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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二滦阳续录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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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刘香畹说,有位老儒生住在亲戚家,恰好主人的女婿也来了。这女婿是个无赖。两人合不来,不愿意同住在~个屋子里,于是老儒搬到另间屋去。女婿斜着眼笑,不知什么缘故。这间屋子也还雅致整洁,笔砚书籍都有。老儒在灯下给家里写信,忽然一女子站在灯下,不怎么漂亮,但文雅大方。老儒知道她是鬼,但一点也不怕,抬头指着灯说:“既然到了这里,就不能闲站着,剪剪灯花吧。”女子一下就把灯弄灭了,然后逼近老儒与他面对。老儒发怒,急忙用手抹一把砚中的剩墨,打在鬼脸上说:“以这为标记,明天找到你的尸体,砍成段烧掉!”鬼叫了一声跑了。第二天老儒告诉了主人,主人说:“有个婢女死在这间屋子里,常出来打扰人,所以晚上就没人住了。昨天没有地方安顿你,认为你年长德高,饱读诗书,鬼不敢出来。不料她还是现形出来。”老儒这才醒悟到主人的女婿暗笑的原因。鬼常在月下来往于院中,后来有人偶然遇见她,她就掩面急走。留心观察,她脸上仍然墨迹狼藉。鬼有形没有质,不知为什么能着色?这可能是有质的怪物,时间长了变成精魅,借婢女幻形。《酉阳杂俎》中说:“郭元振曾住在山里,半夜时,有个脸像盘子那么大的人突然出现在灯下。元振濡笔在这人的脸颊上题写道:‘长期戍边人都死了,长期征战马肥不了。,这人就不见了。后来他跟着樵夫散步,看见大树上有个白木耳,有好几头那么大,所题诗句就在木耳上。”这也是一个例子。

在乌鲁木齐,农家大多临近水源开垦粮田,并以此水灌田,房屋就盖在自家田边,所以不能与他人比邻而居。杜甫诗中所说的“一家村”指的正是这种现象。此地之人不负徭役,土地也不经人丈量,只要向官府交纳三十亩地的租税,就可以耕种几百亩。在深山穷谷之中,此类农户并不少见。右一次,驻守吉木萨的一些军士进山打猎,望见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大门紧闭,而院中却有十几匹马,这些马都配有马鞍和辔头。他们估计,此处定是被盗匪占据着,便鼓噪而上,将院子团团围住。盗匪们见官军人多势众,匆忙丢下锅灶帐篷突围而去。众官军怕盗匪们狗急跳墙,也就不再穷追。他们进到院内,只见满地尸骨狼藉,四周寂无一人。忽然,他们隐隐约约听到了啜泣声,寻声望去,只见有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儿,赤条条地被捆在窗棂上。他们给男孩儿松开绑绳,询问他何以至此。男孩儿说:“盗匪于四天前闯到我家,我的父兄与他们搏斗失利,于是全家都做了俘虏。每天,他们都要牵着两个人到山泉边洗净,然后再拉回来割肉烤着吃,几天来,全家男女七、八口已被吃净了。今天,他们在临行之前,把我也一样洗了洗正要开吃,其中一人摆着手制止了众盗匪。我虽听不懂额鲁特语,看他那手势,像是说要把我支解成几段,各自带在马上当作干粮。幸亏官军来到,他们才丢下了我,使我死里逃生。”男孩儿一边抽泣,一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军士们可怜他孤苦伶丁,便把他带回营地,暂且干些杂活儿。男孩儿告诉众人,说他家的地窖里埋着不少东西。军士们让他引路前去挖掘,挖出了许多钱币和衣物。众人细问男孩儿,才知道他的父兄也是盗匪。并从他口中得知,他的父兄在抢劫时,先要藏在驿路边的山石后,~旦看到有车辆远远而来,前后十里无救援之人,他们便突然闯出,杀死来人,随后把尸体装入车内推进深山,一直走到车子再也无法行进,便合力用巨斧将车子劈碎,连同尸体与行李一同抛入山涧,只将货物用马驮走。等走到马匹也无法通行的地段时,他们就把马鞍卸下来抛入山涧,将马放走,任其所往,然后背负着货物顺险峻小路而去。至此,离开行劫之处已有几百里了。他们潜回家中,将财物放入地窖藏上一两年,再派人伪装成商贩,绕道去辟展等地的集市上出售,所以多年来从未被人发觉,没想到这次被盗匪灭了满门。男孩儿因为年幼被官府免去连坐之罪,后来他在放马时跌入山涧死了,这一家便从此绝了种。这件事是我在乌鲁木齐军幕中亲身经历的,因为盗贼已死,便丢在一边不再追究了。今天想起来,这家盗贼行迹诡秘,不易缉拿,于是便来了盗匪,也算是惩治了他们的残杀之罪。盗匪吃人肉,十分贪婪,却留下了一个孩子,使他将家遭祸事的缘由向世间披露。这中间似有神理,而并非偶然。这家盗贼的姓名,我早已忘记了,只有男孩儿坠入山涧时,官府牒报中记录了他的名字叫秋儿。

