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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誅賊子梁澤疏

伏以先王之有天下,首明人倫以立敎化,誠以綱常之道,如天地之不可易也,如日月之不可廢也,敎旣立矣,化旣行矣。而猶慮夫賊仁害義者,或出於其間,故制爲五刑以威之,其所以維持敎化者至矣。世降俗衰,敎化不行,雖車裂體解前後相望,而弑父弑君者往往有之,況無嚴刑重法以威之,則天下國家之事,將有不可忍言者矣。

臣等謹按:江華府人梁澤弑其父,本府之民萬口如一,具湘等十六人聯名報官,其一鄕公論之發,已不可掩。而府使李用淳,喬桐縣監李億昌,前後所撿打傷之迹,考之無冤錄,如合符節,則澤之弑父之狀,無可疑矣。而有司者諉以疑獄,不擧典刑,置之尋常之地,到屍肉壞爛,無可考驗。然後託以改檢爲名,至於不可檢,則乃繫湘等十六人,欲窮問言根所自出,若將爲澤復讎者。臣等竊惑焉,今夫有司者,豈盡無父之人哉?又豈不知弑父者之不可一日容也。所以矇矓掩覆,以至今日者,豈無其由乎。彼澤本饒於財,盡賣田宅以行賄賂,擧鄕之人實所共知,但未知入於誰門耳。澤之弑父,在於去年七月,而用淳之初檢,乃在於十一月。億昌之覆檢,在於今年二月,其改檢也。在於六月,使天下之大逆,偃臥獄中,以待其老。而宰相不知其失,臺諫不言其非,臣等竊恥焉,嗚呼!子焉而弑其父,尙能以貨賂自衛,淹延時月,以至期年之久,其他則又何說。

臣等竊見本府之民,始聞此事,莫不張膽扼腕,今則人人惴恐,反以湘等爲戒。夫始之張膽扼腕,此天理民彝之不容泯者也。今之惴,恐在上者使然也,嗚呼!爲人上者,旣不能明人倫正風俗,使人人行孝悌之道。而乃使綱常莫大之變,出於畿甸之間,又不能明示典刑,以快天誅。而乃使自新之民,失其本心,臣等竊痛焉。臣等將見天地易位,日月失次,三綱九法湮滅絶熄。而天下之人,父子不相殺者幾希矣。言念及此,豈止痛哭流涕而已哉,伏願殿下赫然發怒,快示明刑,使天下之人,昭然知弑逆者之無所客於覆載之間,則天地旣塞而復開,日月旣闇而復明,三綱正,九法立。而天下之爲父子者定,豈不快哉,豈不盛哉。不然,臣等或將赴海而死,或將被髮入山,或將此走胡南走越耳,寧能坐視禮義之邦化爲無文之國。而冥然與禽獸爲群哉,臣等生於輦轂之下,早蒙菁莪之育,而粗識彝倫之典矣。流寓本府,親見此事,義不容默默。而所以遷延到此者,庶幾有望於士師。今伏見推考敬差官趙廷芝挈家而來,使梁澤妻孥,出入於門屛之間,所推喬桐律生之招,明白的實,而不以上達。若是則弑父之賊。終無時而可誅也,臣等不勝區區憤惋之主,謹沐浴以聞。

雜述

孟春之朔,二客過余。有風肅然,徘徊中庭。客曰:「異哉風,風何氣哉?」答曰:「盈天地之間,一氣耳,氣有聚散有升降。夫風者,氣之跡也,孰披拂是,理自爾也。」擧手示客曰:「客知此手。」客曰:「手也。曰手之爲手,固也。向也靜,而今也動。向也屈,而今也伸,所以者何?」答曰:「氣哉氣哉。」余曰:「然,氣非我有也。天也,天者。何,氣而已,理而已。天有理氣,萬物化生,在物自觀,物各物也,以天觀物,物亦天也。又惡知風之非我,我之非風。」二客相顧歎曰:「朝來自外也,在路者無非人,今聞主人之敎,汒焉異之,求我身而不自得,孰爲人哉。」客出,閉門而記其說。

倉氓說

氓有室于太倉之傍者,不廢著,不耕收。每夕出而夜歸,則必持五升米焉。問所從得,不告,雖其妻兒,莫覺也。如是者積數十年,其食粲如也,其衣華如也,而視其室則空如也。氓病且死,密詔其子曰:「倉之第幾柱,有窽焉。其大客指,米之堆積于內者,咽塞而不能出。爾取木之如指者,納于窽中,迎而流之,日五升卽止,無取嬴焉。」氓旣死,子嗣爲之,其衣食如氓時。旣而,恨窽小不可多取,鑿而巨之,日取數斗,猶不足,又鑿而巨之。倉吏覺其奸,拘而戮之。

