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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如是我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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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故叔父仪南公说:有王某、曾某,一向是好朋友。王艳羡曾的妻子,趁着曾某被强盗所诬告做为由头,暗中贿赂狱吏把他弄死在牢狱里。王正在谋求媒人说合,心里忽然自己感到后悔,就放弃了原来的计划,打算作功德来解除冤仇。既而一想佛法有无尚不可确知,于是他迎请曾的父母妻子到家里,奉养十分周到。像这样过好几年,耗费了他家财的一半。曾的父母意下觉得自己不能安心,要想把媳妇给王。王竭力推辞,奉养得更加小心。又过了几年,曾的母亲病了,王侍奉汤药,衣不解带。曾的母亲临死时,说:“长久承受厚恩,来世用什么来报答呢?”王于是叩头流血,具体陈述了实情,恳求她到阴间见到曾的时候,代为解释。曾的母亲慷慨地答应了。曾的父亲也手写了一封信,纳入曾母的袖子里说:“死后果然见到了儿子,把这个交给他。如果再要结怨,黄泉之下就不要相见了。”后来王替曾的母亲经营丧葬,督工辛劳困倦,在墓穴的旁边打盹,忽然听到耳边大声说:“你我的冤仇固然已解,但你有一个女儿,忘记了吗?”一惊而醒,于是就把女儿许嫁给了曾的儿子。后来王竟然得到善终。以必然不能解开的冤仇,而用不能不解开的情意来感动他,真是一个狡诈的人啊!但是像这样的冤仇还可以解开,可知没有不可以解开的冤仇了,这也足以用来劝勉那些能悔罪的人。

堂兄旭升说,有个女乞丐,对婆婆很孝顺,曾饿倒在路旁,手里捧着一碗饭,却决不肯吃一口。旁人问及,她说:“婆母还没有吃呢。”她提到,当初是跟婆婆一起讨饭的,只是听婆婆的吩咐行事。一天,她们一起住在一所古庙里。夜静时分,忽然听见殿堂之上有人厉声说:“你为什么不避开孝妇,让她受了阴气得了病?”另一人说我手里拿着紧急檄文,仓卒间没有看见她。又听到斥责道:“忠臣孝子,头顶上必有数尺高的神光照耀,你难道是瞎子,没有看见吗?”不一会儿,便传来鞭棍的击打声和人的呼号声,好久才平静下去。第二天,她们进了村,果然听谎有个女子到田里送饭时被旋风吹着了,患了头痛病。问及她的日常行事,果真是以孝著称。女乞丐为此深深感动,更加精心地侍奉婆婆,常恐照顾不周。

旭升又说:县吏李懋华,曾经因事到张家口。在居庸关外,夜间迷失了道路,暂时进入山畔神祠中休息。忽然,灯火晃耀,远远望见车马杂,就要来到祠门。他想这是神灵的队伍,就伏匿在了廊庑下面。只见几位贵官并肩进入祠堂落坐,左侧似乎是城隍,中间的四五位则不知是什么神。几个冥吏抱着记录册陈列在案上,诸神一一检查起来。李懋华偷听他们说些什么,原来是勘验某郡的善恶。一神说:“某个媳妇事奉公婆不失礼节,不过也只是礼节上做到了孝,感情上却没做到。某个媳妇也能讨得公婆欢心,可是退离公婆就向丈夫发泄怨言。”一神说:“现在世风日下,人情日薄,神道也是讲究与人为善的。冥司法律规定孝妇延寿十二年。这两个媳妇减去二分之一,延寿六年就可以了。”众神都说:“好。”一会儿,一神又说:“某个媳妇事亲上达到了至孝,可是又很淫荡,如何处理呢?”一神说:“按阳世法律,犯淫罪只是打板子,而不孝则要杀头。可见不孝罪重于淫罪。因不孝的罪名重,所以孝子的福也就大。轻罪不能抵削大福,应该免去她的淫罪,只就她孝的考面酌情加福。”一神说:“服劳奉养老人,这只是孝的小节;亏行辱没公婆,这却是不孝的大节。小孝的功绩难赎大不孝的罪过,应该不论她的孝顺,只就她淫的方面酌情论罪。”一神说:“孝是一种大功德,不是其他罪恶所能掩挡的;淫是一种大罪恶,也不是其他善行所能赎免的。应该各有所报,其淫罪受恶报,其孝德受善报。”侧坐的那位神恭敬地弓腰请示说:“罪和福是否可以相抵呢?”神扭头对他说:“用淫来削夺孝的福,那就会使人怀疑孝顺得不到福;用孝来免除淫的罪,那就会使人怀疑淫乱也是无罪的。罪福相抵恐怕是不可以的。”一神隔着坐位说:“由于孝的原因,就是达到至淫的程度也不加罪,这不就使人更加懂得应该孝顺了吗?由于淫的原因,就是达到至孝的程度也不加福,这不就使人更加懂得应该戒淫了吗?罪福相抵比较妥当。”一神沉思了好久,说:“这件事的处理,关系相当重大,可以请示天曹后再决定。”话音一落,众神全部站起身来,各自登车散离神祠。李懋华是一位阅历很深的老吏,十分娴熟狱案文牍,他暗中记下了众神的发言,反复思考,自己也没能决断出应该如何处理这个众神没能处理的孝妇问题。不知天曹将会对此作何判断。