佃户刘破车的妻子说,一天早晨起来乘凉、扫院子,看见屋后草棚里有两个人赤裸着躺在那里。她吃惊地喊来了丈夫,认出是邻居的女儿和打短工的。两人直僵僵地躺着,好像死了。不大一会儿,邻居也来了,心里明白女儿的事,但不知怎么会僵卧在这儿。大家用姜汤把人灌醒,这两人便不能再隐瞒了,说狠久以前就相约幽会,但没有时机。昨天雨后墙塌了一块,天色又阴暗,知道刘破车家草棚里没有人,便借这儿幽会。疲倦了之后便躺着休息,相恋着没有起来。忽然云开月出,照得如同白天。回看草棚里,却坐着七八个鬼,在指点着嘲笑他们,于是惊吓得昏了过去,如今才醒来。大家觉得这事很离奇。刘破车的妻子说:“我家一直没有鬼,鬼是为了看两人作戏跟来的。”先堂兄懋园说:“哪儿没有鬼?哪儿没有鬼在看人们作戏?只不过人有时能看见鬼有时看不见罢了。这事没什么奇怪的。”我想起福建的关公馆;这个馆是大学士杨廷璋任闽浙总督时重建的。有一次我出巡,杨公对我说:“你到了水口公馆,夜里见到什么不要害怕,不害人的。”我出巡时曾宿在这个馆中。夜里已插上门躺下。因天热,便把床移到窗下,隔着纱窗观察天晴天阴。当时天黑无月,但檐际挂着的六个灯笼还没有熄。只见院里有黑影,像是人形,在阶前或坐或卧,或立或走,却静静的没有一声。半夜里再看,黑影还在。一直到鸡叫时,黑影才渐渐缩入地下。问了一下驿吏,都不知有这事。我对杨公说:“你是大臣,应当有鬼神在暗中护从,我哪会有呢?”杨公说:“不对,在仙霞关以里,这儿是水陆要冲,是兵家必争之地。明代唐王以及本朝乏初的郑氏、耿氏,都曾在这儿战斗厮杀,死人不计其数。沉滞于此地的魂灵,趁着屋空无人住,便来占据了。有大官来则避了出去。”这也足以证明无处没有鬼的说法了。

老仆人施祥曾经说:“天下只有鬼最愚痴。鬼占据的房间,人大多不去住。偶尔有客人来住,不过是暂时居住而已,暂时让出来又有什么害处?但鬼一定要出来扰乱客人。遇到禄命旺盛、血气刚强的人,鬼大多败坏自己;甚至遭到符口的劾治,更是在劫难逃。即使不这样,人既然不来居住,房屋一定不再被修整,时间一长就坍塌了,嵬又住到哪里去呢?”老仆人刘文斗说:“这话确实很有道理,然而谁能将它转告鬼呢?你岂不比鬼更愚痴!”姚安公听到这话,说:“刘文斗的毛病就在于不愚痴。”施祥,小字举儿,与姚安公同年出生,八岁就成为姚安公的伴读。几年后,他才能默诵《千字文》。而打开书本,他却不识一字。但是,他秉性忠直,把主人的事当作自己的事看待,即使遭到怨恨也不退避。当时,家中事务对外依靠施祥,对内依靠廖媪,所以每件事都被处理得井井有条。雍正十二年,我十一岁,元宵夜偶尔买了几件玩具。施祥就启禀张太夫人:“四官人今天游灯市时,买了几件杂物。这点钱财本来不足可惜,只是先生明天就开馆上课,不知四官人是顾得游戏呢,还是顾得读书呢?”太夫人赞同说:“你说得有道理。”就收去我的玩具,把它们锁在箱里。这虽然是件小事,他却实在说了别人不好开口的话。现在,我眼前已没有这个人了,徘徊四顾,遥想过去,感慨万分。

先兄晴湖的第四个儿子汝来,小时聪明灵俐,我最喜欢他。也很懂得读书。他娶妻生子后忽然得了颠狂病。如果没人管他,就头发也不理,脸也不洗,夏天可能穿上棉衣,冬天可能穿上单衣。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也没有别的疾病,好像寒暑都不能把他怎样。叫他吃就吃,不叫他吃他也不要。有时到市上自己去拿饼吃,还叫儿童们一起吃,也不问价钱,剩下的也不吝惜。有时一两天找不到他,忽然自己回来了。一天,到处找也找不到他,有人说村外柳树林里好像有人。跑去一看,他已经端坐着僵硬了。他是迷乱而死的么?弄不清楚。他或是混迹于人世之中,历炼有所成果,缘份尽了而坐化死了?也不清楚。记得我从福建回到老家时,看见我还是按礼节跪拜。拜完突然说:“叔叔太辛苦了。”我说这是无可奈何。他又突然说:“叔叔不觉得辛苦么?”然后默默地退下去了。后来想起他的话好像有深意,至今也没有揣测透他的惠思。

