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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翰苑前集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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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故王府參軍追封縉雲郡伯胡公神道碑銘】

上天既革元命,皇帝定鼎金陵,遣大將下浙河東諸郡,而婺、衢、處三州相繼平。時當草昧之初,上思得智勇之才用之,於是處之胡公仲淵躍然而起,以自赴功名之會,入陪廟算,出鎮鄉邦,言聽計從,寵遇無比。浙東之俊彥,攀龍鱗而附鳳翼者,皆自公始,若公者可謂犖卓不群之士矣。

公諱深,仲淵其字也,系出漢安定。宋初有諱棟者,自潤之丹陽遷處之龍泉,因家焉。棟生璠,璠生文虎,文虎生竦,竦生晟,晟生滂,滂生衢州錄事參軍松年,松年生鄉貢進士應辰,應辰生溫州樂清令勣,勣生江南西路兵馬都監見大,則公之曾大父也。大父諱堂。父諱鈺,仕元為征東行中書省左右司員外郎;母趙氏,生三子,公其長也,次曰潭,曰海。繼母季氏,生一子,曰溥。員外府君蚤歲宦遊京師,公始十齡,而大母季夫人與母夫人相繼亡。公侍大父,奉繼母,撫幼弟,艱難刻厲,以自植立。未弱冠,走京師侍府君。適府君使高麗,復往候焉。居久之,府君棄捐館舍,公崎嶇萬里,奉柩南還。舟行一日泊大崖下,夜夢人語之曰:「此崖且崩,宜急避。」驚覺,趣移舟。俄傾大風雨至,崖果崩,聲如萬雷。既歸,葬於縣北之圍源。遂廬於墓左,悉取諸子百氏、天官地志、兵謀術數、醫藥卜筮、老釋之書而研究之。發為文辭,操筆可立就。

當元之季,江淮俶擾,蔓延閩、浙間,盜由建之浦城、松溪入龍泉。公歎曰:「浙水東地氣白矣,禍將及。」乃集鄉兵,結寨於湖山。已而,處州之民相挻為盜,江浙行中書省調萬戶石抹公宜孫戍處州,辟公參謀軍事。檄所隸諸縣募壯士為軍,浹日間得數千。公引之屯竹口,下令賊中曰:「爾皆良民也,因驅迫故為亂,棄仗即仍良民□。」賊以公長者,其言不欺,盡毀旗械,肉袒請降。溫州戍卒韓虎、陳安國殺主帥據城叛,行省命宣慰使恩寧普公討之。道由處州,與公語意合,帥府軍事,復辟公參謀之。公曰:「溫城叛者,唯一二人耳,若破其城,玉石必俱焚,如平民何?」遣辨士入城,說其黨曰:「韓虎悖逆亂常,今王師四集,旦夕且攻城,雖金湯無不破者。若輩胡為與賊守,自取作齏粉耶?將軍未忍即加兵,苟能去逆效順,悉從原宥。或稔惡不悛,城一破,悔無及已。」其黨相向泣曰:「吾屬自度旦暮鬼耳,儻獲復生,敢不唯命。」乃殺韓虎等,以城降。溫城頻海,民以漁為業,時城閉者三月,民病甚。公請發粟賑之,歡呼之聲,載於道路。宣慰欲列公功聞於朝,公辭。既而宣慰以行省參政總兵征鄱陽,復邀公俱行,戎務無巨細悉屬之。

青田潘惟賢聚眾為叛,龍泉長吏聞風遁去,賊遂焚縣治。公之師曰王毅先生,與門弟子集義兵搗退之。里中惡少年疾其功,因害先生。公在鄱陽,馳而歸,執害先生者盡殲之。縉雲之黃村,松陽之白岩,遂昌之大社,麗水之浮雲、泉溪,無賴之氓咸為盜,根勢蟠結,不可禦。行省丞相康裏公承制以石抹公為行樞密院判官,分院鎮處州。既至,假公分院行軍都事,統兵討麗水,攻泉溪賊寨,拔之。未幾,又平浮雲、白岩,賊懼,遂來降。縉雲盜亦就平。乃移師攻遂昌,賊酋周天覺、方友元傾其精銳出迎敵。公望見笑曰:「賊若堅守不出,未易即殄滅,今茲之來,豈非天授我乎。」分部諸校,以正陣接戰,以奇兵夾擊之,別遣遊軍入山搜其伏匿。比戰,賊三面受擊,輒大敗。斬首數千級,生擒八百人,獲方友元,梟之。乘勝直攻大社,周天覺降。復移兵討青田,賊黨金德安殺潘惟賢兄弟以降。

先是,國兵取浙東,婺、衢既下,獨處州為石抹公所守不降。歲己亥,今上皇帝遣僉樞密院事胡公大海,由間道取處州。石抹公出戰,敗北。大軍入城,而分兵取屬邑未附者。公時以假元帥統龍泉、慶元、松陽、遂昌四縣兵,欲閉關為拒守計。四縣士民咸請於公,願內附以全民命,且曰:「君治兵殆十年,勤勞亦至矣,而朝廷無一命之錫。國家負君,君何負於國哉!」公知時事已去,乃解甲出見胡公,四縣因不受兵。

上素聞公名,召至南京,待以殊禮。居亡何,擢中書左司員外郎。上日與公論天下事,公有言,未嘗不稱善也。遂詔公還處州,招集舊所部將校兵卒,以從征西。上既平江西,命公以親軍指揮守吉安。會浙東苗軍為變,婺守將既被害,而處城亦為所據。上遣公復處州。比至,城已復。除公浙東行省左右司郎中,總制處州軍民事。郛郭甫被兵,民物凋瘵,而山寇乘間竊發,人情未固。公隨方招捕,凡首惡即誅之。然猶慮戍兵之寡,日募之,獲勝卒萬餘人,諗於眾曰:「兵少不足禦敵,師眾又無以食之,奈何?」眾皆曰:「養兵所以衛民,苟不為禦備計,子女玉帛且不保,況於食乎?」公乃因民之產,以權宜增帛賦之。沿海軍素驕橫,及是,以復城有功,橫益甚。公擇其尤無良者斬之,眾乃懾服。江西食東浙鹽,而有司十分稅一,販者鮮至。公請以二十分收一,商賈遂通。城南枕大溪,浮橋之廢已久,橋堤當水之衝,亦為所齧蝕幾盡。公即上流,比舟為梁,以濟行者。州學敝壞,講舍僅存,用以貯官粟,公撤而新之,薦新進士吳世昌為郡文學,以司教事。城中民廬多為戎士所據,混淆而處,公度閑曠之地,建營屋數十區,使別居之。縉雲官田,其稅額甚重,執里役者恒以私粟代償。公以新沒入之田實其數,其害乃除。諸暨守將謝再興兵犯東陽,平章李公文忠擊走之。公引兵為援,建議以謂,諸暨浙東藩障,若諸暨不守,則衢、處不支矣。乃度地去諸暨六十里,並五指岩新築一城,不旬日而成,樓櫓濠柵,靡不畢備。上聞諸暨叛,遣使來議別為城守計。暨至,城已完,上歎賞不已。其後浙西將李伯貞大舉入寇,兵號二十萬,頓城下,城堅不可攻,敗績而去。上念公立城功,以名馬賜之。

