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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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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興於唐,流衍於五代,而極盛於宋。唐宋人詞,以協律爲主,其所依聲譜爲尋常坊曲所共肄習,文人寄興,酒邊命筆,紅牙鐵板,固可一一按拍而歌也。宋南渡後,大晟遺譜,蕩爲飛灰,名妓才人,流離轉徙,北曲興而南詞漸爲士大夫家所獨賞,一時豪俊如范成大、張鎡之屬,並家畜聲伎,或别創新聲,若姜夔之自度曲,其尤著者也。嗣是歌詞日趨於典雅,乃漸與民間流行之樂曲背道而馳,駸衍爲長短不葺之詩,而益相高於辭采意格,所謂“詞至南宋而遂深”,實由於是。且自蘇軾作爲横放傑出之詞,以發抒其性情襟抱,於是作者個性,益充溢乎字裏行間。姜夔以隽上之才,運清剛之筆,兼通音律,卓然以自名家。二派分流,千秋競爽。明乎蘇、姜各擅其勝,不妨脱離樂曲,而自成其爲富於音樂性之新體律詩,持此以衡宋、元以後之詞,而其起伏盛衰之故,可得而知也。元、明詞學中衰,文人弄筆,既相率入於新興南北曲之小令、散套,以蘄能被管弦,其自寫性靈,則仍以五七言古近體詩相尚,於是詞之音節,既無所究心,意格卑靡,亦至明而極矣。夫所謂意格,恒視作者之性情襟抱,與其身世之感,以爲轉移。三百年來,屢經劇變,文壇豪傑之士,所有幽憂憤悱纏綿芳潔之情,不能無所寄託,乃復取沉晦已久之詞體,而相習用之,風氣既開,兹學遂呈中興之象。明、清易代之際,江山文藻,不無故國之思,雖音節間有未諧,而意境特勝。迨朱、陳二氏出,衍蘇、辛、姜、張之墜緒,而分道揚鑣。康、乾之間,海内詞壇,幾全爲二家所籠罩。彝尊倡導尤力,自所輯《詞綜》行世,遂開浙西詞派之宗,所謂“家白石而户玉田”,亦見其風靡之盛矣。末流漸入於枯寂,於是張惠言兄弟起而振之,别輯《詞選》一書,以尊詞體,擬之“變風之義,騷人之歌”。周濟繼興,益暢其説,復撰《詞辨》及《宋四家詞選》以爲圭臬,而常州詞派以成。終清之世,兩派迭興,而常州一脈,乃由江、浙而遠被嶺南,晚近詞家如王、朱、況、陳之輩,固皆沿張、周之塗轍,而發揮光大,以自抒其身世之悲者也。然則詞學中興之業,實肇端於明季陳子龍、王夫之、屈大均諸氏,而極其致於晚清諸老,餘波至於今日,猶未全絶。論近三百年詞者,固當以意格爲主,不得以其不復能被管弦而有所軒輊也。物窮則變,來者難誣,因革損益,期諸後起。繼此有作,其或别創新聲,以鳴此曠古未有之變局乎?是固非區區之所逆料,而三百年來詞壇盛衰之故,與世運爲倚伏,蓋庶幾於此帙覘之矣。一九四八年,季春之月,忍寒居士書於金陵病榻。

一九五六年三月三十一日,重訂付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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