姚安公说:庐江人孙起山先生进京城候选时,因缺少旅费,沿途只能雇毛驴驮东西,北方人称之为短盘。一天,他走到河间县城南门外,没雇到毛驴,正赶上天降大雨,便躲到一户人家的房檐下暂避。那家的主人见到他,怒冲冲地说:“盖房时你既没出过钱,也没出过力,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避雨?”说罢,将他推到雨地里。当时,河间县令正属空缺,孙起山到京城没几个月,便得到了这个职位。赴任时,那位房主认出了新县令,惶恐之余,后悔万分,于是便筹划卖房搬家。起山听说此事,将他召来,笑着对他说:“我哪至于同你们这些人斤斤计较。现在,你既然知道事情办错了,以后不再重犯,也算是登上了一条修身养性的途径。”随后他又讲了个故事:“我的老家有个人喜欢培植花木,一天夜里,他偶然起身来到院子里,发现有几位女子立于花前,仔细看看,一个也不认识。他明白是遇上了狐魅,急忙拣起一块石块扔了过去,并怒斥道:‘你们这些妖精,竟敢来偷看我的花!,一位女子笑着答道:‘先生于白天赏花,我们夜间观看,对您有何防碍?我们夜夜来此,花并不因此损伤一茎一叶,对花又有何防碍?瞧您那声色俱厉的样子,怎么吝啬到如此地步?我们并非不能毁掉这些花卉,只是为怕外人耻笑我们同您一般见识,所以才不干这种事。,说罢,众女子飘然而去。事后也没发生什么意外。狐仙尚且不与这种人计较,我难道还不如狐辈吗?”后来,那位房主仍是心中不安,终于搬得无影无踪了。起山叹道:“真是小人之见,居然把天下人都看怍小人。”

太原人申铁蟾好作香奁体诗,以寄托怀才不遇的感慨。他求见某公没得见,便戏作了一首无题诗道:“白灰围墙挂着罨画的楼,隔窗听见轻弹箜篌声。本来没有信使送信来,白自地叫游人停马等待。月中仙女应随着月中兔,织女只能等着牛郎。垂杨稀疏处离雕窗近,只恨珠帘没有钩起来。”这诗很有李商隐的风致。王近光说:“好像不该牵扯到织女,诬蔑神灵。”我说:“算了吧,织女告别牛郎,一年一次一相见,彼此隔着一条河什么事也没有?这是元稹的诗。‘海客乘船上空际,织女停了织机来相问。只为不怕牛郎妒,故意把支织机的石头赠给君,这是李商隐的诗。元稹的寓意在于莺莺,李商隐的寓意在于令狐。丈人们舞文弄墨,借题发挥,并与织女无关。申铁蟾的诗,也和元、李两人的诗差不多,不能说是侮蔑神灵。至于纯属虚构,却像真事一样,指出时间地点,冠以姓名,像《灵怪集》中所载的郭翰遇见织女的事,就大错特错了。诗人引用典故,涉猎许多人的文章书籍,不能一一加以核对。但是过于荒诞的内容,也不能示知道。自从《庄子》、<列子》用寓言阐述自己的主张之后,战国时期的诸子杂说更多。后来的谶纬及小说家又相继继承,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比如李冗的<独异志》诬蔑伏羲兄妹俩是夫妻,已属丧了良心。张华的《博物志》更诬及孔子,尤其像狗乱咬。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如今这些胡说还在流传,实在叫人痛恨。还有的人根据史料,穿凿附会。比如<汉书·贾谊传》中有太守吴公“爱幸之”的话,<骈语雕龙》一书便把贾谊归入到娈童之中,还加注释说大儒当了男色。<史记·高帝本纪》中说刘邦的母亲在大泽中,刘邦的父亲去,看见蛟龙在上面。后来晁以道的诗便有“杀翁给我一杯羹喝,龙种的由来说来话长。”认为刘邦是他母亲与龙相交生出来的,不是刘太公的儿子。<左传》中有成风私事季友、敬赢私事襄仲的记载。所谓“私事”,就是密切交结的意思,她们为的是谋求自己的儿子接替王位。后代的儒者只拘泥于“私”字上,连朱熹也有“这确实是大恶”的话。这样的例子也有很多。作为学者,应当考证真假,不能只顾炫耀博学非凡,而被人抓住话柄。

堂叔梅庵公说:我们家族中有两个少年(这是我年幼时听堂叔说的,已忘记他们的字号,大概也是伯叔一辈的人),听说某个墓上有狐狸的足迹,夜里携带猎铳前往,一起伏在草丛中侦察它们,背靠背地睡着了。醒来,却发现两人的头发交结在一起,贯穿缭绕成一团,一时间竞解不开来;二人互相牵制着,不能行走,也不能站立;稍微移动一下,就彼此喊痛。就这样二人连结苦恼到天亮,望见行路人,才叫他来,用佩刀割断头发,狼狈地回家。他们十分愤怒,想去报复狐狸。父辈说:“它们没有露出形状和声音,不是人力所能战胜的;况且人无故去侵扰它们,道理上也说不过去。你们的侮辱实际上是自己招致的,又有什么仇恨可言呢?报仇,必定失败更为惨重。”他们两人方才作罢。这是狐狸稍微戏弄他们,使他们警悟;而不严重伤害他们,激起他们必定来复仇,也可谓善于自我保全了。然而,稍微戏弄也能够激超怒火,不如深藏不露,使他们侦察一无所得,更是自我保全的上策。

