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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十五(十三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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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阁山村诗

宣和间,朱励挟花石进奉之名,以固宠规利。东南部使者郡守多出其门,如徐铸、应安道、王仲闳辈济其恶,豪夺渔取,士民家一石一木稍堪玩,即领健卒直 入其家,用黄封表志,而未即取,护视微不谨,则被以大不恭罪,及发行,必撤屋决墙而出。人有一物小异,共指为不祥,唯恐芟夷之不速。杨戬、李彦创汝州西城 所,任辉彦、李士涣,王浒、毛孝立之徒,亦助之发物供奉,大抵类勔,而又有甚焉者。徽宗患其扰,屡禁止之,然覆出为恶,不能绝也。偶读白乐天《紫阁山北 村》诗,乃知唐世固有是事。漫录于此:“晨游紫阁峰,暮宿山下村。村老见予喜,为予开一樽。举杯未及饮,暴卒来入门,紫衣挟刀斧,草草十余人。夺我席上 酒,掣我盘中飨。主人退后立,敛手反如宾。中庭有奇树,种来三十春。主人惜不得,持斧断其根。口称采造家,身属神策军。主人切勿语,中尉正承恩。”盖贞 元、元和间也。

李林甫秦桧

李林甫为宰相,妒贤嫉能,以裴耀卿、张九龄在己上,以李适之争权,设诡计去之。若其所引用,如牛仙客至终于位,陈希烈及见其死,皆共政六七年。虽两 人伴食谄事,所以能久,然林甫以伎心贼害,亦不朝愠暮喜,尚能容之。秦桧则不然,其始也,见其能助我,自冗散小官,不三二年至执政。史才由御史检法官超右 正言,迁谏议大夫,遂签书枢密。施钜由中书检正、郑仲熊由正言,同除权吏部侍郎。方受告正谢,施即参知政事,郑为签枢。宋朴为殿中侍御史,欲骤用之,令台 中申称本台缺检法主簿,须长贰乃可辟。即就状奏除侍御史,许荐举,遽拜中丞,谢日除签枢,其捷如此。然数人者不能数月而罢。杨愿最善佞,至饮食动作悉效 之。秦尝因食,喷嚏失笑,愿于仓卒间,亦陽喷饭而笑,左右侍者晒焉。秦察其奉己,愈喜。既历岁亦厌之,讽御史排击而预告之,愿涕泪交颐。秦曰:“士大夫出 处常事耳,何至是?”愿对曰:“愿起贱微,致身此地,已不啻足,但受太师生成恩,过于父母,一旦别去,何时复望车尘马足邪?是所以悲也。”秦益怜之,使以 本职奉祠,仅三月起知宣州。李若谷罢参政,或曰:“胡不效杨原仲之泣?”李河北人,有直气,笑曰:“便打杀我,亦撰眼泪不出。”秦闻而大怒,遂有江州居住 之命。秦尝以病谒告,政府独有余尧弼,因奏对,高宗访以机务,一二不能答。秦病愈入见,上曰:“余尧弼既参大政,朝廷事亦宜使之与闻。”秦退,扣余曰: “比日榻前所询何事?”余具以告。秦呼省吏取公牍阅视,皆已书押。责之曰:“君既书押了,安得言弗知?是故欲相卖耳!”余离席辩析,不复应。明日台评交 章。段拂为人愦愦,一日,秦在前开陈颇久,遂俯首瞌睡。秦退始觉,殊窘怖,上犹慰抚之,且询其乡里。少顷,还殿廊幕中。秦闭日诵佛,典客赞揖至三,乃答。 归政事堂,穷诘其语,无以对,旋遭劾,至于责居。汤思退在枢府,上偶回顾,有所问。秦是日所奏,微不合。即云:“陛下不以臣言为然,乞问汤思退。”上曰: “此事朕岂不晓,何用问他汤思退?”秦还省见汤,已不乐,谋去之。会其病,迫于亡,遂免。考其所为,盖出偃月堂之上也。

