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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梦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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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沉沉黑幕中,忽然一个晶光灿烂冰盘似的篮球,不知被谁,悄悄地便从那松梢上踢将起来。此时千山万壑,都蒙着薄薄的雾,被这个通明透亮的晶光一洗,就犹如披上了一层轻纱,便越显得她的淡妆素抹,粉嫩而雪娇了。在这个万籁俱息,娟娟独媚的月光下,而又寂寞无人的深山穷谷里面,有一座小小的茅蓬;内中却坐着一个人,长了一头的长发,连头也不抬,眼也不睁,动也不一动,端端的如同泥塑木雕一般。你道此人是谁呢?却是再也猜不着。他就是这一部书的着作者,赫赫而有名的惹穹把大师啊。

原来这一位惹穹把大师,乃是木纳祖师的门徒,祖师很欢喜他。又号为惹穹多杰札把,是一个乘愿再来的人。本来呢,祖师门下的弟子是很多很多的,可以说盈千累万吧;在这羣弟子的当中,若论出类拔萃的表表者,那麽就要数这几位大弟子了。为甚麽又称他们为大弟子呢?要解决这个问题,首先就要明白,在这个地方,这一个大字的徽号,是很不容易轻轻加上的呀!既不是因为他们的年纪大,又不是因为他们的身体大,也不是因为他们的势力大,更不是因为他们的甚麽才智学问大,便去瞎恭维他们叫做「大」;这是他们学佛修行的成功,已经到了甚麽程度的一种资格。倘若你果真的达到了菩萨大士的地位,或者差不多是与师傅不相上下了,那麽,方才加上一个大字的称呼,这才配称做大弟子哩。在当时木纳祖师的门下,真正到了菩萨资格的几位大弟子,其中最有名的这几位,就是一个叫做惹把以哇哦,一个叫做乙喜惹把,一个叫做生白惹把,一个叫做起惹把,一个叫做日公惹把,一个叫做冷公惹把,一个叫做桑及交,一个叫做靴公惹把,一个叫做挡巴甲浦把,一个叫做敦把那甲古纳,一个叫做勤生玛,一个叫做写夺玛。这写夺玛和勤生玛是两位女同学。个个都长着一头的长发。惟有敦把那甲古纳呢,乃是一个出家的喇嘛,头儿是光光的。这十三位大菩萨中,要算惹穹把大师是坐第一把交椅的了,所以祖师异常的懽喜他哩。

这一夜,惹穹把正在山中枯坐习定的时候,不提防被那月儿窥见了,便慢慢的踱将进来,浣濯得他那茅篷中清寒若水,一片的空明。他的身心也异常的愉快了,不知不觉,便朦胧的睡去。忽然到了一个极希奇的地方,顿觉天地异色;猛然睁眼一看,就大吃了一惊。你当为何呢?奇怪哪!此时那些山呀、河呀、土地呀、房屋呀、城郭人物呀,以及那些草木沙石等等呀,已不知被谁人搬到何处去了。但见足下站的,乃是一片光明透亮的琉璃宝地,平若镜面,滑若玻璃一般。那地上满镶着各种的宝石,莫不放着异彩。那些楼阁栏楯之类,尽都是一些宝物造成的。说不完,一处处皆以琼玉为阶,黄金为壁,玛瑙为梁,珊瑚作柱,琉璃水晶等拿来做瓦哩。上面都是嵌着各色珠宝所造,极玲珑巧妙而又很异样的花纹,无不光彩夺目。不但大地彷佛像一块透明的玻璃,就是那些房廊屋舍,亦完全像是玻璃构成,其中所有的器物,也无一样不像是玻璃做的,丝毫也没得土木草石砖泥等那些粗丑笨浊的下界劣品。并且是这些玻璃东西,又皆各种的颜色不同;有红如朝霞的,有碧如翡翠的,有蓝如青天、黄如蜜蜡的。活像每一种玻璃之中,皆开着一盏极大的电灯相似,照得这些奇光异彩,如虹如霓,轮囷交织。惹穹把身历其境,好像在一个纯粹的玻璃世界中一般,不觉心中暗暗的称奇起来,究竟这是一个什麽所在呢?若说这个奇怪地方,在西藏的名词中,便叫做五京堪住林,其义为净善处,恐怕就是我们此间说的甚麽净土佛国了吧。

