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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論果報塵世泄天機 發慈悲活人饒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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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倪鴻從徐小香家回到秦老衚衕,見著文索,方知朝廷同英、法兩國失和,外面用兵頗不勝利;所以明善回來,吩咐家中:這些時不可唱戲、請客。

倪鴻道:「我們兩廣的人,頗曉得西洋的國事。這些年來,民富國強,同他打仗,怕是沒得便宜。」文索道:「不然。西洋強煞,也是個下邦。我天朝何等洪福,難道還弄不過他?」倪鴻不敢再言,回轉自家房裡。過了幾日,外面風聲越緊。京中大小人家,都忙著遷移,到鄉里去躲避。明家是有錢的,益發害怕。明善終日在園子裡隨駕,不能回來。文索也常常出城。明太太十分著急,便帶了幾個親人,搬住西山。倪鴻甚不謂然,不免背地發些議論,說:「大臣是小民的表率,豈可這般舉動!」文索聽知也有了氣,即將倪鴻辭退。倪鴻搬出明家,到狼家衚衕延宅暫住。

不多幾日,西洋兵已到京師。天子駕幸熱河。洋兵放火,把圓明園燒了。明善從安佑宮中搶出聖祖、世宗兩幅御影,背在身上追駕去了。

那時城門晝閉,卻是尚書周祖培出的主意,怕洋人攻城,盡開九門,把他放入,少不得京中有一番擾亂。等到九月初九日,恭親王奕訢與英法聯軍議定和約,京城人心少安。

倪鴻對延四爺道:「我在你這裡,不是了局。我同袁午橋是多年相識,他現在督辦安徽軍務,我不如前去找他。」延四爺應了,即送了五十兩銀子盤費。倪鴻隨即起身,前往安徽。也不用車馬,只是單身步行。

倪鴻將出京門,忽地道旁站著一人,叫聲:「倪老爺!」倪鴻定眼一看,乃是個英俊的少年,有些面熟,問道:「足下尊姓?怎認識我?」那少年道:「我是春華堂的王小玉,倪老爺怎麼忘懷了?」倪鴻道:「你莫非是羊毛筆的徒弟嗎?」小玉笑道:「倪老爺連我師父的綽號都知道,還推不認得我,我在明大人家屢次伺候的。」倪鴻道:「你不在師父家做買賣,在這裡做什麼?」小玉道:「我師父朱韻秋,享了二十年的名,很有家財。這次外國兵進城,連圓明園都燒了。我師父有些害怕,要想回南,把我同芷秋、芷芳等一班徒弟都遣散了。我本是唱武生的,好習拳棒,得過董海川的真傳。如今要到安徽投軍效力去。那裡袁大人營中有位侯道台,本是我的舊相識。」倪鴻道:「事有湊巧,我也是往安徽的,就此同行吧!」於是二人結伴同行。

行了數日,倪鴻接著京中轉來的家信。拆開一看,原來老母病重。倪鴻急了,遂趕個破站,回轉桂林去了。剩了小玉一人,仍往前進。路上曉行夜宿,非止一日。那日走到一個鎮店,日光漸漸的沉了下去。小玉怕錯過宿頭,正在發急,忽見一道短牆上寫著「王家老店」四字,遂走進店去,店伙上來招呼領進客房,隨後端上一盆臉水,沏上一壺茶,退出去了。小玉一瞧這間屋子,牆上字跡甚多,盡是過客題壁,差不多把四壁粉牆加上了一層黑漆。還有幾處磚泥剝落,蝸篆蛛絲,觸目可厭。靠牆擱著兩張鋪,鋪上這條蘆席倒還乾淨,心裡舒坦了許多。他走了一天的路,有些乏倦,就躺在鋪上養神。

這時節天色已經黑透。那店中一幫一幫的客人,陸續而來。只聽有個天津口音的人嚷道:「既然住不下,乾嗎不關門?現在我進來啦,就該替我找屋子。要是當我孤客可欺,那就瞎了眼啦。」又聽店伙說道:「沒有的話,一客全是客。咱們敢把財神爺往外推嗎?你老要單間,可實在沒有啦。不信?你老可以到各間屋裡去瞧。」那人道:「就算沒有單間,難道說跟別位並住一間,還不行嗎?」店伙道:「這個,也得跟別位客人商量商量。」小玉聽那人聲音宏亮,象個叫驢一般。走到屋外一瞧,只見那人二十來歲年紀,身材高大,氣概軒昂;穿一件灰色棉袍,肩上背著一個被套,腰間還掛著一個刀鞘,不像是個匪人。上前說道:「這屋現有空鋪,長兄不嫌,就請同住。」那人一瞧小玉,面色略黑,卻另有一種英姿颯爽的氣概,連聲道:「好!」二人進得屋子。