青田之蘆茨,地接閩徼,人素獷悍,葉仲賢恃其險,屢服屢叛,乘我師在外,復來寇。公怒,還軍深入,禽其渠魁,少壯者皆籍為兵。二十年逋誅之盜,一旦就平。溫州方明善攻我平陽,公出偏師復之,並復瑞安所侵地,而親統正軍攻溫州。明善勢蹙,與其仲父國珍議納歲幣。詔公還師,明善繼以鹽若干來貢。上命處州易銀以入內藏,上怒銀色惡,責守令使償。公曰:「此吾過也,守令祿薄,何能償?」乃售龍泉田,以銀九百兩代輸。公尋入覲,上欲留公,且柄用之。以邊事未輯,願還守外。上時已即王位,乃擢王府參軍,仍總制處州等翼。陛辭,上喻之曰:「俟閩、浙盡平,當還汝中書矣。」

福建陳有定擾邊,公奉命征之。遂取建之浦城,而崇安、建陽二縣亦下。上賜以所乘駿馬。建之守將阮德柔兵四萬屯錦江,實出我師後,公還兵擊之,破其二柵。有定大懼,帥銳卒亟圍我營。公突陣與決戰,馬蹶,因被執。有定既得公,頗禮遇之。公具道天子仁聖,四海歸心,群雄樂為之用,且援竇融歸漢故事撼之。有定初無殺公意,會元使至,督迫之,遂遇害於福州。實歲乙巳之春也,享年五十有二。上痛悼不已,命使者即其家祭之,復詔中書議加恤典,追封縉雲郡伯。有爵而無階官職勳者,有司之制未備也。

公天資穎拔,智識絕倫,藝術弗學則已,學之無不精。性倜儻好施予,賢士有貧乏,傾橐以周之弗吝也。其守鄉郡凡五載,馭眾一以寬厚,用兵十餘年,未嘗妄戮一人。恩惠在人甚多,故其歿也,聞者莫不流涕,鄉人為立祠宇祀之。公元配同里項氏,先五年卒。生二子,長曰楨,宣武將軍僉處州衛指揮使司事;次曰樞。女一人,適章存厚。繼室滁陽楊氏,前中書左司郎中元杲女弟也。

公既沒之二年,楨等乃刻木為象,具衣冠以葬,實附於圍源之左。葬已,來徵濂為之文。昔濂侍上於白虎殿。忽顧問曰:「胡深何如人?」濂對曰:「文武才也。」上曰:「誠如卿言。浙東一障,朕方賴之。」則上所以倚公者至矣。然公亦知宸眷之深而無以圖報,嘗謂人曰:「區區承詔鎮處城,皇靈覆冒,幸已寧謐。誓將挈全閩之地以入版圖,庶展犬馬之微衷也。」奈何功業未就而死及之,其非命也夫!濂辱公交者五、六春秋,見公酒酣耳熱,指揮三軍,而雄姿奮揚不可遏,及與薦紳之流論文評詩,則欿然布衣書生也。濂未嘗不服其勇而愛其謙。今公不可作矣,敢用備著公之事揭諸墓門,以告世之知公者。銘曰:

洸洸胡公,萬人之英。一劍橫空,莫之敢攖。浙河之東,地氣盡白。此為兵徵,見於龜策。爾眾荷戈,來入我堡。置而枕席,拔而水火。公師如風,鼠寇如雲。一鼓之餘,散為埃塵。

節鉞出鎮,涉歷五年。桴鼓不驚,雞犬晏然。誰登叛人,陷我諸暨。公遷其城,寇至輒敗。皇用嘉錫,使車絡繹。天閩龍馬,於公弗惜。公感主知,酣歌慨慷。誓提入閩,以歸職方。

旄纛所屆,勢如破竹。天未厭亂,三軍夜哭。公材孔多,公誌弗阿。月出如赭,公命奈何。丈夫之澤,流於異方。孰能行之,父母之邦。匪公之臨,千里枯骴。公雖止斯,庶亦無愧。

廟堂有嚴,肖象其中。精靈翕然,上與天通。括蒼之山,其翠欲滴。公名配之,有永無斁。

【大明敕賜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榮祿大夫柱國廣德侯加贈特進榮祿大夫右柱國進封巢國公諡武莊華公神道碑銘】

自古興王之際,天既生真人拯民塗炭之中,必有如虎之將弘展其丕猷,弼成其大業。此如燭照而龜卜,蓋無疑者。以漢、唐言之,則雲台二十八將、淩煙閣二十四人是已。洪惟皇帝,當四海逐鹿之秋,龍飛淮甸,噓陽吸陰,反掌之間,廓清八極,夷荒蠻徼,罔不臣妾。當是時,謀臣猛士,效忠宣力,其眾如雲。若和陽華公,亦其一人也歟。

公諱高,姓華氏,字則未聞。所謂和陽,則其所居之郡也。曾大父汝德,贈中奉大夫、湖廣等處行中書省參知政事、護軍,追封武陵郡公;曾祖妣張氏,追封武陵郡夫人。大父某,贈資善大夫、湖廣等處行中書省左丞、上護軍,追封武陵郡公;祖妣張氏,追封武陵郡夫人。父德新,贈榮祿大夫、湖廣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柱國,追封澧國公;妣童氏,追封澧國夫人。

公之生也,挺然有英氣,人見之者咸曰:「是子異日必亢厥宗。」及壯,其材果超群類,不屑屈人下,同黨多嚴憚之。

至正中,天下大亂,所在寇盜乘時為患害,屠劉其黔黎,蕩析其室廬,剽奪其玉帛。公慮蹙迫州境,即於所居黃墩結集水寨,召募強丁,淬礪刀劍,晝夜為禦侮計。練閱有法,暗合古之將略。遐邇聞者,多荷殳相從。於時帝初起兵臨濠,智勇之士雷動而霧集,公遂帥眾而來隸於麾下。及大兵飛渡長江,進克采石,繼攻蕪湖,駐溧水而定建業,搗京口而下江陰,公皆從諸將建立奇勳。會張士誠據有淮、浙數州之地,肆為不恭,侵軼邊陲。帝乃震怒,遣大將出師討之,公復在行。摧敵於舊館,陷城於姑蘇,拓土於淮東,其功號為尤偉。蓋公自從軍,授以先鋒之職,八轉至榮祿大夫、湖廣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

迨夫大統既集,帝念將帥百戰之勞,定功行賞,上則公爵,次則侯封,各錫以鐵券金書,傳示子孫,俾世其祿。於是授公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榮祿大夫、柱國,封廣德侯,食祿六百石。公未及受券,請命往廣海巡視城陴,整飭軍隊。行次崖州,以疾薨於官舍,年五十又九,實洪武四年三月二十七日也。訃聞,帝懷悼不已,詔有司迎公之柩,以是歲六月某日,還葬於黃墩先墓之次。藏券墓中,以慰公於九泉,且進封巢國公,諡曰武莊,階加特進,勳加右柱國,褒崇之意,無不備至。