噫!穿窬,小人之惡行,苟能知足,亦可以保身氓是也。升斗,利之細者,苟不能知足,亦可以殺身,氓之子是也。況君子而知足者耶,況取天下之大利而不知足者耶。高靈申貿夫,爲余言。

從政圖說

世之游閑者,群居無事,則聯數幅之紙,列敍官班爵秩,而附以升降黜陟之法。削木爲六面,刻德勳文武貪軟六字於其面。如此者凡三顆,於是數人對局,呼而擲之。隨其所得。而升黜其班秩,視班秩之貴賤,以決其輸嬴。日之曰從政之圖,其來蓋久。余自少時,不嗜此戲,見儕輩爲之,則必麾而去之。歲丙申,客于湖南。一日,偶步出野亭,有數客方設此戲。余從傍而諦視之,有升而貴者,有降而賤者,或始黜而終陟,或始陟而終黜,疑亦有數存焉於其間也。夫升而貴者,未必皆賢,降而賤者,未必皆愚。始黜而終陟者,豈前拙而後巧,始陟而終黜者,豈前巧而後拙。其所以升降黜陟者,旣不可以賢愚巧拙論,則但卜其偶不偶耳。嗚呼!余觀夫今之從政者,其有不類乎是圖者耶,或曰,非偶也。其機巧之智,有以致之。此說,余未信之。

題握機橐籥後

右乃徐昌會際卿所撰也,使際卿遇知於天子,用力於當世,其功謀豈可勝道者哉。而方且屈跡小官,與俗湛浮,其瑰瑋倜儻之氣無所洩,託一書以自見。悲夫!世之懷奇見,不得施設,鬱鬱守窮廬者,豈獨際卿。余於是乎有感焉。

跋竹窗遺稿

竹窗遺稿者,亡友具容之所作也。君天才甚高,未嘗苦學,而所得兼人,其詩淸俊典麗,往往逼古。不幸早死,秀而不實,嗚呼惜哉!余從其家,求得百餘篇,撰爲一卷,傳之同好,庶幾無致泯沒。君爲人純厚質直,有長者風。在家,無纖毫過差。居官,能以愛民爲心。與朋友交,義而信。嗚呼!其不可泯沒者,豈獨詩而已哉。君卒之明年壬寅仲秋。石洲,題。

竹梧堂記

羽之靈者曰鳳,出于丹穴,飛子四海,非梧桐不棲,非練實不食。練實者,竹實也。高翔遴集,與時顯晦,故君子有取焉。余友林子定,築室于錦水之涯,其園十畝,鉅竹千梃,切切交峙。老梧一株,直堂之東隅,乃以之二物名堂,蓋卽其所有,而託義於鳳也。仲秋之日,余往造馬,梧至夜,山月斜明,梧陰在地。有風颯然,從竹所起,徘徊中庭,轉入軒戶。子定欣然曰:「此亦足老死無戚戚者否。」余應曰:「諾。雖然,時有否泰,道有顯晦。庸詎知子定不蹌蹌而儀于姚,噦噦而瑞于姬耶。若然者,子定欲久有此,得乎?」子定不語,垂頭而睡。余喟曰:「鳳兮鳳兮。」遂執燭以記。今年萬曆戊戌,余花山權某。

花下小臺記

堂之東,有小丘,其始棄地也。孟夏之初,課隷人刜奧草,去朽枿,作小臺于櫻桃樹下。其大受牀,其高及堂。旣成,戴小烏巾,手執唐人詩一卷,偃仰乎其上。鳥聲花影,不違酒壺茶鼎之內。余始而適,中而失其所以適,終而未嘗適也,未嘗不適也,或言必有脩簷廣宇而後,可以游息者,余不信焉。

伯氏行狀

公諱韡,字汝晦,先君之長子也。先君初娶忠勳府都事鄭公承休之女,以嘉靖庚子正月四日丁酉,生公,生一歲而慈氏卒。公少敏於學,旣長,病酒癈擧子業。居家不治生產,少交遊,左右書史蕭然也。萬曆己丑,以門功補典設司別提。壬辰之亂,脫身南走,就食兩湖間。癸巳,奔先君喪,服闋,流寓湖西,艱窶屢年。戊戌三月二十五日寢疾,終于大興縣女壻朴瑄之家,享年五十九。無財不克返葬,遂窆于其縣某鄕某原。

公平生酷好唐人詩,雖流離困頓,未嘗釋手,喜作七言絶句,語頗淸新。嘗夢作二句云:「來自空中來,去向空中去。」自知不能久於世,杖策徒步,行數百里,者繼母于海州,歸數月而卒,嗚呼可哀也已。妻某郡李氏,判官光澤之女,年五十八,先一月卒,同葬。凡生男一人女二人,長女卽朴瑄妻,餘未婚,俱死於亂,外婦之子一人曰斗星。