那人先問了小玉名姓,小玉轉問那人。那人道:「兄弟姓孫,只因身軀長大,人家順口兒,都叫我孫大個。是個武秀才,往江南大營去投軍的。走到中途,聽說江南大營已經失陷,蘇常都被長毛占了,只得且回北方,再作計較。」小玉道:「老兄這等人材,哪裡不是替國家出力?兄弟是往安徽袁大人營中投軍去的,老兄何妨也到那裡,看個機會。」大個想了一想,隨即應了。兩個免不得說些槍棒武藝。大個口如懸河,說得十分熱鬧。又說營中熟人最多,什麼張提督、李副將,都是多年相好。小玉聽得呆了,和大個兒真是相見恨晚。說來說去,漸漸說到戲上,大個便直著嗓子,唱了起來。滿店裡的人,都圍著來聽。那大個的嗓音,十分闊大,只震得盆甕皆鳴。大個唱畢,眾人散去。小玉道:「長兄嗓音極好,只是板眼尺寸還欠講究。」便把他錯誤之處,訂正一番。大個佩服得五體投地:「不料老兄倒是這老在行。」小玉道:「我本是唱戲的出身,又焉能不在行?」便把自己的履歷說了。大個才知他是梨園子弟。因愛他爽利,定要同他換帖,小玉也甚願意。

那日走到清江浦,二人找了一個寬闊店房住了。湊起錢來,叫店伙去請一份劉關張的神馬,並買三牲福物錢糧元寶之類。那店伙去了一會兒,都備將來。二人供起神馬看時,哎呀,何曾是三義,卻是一尊關聖大帝,一尊龍虎玄壇趙元帥,一尊增福財神。大個便嚷起來:「我們是要拜把兄弟,所以要請劉備老爺、關老爺、張老爺,桃園三兄弟的神馬。你怎麼只請一尊老爺,又加上兩位財神爺?還是罵我們重財忘義?還是咒我們手足不全呢?快去換了來!」店伙只得去了,少時來回復道:「我們這香蠟店裡,只有三財,沒有三義,你老將就了吧!」大個、小玉沒法,只得把財神和趙帥抽出,單供關聖。剛把福物擺起,忽然對面屋中走出一人攔住道:「你們是供關聖人嗎?」大個道:「正是。」那人道:「供關聖人用不得葷腥的。」大個道:「關老爺一輩子殺人不眨眼,怎麼用不得葷腥?」那人道:「你們沒看過周安士的全書嗎?關聖人成真之後,皈依觀音大士,做了伽藍侍者,同韋馱列為佛門三十二將,都是護法善神。你們用葷血供奉,豈不是褻瀆嗎?況且血食的鬼神,數盡之後,沒一個不墮地獄。東嶽仁聖帝,在唐朝以前,也享過血食。後來怕墮三涂,皈依了元珪禪師,永絕葷腥。關聖人在六朝時,還是大刀鬼王一部分的神祗。自從陳朝年間,在玉泉山遇見智顗禪師,受了五戒,便不享血食了。所以威神愈久愈盛,似那項王蔣帝,都是不皈正覺,所以不能長久。你們供神,本是求福,若用葷血,違了神意,恐怕你們這把兄弟不得長久。」大個道:「桃園結義,也是白馬祭天烏牛祭地,劉關張怎麼又相好了三十多年呢?」那人道:「拿著關老爺一生忠勇,到底亡於馬忠之手,未必不是殺生的果報。」大個道:「我們做我們的事,你不必多管。」那人流著眼淚道:「迷人造孽,不聽好言,只怕報應就在眼前。」說著,歎息而去。

這裡二人燒了香,磕畢頭,各說年庚。大個比小玉長一歲,就結為異姓兄弟。小玉焚紙送神,不留神,那火竟將衣袖引著,呼呼燒起來。小玉趕緊跑到水缸邊,把袖子放在水裡,方才濕滅。幸喜不曾傷損皮肉。對面那人見了,不住念佛。小玉十分不樂,意欲發作幾句,但終覺那人有些面善。問起店家,知他姓陳,是揚州一個舉人,久在北方,如今不知從哪裡來,是往京裡去的。小玉猛省道:「不錯,這人叫陳彝,號六洲,是個好佛的人。我從前在京是會過的。他伯父是個老教書的,叫做陳輅,我也認得。」便不理會他了。