公一子景春,蚤世,竟無嗣續。其配澧國夫人蔣氏,先薨,至是與公合葬焉。既葬,禮部以聞。帝若曰:「其令國子司業宋濂制為碑銘,樹諸神道。」尚書臣陶凱,即日傳命授臣,臣不敢辭。

臣聞傳記所稱,用世之士,非才勇為難,而炳於幾先者為難。公當群雄疊奮之時,亦欲以一障自效,見帝之頃,即知天位之有在,人情之所屬,統其部曲,歡然來歸。非有先幹之識者,能之乎?其建樹功烈,安享尊榮,爵封上公,位躋極品,亦宜也。雲台淩煙之眾,又豈得專美於前乎!臣既歷序公之戰功次第於右,復係之銘,辭曰:

士之所貴,炳於幾先。誠獲所依,身名兩全。當元之季,王綱解紐。群雄虎爭,鹿知誰手。維武莊公,家於和陽。依水建寨,以遏寇攘。皇帝龍興,知為真主。仗劍相從,率先多士。

帝曰俞哉,爾兵我從。即麾義旗,同渡大江。牛渚既殲,於湖亦捷。溧水洋洋,視如一發。天兵載揚,翔飆震霆。秣陵、南徐,次第而平。況此江陰,勢如破竹。兵鋒所向,無強不衄。

鄰有豎,據浙連淮。來撼大樹,何哉蚍蜉(葉)。皇赫斯怒,命將行伐。鏟破連營,洊除窟穴。復敕雄師,定淮之東。載綏載寧,載約其同。凡斯諸役,公無不與。展力攄誠,亦云備至。

天清地寧,六合一家。大統既定,論賞有差。黃金鏤書,鑄鐵為券。作誓剖符,千齡弗變。皇恩下被,將膺寵榮。訃來海南,聞者涕零。宸衷憫惻,為詔郡縣。旋其柩車,就鄉而窆。

崇階峻爵,極於上公。龍光有赫,賁及幽宮。儒臣作銘,播揚嘉績。百世之下,視此貞刻。

【元故嘉議大夫禮部尚書致仕贈資善大夫江浙等處行中書左丞上護軍追封譙國郡公諡文節汪先生神道碑銘】

濂奉敕總修《元史》,凡忠義循吏之事,天下郡縣悉上送官,而宛陵汪先生獨闕。既而先生族子克寬來與纂修,始以其門人汪文炳所摭事狀相示。濂既命史官刪削立傳,克寬以為史乃一代成書,其法當略,墓文乃私家所撰,其紀宜詳,復致其孫德垕之言,請濂揭銘於隧上。嗚呼,先生之德之盛,海內孰不知?而所讞錢珍之獄《泰定實錄》中嘗書之,其可不備載以昭示方來乎?

先生澤民,字叔志,姓汪氏,其先新安歙縣人,自唐以來為官族。五季之初,兵馬使都虞候道安,始自歙遷婺源之還珠里。又歷八世,至宋天禧己未進士、秘書丞、贈光祿少卿震,生慶曆癸未進士、都官員外郎、贈中大夫宗顏,都官生皇祐壬辰進士、左奉議郎、知漢陽縣、贈少傅穀,又自婺源遷饒州德興之龍溪。少傅生贈通奉大夫槃,崇寧癸未進士、正議大夫、端明殿學士藻。藻以文學政事,為時名臣。通奉生紹聖丁丑進士、朝散大夫、江西轉運使愷;知合肥縣、贈中散大夫慥。又自德興遷宣州之宣城,子孫遂為宣城人。中散生紹興庚辰進士、通判隆興府鴻舉。鴻舉之弟脩舉,則先生高祖也。曾祖諱宰臣,贈朝奉郎。祖諱夢雷,淳祐辛丑進士,累官知靖州,元贈翰林直學士、亞中大夫、輕車都尉,追封新安郡侯。父諱鼎新,用父蔭補將仕郎,元贈嘉議大夫、工部尚書、上輕車都尉,追封新安郡侯。工部之兄鼎亨,景定壬戌進士,官池州大軍酒庫。然自少卿至先生,奕世科名,蟬聯不絕。

先生自幼融通經史,亦銳然思繼承之。會科目之法行,遂領延祐甲寅江浙鄉薦。上南宮不利,有司用恩例,署寧國路儒學正。暨再舉,遂擢戊午進士第,授岳州路同知平江州事,階承事郎。時先生之母譙國郡夫人王氏春秋已高,先生以平江道遠,不可迎養,上書丞相府,乞降一二階,就銓鄰州。不報。竟奉太夫人之官。

州有健民曰張,以利餌長吏,持其陰私,使不敢問,遂視閭井民若蟣虱,頤指氣使,輒奔走不暇,稍迕其意,即繫送於官。人懼,呼為「張雷公」。先生曰:「弗治,我民將無生。」即發其奸,屏諸蠻夷,不使與良民齒。李氏有兄弟者三,素豐於緌。季弟未有子而沒,其婦傷季之夭也,誓終身不再適。孟、仲利其財,數設計撼之,婦堅不動,乃嗾亡賴男子誣以奸私。婦不禁搒掠,自引伏。先生見其色有冤,間行廉察之,悉得其情,白而出焉。轉承務郎、南安路總管府推官。

戍將朵兒赤跋扈自用,搤有司之,俾不得詘信。其姻家王某為郡府史,藉其威,尤鴟張無忌,擅棰大庾縣令。縣令訴諸府,同官懼戍將之威,相視以目,無人發一辭。先生毅然捕王下獄。會監察御史行郡,戍將結以厚賂,御史召先生於庭,詰其獄狀,聲色俱厲。先生徐曰:「王之奸賂,人所知也,御史欲屈法邪?」御史慚,夜半馳馬去,王卒伏罪。居亡何,戍將以贓敗。部使者知其故,檄先生推讞,杖罪之。

廣州歲侵,民大饑,疫癘洊臻,死亡相枕藉。其毒氣所薰蒸,鮮有能生者。江西行中書屬先生行振荒之政。先生絕無所畏懾,命大姓發廩以哺尫羸,其病癘方熾者,召醫注善藥,親走其廬給之,活者數萬。先生暨從者,亦無他虞。將還,送者歡曰:「我父母也,奈何去之!」馬擁不能前。

潮州府判官錢珍,挑推官梁楫妻劉氏,不從,誣楫冒糴官中米,殺之獄中。事連海北廉訪副使劉安仁,逮繫者二百人。中書移問者凡六,各懷顧忌,事終不白。先生讞之,獄立具。時珍已飲藥死,詔戮其屍,安仁坐受珍賂除名。

時朝廷遣奉使宣撫江西,聞先生名,命巡南安、章貢二郡,事得專決,聲績尤著。擢承直郎、信州路總管府推官,丁內艱不赴。服除,遷平江路總管府推官,階承德郎。

初,浮屠甲與鄰僧乙有隙,久不相周旋。眾約其輸平,乙因邀甲飲酒至醉,遂寢其室。甲弟子沈安,素苦甲鞭笞,且期速紹其業,幸甲宿於仇,夜持刀往殺之。明日,訴諸縣。乙虐於考訊,輒誣服。獄上,先生閱其刀有鐵工氏名,召公驗焉。曰:「此沈安刀也。」逮安一訊即承,脫乙械械之。