惹穹把看见这个光景,已是吃惊不小了。一面往前走着,远远望见有一座极高大的城池,遂向城中而来。及至到了城边一看,原来这一座城也是各种宝石造成的,炫奇焕彩,极其雄伟;不但从来未曾见过,只怕还有许多人,连听也未曾听得说过呢。只见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一个个都披着僧衣,生得来异常的庄严玮丽,犹如天人一般。最奇怪的,就是都挂着一串缨珞,也有宝石的,也有人骨的,也有人骨和珠宝错杂穿成的。那些人都一个个望着惹穹把默然无语,好像突然撞着一个异乡人一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生的惊诧。但是皆欣欣然有点喜悦的样子,此时惹穹把心中一块石头方才慢慢的落地。正行走时,忽然听得一片鼓乐之声,只见一队队幢幡宝盖,香花如云,约莫有二千多人,从前面迎头而来,惹穹把侧着身子让他们过去了。只见後面跟着一人,张着宝盖前导,好像是他们的首领模样,这又更奇了!细看这位首领,乃是一个女人,披着红色的绡衣,珠缨花鬘,异常的庄严。惹穹把见了,似乎有点子认识。「哦!她不是西藏哲綳寺喇嘛底布上师的女弟子,叫做八哩玛的吗!怎麽她又会在这个地方当首领呢?」正在那里狐疑的时候,八哩玛早已看见,便笑吟吟的走将过来,高声喊道:「孙儿呀,你也来了吗!」这一种久别重逢的样子,好像慈母抚爱她的婴儿一般,一面便麾着那些人各自去了。惹穹把定睛一看,可不是呢!此时心中这一喜也就非同小可。

八哩玛便笑嘻嘻的说道:「此去寒家不远,孙儿可到我的家中坐坐去好吧?」惹穹把在这个地方,好容易撞着一个熟人,便巴不得她说此一句。於是便随着八哩玛,转弯抹角,慢慢地出城而来。行不到半里远,只见一处,有的是琼楼玉宇,瑶草琪花。八哩玛指着道:「这便是我的蜗居了。」说着,二人便一同进了宝阁。咦!先前这句话又未免有点矛盾了吧!上文岂不是已经说过此间没有草木的话吗?怎麽突然又弄出花草来了呢?这不是矛盾吗?原来这并不是矛盾呀。这种草也并不是那些草木,乃是宝石长成的,所以叫做瑶草。这种花亦并不是木质,乃是宝石生成的,自然会开花结果;所结成的花果,光明灿烂,犹如日月一般,也无非是些珍宝之类,所以叫做琪花。琪不是美玉吗?瑶不是鲜红而且透明的玉石吗?若当作形容词读了,把这一个成佛作祖真正的大事,认作了寻常揑造出来的神话小说,那就是真正的误会,岂不是对痴人说梦了!不但是误会,也就辜负作者实地写真这一番苦心了。

闲话少说,仍用那书归正传的一句老调儿吧。且说惹穹把在这八哩玛的宝阁中,但见得琳琅满目,都不知道何名。此时已觉得腹中有点饥饿了,八哩玛早已知之,便引着在一张宝案傍边坐下,只见案上便忽然现出了种种的珍羞百味,芬芳馥郁,犹如甘露醍醐一般,皆非人间所有,也不知从何处来的,便尽量的饱餐了一顿。惹穹把刚刚吃完,所有案上的东西,就一齐的忽然都不见了,仍然是一张光光的棹儿。心里忖着道:「这生活倒也好过,既不麻烦,又不花一文钱哩。」八哩玛笑道:「我的孙儿,今天恰恰来的凑巧,此时五京堪住的不动佛,快要昇座传法了。你若是高兴去听法吗,我可以禀明如来,领你也去瞧瞧吧。」惹穹把听得这个消息,喜得他手舞足蹈起来。你道惹穹把如何会这麽懽喜呢?在他的平时间,虽然也曾想见过这尊不动佛的形相,但是所见的无非是些纸画木雕与那泥土塑的佛像,那里见过真真会说话的活佛呢。心中早就是千肯万肯了,连忙答应着。八哩玛大喜,便引着惹穹把重复进得城来,到了一个宽阔的当中,只见人山人海,坐满了一地。好容易才寻着一个空位置,便叫惹穹把坐了。

此时忽然闻着一阵异香,只听得天乐嘹喨,那空中的宝花,就如下雨一般,到处飞舞起来。抬头一看,只见最高的宝台上,日月轮的莲花座中,已端端正正坐着一尊佛了。此时台下万众,无不膜拜围绕,八哩玛固是不消说了。惹穹把异常的懽喜,便向上作礼。喜极了,不觉喜得他倒在地上,半晌也挣扎不起来。八哩玛笑道:「孙儿就在此地坐着;我去禀明如来,就来引你哩。」说着便匆匆的上去了。原来这尊不动佛,又号为米觉巴如来,在惹穹把的平日,乃时时刻刻想着不曾离的;今日一见,觉得比平日的观想境界,更异常的庄严伟大了。少时八哩玛下来道:「如来已经允可,快去罢。」说着,即引了惹穹把来至佛前顶礼。世尊乃亲舒右臂为之摩顶,惹穹把遂坐於莲台之下。只见如来甚为懽喜,时时睁开青莲花眼看着惹穹把。惹穹把暗暗的想道:「佛乃特别慈悲於我哩!」正在这个时候,如来已开始说法了,便恭恭敬敬的坐着洗耳静听。

