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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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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日

你要我随公使到某地去,这个想法我还不愿苟同。我这个人不大喜欢听人差遣,再说众所周知,此公是个很讨厌的人。你说,我母亲很希望我找个事干,这真使我感到好笑。我现在不也在干事吗?不论数的是豌豆还是扁豆,从根本上说还不是一回事?世上的事归根到底还不统统都是毫无价值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一个人只是为别人而去拼命追名逐利,而没有他自己的激情,没有他自己的需要,那么,此人便是傻瓜。

七月二十四日

你叫我不要把绘画荒疏了,承蒙你把这事放在心上,但是我想宁肯压根儿不谈此事,也比告诉你这段时间我很少作画好。

我从来还不曾如此快乐,我对大自然的感觉,乃至对于一块小石子,对于地上的一棵小草的感觉也从来没有如此充盈,如此亲切,然而——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的想象力如此薄弱,在我的心灵之前一切都在晃悠飘忽,我竟不能将轮廓捕捉;但是我异想天开,我若有黏土或蜡在手,我兴许就要将之塑造出来。倘若黏土保存的时间更长,那我就要取来揉捏,即使捏成一块饼也好!

绿蒂的肖像我动手画了三次,三次都出了丑;我为此十分苦恼,因为不久前我还是画得惟妙惟肖的。后来我就为她剪了一幅剪影,以此聊以自慰。

七月二十五日

是的,亲爱的绿蒂,一切我都愿为您操办和料理;您常给我任务吧,多多益善!对您我有一事相求:请别再往您写给我的字条上撒沙子。今天我把您的字条迅速按在嘴上,弄得牙齿吱吱直响。

七月二十六日

我已经下了几次决心,不那么频繁地去看她。可是谁能做得到呢!我天天都受到诱惑,心里天天都许下神圣的诺言:你明天别去啦!可是明天一到,我却又找个令人折服的理由,转瞬之间,我就到了她的身旁。要不就是她晚上说过:“您明天肯定来吧?”——这样说了,能不去吗?要不就是她让我办了件事,我觉得亲自去给她个回话才合适;要不就是天气好极了,我就到瓦尔海姆去,而到了那儿,离她就只有半小时路程了!——我挨她的吸力太近,弹指间就到那儿了。我祖母曾讲过磁石山的童话:船只如果驶得离磁石山太近,船上的所有的铁质的东西就一下子全被吸去,钉子纷纷朝山上飞去,船板块块散裂、解体,那些可怜人都要葬身大海

七月三十日

阿尔贝特回来了,我要走了;倘若他是最杰出、最高尚的人,无论哪方面我都要对他甘拜下风的话,那么我亲眼目睹他具有那么多完美无缺的品德,怎能忍受得了。——占有!——够了。威廉呀,那位未婚夫在这里了!他是个英俊、可爱的人,令人不得不对他产生好感。幸好迎接他回来时我没在场!要不我的心都会撕裂的。他十分庄重,有我在场时,他还一次都未吻过绿蒂。愿上帝奖励他的行为!为了他对绿蒂的敬重,我也不得不喜欢他。他对我很友好,我猜想,这主要是绿蒂的杰作,而并非他自己的感情;在这方面女人是很有办法的,而且自有她们的道理;她们若是能使两个爱慕者彼此友好相处,坐收渔翁之利的总是她们,虽然这很难做到。

虽然如此,我仍不能不敬重阿尔贝特。他沉着的外表同我无法掩饰的不安静性格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照。他感情丰富,深知绿蒂的价值。看来他很少有脾气不好的时候,你知道,人身上的坏脾气是种罪过,这是我平生最恨的。

他认为我是个很有才智的人;我对绿蒂的依恋,她的一蹙一颦、举手投足所给予我的热切的快乐,都增加了他的胜利,因而他更爱她。至于他是否有时因为小小的醋意使她苦恼过,眼下我还拿不准,至少,如果我处在他的位置上,在妒忌这个魔鬼面前是不会完全无动于衷的。