嘉定地瀕海,朱、管二姓為奸利於海中,致緌巨萬。及以他事敗,上下受其賂,莫敢捕,獄久不決。先生與總管道童公適至,徑縛以來,竟籍其家。及徵其帳曆,備列省憲郡邑受賂之數,唯先生及總管名下,疏曰「不受」。升奉議大夫、知濟寧路之兗州,兼管本州諸軍奧魯勸農事。

磁陽,負郭之縣也,孔子廟學久不建。先生以為風教所繫,買地作之,殿堂門廡及齋序之屬無不具。飭襲封兗聖公,職止三品。先生以宣尼之胄不可以弗崇,上疏請增其秩,廷議韙之。奏升品為第二,錫以銀章。居一年,政化大行,弦誦之聲,周達乎西東,圜扉之間,可設爵羅,嘉禾生於縣郊,瑞麥孕於洸水,君子謂有漢循吏之風焉。廉訪使者行部,將壓境,還,曰:「汪兗州在,吾可無往矣。」

至正癸未,詔修遼、金、宋三史,拜先生朝列大夫、國子司業,俾分修《兵志》及《宋理宗本紀》。史成,有上尊束帛之賜。已而除集賢直學士、太中大夫。未數月,亟上納祿之請,以嘉議大夫、禮部尚書致其事。

先生既歸,僦屋以居,門生弟子援洛中諸賢故事,為築室宛水之濱。先生日督諸孫讀書以自娛,不知其貧。歲壬辰,蘄黃紅巾彭黨祖構亂,其餘孽自徽寇宣州。江東部使者道童問策於先生,先生語以收人心,振士氣,築城浚濠,儲糧簡卒,凡數十事。寇再至,再擊退之。

乙未夏六月,長槍叛帥瑣南班、程述等挾兵渡江,欲犯宣城。城中兵不滿數百,或勸先生去之。民曰:「先生忠孝人也,天必相之,當相與守城;若果去之,吾屬亦隨之爾。」部使者不八沙、周伯琦二公,復申民言以為請。先生曰:「昔江萬里寓鄱陽,大軍逼城,眾皆走散,猶坐守以為民望。況宣民離合,視吾去留,吾何忍棄父母之邦乎?」時軍費不給,加以嚴刑,弗之集。先生從容一言,獲鈔一萬錠,米三千斛,民心翕然欲為固守計,屢戰輒屢勝。八月丁丑,江浙行省參政吉尼哥兒遣兵來援,城內恃援至,戍守頗懈。是夜三鼓,長槍軍攀堞而上,城遂陷。戊寅,偽萬戶丁堅使前鋒葛義執先生,逼降不屈,遂遇害。將死,罵猶不絕口。瑣南班雅敬先生名,為具冠衾,葬於某山之原,得壽八十又三。事上於朝,贈資善大夫、江浙等處行中書省左丞、上護軍,追封譙國郡公。下太常,定諡曰文節云。

先生娶戴氏,累封譙國郡夫人,先八年卒。子男二人用敬,以子貴封敦武校尉、常州路宜興州判官;用和,國子生,辟充侍儀司舍人,不赴。兄弟痛憤不食,相繼卒。女一人,適劉士禮。孫男五人:德宣,以門資補官敦武校尉、善盈庠副使;德垕,國子生,曲阜宣聖林廟司樂;德崇,癸巳鄉貢進士,湖州路德清縣學教諭;德正;德進。孫女一人,適吳愈。曾孫男五人:禧源、傅源、鳳源、書源、清源。

先生軀幹修聳,高準疏髯,風裁峻如也。其為學本諸六經,真知實踐,無一不本於道義。其奉親也,丁工部公之憂,則三年獨處於外,弗御酒肉,每遇諱日,悲慟不自勝,至老不變。事母夫人則板輿方舟,迎侍之官,熙熙承顏,唯恐少違其意。婺源三大墓為強家所侵,辨理於有司,經四十年,必復之乃已。其事君也,一飯不敢忘。懷保小民,甚如赤子。革弊除奸,有知殆無不為。然於律己則玉潔冰清,毫髮之私又無自而入。故其至也民戀愛之,其去也民慕思之,至有為生立祠者。嘗重構美章亭於兗,賊至不忍焚之,且曰:「此汪公遺澤也。」嗚呼,不知先生何以能致於斯哉?由其立心之正,不為勢利所誘;擇術之精,不為不義所屈。忠孝大節,所以暴白於天下,揆古無讓,於今無愧,可謂不負於科目者矣。先生為文,不事絺章繪句,而義理自足,詩亦清婉有魏晉風。尤以善書名家,單削片牘,人咸藏置為榮。所著書,有《巢深》《燕山》《宛陵》三稿,傳之於學者。當賓興之歲,江南三行省屢聘先生司其文衡,士論尤服其精允,至今人道之不忘也。

夫自壬辰之亂,四方瓦解,其能執節不回者,往往於學士大夫見之,如余闕之死於舒,李黼之死於江,泰不花之死於台,尤號傑然者也。有如先生無城郭封疆之守,或保身於山澤,君子亦未必深議之。先生不以仕止為間,孜孜汲汲,思衛斯民於危亡之際,遂及於難,非事君無二心者,能之乎?使人人皆先生若,國家其有敗亡之禍乎?悲夫!係之以銘曰:

仁皇建科,璽書四布。濟濟多士,雲集川赴。猗歟汪公,遊舉於鄉。對揚大庭,乃第奉常。筮仕遐邦,不遑將母。上疏廟堂,願從近授。孝聲載昭,如水東馳。公聞曰噫,吾分之宜。

鋤強擊貪,鷹隼橫騖。去之弗亟,我民之蠹。疊為理官,為獄立平。起彼朽骨,化而為生。魯有名邦,待公為政。瑞麥嘉禾,發為祥應。策書載登,金匱啟封。袞斧之寄,有詔倚公。

尋教成均,六館咸悅。復直集賢,進班邇列。公曰止哉,吾懸我車。秩宗之加,以華其歸。拄笏看山,宛水之涘。遘時艱屯,四郊多壘。氓之蚩蚩,非公疇依。公苟我留,執戟以隨。

一鼓作氣,爭相奮躍。刈寇如麻,血汙秋鍔。孰援我兵,夜柝不鳴。彼乘吾懈,遂無堅城。毒霧四塞,殺戮以逞。執公使降,白刃磨頸。嚼齒大罵,我實王官。咄哉賊奴,敢正之幹。

公雖遇害,之死弗屈。孤忠凜然,如出日。事聞中朝,當寧歎嗟。節惠易名,恩寵有加。所貴君子,行為民望。薄俗瀾奔,障之東向。非孝無親,非忠無君。凡百在位,視公為人。

【故懷遠大將軍同知鷹揚衛親軍指揮使司事於君墓誌銘】

惟於氏遠有世序,多以文學為業,族居南康之都昌,至君益顯融於時。大父德仲,贈明威將軍、某衛親軍指揮使司副使、上騎都尉,追封河南郡伯;大母王氏,追封河南郡君。父祥英,贈懷遠大將軍、同知鷹揚衛親軍指揮使司事、輕車都尉,追封河南郡侯;母余妙真,封河南郡太夫人。君幼知讀書,通大義,縉紳先生稱之。既長,磊落有大志,不屑為變情徇勢之行。