原来米觉巴如来今天说的,不是别的佛法,乃是佛法的过去,在天地间一代一代的盛衰因缘。说到那兴盛时,这些听的人,莫不一个个眉飞色舞;说到衰颓的时候,又莫不一个个都似乎要吊下了泪来。惹穹把此时已是专心一志在那里听讲,不觉得毛孔皆动。最後又听得如来说道:「这无上大法的传承,到了帝洛巴,便传与纳若把,由纳若把再传与麻把,都是最极高深而又最奇怪的佛法了。至麻把传与木纳日把的,尤其高深,实实的是奇怪深广不可思议的大法呢。」此时大众听得如来说出帝洛、纳若、麻把、木纳等许多微妙高深而又最希奇古怪的佛法,无不越发的诚敬感奋,犹如那饥者思食一般,异常渴仰。末了,如来又说道:「明日晨朝,当说比此更高,以苦为庄严的木纳历史了,尔等都来听吧。」

说到此间,那些听众便议论纷纷起来。只见听众中,有一人坐得离惹穹把稍近的,便轻轻向身边一人说道:「明晨将说比此更高而又更奇怪的,想来必是最高无上的无漏法了。这个法乃功德集聚所结的果,即木纳日把所得所传的,真是能一生成佛,离苦得乐的大法呢。」又听得有一人说道:「既是如来的尊意如此,我们为後来众生的事,应当向世尊请求宣传才是呀。」又有一人问道:「木纳现在何地呢?」内中便有人答道:「现在佛地吧。」随後又一人道:「否,在报身地呀!」惹穹把听得,心中暗暗的想道:「难道我在做梦吗!我的木纳师傅,现在西藏大播好好的住着,如何又在东方佛地呢?岂非这些人见我是木纳的弟子,便故意在这里讪笑吗。」忽又想道:「方才如来说木纳一生的事迹,即事即理,关於佛法甚巨。此事我应当请佛一说吧。」

正在思忖的时候,忽见八哩玛走来,不由分说,便一手将惹穹把的手紧紧握住,拉起来便走;在这宝殿之上,来来往往,不知绕了若干圈子。起初呢,尚不觉得怎麽;到後来越走越快,犹如飞腾一般。只听得耳边说了一声道:「孙儿你知道了吗?」喜得惹穹把此时已是骨輭筋酥,便一惊而醒,乃是南柯一梦。

此时已交半夜了,那一轮明月正到天心。惹穹把觉得心中异常的清净,便慢慢的追忆梦中之境,因想道:「在米觉巴如来前听法呢,固然是好啊;若是在自己的师傅面前听法,当更好哩。我今夜能在米觉巴如来前听法,未必不是我师傅赐给我的吗。」忽又想着方才听得木纳在报身地位的话了,继而一想道:「否,不然呀。我的师傅,的的确确,现在西藏。此念一起,岂不是我乃欺谎上师吗?」忽又转念一想道:「不然呀,本来师傅与佛是没有分别的啊,佛即是师傅,师傅即是佛。佛的身法、语法、心法,三样都是无量无边的,我的师傅何独不然呢。自己的上师,无论现出好的、歹的,苦的、乐的,染的、净的,任随住於何处,莫不是报身地呀。」想至此,便责备自己起来道:「适才最初的观念,我乃颠倒至此呀!岂非胡思乱想了吗!」惹穹把在这个时候,便用了一种最坚决而严厉的观念,将自己适才错误的思想痛责了一番,忽又想道:「方才梦中听法的成千累万,莫不赞叹我木纳师傅一生的史实。我是他的大弟子,反从来未向师傅请求过一次,岂不是我对於师傅没有丝毫的诚心了吗?」想至此,不觉愧悔交集,便痛责不已,又复重新入定。

此时的定力与睡光相和,一转眼间,不觉适才的五京堪住林依然又在目前了。惹穹把睁眼一瞧,只见五个妙龄天女,美艳异常,一衣红绡,一衣鹅黄绡,一衣素绡,一衣碧绡,一衣天蓝绡,一个个皆是宝冠花鬘,挂着人骨缨珞,奇丽无比。只见那个衣红绡的美人说道:「明日晨朝将说木纳历史了,我当前往一听哩。」衣碧绡的连忙问道:「这是谁人请说的呀?」红绡者尚未及回答,只见那衣鹅黄绡的美人便抢着说道:「此乃他们那些大弟子吧。」说到此间,皆睁起了一双美妙的慧眼,都把惹穹把望着,很注意的在那里瞧;於是你瞧瞧,我又瞧瞧,瞧了又瞧,瞧过不止。只见那个衣天蓝绡的美人儿便徐徐的说道:「只要是闻奇法呢,都很懽喜的呀,不如我们一同前去请求的好了。」那个衣素绡的便疾忙止住道:「否,宣布这一部最希奇的历史,应该大弟子前去请求吧。」忽然又听得一个说:「我们的佛教要好生保护呀!」说着,只见这几个美人,竟化作五道虹光,飞向空中而散。惹穹把大吃了一惊,醒来时天已大明,一颗绯红的旭日,早已昇在那松梢之上了,便急急的来见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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