太和门的台阶下,有个石匣不知叫什么名,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德脊斋先生说:“图裕斋的先父曾经负责管理修葺工程,曾打开看过。”去问他,他说:“里面都是黄色的细末,只有半匣,凝结在一起像土坯。仔细看好像是粮食年岁长了变成这样的。”我认为台阶左边的石阙既是贮放良种的地方,那么这个石匣中装的是粮食,较为合理。况且在圣驾的卤簿中,象背宝瓶里也装有五谷。因为耕种是宝,古训就是这样说的。周代八政主要的就是食,载于<洪范》中。制定制度时考虑得很深远。

北京宣武门城内,有五个类似坟头儿的土堆,外表砌了一层砖,当地人称之为五火神墓。当年,明成祖北征时,曾命火仁、火义、火礼、火智、火信兄弟五人制造飞炮,用这种飞炮在乱柴沟大破元兵。后来,明成祖因五兄弟精于造炮,怕他们恃此技而作乱,便将他们全部杀死,埋葬在宣武门内城根下。然后,在城门楼上立了五根旗杆,每逢年节,按时祭祀,使他们的鬼瑰有所归依,不出来作祟。后来,明成祖死后转生为崇祯皇帝,火家五兄弟则转生为李自成、张献忠等人,终于使崇祯被迫自杀,报了前仇。这种说法流传于民间,正史上并无文字记载,即便是明代多如充栋汗牛的杂记小说中,也从未提及其人其事。戊子年秋,我结识了汉军步兵校尉董某。董某告诉我,他曾听京城军营中的一位老兵讲:“那五个土堆,是京城的水位标志。京城内的地势,宣武门最低,每遇大雨,街巷中的积水与雨水汇集在一处,流到宣武门一带。每当夜间雨水过急时,守城吏卒便起床到五个土堆前观察水位,如果积水将要没过土堆顶部,他们就大呼其他吏卒开门,将水放走;如果积水没过了土堆顶部,城门就会被水堵住,无法打开了。如今,人们早已忘记了那五个土堆的作用,致使水流不能及时泄出,酿成水患。至于城门楼上的五根竹竿,是与白塔旁的信炮配合使用的报警装置。如果听到信炮轰响,那么白天则在竹竿上挂旗子,夜间则挂灯笼。这与五火神有何瓜葛呢!”这话似乎有理,可以令人接受。

科场中拔卷复查,被拔卷的考生心里大多不痛快,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否得中,还得看答卷的水平怎样。乾隆二十七年顺天乡试,我任同考官,阅到一张合字号舍的卷子。此卷的文章很有功底,但诗不怎么样。因为考试制度刚刚改试作诗,我觉得诗作差些还可谅解,便呈给了主考官梁文庄先生。已决定录取了,但在填写草榜时,梁公认为此卷中“为什么不改这种制度”一句,和下文的“改”字相矛盾,于是刷掉,另拨来一张合字号房的卷子补上,先给我看。这份卷子的诗中第六联道:“素娥冷冷清清地对着自己的影,玉兔正睡得香。”我已喜欢上了诗的秀逸,又看第七联写道:“吴刚倚树沉思,吟诗时想念许棠。”我不禁眉飞色舞地说:“吴刚的字是质,所以李贺在《李凭箜篌引》中说:‘吴质不眠倚着桂树,露水斜飘打湿了寒兔。,这首诗在各选本中都没有收录,没有读过《昌谷集》的人不知有这首诗。唐代华州乡试以《月中桂》为题作诗,许棠得了第一名。许棠的诗没有流传下来,如果没有读过王定保的《摭言》、计敏夫的《唐诗纪事》,就不知达件事。不必说你拨来这张卷,即便我知道有这么张卷,也会自动去调换。”这张卷子的考生就是朱子颖。放榜之后,已是九月了,他穷得连棉衣也没有。蒋心余常和他以诗唱和,便借了衣服给他穿,他这才能来见我,并带着他的诗作作为见面礼。我在乾隆二十一年扈从皇上到古北口时,路上车马拥挤,便到旅舍休息。只见墙上有一首诗,已剥落大半,只有三四句尚可辨认。我最喜欢其中“一条河喧流于人声之外,万山一直绿到马蹄下”两句。认为可以和“云中路环绕着巴山的绿色,林中河流响着汉水的声音”两句媲美。可惜不知是谁写的。打开朱子颖的诗卷,这首诗就在其中。由此才知彼此已在六七年前就相投合了。大家在一起叹息了好久。子颖对我极为尊敬,他去世后,两个儿子秉承父志,见了我仍有依依不舍之情。说起来,笔墨因缘实在不是偶然的,怎么能以拔房来定亲与疏的关系呢?