注书难

注书至难,虽孔安国、马融、郑康成、王弼之解经,杜元凯之解《左传》,颜师古之注《汉书》,亦不能无失。王荆公《诗新经》,“八月剥棘”解云:“剥 者,剥其皮而迸之,所以养老也。”毛公本注云:“剥,击也。”陆德明音普卜反。公皆不用。后从蒋山郊步至民家,问其翁安在?曰:“去扑棘。”始悟前非。即 具奏乞除去十三字,故今本无之。洪庆善注《楚辞·九歌·东君》篇:“縆瑟兮交鼓,萧钟兮瑶簴。”引《仪礼·乡饮酒》章“问歌《鱼丽》,笙《由庚》。歌《南 有嘉鱼》,笙《崇丘》”为比,云:“萧钟者,取二乐声之相应者互奏之。”即镂板,置于坟庵,一蜀客过而见之,曰:“一本萧作■,《广韵》训为击也。盖是击 钟,正与縆瑟为对耳。”庆善谢而亟改之。政和初,蔡京禁苏氏学,蕲春一土独杜门注其诗,不与人往还。钱伸仲为黄冈尉,因考校上舍,往来其乡,三进谒然后得 见。首请借阅其书,士人指案侧巨编数十,使随意抽读,适得《和杨公济梅花》十绝:“月地云阶漫一尊,玉奴终不负东昏。临春结绮荒荆棘,谁信幽香是返魂。” 注云:“玉奴,齐东昏侯潘妃小字。临春、结绮者,东后主三阁之名也。”伸仲曰:“所引止于此耳?”曰:“然。”伸仲曰:“唐牛僧孺所作《周秦行纪》,记入 薄太后庙,见古后妃辈,所谓月地云阶见洞仙,东昏以玉儿故,身死国除,不拟负他,乃是此篇所用。先生何为没而不书?”士人恍然失色,不复一语,顾其子然纸 炬悉焚之。伸仲劝使姑留之,竟不可。曰:“吾枉用工夫十年,非君几贻士林嗤笑。”伸仲每谈其事,以戒后生。但玉奴乃杨贵妃自称,潘妃则名玉儿也。剥枣之 说,得于吴说、傅朋,箫钟则庆善自言也。绍兴初,又有傅洪秀才注坡词,镂板钱塘,至于“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不能引“共道人间惆怅事,不知今夕是 何年”之句。“笑怕蔷薇■”,“学画鸦黄未就”,不能引《南部烟花录》,如此甚多。

书易脱误

经典遭秦火之余,脱亡散落,其仅存于今者,相传千岁,虽有错误,无由复改。《汉·艺文志》载:“刘向以中古文《易经》校施、孟、梁丘经,或脱去‘无咎’、‘悔亡’,唯费氏经与古文同。以《尚书》校欧陽、 夏侯三家经文,《酒诰》脱简一,《召诰》脱简二。率简二十五字者,脱亦二十五字,简二十二字者,脱亦二十二字。”今世所存者,独孔氏古文,故不见二篇脱 处。《周易·杂卦》自《乾》、《坤》以至《需》、《讼》,皆以两两相从,而明相反之义,若《大过》至《夬》八卦则否。盖传者之失也。东坡始正之。元本云: “《大过》,颠也。《姤》,遇也,柔遇刚也。《渐》,女归待男行也。《颐》,养正也。《既济》,定也。《归妹》,女之终也。《未济》,男之穷也。《夬》, 决也,刚决柔也,君子道长,小人道忧也。”坡改云:“《颐》,养正也。《大过》,颠也。《姤》,遇也,柔遇刚也。《夬》,决也,刚决柔也,君子道长,小人 道忧也。《渐》,女归待男行也。《归妹》,女之终也。《既济》,定也。《未济》,男之穷也。”谓如此而相从之次,相反之义,焕然若合符节矣。《尚书·洪 范》“四,五纪:一曰岁,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历数”,便合继之以“王省惟岁,卿士惟月,师尹惟日”。至于“月之从星,则以风雨”一章,乃接 “五皇极”,亦以简编脱误,故失其先后之次。“五皇极”之中,盖亦有杂“九,五福”之文者。如“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凡厥正人,既富方谷,汝弗能 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及上文“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是也。《康诰》自“惟三月,哉生魄”至 “乃洪《大诰》治”四十八字,乃是《洛诰》,合在篇首“周公拜手”之前。《武成》一篇,王荆公始正之,自“王朝步自周,于征伐商”,即继以“底商之罪,告 于皇天后土”至“一戎衣,天下大定”,乃继以“厥四月,哉生明”至“予小子其承厥志”,然后及“乃反商政”,以讫终篇,则首尾亦粲然不紊。