听董曲江说,在邻县住着一个寡妇。在一个夏天的晚上,有个贼撬开她家的窗户跳了进来,趁她熟睡的时候把她奸污了。她惊醒后呼救,贼人只得逃跑。后来寡妇怨愤交加地死去,自己最终也不知道这个贼人的姓名。过了四年后,村子有个叫李十的人被雷电击死了。这时有个老妇人合掌念佛说:“这回寡妇的冤仇总算报了。当时她呼救的时候,我亲眼看见李十跳墙逃出来的。只是我怕他行凶,才没敢说出。”

西城将军教场的一所住宅,周兰坡学士曾经居住过。夜里有时听到楼上吟诵的声音,他知道是狐,并不惊讶。等到兰坡搬家,狐也搬往别处。后来田白岩租下,住了几个月,狐才重新回来。白岩用酒和干肉祭祀,并且在几桌上陈列祝词说:“听说这蜗牛般简陋的庐舍,曾经停留过仙人的车驾。又听说飘然远去,似是沙门佛子。鄙人如同系着的匏瓜,微末一官,就像浮萍的飘泊,到现在已经十年,手头拮据,向人借贷,才选择了这一处民居。几个晚上以来,微微听到咳嗽和笑声,似乎仙人的车驾重新返回。难道是鄙人的德行浅薄,所以受到侵扰?或者是过丢有缘分,来这里相聚呢?既然承蒙惠顾,怎敢拒绝嘉宾!只是希望各守门庭,使得人与鬼神隔路,或许都能够归于宁静,不同种类的苔藓并不妨碍同在一山。恭敬地陈述心腹之言,希望鉴照。”第二天,楼前飘落下来一张帖子说:“在下虽然异于人类,颇为喜爱诗书,很不想同俗客为伍。这所宅子几十年来都是擅长文辞的人寄居之所,同素来所爱好的相投合,所以携带家族安然住下。自从兰坡先生舍我而去,以后来居住的人,我眼内不能承受他们市侩的容貌,耳内不能承受他们唱歌吹奏的声音,鼻内不能承受他们酒肉的气息,迫于无奈,遁迹到了山林。现今听得先生是山的少子,文章必然有师承,所以望影归来,不是有意相扰。从今以后,可能有时翻检书册如同獭祭鱼,偶而抽动书签;借笔作书如老鸦之涂沫,暂时研磨有圆形斑点的砚石。除此之外,如果有一丝一毫的侵犯,任凭先生诉之于神明。希望开拓清远的怀抱,不要猜忌疑心。”末了题“康默顿首顿首”。从此不再听到声音了。白岩曾经把这张帖子给客人看,字行倾斜,墨色浅淡,像是匆匆所书写。有的说:“白岩寄身于微末的官职,滑稽玩世,故意造作此事用来寄托诙谐嘲弄。寓言十中有九,或者是这样吧?”然而这同李庆子遇狐叟的事情大意相类似,不应孩尘俗的人士与风雅的精怪,重见于一时,又同出于山东。或者李因为田的事情而附会,或者田因为李的事情而推移演变,都不可知。传闻中不同的说法,姑且保存它针砭世事的意思而已。