先师介野园先生任礼部侍郎时,扈从皇上南巡,病死在路上。他去世的前天晚上,有一颗陨星落在船前。死后,京城还不知道。施夫人梦见他骑马到门前,随从很多。但他勒马不肯进门,只派人传话说:“家里好好料理,我走了。”然后匆匆走了。施夫人在梦中认为他正扈从皇上,有急事去处理,没工夫进家门。醒来后心中不安。等到凶信报来,才知道那天夜里去世的。先生掌握科考大权,曾四次主持会试,四次主持乡试。其他考试几乎数不清。他曾写过一首《恩荣宴》诗道:“鹦鹉新班宴御园,摧颓老鹤也乘轩。龙泮桥上黄金榜,回见门生作状元。”这是丁丑年写的。于文襄公也赠了一联道:“天下文章同轨辙,门墙桃李半公卿。”可以说是对文人的最高称誉了。但、者给先生算命,说先生这一生能升到一品武官,以后也可能以将军的身份去镇守一方呢。先生笑道:“如果真像你的,那么我这个将军就是不好武的将军了。”他去世后,皇上很痛悼可惜,特地赠绘他都统之衔。先生虽在礼部任职,但兼任副都统一职。他扈从皇上就是用副都统的名义随行的。所以皇上就他的武秩追赠一级。卜者的推算也是很灵验的。

乩仙大多伪托古人,然而有时也稍有应验。温铁山前辈(名温敏,乙丑年进士,官至盛京侍郎)曾经遇到扶乩人,请问自己寿命有多长。乩仙判词说:“甲子年华有二秋。”他以为寿数为六十二岁。后来过了两年去世,家人才知道“二秋”是指两年。因为灵鬼有时也能先知命运。又听说山东巡抚国公扶乩请问寿数。乩仙判词说:“不知道”。国公问:“仙人难道会有不知道的事吗?”判词说:“别人的寿数毹够知道,您的寿数却不能知道。寿命的长短有定数,一般人只是享尽他所应有的寿数而已。如果是封疆大臣等担负国家重任的人,执掌生杀予夺的大权,一件政事处理得当,那么千百万人都受到他的福惠,寿数就可以增加;一件政事处理不当,那么千百万人都受到他的祸害,寿数也就可以减少。这就是司命之神也不能预先注定,何况是我?难道没有听说苏误杀两个人,减寿两年;娄师德也误杀两个人,减寿十年吗?既然这样,那么寿数的事,您应当问自己,不必来问我了。”这话讲得确实有道理,恐怕他所遇到的居然是真神仙了。

族叔育万说,在张歌桥的北边,有人看见有黑狐狸醉倒在场院的屋子里。开始这人想捉住它,后来想到狐狸能让人发财,便给狐狸盖上衣服,坐在一边守着。狐狸睡醒后,左抻右伸,便变成了人。狐狸极感谢这人的守护,便和他交上了朋友。狐狸时常送些礼物给他。有一天他问狐狸:“假设有人藏在你家,你能使他隐藏起来不暴露么?”狐狸说:“能。”他又问:“你能附在人身上飞跑么?”狐狸说:“能。”他便恳求道:“我家极穷,你所给的钱财还不足以维持生计;而你时常赠我钱财,我又感到惭愧。如今村里的某甲极富,而且怕打官司。不久前听说他要雇一个女人做饭。我想叫妻子去应聘,干几天,弄叫她找机会逃出来藏在你家里。而我则以妻子在某甲家失踪为由要告官。我妻子还有些姿色,我可以诬赖他见色起意,便能迫使他给我一大笔钱。得到钱之后,你就依凭在她身上,使她跑到某甲的别墅里,然后叫人在那儿找到她。这样,我就很感激你的恩情了。”狐狸答应照他说的做。他果然得到了许多钱。他把妻子找回来后,某甲因他的妻子是在自己的别墅中找到的,也不敢再说什么。不料这人妻子的疯病竟不好了。她常常梳妆打扮,夜里好像和人在一起嬉笑,而不让丈夫靠前。这人急忙去找狐狸,狐狸说没这个道理,便亲往观察。回来后,狐狸跺脚道:“坏了,这是某甲家楼上的狐狸看上了你的妻子,乘我不在时迷住了你妻子。这狐狸我对付不了,这可没法子了。”这人哀恳不已。狐狸板起脸说:“比如你们村里的某某,凶暴如虎,假使他强占了别人的女人,你能帮别人去理论么?”后来这人妻子的癫狂病越来越重,并且把丈夫的阴谋都揭露了出来,医生针灸、术士镇治都无效,终于因痨病而死。村里的人都说,这人像鬼那么狡黠,又有狐狸的幻术帮忙,应该没什么差错了。不料狐狸引来了狐狸,好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样。古诗中说“利”旁倚了一把刀,贪人自己害自己。一点不差。