大個、小玉,從此愈加親密。一路上又是講武,又是說戲,倒也不覺寂寞。不一日到了鳳陽,已是十一月的天氣,木葉盡脫,雪花亂飛。二人尋不著客店,沒奈何在一座小廟內住下.那廟只一個院落,三間大殿。和尚住在左邊,二人便歇在右邊客堂裡。小玉要參禮神聖,同大個到大殿中抬頭一看,原來供的觀世音菩薩。龕子裡站著善才龍女。供桌邊還有兩尊護法,左邊是韋馱,右邊一尊,鳳目長髯,青巾金甲,正是關帝。小玉道:「大哥,你看這廟裡,果然供聖賢爺做護法神。那陳舉人的話,竟是不錯。」大個道:「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我等真不可小看了唸書的。」小玉道:「這話既真,那殺生有報的話,恐也不假。但我是來當兵的,這當兵原是賣命營生。就是死在沙場上,也算值得。倘能象聖賢爺千秋廟祀,益發不枉了。」大個道:「人各有命,不見得當兵便都戰死。你看趙子龍一生不離鞍馬,也得善終,並且有八十多歲的壽數。」小玉道:「焉知我二人,不一個作聖賢爺,一個作趙子龍呢?」大個道:「神仙原是神仙作,哪有凡人作神仙?你不要妄想。」小玉道:「神仙原是凡人作,凡人不作便無仙。就是觀音聖主,也是人修成的。大哥怎這般說?」大個道:「這個也有道理。」小玉道:「各行都有祖師。你我既是當兵,這當兵的祖師,當然是聖賢爺。你我莫若不拜觀音,拜了聖賢爺吧!」大個依言,二人向著關帝叩了頭。回到住的房裡,那雪越發大了。小玉隨口唱出幾句道:「廣漠嚴風刮地,這雪兒下的正好。拈絮尋棉幾片大如栲栳,見林間竹屋茅茨,爭些兒被它壓倒。富室豪家,卻道是壓瘴猶嫌少。向的是獸炭洪爐,穿的是棉衣狐襖。手拈梅花,唱道國家祥瑞,不念貧民些小。高臥有幽人,吟詠多詩草。」大個道:「兄弟唱的是什麼?」小玉道:「這是老本《水滸傳》中林沖上樑山那一回的詞。我師父有個朋友繆三套,曾把他制了工尺,教給我唱。我想林沖雖是好漢,可惜落了草。他雪夜上樑山,比你我今日雪夜投官軍,豈不差的多了?」大個道:「是。」

當晚,向和尚將袁營地址探聽明白。次日備了手本,直奔袁營。到了營門,抬頭看時,只見壁壘森嚴,人馬簇擁,無數的旌旗上面,都繡著「欽差大臣督辦安徽軍務」字樣,中間鬥大一個「袁」字。忽地一陣西北風,吹得呼呼的響,將積壓旗上的殘雪,直卷下來,好似片片梨花,四處飛舞。營門上站著十幾個挺胸凸肚的差官,正在那裡指東說西。小玉對大個說道:「大哥這裡熟人多,何不先過去看一看?」大個道:「我說話笨,還是你去。」小玉撢撢衣服,走向前,向眾人道聲:「辛苦!」眾人向他上下打量了一會,似睬不睬的道:「是哪裡來的?」小玉道:「從北京來,要見道台侯大人的。勞哪位的駕,替我回一聲。」眾人聽了,都不理他。半晌,方有一個年輕的笑著說道:「你在照牆邊等一會兒,自有人出來招呼。這會兒,侯大人還沒起來呢!」那邊有個年老的聽了說道:「老六,何苦給人家開玩笑!」便對小玉道:「你不要信他的話,侯大人現在桌司李續宜李大人的營裡,你要找他,還得奔安慶去。」小玉謝了一聲,即回頭與大個說知。大個道:「原來這裡分兵往安慶去了,怪不得我的熟人,一個也看不見。」小玉道:「大哥又不曾過去,怎麼知道沒有熟人?」大個道:「我的熟人,比眾不同,都是生死同共的好弟兄,我雖然站的地方,離營甚遠,他們望見我影兒,也是認得的。對於他們,也是如此。我在那裡立了半響,不曾見他們有人過來,所以曉得沒有熟人。」小玉道:「既這裡沒有相識,莫若我們往安慶去吧!」