一个世家子弟,因为奢侈骄纵触犯了法网。死后几年,亲戚当中有召仙人降临的,他忽然附乩自己道出姓名,并且陈述惭愧和懊悔之情。过后又写道:“在下家法本来严格,在下的遭祸,是因为太夫人过于溺爱,养成骄奢任性的性格,所以踏上了陷阱而不知道罢了。即使如此,在下不怨恨太夫人。因为在下在过去的一世中,欠了太夫人的命,所以现在用溺爱的方式杀掉我,暗中报冤。因果牵连缠绕,并不是偶然的。”观看的人都为此叹息。因为报冤而做逆子,这是从古以来就有的。因为报冤而做慈母,这是书上的记载所没有看到过酌。但是据他所说的,竟是确凿而合乎情理。

宛平县人何华峰,官居宝庆同知时,一天在山道间行走,疲惫困乏,望见溪边有一间草庵,便到那里暂且歇息一下。只见门上匾额题为“孤松庵”,门联写道:“白鸟多情留我住,青山无语看人忙。”有位老僧迎出门来,请他入庵落座,并备茶水,茶香清洌。主人很冷落,毫无待客之意。何华峰回顾,但见三间庭堂朴素典雅,墙中间上悬一轴佛像,用隶书题道:“半夜钟磬寂,满庭风露清。琉璃青黯黯,静对古先生。”未署姓名,印章也模糊不清。旁边一幅对联,题道:“花幽防刭蝶,云懒怯随风。”也未题款。何华峰指着画联问老僧:“这是师父自己题的吗?”老僧漠然不语,只用手指指耳朵。何华峰归途再经此地,却只见波光涟滟,雾气蒸腾,四外寂静无声,哪里有茅庵的影子?仆人忽然想起曾在此丢失一枝烟管。找了找,发现仍在古柏下。何华峰竟不知是佛祖,还是鬼魅。他画有《佛光示现卷》,并自记始末极详。他死后,想来那画与题记也如烟云般消亡了吧。

族兄次辰说,有一个与他同在康熙五十三年被举为孝廉的人,曾游嵩山,看见一女子正在溪边打水,就试探着向她讨水喝。那女子很痛快地给他一瓢;又试着问路,她也爽快地予以指示。于是他和她坐在树下谈话,那女子似乎很有些修养,绝非田家女。他疑心是狐魅,却又爱恋她俏丽风雅,便很亲密。忽然女子拂衣而起,说:“太危险了!我几乎前功尽弃。”他有些奇怪,问她怎么了。女子羞红了脸说:“我随师父学道已有一百多年了,自以为心如止水。师父说:‘你不起邪念,可邪念仍在你心里。只是看不到所欲,心才不乱,等你看到了,心也就乱了。就像万顷平沙之中留下一粒草籽,有雨水便会发芽。你的魔障将至,明天检验一下,你自己就会明白的。,今天果然遇见你,问答间已有所留恋,心神也微微动摇了。再过片刻,恐怕就不能自持了。真是太危险了,我差点儿坏事。”言毕便耸身一跃,直上树梢。转眼间已如飞鸟般远去了。

又听次辰说,我的族祖父征君公名炅。由于天性疏放,担心仕途妨害他的游山玩水,连康熙十八年开设的博学鸿词科都称病不去考。有一天,他到登州看海市蜃楼,途中暂时歇在一所村塾中。在那里他看见桌案上有一方端砚,背后刻着十六个狂草字:“万木萧森,路古山深。我坐其间,写《上堵吟》。”侧面书着“惜哉此叟”四个字,大概是名号吧!向村塾先生问这方端砚的来历,他说:“从前,在这座村子的南面有片森林,其中住着一个恶鬼,只要夜里过往的行人碰到它,就会染病。一天,众人看它一出来,就手持兵械追打它,追到一座坟墓前,那个恶鬼就不见了。于是大家发掘那坟墓,在墓中找到了这方端砚。我用一斗粟米才把它换来。”据考证,《上堵吟》为孟达所作。这位亡国之臣,投降魏后又背叛魏,终于失败进入山林,直到死去。孟达在活着时候,就进退无常,死后也不知销声匿迹,才招致暴露骸骨的祸患,可见这是一个顽固不化的鬼魂。