姊夫李上舍表石陰記

君諱晟,字景明,姓李,咸安人。曾祖曰世應,封咸安君。祖曰霽,忠勳府經歷。考曰彥亨,擧人。妣文化柳氏,郡守德男之女,以嘉靖庚戌某月某日,生君。性孝友力學,持身接物,務合古禮。旣登司馬,屢擧不第。萬曆壬辰,海寇張甚。君奉母逃之山谷,雖顚沛,供子職益勤。時流民食乏,或以金帛,入賊營爲市。君痛禁,僕隷不得與賊通貨。八月某日,遇賊被害,壽若干。次子孝曾從死,母柳氏妻權氏,長子孝閔及二女,不爲賊得,收君尸權厝于高嶺。明年癸巳,孝閔以毀死。又三年丙申,權氏易棺衾,窆君于高陽之瓦窯谷。二子俱無後,女長適參奉李瑱,次適士人洪靌。權氏安東大姓某之孫,某之女,有至性賢行,哀君生不得有所施,恐死而遂泯,立石表墓,且告其弟韠曰:「可無辭。」韠於是乎記,時某年某月某日。

祭宋聘君文

嗚呼!天不欲使斯民見太平耶。不然,夫何以公之有志乎經濟,而卒不得施耶。天之保祐善人,其卒茫茫而不可恃耶。不然,夫何以公之積仁潔行,而遽至於斯耶。

嗚呼!卓絶之行,宏博之論,吾不復見其人也。方公之逝也,我在西州。其殯焉,不得撫棺而盡哀。其堋焉,不得視公之柩入于土也。豈但我之抱恨終身,抑恐長逝者魂魄,有憾於冥冥之中也。

嗚呼!先民有言:死者復生,生者不愧。敎公之諸孤,卒以成人,揚公之志行,以傳諸後,儻可以少蓋前愆,公其知耶,其不知也耶。

酒肆丈人傳

昔者,邵子居洛。一日,乘小車,賞花於天津橋,憩于酒肆之傍。見一老翁,鬚鬢皤然,鉤簾而坐,左手獵纓,右手指邵子曰:「汝非邵雍耶。」邵子拱而對曰:「然。」曰:「汝非折天地之和,離陰陽之會,漏神之機,洩道之密,以取媚於世者耶。若汝者,古謂之天刑之民。」邵子矍然逡巡而進曰:「夫子何罪雍甚耶,雍自少時讀先王之書,至于今四十餘年矣。言不敢有悖乎理,行不敢有違乎道,夫子何罪雍甚耶?」丈人齤然而笑曰:「甚矣難悟哉,子之惑也。居,吾語汝。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極,昏昏嘿嘿。二儀相軋而萬化出焉者,非有所輔相而然也。五氣順布而四時行焉者,非有所裁成而然也。邃古之世,其君愚芚,其民朴鄙,不識不知,乃蹈乎大方。凡天地之間,有生之類:躶者、毛者、羽者、介者、鱗者、惴耎者、肖翹者、趯趯而啾卽者。咸得其所,若此之時,可謂至德也已。自伏羲畫卦,而大和散。文王之演,孔子之翼。而元氣磔,於是天下智者紛紛而起曰:『我善言易象。』相與跪坐而說之,爲剛柔消長之辨者,盈滿海內矣。是故,雲氣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黃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噫!作易者之過也。今汝盜竊陳搏之餘論,作爲詭說,命之曰先天之學,誇奇以眩俗,矜僞以惑世。噫!亂天下者。必子之言夫。」

邵子曰:「雍聞天地之精,因卦以顯。卦畫之蘊,因辭以著,無非所以開物成務之道也。夫子以爲過,敢問有說乎?」丈人曰:「吾藏於酒肆百有餘歲,所釀日數十石。而其味不爽,故凡求酒者不之旁舍。何則,以能知酒之性而順以成之也。吾於萬物,唯酒之知,吾將以酒喩道可乎?夫酒之始也,渾然一氣耳,烏有所謂醇漓厚薄者哉。至於釃之漉之壓之篘之而後,淸濁分焉。於是醇者以漓,厚者以薄,而酒之性遷矣。夫至道之凝,非酒渾然歟。伏羲釃之,文王漉之,孔子壓之,而今子又將篘之,吾恐窈冥者昭然,昏默者的然,而至道鑿矣。然則所謂不敢悖者,乃所以悖之也。所謂不敢違者,乃所以違之也。我率天地之性而已,何所知哉,順天地之化而已。何所爲哉,夫一氣自運也。四時自行也,雨自施而物自壯也,而子亦放道而行而已矣。奈何竊竊焉知之,弊弊焉爲之,以自聖哉。」