二人同回廟中,給了和尚房錢,拿起行李將要動身。和尚問道:「你二位行囊上,貼著王小玉字樣,不知哪一位是王老爺?」小玉道:「我便是,師父問我何干?」和尚聞聽此言,口稱尊神,翻身便拜。小玉吃了一驚,慌忙扶住道:「這是為何?」和尚道:「王老爺是我廟中候補的關老爺,乃將來護法尊神,焉敢不拜?」小玉道:「這話好不明白,我現在是個活人,怎麼便能成神?關夫子是極尊嚴的神道,又怎能替他的香火?」和尚道:「王老爺不知我廟中關夫子,原是明末一個當兵的。崇禎年間,被流賊拿去,要他回來詐城,這位爺叫罵不從,被賊殺了,便一靈不昧,在我廟中成了神,頂了夫子香火,如今二百多年,要昇天了,遺下缺應當王老爺補授。」小玉道:「這鬼神的事,師父如何知道?」和尚道:「我師父是個有道高僧,今年朝五台去了。臨行的頭一天,在廟中入定,不覺到了一個去處,金闕朱戶,氣象莊嚴,好似帝王的宮殿。那門前站著兩員將,金甲金盔,好生威武。有那天下城隍,帶著許多冊子,在那裡投遞,那兩員將督催吏役,收了進去。不多時掛出一張黃紙朱字的榜文來,上面有鳳陽觀音寺伽藍關帝著王小玉除授字樣。我師父見了,走過去,向那些吏役探問,他們答道:『這裡是真武大帝的宮殿,那兩員將,一位是岳鄂王,一位是明末的周忠武,在這裡考較天下神祗。要知天離地甚遠,天上神靈,嫌人間污穢,輕易不來。那各處的廟宇,都選有德行的鬼,命他看守。觀音關帝廟,到處都有,最是一種衝煩的缺眼。這鳳陽觀音廟裡的關帝,本是明末一個兵在彼充當,如今要換人了。』我師父出了定,便把這話告訴我等,所以我一見王老爺姓名,便知是本廟候補的神道了。」小玉道:「這也可笑!從來只聽說有候補的官,怎麼又弄出候補的神來了?」和尚道:「王老爺豈不聞陰陽總是一理?」小玉道:「我是個粗人,怎麼就有這福氣?」和尚道:「據我佛教經典上說,世間人若不修行成佛,總出不了輪迴六道。最有福德的昇天,作那忉利天王的臣子,象關夫子、岳夫子都是一路。其次轉生人道。有福又有孽的,轉生阿修羅,這一種是天上的一利反叛,都生的三頭六臂,不像人樣,那造孽的,便投到餓鬼、畜生地獄裡去,所以叫永墮三涂。似本廟的這些神道,比天神差的多,終久不離鬼趣,和城隍土地一般。我只願王老爺果然成了神,莫貪血食,皈依三寶,日後天福是靠得住的。」小玉道:「自古的人,死後成神,也沒得幾個,我總疑惑我沒有這個福緣。」大個道:「僧道的話,也有不能不信的時候。這師父的話,我聽著倒有些意思。也說神仙都是凡人作,怎麼人家說你要成神,你又不相信起來。」把小玉說得笑了。和尚道:「這些話聽著雖似荒唐,卻實在是有徵驗的。」大個、小玉別了和尚,徑奔安慶。

走到日暮時候,只見道旁有一座猛惡的林子。大個先走過去,「哎呀」一聲往回便跑,只嚇得面目改色,向小玉道:「有鬼!有鬼!」小玉道:「豈有此理,哪裡來的鬼!」趕過去舉頭一看,果然林子中有個女鬼,頭髮披散,眼中流血,面色如同黃蠟一般,伸著舌頭,脖子上帶著一條麻繩,身穿紅衣,在那裡吱吱亂叫。小玉也嚇慌了,不敢前進。那個鬼見他們有兩個人,不是孤客,卻也不敢出來。