我的门人王廷绍说:忻州有个人,穷得把老婆卖了。过了不到两年,这女人忽然自己回到家里,说是当初被卖之后,便让人带到一户人家中。跟着又来了一个道士,带她进了深山,她甚为惊恐。但转念一想,自己已被卖了,只好听天由命。道士下令,让她闭上双眼,刹时间,她只听得耳边风声飕飕。不一会儿,道士让她睁开眼时,她已经站立在一座山峰顶上了。峰顶上有些整洁而华丽的殿堂,里面走出来二十几位女子,来到她面前,热情地向她问候,并告诉她,这里是仙府,呆在此处不会吃苦的。她问:“让我到这儿,有什么事?”女子们答道:“和我们一起,轮流侍候祖师睡觉。此处金银堆积如山,珠宝玉器、绫罗绸缎、美味珍馐应有尽有,若要用时,可以驱使鬼神去办,他们随叫随到。咱们的吃穿用度,可以比拟王侯。只是每月需经历一次小小的痛苦,不过没什么关系。”然后指点着说:“这儿是仓库,这儿是厨房,这儿是咱们的住处,这是祖师的居室。”她们指着最高处的两间屋子说:“达儿是祖师拜月、拜北斗的地方,那儿是祖师炼银的地方。”这里也有供驱使的下人,但除祖师外,再没有一个男的。从这以后,这女人白天被祖师叫去一块儿睡觉,到了夜晚,祖师登坛礼拜,女人们则各自回房就寝。只是在月经来潮之后,祖师使命她们脱光衣服,然后用红绒制成的大绳子,将她们捆在一根大圆木上,手脚丝毫不能动转;再用棉团堵住她们的嘴,使她们无法出声。祖师拿着一根筷子一样的金管儿,在女人们身上找寻脉穴,随后,将金管儿刺入她们的两臂两腿的肉里,吮吸血液,那祖师看上去既狠毒又残酷。吸完后,祖师用药末涂在她们的伤口上,她们立时便不疼了,伤口也结了痂。第二天,痂脱落掉,皮肤则完好如初了。这座山峰的峰顶地势极高,每当云雨到来,皆须向下俯视。忽然有一天,狂风骤起,墨一般的黑云向山顶压下来,雷光电闪,在空中激烈地喷射。那情势令人十分恐怖。祖师惊慌失措,忙将二十几个女子一齐唤来,全部脱光衣服把他环抱在中间,形成肉体屏风。雷光电火几次冲进室内,都近不得他的身,只好一掣即回。不一会儿,一只簸箕大的龙爪伸了进来,在人丛中将祖师抓了去。接着,霹雳一声巨响,震动了山谷,一时间天昏地暗。这女人昏昏沉沉如同在做梦,稍清醒后,她发现自己已躺在路边了。从当地人口中,她得知此地离家不过几百里。她用手镯换了几件衣服以遮蔽身体,一路要着饭回到了家中。忻州地区,还有人见过这个女人,她面色枯槁,不久便病重而死了。她的精血已经被道士采吸一空。根据这史人所说的,可以断定,那道士乃烧金御女之徒。他的法术如此灵通虚幻,尚不免被天庭诛杀,而那些没有得到真传,仅仅受骗子蛊惑,而希冀成为神仙的人,不是太颠狂了吗!

江南吴孝廉,是朱石君的门生。他有高才却不幸早死,他妻子发誓殉死,几次上吊却没有死。忽然孝廉在灯下现形说:“换上花衣服就死了。”妻子照他的话去做果然死了。孝廉的乡人记录了他的事迹征诗.作诗的人很多。我也写了两首律诗。朱石君为他写了墓志铭,对他的坎坷不遇,烈妇的慷慨殉情,都深为惋惜,但对他灯下现形的事只字不提。有人怀疑是他的同乡虚构出来的。我说:“这看法不对。文章有流派,各有自己的体裁。郭璞注《山海经》、《穆天子传》,对于西王母的事详细铺叙。注《尔雅·释地》时,就“西至西王母”一句,只写了“西方昏荒之国”,不再多加解释。因为注释经书的体裁就该这样。刻在鼎碑上的文章和史传相呼应,不能和小说、杂记等同,也不能和词赋相同。朱石君博览群书,他不把这事写到墓志铭中,是根据古文法则,怎能说是因为那件事不真实而删去不用呢?我年岁大了,好忘事,记得吴举人名叫承绂,烈妇的姓名竟忘。姑且把大概记,等扈从皇上回京,再进一步考查他们夫妇的事迹。

老仆施祥曾骑马夜行到张白,四野空旷无人,黑暗中有几个人扬泥沙,马惊叫不往前走。施祥知道是鬼,叱喝道:“我没进入你们的坟墓中,为什么来侵犯我?”群鬼们嘲弄道:“我们在玩我们的,谁和你讲道理?”施祥怒道:“既然不讲道理,就是要找杖打。”随即下马,用鞭子横扫。混战了好久,他渐渐支持不住了,马又乱蹦乱跳地碍事。正在急迫之中,忽然远远地看见一个鬼狂奔而来,厉声叫道:“这是我的好朋友,你们不要乱来!”群鬼便都散去了。施祥上马跑了回来,也没来得及问那个鬼是谁。第二天,他带着酒来到昨夜打斗处祭奠,祈求鬼魂出来,但寂然没有反应。施祥的朋友,不过是些砍柴的、喂马的、屠户、卖酒的之类下人,但在九泉之下,还在念念不忘老朋友的情谊。

