛玉把手摔开,说:“谁跟你拉拉扯扯的!都这么大了,还死皮赖脸的。”忽听有人叫:“好了!”二人吓了一跳,却是凤姐儿跑进来,说是老太太正怨天怒地,让她来瞧瞧,她说二人自会好,老太太还骂她懒。让二人跟她去见老太太,让老人家放心。说着,拉上黛玉就走。

宝玉跟在二人后面,到了贾母跟前。凤姐儿取笑她正碰上宝、黛手拉手儿,倒像黄鹰抓住鹞子脚,掰都掰不开。说得满屋人都笑起来。黛玉挨着贾母坐下,仍一言不发。宝玉只好与宝钗搭讪,说是身体不好,未能去给大哥拜寿。宝钗说他身体欠安,去不去没关系。宝玉问她怎么不看戏,宝钗说她怕热。宝玉又觉没意思,讪笑着说:“怪不得大家把姐姐比杨贵妃,体胖怕热。”宝钗大怒,又不便发作,冷笑着说:“我倒像杨贵妃,只是没有一个好兄弟做杨国忠!”小丫头靓儿的扇子不见了,说:“必是宝姑娘藏了。好姑娘,赏我吧!”宝钗说:“我和谁玩笑过?你来疑我!”靓儿跑了。宝玉自知又把话说重了,当着众人,更加不好意思。

黛玉见宝钗奚落宝玉,也想趁机取笑,却因靓儿找扇子,改口问:“宝姐姐,你看的哪出戏?”宝钗只当黛玉帮宝玉,就说:“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又赔不是。”宝玉就插嘴:“姐姐通今博古,怎么不知这出戏名?这叫《负荆请罪》。”宝钗说:“你们通今博古,才知‘负荆请罪’,我不知什么‘负荆请罪’。”宝、黛二人听她话中有话,不由羞红了脸。凤姐儿虽听不懂三人说什么,也看出个大概,就说:“大热的天,谁吃了生姜?”众人都说:“没人吃生姜。”凤姐儿托着腮,说:“既没人吃生姜,怎么辣辣的?”宝、黛二人更不好意思。宝钗也不好再说。

宝钗、凤姐儿去后,黛玉说:“你也碰到比我厉害的人了。”宝玉自讨没趣,想回敬她,又怕她多心,忍住气,无精打采地出来。见各处都午睡了,也没地方去,信步来到王夫人房中,外间的几个丫头手里拿着针线,却在打盹儿。王夫人在里间凉床上睡着了,金钏儿给她捶着腿,也眯缝着眼乱晃。宝玉上前轻轻拉一下金钏儿的耳坠子,金钏儿抬头见是他,摆手让他出去。宝玉掏一丸香雪润津丸塞到她嘴里,说是要向王夫人讨她到怡红院去。金钏儿推他一把,说:“你急什么?你还是往东小院捉环哥儿与彩云去。”王夫人却一骨碌坐起来,劈脸一巴掌,大骂:“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们教坏了!”宝玉一溜烟走了。金钏儿捂住脸,不敢言语。众丫头进来,王夫人说:“玉钏儿,把你妈叫来,带你姐出去!”金钏儿跪下哭求:“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要骂,只管发落。我跟太太十来年,撵出去就没脸见人了。”王夫人虽是宽厚仁慈的人,却无法容忍这种行为,不顾金钏儿苦求,到底让金钏儿的妈把她领走了。

宝玉逃回大观园,来到蔷薇架前,听到有哭声,隔着篱笆洞一看,一个女孩子蹲在花下,用簪子在地上画什么。宝玉只以为碰上个黛玉般的痴丫头,也在挖土葬花呢!再细看,她是在画字,每次都是十八笔。他想上去搭讪,又怕得罪了钗、黛。他见她像似女戏子,又分不清是唱什么角的,就根据她画的笔画来猜她写什么字,最后猜出是蔷薇的“蔷”字。宝玉又以为她在作诗填词,在地上画字推敲。可画来画去,总是那个“蔷”字。里面那个画痴了,外面这个看呆了,谁也没注意,天上忽然飘来一片乌云,哗啦啦落下雨来。宝玉怕淋着那女孩子,忙叫她去避雨。他在花丛中只露半个脸,那女孩子竟没认出男女来,连向“姐姐”道谢。