正在害怕之際,道旁閃出一條大漢,生得膀闊腰圓,十分雄壯,軍官打扮,肩上擔著一條花槍,大踏步走將來。大個一個不小心,同他撞了個滿懷。那漢有了氣,大喝一聲,把大個揪住,輕輕一提,早已兩足離地,大個急得直嚷。小玉走過去,忙將大個抱住,那漢方住了手,問道:「你們怎麼走回頭路?」小玉道:「那林子裡有弔死鬼,我們是吃了嚇的。」那漢笑問道:「不知是男鬼,還是女鬼?」大個道:「是個女鬼。」那漢道:「本來弔死鬼是女的多,我這些時獨睡難熬,且把他拿來泄火。」小玉道:「那鬼的樣子,好不難看,豈可同他作那樣事?」那漢笑道:「他除了面貌,大約同人都是一樣的,怎麼便作不得?」發聲喊,搶進林子,罵道:「哪裡來的野鬼?我花槍孫甲是不怕邪崇的!」小玉見他氣盛,也不覺膽子大了,拉著大個趕將過來,把個女鬼追得無處躲藏。孫甲掉轉槍桿,這一下打中了女鬼左腿,撲地倒了,被孫甲揪住頭髮,捉了過來。豈知他那頭髮是用網子戴的,吃孫甲一揪,幾乎脫落。可憐那女鬼跪在地上,鶯聲嚦嚦,只叫饒命。孫甲笑道:「鬼求活人饒命,真是奇聞。」小玉、大個也忍不住笑。看那女鬼時,不但是人,並且還是個男子。孫甲喝道:「你這廝是作什麼的?」那女鬼道:「小的叫胡么四,是個唱戲的。」孫甲道:「你定然是個旦角。不然,焉能有這條嫩喉嚨?你為何要作這個營生?」胡么四道:「小的本是徽班裡一個旦角,兵荒馬亂,無處作買賣。只為小的唱戲的時節,專唱李翠蓮、敫桂英一路的弔死鬼,裝得最象,所以扮了這樣子,在這林子裡,做這剪徑的勾當。不想遇著好漢,只求饒命!」小玉道:「當年有個改名捐官,被人告發,逃走了的胡么四,莫非是你?」胡么四道:「那是另一個胡麼四。就論年紀,小的也差得多,只不知爺怎曉得他的事?」小玉道:「我在京中,也是梨園,怎不和道!」便對孫甲道:「他也是窮出來的見識,我們莫若賞他幾個錢,放他一條生路,叫他去吧!」孫甲道:「放他算個鳥?反正我是常走這條道兒的,他不改過,下次撞著,一定不饒。」小玉取出四兩銀子,賞了么四。那麼四千恩萬謝的走了。

孫甲問小玉道:「你姓什麼?」小玉道:「我叫王小玉。這是敝友孫大個。」孫甲道:「我聽說京中梨園很發財。我們這裡的唱戲的,是被賊攪得沒飯吃了,你沒看見方才那個女鬼嗎?他要有地方唱戲,也決不做這樣事。你既是京裡老闆,到我們這苦去處作甚?」小玉道:「唱戲畢竟不是正經營業。我因有些氣力,要到這裡軍營裡圖個出身。」孫甲道:「但不知你投的是誰?」小玉把投侯道台的話說了。孫甲道:「這位侯大人,現在李營文案上當什麼總辦,很有架子,你若果認得他,這差事管保容易。我正是那營裡的將官,奉了將令,到鳳陽勾當公事,已經完了,正要回去交令銷差,我們不妨同行。」小玉、大個應了。三人一同前進。

孫甲道:「我聽得人說,京裡戲子有一種堂子裡頭出身的,到處陪人吃酒,只要給錢,便可以和人家睡覺,比窯姐兒差不多,可是有的嗎?」小玉紅了臉道:「堂子裡的人,也是賢愚不等,不能一概而論。」孫甲道:「豈但堂子,就拿我們軍營裡說,這宗事也多的很。那個最著名的什麼九帥,他的營盤裡兔兒都成了群了。每天爭風吃醋,同小老婆一樣。有個姓魏的,是個名士的後人,最生得好,人都叫他魏美人兒,最得寵,還有算命的說:『這魏美人的功名,將來要同九帥一般。』你道好笑不好笑?難道一個卯字號的還做得了皇上家的封疆大臣嗎?那可真不成世界了。」小玉、大個都點頭髮笑。他們三個一路說說笑笑,直奔安慶大營而來。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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