门人吴钟侨曾经作有《如愿小传》,寓深意于滑稽之中,是一篇游戏文字。后来,他做四川一个县令,正值金川之战,因监运火药死在路上。他的诗文都已散佚,只有这一篇偶尔从故纸堆中翻出,附录在此。<如愿小传》其文辞为:如愿是水府的女神,以前彭泽湖湖神青洪君赠送庐陵欧明的就是她。因她事事都能满足别人的请求,所以有“如愿”这个名祢。处处都有水府,能否遇上水神,却是由每个人的福禄和命运决定的。有四个人一起访道,遍游江海,到处寻觅,遇到龙神召见。龙神说:“鉴于你们精神至诚而有上进心,我现在赐给你们每人一个如愿。”就有四位女子出来随从他们。其中一人任何请求都获得满足,过得极其适意,没过几个月就病得快要死去,女子说:“今世的享受,都是前生的积德。你前生的积德,这几个月已消耗完了。请让我回去复命吧。”这个人果然死去。又有一人的请求没有不实现的,却还不觉满足。到了冬天,他请求弄来像瓜那么大的鲜荔枝。女子说:“溪壑可以填满,这个要求却不能满足,这不是神道所能供给的。”她也因此而离去。另有一人的请求,有实现的,也有未能实现的,他因此责怪女子。女子说:“神道的能力,也有差别,我有能做到和不能做到的事。然而,太阳当空必定西斜,月亮丰满必定亏缺。有不能满足的事,正是你的福份。你没有看到那个已经去世的人吗?”这个人警惕起来,女子就跟随他而不离去。还有一人虽然得到如愿,却从不曾有什么请求。如愿有时主动替他做点事,他也皱起眉头表示不安。女子说:“你的道德高尚,你的福泽深厚,天地明鉴你,鬼神保佑你。没有请求的获取,比有请求的获取高十倍。你叮无须我的帮助,我只在暗地里帮助你而已。”此后,四位如愿相遇,各人说出自己的经历,有的欢喜有的感叹。她们说:“可惜啊,去世的人已听不到这些了!”这是吴钟侨弄笔游戏之文,偶尔为之,以资惩劝,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如果写起来累牍连篇,动不动就成卷成帙,就不是应有的著书体裁了。

郭石洲说:河南有一位巨富,为官多年,期满后归于故里,年纪已六十多岁了,但身体强壮,宛如壮年男子。他身边总是养着三、四个小妾,到她们二十多岁时,便置办妆奁将她们嫁出去,此时她们仍是白壁无瑕。娶她们为妻的人都暗中赘颂这位富翁的美德,一些人家也乐于将女儿卖到他家为妾。然而,这些女子在他家时,同床其共枕,亲热狎昵,与常人并无不同。有人以为,他只是取女子们的经血做药饵,以补养身体。有人则认为,他不过是为了满足耳目之欲,因为他已经衰老,早已不能再过性生活。然而到底怎样,却始终弄不清楚。后来,他家的丫环老婆子将隐情泄露出来:实际上,他是通过另一种方式玩弄了这些女子。有位老朋友悄悄向他问起此事的真假,他并不隐讳,却坦白地说:“我血气还很旺盛,尚不能断绝色欲。如果与女子过性生活,仍有可能生儿生女,我怕那会成为我身后的累赘;如果搞同性恋,又怕丑闻传出去,被子孙们笑话。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个办法。”此事实为创举,真是前所未闻。若说闺房之中的事,可谓无所不有。床上之事,更不可深谈。这位富翁年年换妾,使良家之女承受着再嫁的名声,似乎于人有损;但是,他并不延误女子们的婚期,不破坏她们的贞洁之体,又似乎于人有恩。这种公案,真是无法断定谁是谁非。前辈戈芥舟说:“其中的是非并不难断,这个富翁正是仗着他的财势,无视法律而纵欲害人的。当年,大盗窦二东行劫之后,必要给受害者留下御寒的衣服、还乡的路费,自以为很有德行。这个老富翁的所谓思德,同窦二东没什么两样。

有位叫丁一士的人,矫健有力,并练习技击、跳跃的武术。两三丈高的地方能纵身上去,两三丈宽的地方能一下跳过去。我小时曾请他表演。他叫我站在一个过厅中,我面朝前面,看见他在前面和我相对而立;我转身向后面,又看见他在后面和我相对而立,这样右七八次。原来他是从屋脊上跳过去的。后来他到杜林镇碰见了一个朋友,两人在桥边的酒店中喝酒,喝到高兴处,两人站在河边。朋友说:“你能跳过去么?”他应声跳过去了。朋友又叫他跳回来,他又跳了回来。脚要踏到岸边时,不料河岸已塌,丁一士也随之掉到河里,顺流而去。他不会游泳,只能从水中跃起几尺高,但只能直上而不能向旁边跳上岸,于是又落入水中。这样跳了许多次,终于淹死了。天下最大的祸患莫过于有所依仗。依仗钱财的因为钱财倒霉,依仗势力的因为势力倒霉,依仗智谋的因为智谋倒霉,依仗气力的因为气力倒霉。因为有所依仗就敢于冒险。田松岩买了一根劳山手杖,自题诗道:“月夕花晨伴我行,路当坦处亦防倾。敢因恃尔心无虑,便向崎岖步不平!”这是饱经世故的经验之谈,可以作为座佑铭。