宝玉冒雨跑回怡红院,见院门紧闭,听见里面一片笑闹声。原来小生宝官与正旦玉官来找袭人玩,天一落雨,几个人堵了阴沟,院内积满水,捉些水禽来,关上门,在廊上看水禽戏水。众人只顾笑闹,没听见叩门声。宝玉叩了半日,不见人开门,心中焦躁,把门拍得山响,袭人才听见,问:“谁这会子叫门?”宝玉说:“是我。”麝月说:“像是宝姑娘。”晴雯说:“宝姑娘这会子不会来。”袭人过去,隔着门缝一看,宝玉淋得落汤鸡一般,又是着忙又是笑,开了门。宝玉一肚子气没地方出,门一开,也没看是谁,一脚踢去,正踢在袭人肋上,口中还大骂不止。袭人“哎哟”一声,宝玉才认清是她,忙笑着道歉。袭人也知宝玉不会故意踢她,只得忍住气、忍住痛,反让宝玉快换衣裳去。

宝玉回到房中,笑着说:“我长这么大,今天头一次打人,不想偏踢了你。”袭人忍着痛伺候他换衣裳,强笑着说:“事儿是我起的头,好歹我也有错。只是别顺了手,打起别人。”宝玉再次赔不是,袭人却说小丫头们欠管教,宝玉以为是小丫头,唬唬也好。到了晚上,袭人肋上更痛,晚饭也没吃,洗澡时才看出青了碗大一块。睡梦里她还“哎哟”连声。宝玉听到,心中更不安,端上灯来看。袭人咳嗽两声,吐了口痰,见宝玉过来,心中不安。宝玉照那痰细看,却是一口鲜血,不由慌了。袭人心中不由冷了半截,怕遭不测。宝玉就要叫人烫黄酒,要山羊血黎峒丸。袭人怕事情闹大,连累宝玉,不让他找。忍到天明,宝玉亲自去找王大夫,王大夫给他开了丸药,交代了如何内服外敷。宝玉回来,依法给袭人治疗。

端午这天,各处门上插了驱祟的菖蒲、艾蒿,孩子们胳臂上系了避邪的虎符。王夫人治了酒席,请薛家母女过节。宝玉见宝钗对他冷淡,也不便多说话。王夫人见宝玉无精打采,以为是金钏儿的事,不理宝玉。黛玉也以为宝玉不自在是受了宝钗的奚落,便沉默不语。凤姐儿已知金钏儿的事,知道王夫人心中不快,就不敢尽情说笑。三春姐妹也无话可说。大家闷坐了一会儿,就散了。黛玉喜散不喜聚,倒没觉什么。宝玉喜聚不喜散,更加闷闷不乐,回到房中,忍不住长吁短叹。

晴雯换衣裳时不小心,把扇子掉到地上,跌断扇子骨。宝玉不快地说:“蠢材!将来你自己当家立业,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晴雯冷笑着说:“二爷近来气大得很,前日打了袭人,今日又寻我的不是。以前那么贵重的玻璃缸、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多少,也没动过气,这会儿一把扇子就这么珍贵了。嫌我们,就把我们打发了,再挑好的使唤。”宝玉气得浑身乱颤,说:“将来有散的时候!”袭人忙过来劝宝玉,晴雯反而冷嘲热讽,就是因为她服侍得好才挨了窝心脚。袭人想要回敬晴雯,见宝玉气黄了脸,只好忍住气,推晴雯出去,说:“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晴雯抓住“我们”二字,充满醋意地大做文章,把袭人羞得脸色紫涨,一时无言以对。三人越吵越厉害,宝玉站起身,就要回明太太,把晴雯赶走。晴雯慌了,又不愿走。宝玉赌着气,非赶晴雯走不可。袭人劝不下宝玉,跪下来央求。丫头们呼啦啦都进来跪下,求宝玉不要赶晴雯走。宝玉拉起袭人,长叹一声,坐在床上,痛心地说:“叫我怎么才好!这个心都使碎了,也没人知道。”说着流下泪来。袭人、晴雯都跟着哭起来。