會元政大亂,天下兵動,江東、西化為盜區。分寧徐壽輝建偽號曰宋,都九江,使其將張福、夏彰據湖口;元將三旦八,駐師鄱陽。都昌適當其衝要,交互殺掠,民倀倀不知所從。君召父老子弟謂曰:「吾等皆良民,順寇兵官軍以為叛,從官軍則寇兵又將屠我。行見無噍類矣,其計安出?」父老子弟咸叩頭曰:「微君不能生我。」君乃集諸少年趫健者,列為隊伍,朝暮教以擊刺之法。旬月間,整整可用。乃握劍坐庭中,下令曰:「賊兵有入吾境,共擊之,不用命者斬。」眾皆股栗,賊聞不敢犯。同列有忌君能者,數潛通構害,君皆先機而梟其首,人以為神。

歲乙未,徐兵破鄱陽,君之勢遂孤,都昌繼陷。徐聞君名,急搜訪,獲之,命為江東宣尉元帥,鎮鄱陽。歲庚子,徐之柄臣陳友諒殺徐而自立,更偽號曰漢。君乃泣曰:「我與陳皆徐君之臣,陳不道乃爾,我可北面而事之邪?」當是時,皇上龍飛臨濠,定鼎建業,豪傑之士,爭相奔走。君遣使者奉幣,以浮梁降,上悅而受之。君輕騎謁上於龍江,詔宰臣燕饗之,禮意優渥,賜以金雕頂帽暨錦袍一襲,授通議大夫、行樞密院判官,戍徽州永平翼。遣之鎮,行十里所,復趣還,解金連環並絛授之,且曰:「予賜卿冠衣,不可少此,故又召卿來爾。」君感知遇之深,誓殫報效。上疏曰:「於光之心,鞠躬盡力,報國一忠,死而後已。」上命左右藏置,曰:「此於光誓書也。」君察偽漢國政不一,兵出於外,潛獻搗虛之策。

上親征九江,君與郡將皆從。飆行電疾,友諒以為自天而下,棄城宵遁。君將兵下黃梅、瑞昌諸。居亡何,助攻建昌,拔之,出戍鄱陽。友諒攻洪都,上親往救,大戰彭蠡湖。友諒斃於流矢,其子理假息武昌。詔常忠武王追攻之,理遂輿櫬銜璧出降。君皆在行中,與有功焉。轉同知振武衛親軍指揮使司事,遷鷹揚衛,進階懷遠大將軍。

時偽吳張士誠據浙西、淮東數州之地,君從大將軍徐魏公往討,泰興、高郵、淮安、安豐皆下。張之勁卒皆聚湖之舊館,魏公督諸將及君破之。遂平湖州,下姑蘇,士誠就擒。

及魏公征中原,君統銳兵以從,益都、沂、棣、登、萊諸州次第平。乃入汴梁,克洛陝,攻下潼關,君與郭將軍守之。元將王左丞自河中帥眾來奪關,兩兵方挾戰,君舞戟橫貫其中,大呼殺入。元兵奔潰,追斬之,積屍盈野。越六月,進擊河中,拔其城。魏公命戍鞏昌,元將擴廓帖木兒屢引兵來戰,君輒搗走之。敵兵不敢東向,遂合諸部兵圍安定州。君急分兵往救,兵少不能戰,退屯三十里,復與元別軍會,君腹背皆受攻,遂被執。百計誘其降,不屈。韓將軍戍蘭州,元兵來圍城,擁君行城下,使誘將君降。君呼曰:「我不幸被縛,誓死不辱國。爾輩受大明皇帝厚恩,當堅守以伺大軍之至,勿信其甘言所誘也。」元兵大怒,批其頰擁之使去,尋聞被害。上悼之,錫以布帛,令其家成服行喪。遣祠部官祭以少牢,奉其神主配享雞籠山功臣廟中。

君諱光,字大用,於其姓也。自二十五歲起兵,至四十三而歿。氣貌修整,善鼓琴,能吟古今體詩,多古雅不凡,兼通醫學針灸科。人望之,翩然貴介公子也,及持戟上馬,輒鷹揚虎視,所向不敢當,逢者莫不改容。太夫人性剛嚴,君事之孜孜盡禮,唯恐稍違其意。遇氣有未平,君長跽於前,移時不敢起,君子尤稱焉。娶鄱陽劉淑姬,通書史,封河南郡夫人。子男二人,蕃與宣也。君生於天曆戊辰九月十四日,歿於洪武庚戌,其月日則不可復知矣。辛亥某月日,蕃用招魂禮,葬君衣冠於某山之原。前葬一月,其外舅建德令劉君爆,狀君之行,引蕃來拜於庭,請為銘揭諸墓門。嗟夫,君以一書生嬰亂世,乃能倡義旅以捍鄉邦,繼而率眾歸有道之朝,四方征伐為前鋒,幕府上其功殆無虛歲。惜乎,安定之役,孤軍深入,不能制勝,遂致陷於虎口。天乎?命耶?有識者蓋悲之也。然君能執節不回,視死猶生,卒不負誓書「死而後已」之言,亦可謂夷險一節者矣。銘曰:

麟之師師,鳳之儀儀,治世之奇。有力如虎,長戟勁弩,才堪用武。惟君之生,丁時搶攘,六合虎爭。投筆而起,集厥師旅,以障州里。

真龍天飛,大明赫喜,杖劍來依。帝曰嗟汝,爾鎮歙土,以安黎庶。大軍長驅,何戰不隨,剪漢縛吳。借籌決勝,山東受令,洛、汴亦定。

潼關置屯,鑄鐵為閽,敵不敢捫。靈旗西伐,如火烈烈,所向皆捷。多寡勢殊,視敵如無,卒捐厥軀。赤心如日,以身徇國,死又何恤。

皇寵有輝,少牢祭之,褵食崇祠。寰宇一統,不為麟鳳,使人增慟。冠衣具存,大招爾魂,藏之山樊。山氣鬱鬱,護此玄室,魂兮來宅。

【故江南等處行中書省左司郎中贈奉直大夫浙東等處行中書省左右司郎中飛騎尉追封當塗縣子王公墓誌銘】

洪武戊申春正月,皇帝正位宸極,布告中外。念及舊勳,例頒恤典。於是,故江南等處行中書省左司郎中王公之歿,已七年矣。初,公之既歿,上詔有司議,贈公奉直大夫、浙東等處行中書省左右司郎中、飛騎尉,追封當塗縣男,且俾與享雞籠山功臣廟中。上猶未慊其情,至是復仍其舊縣,進爵為子以寵之。公之子文,感皇靈之洊被也,虔奉命書副墨,焚告於墓下。明年己酉冬十一月,持翰林待制王君褘所具事行,求濂為銘,以侈上之賜。濂辱與公遊,不敢讓知,遂按狀而序列之。