南陔六诗

《南陔》、《白华》、《华黍》、《由庚》、《崇邱》、《由仪》六诗,毛公为《诗诂训传》,各置其名,述其义,而亡其辞。《乡饮酒》、《燕礼》云“笙 入堂下,磐南北面立。乐奏《南陔》、《白华》、《华黍》”,“乃间歌《鱼丽》,笙《由庚》;歌《南有嘉鱼》,笙《崇丘》;歌《南山有台》,笙《由仪》;乃 合乐,《周南·关雎》、《葛覃》、《卷耳》、《召南·鹊巢》、《采苹》、《采蘩》”。窃详文意,所谓歌者,有其辞所以可歌,如《鱼丽》、《嘉鱼》、《关 雎》以下是也;亡其辞者不可歌,故以笙吹之,《南陔》至于《由仪》是也。有其义者,谓“孝子相戒以养”、“万物得由其道”之义,亡其辞者,元未尝有辞也。 郑康成始以为及秦之世而亡之。又引《燕礼》“升歌《鹿鸣》、下管《新宫》”为比,谓《新宫》之诗亦亡。按《左传》宋公享叔孙昭子,赋《新宫》。杜注为逸 诗,即亦有辞,非诸篇比也。陆德明音义云:“此六篇盖武王之诗,周公制礼,用为乐章,吹笙以播其曲。孔子删定在三百一十一篇内。及秦而亡。”盖祖郑说耳。 且古《诗》经删及逸不存者多矣,何独列此六名于大序中乎?束皙《补亡》六篇,不作可也。《左传》叔孙豹如晋,晋侯享之,金奏《肆夏》、《韶夏》、《纳 夏》,工歌《文王》、《大明》、《帛》、《鹿鸣》、《四牡》、《皇皇者华》。三《夏》者乐曲名,击钟而奏,亦以乐曲无辞,故以金奏,若六诗则工歌之矣,尤 可证也。

绍圣废春秋

五声本于五行,而征音废。四渎源于四方,而济水绝。《周官》六典所以布治,而司空之书亡。是固出于无可奈何,非人力所能力也。乃若《六经》载道,而王安石欲废《春秋》。绍圣中,章子厚作相,蔡卞执政,遂明下诏罢此经,诚万世之罪人也。

王韶熙河

王韶取熙河,国史以为尝游陕西,采访边事,遂诣阙上书。偶读《晁以道集·与熙河钱经略书》,云:“熙河一道,曹南院弃而不城者也。其后夏英公喜功名,欲城之,其如韩、范之论何?又其后有一王长官韶者,薄游陽翟, 偶见《英公神道碑》所载云云,遂窃以为策以干丞相。时丞相是谓韩公,视王长官者稚而狂之。若河外数州,则又王长官弃而不城者也。彼木征之志不浅,鬼章之睥 睨尤近而著者,陇拶似若无能,颇闻有子存,实有不可不惧者。”此书盖是元祐初年,然则韶之本指乃如此。予修史时未得其说也。《英公碑》,王岐公所作,但云 尝上十策。若通唃厮啰之属羌。当时施用之,余皆不书,不知晁公所指为何也?