无论怎么说,总之我呆在绿蒂身边的快乐已经过去了。我该把这叫做愚蠢还是迷惘?——管这些名称干吗!事情本身就说明问题了!——我现在所知道的一切,早在阿尔贝特回来之前就都知道了;我知道,我不能向她提出要求,也没有提出要求——就是说,只要做得到,尽管与她关系亲密,也不抱什么奢望。——现在这个傻瓜只好干瞪着两只大眼,因为另一个人来了,从这傻瓜身边把这姑娘夺走了。

我咬紧牙关,嘲笑自己的可怜,两倍、三倍地嘲笑那些可能要我死了这条心的人,他们说,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这些草人,快给我走开!——我在树林里东跑西颠了一阵,到绿蒂那儿去,可阿尔贝特正陪绿蒂坐在花园的凉亭里,我不能再往前走了,我傻话连篇,语无伦次,出尽了洋相。——“看在上帝的份上,”绿蒂今天对我说,“我请您别再闹出昨天晚上那种场面了!你那时那么滑稽可笑,真是吓人。”——和你说句掏心话吧,我瞅准时机,他一有事,我便嗖的一下出了门,每当发现她独自一人时,我就喜不自胜。

八月八日

有些人要我们屈服于不可抗拒的命运,对这些人我给予了痛斥。亲爱的威廉,请你相信,我绝不是指你。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有类似的意见。从根本上说,你是对的。只有一点,我的挚友!世上的事能用“非此即彼”的套式来办的,真是微乎其微;感情和行为方式千差万别,就拿鹰钩鼻和狮子鼻之间的种种差异来说吧,真是林林总总,无以数计。倘若我承认你的全部论点是正确的,却又想设法从“非此即彼”中间溜过去,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你说:要么你对绿蒂抱着希望,要么就别抱希望。好,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就设法去实现希望,努力达成你的愿望;如是后一种情况,那就振作起精神,设法摆脱那可怜的、必定会耗掉你全部精力的感情。——我的挚友,你这话是出于好意,也说得很干脆。

可是,假如一个不幸的人正被日益恶化的疾病慢慢耗去生命而无法阻挡,你能要求他自己捅上一刀,一劳永逸地结束其痛苦吗?病魔消耗他的精力,不同时也摧毁了他自我解脱的勇气吗?

当然,你可以拿一个类似的比喻来回答我:与其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拿自己的生命孤注一掷,谁不宁肯截掉一只手臂呢?——我不知道!——我们还是别在比喻上兜圈子吧。够了。——是的,威廉,有时在一瞬间,我也有振作起来摆脱一切的勇气,现在,我只要知道该往何处去,我便往那儿去。

傍晚

我已经有好些时候没有记日记了,今天我又拿起日记本,看到我竟是如此有意识地一步步陷于目前的处境,真是大吃一惊!我对自己的处境一直看得很清楚,可是我的行动却像个孩子;现在我对自己的处境仍是一目了然,可是境况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八月十日

我若不是傻瓜,我的生活本可以过得最好、最幸福。像我现在所处的环境,既优美,又让人心情愉快,这是不易多得的。啊,只有我的心才能创造自己的幸福,这话说得对。——我是这个可爱的家庭的一员,老人爱我如子,孩子爱我如父,绿蒂也爱我!——再就是守本分的阿尔贝特,他没有以脾气怪谲和举止无礼来扰乱我的幸福,他待我以亲切的友情,在他心目中,除了绿蒂,我就是世上最亲爱的人了!——威廉,我们散步时彼此谈着绿蒂,要是听听我们的谈话,真是一大乐事。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这种关系更可笑的事了,然而我却常常为此泫然泪下。

他向我谈起绿蒂贤淑的母亲:临终前她把家和孩子都交付给绿蒂,又把绿蒂托付给他;从这时起,绿蒂就表现出完全不同的精神面貌,她井井有条地料理家务,严肃认真地照看弟妹,俨然成了一位真正的母亲;她时刻怀着热烈的爱心,兢兢业业地劳动,然而并没有失去活泼的神情和无忧无虑的天性。——我走在他身边,不时采摘路畔的野花,精心编扎成一个花环,随后便将它掷进哗哗流去的河里,看着它轻轻往下飘去。——我记不清是否已经写信告诉过你:阿尔贝特要在这里住下了,他在侯爵府上找了个薪俸颇丰的职位,很讨人喜欢。像他这样办事兢兢业业、有条不紊,我很少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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