公諱愷,字用和,姓王氏,太平當塗人。幼有大志,沉酣六經諸史間,必欲見之於用。起應府公之辟為府史,疏讞獄訟,人服其平。歲乙未,上取江南,兵臨當塗,即召公至幕府。上方為元帥,命為掾以參決戎事。丙申春,從王師下建業,又下京口。京口民新附,杌隉不安,公慰撫之,始定。上為中書平章政事,建江南行中書省於建業,升公左右司都事。公遇事善於彌綸,日以薦賢為先。元戎宿將,咸器倚之,唯公言是信。戊戌秋,貓獠兵數萬自杭來降,待命嚴陵境上。上遣公馳入其軍,喻以禍福,偕其渠帥來朝。

是年冬,上將征浙東,時婺之蘭溪已下,僉樞密院事胡公大海戍之。上命公與胡公定議取婺,親帥師圍其城,守將出降。公審察民情而奠綏之,歷言上前,無有不聽者。己亥春,王師攻越,久不下。夏六月,師還。上留胡公鎮婺,而民賦軍器之務,咸以屬公。冬,王師克三衢,擢公左司郎中,總制衢州軍民事。公增城浚濠,置遊擊軍,募保甲翼餘丁及舊民兵,得六百人,以益戍守。兵食不足,則斥並城廢田五萬七千畝,使之耕以自給。民有田力弗能藝者,聽軍士貸耕,而為輸糧縣官。籍江山、常山、龍遊、西安四縣丁壯,凡六丁之中簡一以為兵,置甲首部長統之。丁壯八萬有奇,得兵一萬一千八百。無事則為農,脫有警,則兵者出攻戰,而五丁者資其食。

開平忠武王屯兵金華,其部將或來侵民。公偵知之,械而撻諸市。王使人讓公,公對曰:「民者國之本,將軍天子股肱,肯令傷其本乎?撻一部將而萬民安,計將軍所樂聞也。」王歎羨之。開化馬宣差挾舊邑印章誘編氓為變,江山楊明恃寨柵之險叛服靡常,公皆定計擒之,梟首以徇眾,部內帖帖無嘩。民饑疫相仍,死者枕籍道路。公出倉粟,使作糜哺餓夫,修惠濟局,居藥以注病者,所活不可勝數。學校廢於兵,公為浚泮池,築杏壇,建極高明亭,設博士弟子員。孔子家廟之在衢者,公亦為新之,退食之暇,輒集薦紳之徒摩切道藝,人士翕然悅服。諸暨戍將謝再興,與部帥王甲有違言,幾致亂,上令公調解之。公善於說辭,二人之歡如初,邊鄙以寧。同僉樞密院事李公文忠,以國之懿親,握重兵鎮嚴陵,上命公往來佐其軍。

庚子夏六月,偽漢寇龍江,上召嚴陵帥葛俊搗廣信,以牽其師。道過衢,公謂俊曰:「廣信偽漢門戶,彼既傾國入寇,寧不以重兵為守?非大將統全軍以往不可,若出偏師撓之,未見其利,設有挫衄,吾衢先繹騷矣。」乃止俊而請胡公行。胡公至而廣信潰,一如公言。

辛丑夏,拜胡公江南行中書省參知政事,分省於婺,以控制東浙,公仍以左司郎中分治省事。金華,婺劇邑,役民無藝。公令民自實田,請都以糧多者為正里長,寡者為副,正則以一家或二家充,副則合四、三至七、八而止。通驗其糧而均賦之,有一斗者役一日,賤與貴,皆無苟免者。金華周泰、義烏柳昌,恃俠以蠹民,公逮至於獄,皆痛懲之。自是畏避,不敢吐氣。猾胥潘立道操金華一邑田賦之柄,飛寄詭遁,並緣為奸利。公廉其罪狀以聞,置於法。胡公日治軍旅,以略嵊縣、御諸暨為己任,分省之政,皆公統之。公挈綱布紀,風采凜然。偽吳將呂珍侵諸暨,欲堰水以灌我城。胡公奪其堰,反決水灌珍,珍勢蹙,乃馬上折矢與胡公誓,請各解兵。公聞之,移書謂胡公曰:「彼狡謀爾,慎毋聽。今珍在重圍,是天授首之日也。」胡公不忍食言,竟從之,珍果敗盟而去。

先是,貓獠軍來降,胡公分其眾萬餘戍婺,其帥劉震等相挻為亂,胡公被害,公亦及於難。當難作時,貓帥多公恩,欲擁之而西。公正色叱曰:「吾天子大吏,設不幸,義當死,寧能從賊反耶!」賊初縮首不敢犯,拘縶一日,而罵賊聲愈厲,命左右取酒引滿,竟日達夜,旁若無人。賊知不可屈,遂刃之,壬寅春二月七日也,享年四十有六。上駐蹕江西,聞公之死,為之嗟悼良久,親為文祭之。及返柩金陵,上復率群臣往城南致奠,乃以其年四月十一日,葬江寧縣鳳台西鄉聚寶山之原。

公狀貌龐偉,氣局堅凝,善謀而能斷,嘗以事入諫,上弗聽,公卻立戶外,既暮猶不去。上出,怪問其故,公從容諫如初,上慨然從之。公於吏事,尤長據律按比,而飾之以儒術,案牘經其裁削,辭簡而意周。喜為詩歌,與賓朋談笑樽俎間,更倡迭和,情意豁如也。故於其歿也,人莫不傷之。公父諱榮,母孫氏,配張氏。子男子三人:長即文,有學行,今為侍儀使,階承直郎;次行,賊害公之際,行方侍側,或勸其去,行曰:「棄親而求生,吾不為也。」卒隨公以卒;次升,童。孫女一人。濂為左史時,侍上左右,嘗與濂論佐運之臣,以字稱公曰:「王用和經濟之材也,吾將大任之。」惜乎早歿於難,則上所以簡注公者為何如。使公之存至於今,必躋政府、歷憲台,澤及於民者將益廣,不特前所書而已。人之患也,有才而無其時,今公雖有其時,未能大顯,而命止於斯,不亦悲夫!雖然,公之讚治外垣為賢賓佐,及臨患難詈賊而死為忠臣,天恩所加,便蕃優渥,名亦足以不朽矣,在公可無憾。銘曰:

真人之興,肇自濠梁。白旄黃鉞,指□四方。桓桓豪英,雲合響應。維時王公,杖策出迎。龍旗所屆,靡役弗前。借箸以謀,燭於幾先。莫徭向風,帥徒內附。公往撫之,謂公來莫。

浙河之東,婺為名邦。六師一臨,完城以降。奏凱而旋,留將戍守。公持文墨,參其臧否。姑蔑遺墟,既入版圖。兵民二柄,孰斡其樞。帝詢在廷,非公疇可。公拜稽首,即日上道。

城增而高,復浚其濠。遊擊置戍,金柝夜囂。孰為頑民,嘯呼構亂。誘而縶之,邊烽晏晏。出粟哺荒,注藥起。民豫且康,弗教則狂。乃新泮宮,乃置博士。乃設俎豆,乃經乃史。

金華建蕃,控於海東。還公來治,若疚在躬。科繇匪度,均之平之。閭右奪政,辟之刑之。民樂其生,親若父兄。敵畏其威,望如長城。豈期妖豎,相挻為變。大詈不屈,遂罹於難。

人孰無死,公死則忠。正氣不沒,淩厲秋虹。皇情衋傷,親御翰墨。摛文祭之,龍光赫。受才孔多,竟不盡施。清風宰木,淒其餘悲。不朽維文,大書深刻。後百千齡,過者必式。

【元故翰林待制朝散大夫致仕雷府君墓誌銘】

府君諱機,字子樞,姓雷氏。其先出萬春之後,傳至五代時,有諱鸞者,由光州固始遷建寧之建安。曾大父時,宋太學內舍生。大父龍濟,鄉貢進士,當宋之亡,帥義師抗元兵,遂歿於難。父德潤,入元為福州路儒學教授,積學庾之餘,買田三百餘畝,以給貧士昏喪老疾者,號義士,莊人為建祠學宮。改將仕郎、福州路長樂縣主簿。未上,卒。後以子貴,贈朝散大夫、秘書少監。母遊夫人,贈建安郡君夫人,善書而有文,無子,默禱於神,夢黑熊行天,遂有娠。

及生府君,穎悟異恒兒。九歲能詩賦,十歲九經皆成誦,十二著明經解題,十七試論郡庠,選為第一,二十受大官薦為邵武縣學教諭,二十五登延祐戊午進士第,授福州路古田縣丞。自詔行科目,閩人擢第者從府君始。未幾,丁朝散公憂。服除,遷延平路總管府知事。

沙縣陳氏豐於財,身沒而子幼,族有強暴者欲據其業,賄於上下,訟久弗能定。府君下他廉吏鞠之,竟白其事。時經歷、司獄二司暨照磨所皆闕官,府君攝其印。印置西樓幾上,夜有靈龜尾如鼠,潛伏幾下不動,若護之者,浹旬始不見,或以為瑞應。改邵武路總管府經歷。郡長官乃西域人,恃與憲部有連,其猛若虎,與守議稍不合,遽引杖擊之,守俯首遁去。府君獨不為屈,每曰:「苟如此,天子法將何在?」獄有不平,抱案與之庭辯,辭順理直。雖怒形於色,不敢沮。調興化路興化縣尹,有豪大姓數家,陰持公府短長,挾勢以戕民。府君曰:「此猶苗之有螣,不去,苗將槁矣。」悉置於法。燭見毫髮無遁情,皆以「雷神」稱之。闤闠之衢,甃以如卵小石,犖確不可行。府君令諸浮屠鑿石為版易之,人呼為「雷公路」。

先是,賦役屢不均,府君察知之,率吏民焚香祝天曰:「為民定賦當以公,有徇私撓法者,神降酷罰無恕。」言已,令民自實田,隨其高下為定,日選一吏主其官書,每一鄉畢,具其姓氏揭之,民大悅。仙遊、莆田二縣民訴於郡曰:「民苦賦不平者久,願乞我雷侯。」錄事司之,民又訴於郡曰:「非雷侯不足以平吾民之役,盍假之?」郡檄府君行,凡三辭,乃往。民皆大悅,舉手加額曰:「雷侯其豈第君子矣乎!」

遊夫人嬰微疾,府君聞之愀然不寧,曰:「先君歿,不得在左右,致抱終天之恨,母年耄矣,忍縻好爵而不歸養乎!」即日抗章辭職。民涕泣留之,不從,羅拜馬前而去。歸僅五月,丁遊夫人憂。

服闋,轉湖廣等處儒學副提舉。府君招徠弟子員,羅知名之士相與迪導之,月書季考,具有成法,文風為之一振。擢延平路總管府推官。

順昌舟師因利覆舟取人財,獄成,父子皆坐死。府君以子從父令,白部使者,杖遣之。尤溪有死獄,株連者二十五人,累歲不得釋。府君推罪之輕重,亦杖遣之。囚至感泣,相聚僧坊,誦佛書以為報。沙縣織工子與張甲鬥,鬥散,子失足墮塹死,吏入甲故殺罪,府君出之。南平浮屠殺其主寺僧,浮屠之徒方九齡,官以知情論死。會朝廷遣使者宣撫入閩,府君力言其非辜,竟得釋。府君患民不知教,建義學鐔津,延鄉貢進士陳竑願,開之以五倫之學。久之,士有與鄉薦者。羅天淩反汀州,汀境與屬邑尤溪接,府君立堡柵數區,以扼其險要。招集強丁為禦守,刁斗之聲達旦不絕,盜聞不敢犯。升泉州路惠安縣尹。

惠安之民,嗜勢利而少禮讓。府君究心學校,欲以變其俗,兼立社學十所,俾分教之。縣西登科岩,先賢盧瞻故宅也,舊因宅為祠,已廢,府君為新之,使民知所勸。先是,公田之入,每斛收錢百緡,民大病。府君既至,減其直之半。居三歲,政通人和,遂為諸邑之最。部使者及良二千石爭賓禮之,或剡薦於朝。及代還,民倀倀若有所失,走大府遮留者日以千數。不可,乃為生立祠樹碑以紀遺愛,碑幾遍鄉井焉。除汀州路總管府推官。

汀民強悍易為變,府君與上官議,築城開濠,以為堡障,且請躬董其役,上官韙之。府君為量功授期,使民爭趨,民不擾而事成。申屠公褷時為閩部僉事,行郡至汀,稔知府君之賢,凡郡縣有赴訴者悉下之。府君即為決治如律,無不慊乎人心者。已而不俟引年,遽上休致之請。朝廷以其廉退,升翰林待制,階自將仕郎九轉至朝散大夫。未幾,卒於官,實至正辛卯冬十月二十三日也,享年五十有八。

府君軀幹魁梧,方面美髯,見者聳然起敬。事親生能盡孝,既死,其葬祭之凡,悉依朱子家禮從事。居官尤盡心於獄事,夜參半,孤燈熒熒,猶翻閱成案不休,且曰:「人命至重,吾可不盡心乎。」江西鄉闈試多士,省府致書幣請持文衡。府君之所甄拔,皆通經藝者。為人嚴而不苛,和而不流。稍暇,集良朋嘯傲林泉間,命壺觴以徑醉,其視生產作業之事蔑如也。所著文辭,森嚴而演迤,有《龍津》《龍山》《鄞川》《環中》《黃鶴磯》《梅易齋》《碧玉環》七稿,共若干卷,藏於家。娶樵溪危氏,諱淑馨,字蘭玉,宋禮侍郎春山先生某之曾孫女,元江西儒學提舉徹之孫女也,贈建安郡君。通書記,作字有楷法,善治家事,不以煩府君,人謂婦道、母儀皆可無愧,先十年卒。男二人:燧,至正癸卯進士,從仕郎、大都路香河縣尹;燦,鄉貢進士,會閩中亂,起兵以助王師,死之,贈汀州路上杭縣主簿。孫男五人,燧之子伯埏,至正丙午進士,從仕郎、福州都轉運鹽使司知事;次仲垙、仲。燦之子仲墉、仲堪。府君之墓,在縣之元祐鄉黃孫里龍山之原,以至正壬辰四月某日葬。危夫人祔,禮也。既葬十餘年,燧自狀其行實,謁濂為之銘。