黛玉走进来,晴雯与丫头们忙出去。黛玉打趣说:“大节下,哭什么?难道是争粽子吃争恼了?”宝玉与袭人破涕为笑。黛玉又逗着袭人叫嫂子,又勾起袭人的伤感,说她只知为主子尽忠,除非死了才罢。宝玉又说他要做和尚。黛玉笑他:“做了两个和尚了。”宝玉一笑了之。

薛蟠派人请宝玉喝酒,宝玉不好推辞,到晚上回来,已有几分酒意。回到院内,凉床上有个人躺着,他以为是袭人,坐在床沿上,推她一把,问:“痛得好些了?”那人翻身坐起来,却是晴雯,带着气说:“何苦来,又招我?”宝玉拉她在身边坐下,笑着说:“你的性子越来越惯娇了。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就说上一大堆。袭人来劝,你又捎带上她。你说,你该不该?”晴雯不好意思地说:“拉拉扯扯干什么?我也不配坐这里。”“你为什么睡这里?”“你不来可以,你来了就不配了。她们都洗了澡,让我洗澡去。”宝玉要跟她一齐洗,她不愿意,说老太太让鸳鸯送来了水果,冰在水晶缸里,让他吃。宝玉就让她洗洗手,给他拿水果。她故意气他:“我连扇子都摔断了,再打破盘子,更了不得。”宝玉宽宏地说:“扇子本是扇风的,你要爱撕就撕,别在生气时拿它出气。比如杯盘,你要喜欢听那一声响,故意砸了也可以,别在生气时摔。”晴雯说:“我就喜欢听撕扇子声。”抓过宝玉的扇子嗤、嗤、嗤撕得一条一条的。宝玉高兴地说:“撕得好,撕得好!”麝月走来,宝玉又夺过她的扇子让晴雯撕。麝月连说“造孽”,宝玉却让她把扇匣子搬来,让晴雯撕个够。晴雯不愿再撕了,宝玉说:“千金难买一笑,几把扇子值什么!”袭人派人收拾了破扇,晴雯笑个够。

次日中午,史湘云带着丫鬟媳妇来到荣府。姐妹们多日不见,亲热得没法说。湘云见过贾母、王夫人等,贾母就让她脱了出门的大衣服。宝钗笑她爱穿别人的衣裳,去年穿了宝玉的衣裳,把老太太都哄住了。迎春又说湘云爱说话,睡着了还唧唧喳喳说一阵、笑一阵。湘云不见宝玉,正问着,宝玉来到。二人问了好,湘云拿出一个手帕包儿,说是带来四枚绛纹石戒指,袭人、鸳鸯、金钏儿、平儿一人一个。宝玉说湘云会说话,黛玉嘲笑:“不会说话,配戴金麒麟?”宝玉脸上一红,不再说话。

湘云吃了茶,先到凤姐儿处说笑一会子,来到大观园,到稻香村李纨处又坐一会子,去怡红院找袭人。她与贴身丫鬟翠缕边说笑边走,见蔷薇架下一个金晃晃的东西,她让翠缕拾来看。翠缕拾起,见是个金麒麟,就让湘云把她的也拿出来,说:“好奇怪,我从来没见园中有人带这个。”湘云接过看了,比自己的又大又有光彩,托在掌上,默默不语。宝玉走过来,湘云忙把麒麟藏好,跟宝玉来到怡红院。袭人正在乘凉,忙迎上来,拉着湘云问长问短,请进房中。宝玉说:“我得了一件好东西,专等你呢!”说完,在身上掏了半天,“哎呀”一声,问袭人:“你把麒麟收起来了吗?”袭人说:“你天天带在身上,怎么问我?”宝玉着急,就要去找。湘云就问:“你什么时候又有个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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