沧洲憩水井有位老尼姑,叫慧师父,不知这是她的名字还是她的号,也不知是否这个慧字,只是人们都这么沿习着称呼下来。我小时,看她来往于外祖父张雪峰先生家。她守戒极严,连糖也不吃。她说糖也是用猪油做的。她不穿皮衣,说穿皮衣服跟吃肉一样。她也不穿绸绢做的衣服,认为一尺绸绢,是一千只蚕的性命换来的。供佛用的面食,她一定要自己做,说市上卖的,加工时都用脚踩。烧香时,她一定要用火石打火,认为灶火不干净。她的斋饭清淡,自给自足,从来不忙忙碌碌地去募化。外祖父家有一位女仆,施舍她一匹布。她仔细审视了布之后认了出来,说:“施舍必须是自己的东西,才能成为功德。府上因丢了这匹布,有好几个小婢挨了打,佛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东西呢?”女仆坦白说:“原先以为有几十匹布,未必能一一点查,所以就给拿来一匹。不料连累了别人挨打,天天诅咒,我的心中实在不安。所以布施这匹布以忏悔恕罪。”老尼把布扔还她说:“你为什么不偷着送还原处?这样别人也叮以洗清自己,你也可以心安。”女仆死了几年之后,老尼的弟子把这事透露了出来,所以人们才知道。乾隆十九、二十年间,她已七八十岁了。有一天她忽然来到我家,说要去潭柘寺拜佛,为小尼姑受戒。我偶然说到上述之事,她摇头说:“哪有这事,是小尼姑们乱嚼舌头。”在座的无不叹息她的忠厚。临行,她求我为佛殿写一幅匾额,我托赵春涧代写。她合掌说是谁写的,就请签署谁的名,在佛前不要打诳语。待换上赵春涧的名字后,她才拿走了。后来她再没来过。近来问起沧州人,竟没有人知道她。又,景城天齐庙有位和尚,是住持僧果成的第三个弟子。士绅们敬重他,都称他为三师父,倒把真名给忘了。果成的弟子大多不怎么样,都托着钵游食四方。只有这位三师父坚持师祖的作风,他没有名山大刹中知客僧的那种市侩气,也没有法座禅师的那种娇贵气。他守戒勤苦,即便是千里路程也背着包步行,从来不乘车骑马。先兄晴湖曾在路上遇到他,苦苦邀请他上车,他始终不肯。官员来到庙中,他对待他们的礼节并没有增加,农夫村叟来到庙中,他对待他们的礼节并不减少。布施多的、布施少的、不布施的,他都同样对待。他诵经之余,只端坐于一室中,以致来人以为庙里没有人。他的行事也只是如此而已,但乡里无论男女,没有不说三师父道行清高的。待问到道行表现在哪儿?清高表现在哪儿?人们就茫然回答不上来了。三师父能够感动人心,不知是什么原因。就此我曾问姚安公,他说:“据你所见,他有不清高的北方么?没有不清不高的地方,就是清高。你认为必须像飞锡、杯渡那样才算是了解一切的和尚么?这一尼一僧,也是佛门中独有此行为的人呵。”

中国之大,通奸偷盗之事无地不发生,也无日不发生,都不足为怪。至于偷盗而又有别于偷盗,却不能不称为偷盗,通奸而又有别于通奸,终究不能不称为通奸,那就够奇怪了。偷盗而别人容许他偷盗,通奸而别人容许他通奸,那就更为奇怪了。却又有相互接触立即爆发,相互牵制立刻平息,爆发时如水沸一般强烈,平息时如电闪一样迅速,不更是奇怪中的奇怪吗?舅舅安五章公说,有一个中年丧偶的男子,已有儿子了,又买进一个有夫之妇作继室。幸亏他控制有术,还可相安过日子。不久,这个人死去,他平时的积蓄都由继室掌管。他的儿子听到一些风声,就向继母索取钱财,但事无佐证,继母不承认。后来,儿子侦察到钱财贮藏的地方,就在夜里挖墙洞进入室内。正当他打开箱子准备将钱财拿走时,被继母发觉。她大喊有贼,家中仆人惊起,各人拿着器械冲进来。儿子仓皇从墙洞里爬出,被仆人迎面一棒击中,立刻倒在地下。家仆们就从墙洞里爬进室内去搜查别的盗贼,听到床下有喘息声,大家呼喊还有一个贼,一起将他拉出捆缚起来。等到取来灯烛仔细一看,额头打破昏倒在地的是儿子,躲在床下的却是以前的丈夫。儿子苏醒之后,与继母各执一词。儿子说:“儿子取父亲的钱财,不是偷盗。”继母谎:“妻子归依前夫,不是通奸。”儿子说:“前夫可以再次结合,却不可私下幽会。”继母说:“父亲的钱财可以索取,却不可偷窃。”两人互相责骂,势均力敌。第二天,族人秘密商议,认为诉讼则必定两败俱伤,徒然玷污门风。就私下里替他们调解,将父亲留下的钱财都归儿子,听凭继母自己归依前夫,这场风波才平息下去。然而,已经“鼓钟于宫,声闻于外”了。先叔仪南公说:“这件事巧在相互碰上,这是天意。之所以会导致这件事,却是人为的。如果不娶这个有夫之妇,哪有什么儿子偷盗、继室通奸的事?他所凭借的,是自己能够驾驭继室和儿子,却不懂得在生前能驾驭,在死后却不能驾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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