濂在弱齡,頗有事科目之學,輒聞閩中雷氏兄弟以《易經》相傳授,所為經之大義,流布四方,多取之以為法。蓋府君與仲弟杭,皆第奉常,而聲譽燁然久矣。雖歆豔之,有志弗強,不及摳衣從府君遊,以折衷諸傳之是非。迨今四十春秋,顛毛種種,尚忍執筆以銘府君之墓乎?雖然,聲光之盛僅著於當時,文辭之載可勸於來裔。有如府君,道德積於厥躬,政教被於民人,所至是愛,所去見思,揆之於前古儒宗吏師,似無所讓,理宜大書深刻,表諸墓門。使為士者知所勸,蒞官者知所法,不可以濂之蕪陋而遂廢也。謹序而銘之曰:

閩有碩士雷作氏,自幼學《易》探聖髓,亦既決科拾青紫。政行州邑平如砥。鋤擊暴民仁懦起,奸吏聞風潛若鬼。獄命至重心盡爾,一夫銜冤顙有泚,漢之循吏當可擬。玄龜護印曳其尾,穹石序功文燁煒。魂升魄降籲死矣,四民會哭動成市。遺文繽紛滿千紙,虹光夜發玄笥裏。孫子繩繩襲休美,不信予言有如水。

【故宋迪功郎慶元府學教授魏府君墓誌銘】

洪武三年秋八月,京畿多士較藝於鄉闈,予時被旨與魏君潛與聞考試事。既入院,復同館舍,每閱卷相與共論定,所見頗吻合。將還,潛跽而請曰:「曾大父之歿,七十又八年矣,下棺之石有竅而無辭,今幸得陪末議者逾旬,敢藉寵靈,以發其幽光,死且不朽矣。」予不能辭。

府君諱新之,字德夫,姓魏氏,世居睦之桐廬。曾大父子才,大父演,父國賢,皆隱約田里,以善人稱。至府君,始以力學自奮,與兄升龍、從子雲潭,受《書》《易》於鄉先生王公某。已而三人皆薦於鄉,而府君繼擢宋咸淳辛未進士第。初授慶元府學教授,階迪功郎,未上,轉運司檄府君考試永嘉。竣事,同列即治裝行。府君問故,皆曰:「士之被黜者將生嘩,不如避之。」府君笑曰:「有是哉?」毅然獨留。果有一士頎然而長鬛,揭簾問去取之意,辭色甚厲。府君曰:「爾文固佳,如犯不考何?」士猶撐拄弗服,府君曰:「某行某字,正係廟諱,吾以墨圈之,今猶在。」命左右取示之,士慚沮,眾皆引退。及至官,以濂洛關閩正學為己任,推明中庸性道,教奧旨反覆殆無餘蘊。

初,鄞士多宗金溪二陸氏之學,聞府君之學,翕然信服之。學錄劉光尤所畏敬,光嘗集解《孝經》,自謂無所憾。府君為刊正十有一條,皆有關物則民彝之大者,光不覺下拜曰:「先生之言,其於聖經深有合哉!」鄞人有粥新書者,府君閱之不忍釋手。粥者曰:「君欲默記乎?」府君曰:「然。」曰:「所閱幾何?」曰:「將盡卷矣。」曰:「能記憶乎?」曰:「然。」遂琅然成誦,不遺一字。人驚以為神,以書遺焉。浙東提舉黃公震,一見府君器之,遂以文學孝廉薦於朝。會國事日非,不果召。

德祐丙子,元兵入臨安,遊軍至鄞。鄞學時設兩學教授,號東、西廳。西廳教授王櫸懼甚,奔告府君曰:「吾儕死生決於今日矣。」府君從容答曰:「非止今日,有生之初已定,不若聽之。」顏色不少變。及事平,間關歸故鄉。家素單乏,齏鹽或不繼,府君負薪而炊,扣角而歌,歡如也。所居有垂雲洞,因倡嗜義之士建垂雲書院,開迪新學,孜孜如不及。講經之暇,與蛟峰方公逢辰、潛齋何公夢桂、盤峰孫公潼發為泉石之遊,間賦詩以見其志,學者尊之,號為「石川先生」。元至元間,詔王御史某求賢大江之南,縣大夫楊得藻舉府君應命。力辭而不就。其風節凜然,人至今仰之。年五十有二,歿於元貞癸巳某月日,以某年月日葬於柯阜之原。其徒誄之,謂府君「精思而陋詭隨之習,知至而黜偏駁之非。自窮而達,不改其操,運去物改,弗涅以緇」,蓋實錄云。

府君娶王氏,子男子三人,良、恭、儉。子女子三人,姚秦、俞某、張某,其婿也。孫男三人,鈞、珣、釭。鈞,至正丁亥鄉貢進士。釭,桐廬縣學教諭。曾孫男四人,潛、溥、澂、浩。潛,乙巳鄉貢進士,入國朝為尚寶丞,階承直郎。府君篤學自信,清修苦節以終其身,而尤注意於《易》。閩人有朱英湖者,精於諸家之說,與府君遇諸塗,府君知其名,要之抵家。朱曆叩《易》中難明之義,府君應之如響。既而府君亦叩以所疑,朱舌強不能下,稽首謝曰:「魏君年雖少,實吾師也。」歎息而去。所著有《易學蠡測》若干卷。又見先儒列卦畫為方圓圖,乃以己意成《三隅圖》,曲盡妙理。門人王德先演而傳之。嗚呼,自唐以來,用詩賦明經為決科,沉潛之學,常不足勝夫浮華之習。往往為進士之業者,誇多鬥靡,嗤彼經生為不知務。夫窮經乃所以致用,豈其然哉?今府君以通百篇之書,第奉常,教名州,出處大節,綽有可法,茲非明經之所致歟!予因徇潛之請,序次而銘之,用規沉溺文辭而棄經弗講者。銘曰:

聖作訓,五典行。開蒙蔀,著光晶。盍稽之,為法程。性由繕,欲莫攖。睦有士,尊遺經。宋物改,遁岩扃。霞作幌,雲為屏。弗緇,節逾貞。

非窮研,行何成。世繽紛,競華聲。文滅質,實慚名。苟視此,面發赬。柯阜山,八尺塋。序令德,鐫新銘。

【故承直郎刑部司門員外王君墓誌銘】

予聞王君孟遠名者頗久,恨弗之識。洪武庚戌秋,待罪詞林,聞有命徵孟遠至京師,召對謹身殿,授刑部司門員外郎。予悅甚,將修刺通謁。適修史事嚴,未遑也。孟遠尋被上旨,與監察御史慮囚淮、浙之間。及其既還,始胥會成均。孟遠曰:未見君子,悠悠我思。今既見矣,喜將何如?」予曰:「僕之心,即孟遠之心也。」孟遠大笑。已而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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