邵子逶蛇匍匐,以面掩地,定氣而後言曰:「夫子之論至矣,雍敢不敬承明訓,然竊有疑焉,願夫子之卒敎之也。伏羲、文王、孔子。世所謂大聖人也。而夫子之言若此,然則彼三聖者,皆不足法歟。」丈人曰:「是故惡夫佞者,子歸乎,吾口閉矣。」邵子趨而退,上車三失轡,戃然不自得者間。從者曰:「先生若有不豫色然。」邵子喟然嘆曰:「我治聖人之術,亦已久矣,自以爲道在我矣。今聞酒肆丈人之言,我誠小人也,不敢更論道,不敢更說易。」程子聞之曰:「隱者也。」使弟子往求之,肆已空矣。君子謂自古有道而隱於市肆者,若嚴君平、司馬季主之倫多矣。酒肆丈人,甚言雖若不經,然往往與老、莊合,所謂遊方之外者非耶?

郭索傳

郭索者,吳人也,其先曰匡,佐神農氏,得治胃氣理經絡之術。嘗客游秦,秦人多病瘧者。匡至門,瘧輒已。自是,郭氏重於秦。匡子曰敖,敖于越王句踐。是時,越王方委國政於鬪蛙,蛙素習知郭氏,卜之不爲禮,乃去。自敖歷九代至索,索生而性躁,然有物外高致,避世亡在澤中,媻跚勃窣於蘆葦間,務滅其跡,不欲上人齒牙間。江湖人往往知其處,造而請,索不得已而與之遊。人雖盛設杯盤以待,然非其好也,有薦索於上者。上曰:「昔者太史奏,井鬼之分,必有異人,豈索耶?」使使強致之,欲授以喉舌之任。索兩擧手加額而謝曰:「陛下有命,臣雖赴湯鑊,所不敢辭。然臣介士也,薄於世味,寧游戲汚瀆之中自快,無爲有國者所羈,因沫涕飮泣。」上憐其志,且以其家世有橫草之功。詔以九江二淛松江震澤。爲索食邑。郭氏散處江湖間者甚衆。而獨索能以風致自顯。所與遊率韻人佳士。最與醴泉曹醇善。相許以氣味。人或請醇。索時時與俱往。雖有悲愁鬱挹者,索與醇在其左右,則必欣然樂也。漢將彭越之後,有曰蜞者,學擾孟之術,能像索形貌,人視之不能別也。然蜞外托君子,而內實陰賊,士大夫莫肯待以腹心云。漢武帝時,有郭解者,任俠行權,丞相公孫弘以法誅之。或曰,解,卽索之先也。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否。

太史公曰:「郭索,佳公子也。剛外而黃中,其學易者耶。觀其被堅執銳,凜然有橫草之氣,而卒死於草澤。悲夫!世或以無腸譏索,豈不過也。」

古石鐺銘

女奴於田中掘地,得一物塊然,叩之聲硜硜,剜土痕剔蘚紋,乃小石鐺也。柄三寸,中可受二升許。沙以磨之,水以滌之,光潔可愛。余命置諸左右,以供烹茶煮藥之具。時復摩挲以戲之曰:「鐺乎鐺乎。」與天作石者幾年,巧匠斲而器之。爲人家用者又幾年,埋在土中,不見用於世者又幾年,而今爲吾所得。噫!石,物之最賤且頑者。其隱顯之間,不能無數也如此,況最貴最靈者耶,遂作銘以刻之。得之日,乙朱正月十六。銘之日,其月之二十三。銘曰:「捨則石,用則器。」

四吾堂銘

食吾田,飮吾泉,守吾天,終吾年。

閑居四伴銘

書載道,渠載書。書爲筌蹄,況於渠。〈右書丌〉

大於壺,小於甕。小大之間,適其用。虛能受,貯以酒。下有禁,禁過飮。〈右酒樽〉

枕用木二寸二分。憑而睡,物化紛紜。周耶蝶耶,請質於君。〈右木枕〉

其形也,隅可反。其長也,身有半。鋪而坐,獨酌也,獨吟也。藉而夢,江湖也,山林也。雖有文茵錦席,吾不易也。〈右草座〉

梳銘

心不治,不正。髮不理,不整。理髮,當以梳。治心,當以敬。

自警箴〈二首〉

其一

勿謂無知,神鬼在茲。勿謂無聞,耳屬于垣。一朝之忿,平生成釁。一毫之利,平生爲累。與物相干,徒起爭端。平吾心地,自然無事。

其二

人不慕萬乘卿相,方可付萬乘卿相。士苟愛一分銀子,便不直一分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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