书籍之厄

梁元帝在江陵,蓄古今图书十四万卷,将亡之夕尽焚之。隋嘉则殿有书三十七万卷,唐平王世充,得其旧书于东都,浮舟泝河,尽覆于砥柱,贞观、开元募借 缮写,两都各聚书四部。禄山之乱,尺简不藏。代宗、文宗时,复行搜采,分藏于十二库。黄巢之乱,存者盖勘。昭宗又于诸道求访,及徒洛陽,荡然无遗。今人观 汉、隋、唐《经藉·艺文志》,未尝不茫然太息也。晁以道记本朝王文康初相周世宗,多有唐旧书,今其子孙不知何在。李文正所藏既富,而且辟学馆以延学士大 夫,不待见主人,而下马直入读书。供牢饩以给其日力,与众共利之。今其家仅有败屋数楹,而书不知何在也!宋宣献家兼有毕文简、杨文庄二家之书,其富盖有王 府不及者。元符中,一夕灾为灰烬。以道自谓家五世于兹,虽不敢与宋氏争多,而校雠是正,未肯自逊。政和甲午之冬,火亦告谴。唯刘壮舆家于庐山之陽,自其祖凝之以来,遗子孙者唯图书也,其书与七泽俱富矣。于是为作记。今刘氏之在庐山者不闻其人,则所谓藏书殆亦羽化。乃知自古到今,神物亦于斯文为靳靳也。宣和殿、太清楼、龙图阁御府所储,靖康荡析之余,尽归于燕,置之秘书省,乃有幸而得存者焉。

逐贫赋

韩文公《送穷文》,柳子厚《乞巧文》,皆拟扬子云《逐贫赋》。韩公《进学解》拟东方朔《客难》,柳子《晋问》篇拟枚乘《七发》、《贞符》拟《剧秦美 新》,黄鲁直《跛奚移文》拟王子渊《僮约》,皆极文章之妙。《逐贫》一赋几五百言,《文选》不收,《初学记》所载才百余字,今人盖有未之见者,辄录于此, 云:“扬子遁世,离俗独处。左邻崇山,右接旷野。邻垣乞儿,终贫且窭。礼薄义弊,相与群聚。惆怅失志,呼贫与语:‘汝在六极,投弃荒遐。好为庸卒,刑戮是 加。匪惟幼稚,嬉戏土沙。居非近邻,接屋连家。恩轻毛羽,义薄轻罗。进不由德,退不受河。久为滞客,其意若何?人皆文绣,余褐不全。人皆稻粱,我独藜餐。 贫无宝玩,何以接欢。宗室之宴,为乐不槃。徒行负赁,出处易衣。身服百役,手足胼胝。或耘或耔,沾体露肌。朋友道绝,进官凌迟。厥咎安在,职女之为。舍女 远窜,昆仑之颠。尔复我随,翰飞戾天。舍尔登山,岩穴隐藏,尔复我随,陟彼高冈。舍尔入海,泛彼柏舟。尔复我随,载沉载浮。我行尔动,我静尔休。岂无他 人,从我何求?今汝去矣,勿复久留!’贫曰:‘唯唯,主人见逐,多言益嗤。心有所怀,愿得尽辞。昔我乃祖,崇其明德。克佐帝尧,誓为典则。土阶茅茨,匪雕 匪饰。爱及季世,纵其昏惑。饕餐之群,贪富苟得。鄙我先人,乃做乃骄。瑶台琼室,华屋崇高。流酒为他,积肉为崤。是用鹊逝,不践其朝。三省吾身,谓予无 諐。处君之家,福禄如山。忘我大德,思我小怨。堪寒能暑,少而习焉。寒暑不忒,等寿神仙。桀跖不顾,贪类不干。人皆重蔽,子独露居。人皆怵惕,子独无 虞。’言辞既窑,色厉目张。摄齐而兴,降阶下堂。‘誓将去汝,适彼首陽。孤竹之子,与我连行。’余乃避席,辞谢不直:‘请不贰过,闻义则服。氏与尔居,终无厌极。’贫遂不去,与我游息。”唐宣宗时,有文士王振自称“紫逻山人”,有《送穷辞》一篇,引韩吏部为说,其文意亦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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