海里有夜叉,犹如山中有山魈,既不是鬼也不是魅,而是自成另一种类,即介于人和动物之间的一种特殊动物。参知刘石庵说:诸城县滨海的地方,有筑屋捕鱼的人。一天,众人全都驾船出海捕鱼,有个夜叉进入屋中,偷喝渔人的酒,喝完一坛,结果醉倒在地。夜叉被返航的众渔人逮住,捆缚起来,接受捶击,竟毫无灵通,遭困而死。

族侄贻孙讲,当初在潼关曾住在一个馆驿里。月色满窗时分,忽见窗纸上有两个人影,疑是贼盗。仔细审视,却见腰肢纤弱,好像挽着发髻,似乎是一女子带着一个婢女。他捅破窗纸向外偷看,却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心知是鬼魅,便抽出佩刀隔宙劈去。人影立时化为两道黑烟,声如响箭般越过屋脊而去。贻孙怕她们第二天夜里还会来,便吩咐仆人借来火铳以防万一。第二天夜半,果然黑影出现了。原来是两只老虎,相对蹲着。他们用火铳一同射击,那两只老虎应声消失了。此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估计那影子原本是游魂,所以没有形质;在火铳的震慑下,便消散不能再聚合了。

听说献县的王相御生了个儿子,每当有人去抱他时,天空中就掉下几十钱。知县杨某听到这件事后,也亲自去抱了一下,这次,天空中掉下的是五星自金。不久这孩子也死掉了,死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那是王生请来耍魔术的在玩弄搬运术,只不过是想用这种方法来收敛钱财。有人却说那是狐狸在作怪。各有各的说法,但都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而当官者遇到这类事情,即使发现确有鬼怪在作怪,也应严令禁止,不能迷惑百姓,更不必去讨论它的真假是非。

李又聃先生说:雍正末年,东光城里,有一夜忽然家家狗叫,声音像潮水涌动。人们都互相惊奇地出来观望,月光下看见一个人头发披到腰间,穿着丧服,系着麻带,手里拿着一只大袋子,袋子里有千百只鹅鸭的声音,挺身直立在一户人家的屋脊上。过了好久,又移过别一家。第二天,几是昨夜那异人站立过的地方,都有鹅鸭两三只,从屋檐头掷下。有的人煮来吃了,同平常畜养的没有什么差异,不知道是什么怪物。后来凡是得到鹅鸭的人家,都有死丧,才知道是凶煞神偶而出现。已故岳父马公周口家,这天夜里也得到两只鸭子,这一年他的弟弟靖逆卫同知庚长公死去。又聃先生的话如果确实说得不错,那么从古至今,遭受丧事的像恒河里的沙不可胜数,为什么独独显示征兆在这天夜里?这一夜之中,为什么独独显示征兆在这个地方?在这个地方之中,为什么独独显示征兆在几家?它的显示征兆,都掷给鹅鸭,又取什么意义?鬼神的事理,有的可知,有的不可知,只好留存而不议论它好了。

道士王昆霞说,昔日游历嘉禾,正值新秋爽朗,便在湖滨散步。行至稍稍僻远的地方,偶入一官宦人家的废园。园中草木丛生,荒寂无人。漫步其间,不觉困倦打起盹来。梦中看见一人,身着古时衣装,作了一个长揖道:“在静僻荒林之中,难见您这样的嘉宾;见到君子,实在满足了戒的心愿。请不要因为我是异类而排拒我”。王昆霞知道是鬼,便问他的来历。那人说:“我本是耒阳县的张,元末流落至此,死后便葬在这里。因为深爱此地的风土,就不想再回去了。这园林曾先后换过十几位主人,可我仍旧迟迟不肯离去。”王问:“人都是怕死而乐生的,你却为何喜爱鬼界呢?”他答:“生死虽不同,但性情却不会改变,环境也不会改变。山川风月,人能见,鬼也能见;登高远望吟诵,人可以,鬼也可以。鬼又为何不如人呢?况且幽深险阻的胜境,人到不了,但鬼却可以去游;寂寥清绝的佳景,人看不到,而鬼却可以深夜赏玩。有时,人还是不如鬼的。那些怕死乐生的人,因嗜欲而乱了心神,又眷恋妻儿,一旦抛舍这些,进入冥冥之中,便如同为官者被罢职,隐遁山林,势必心中凄然。他们并不知道,原住山林之中的人,平素耕田凿井,恬淡安适,心中根本没有凄恻之情。”王又问:“世间六道轮回,其中各有主事的神明,你又怎么竟得以如此逍遥自在呢?”他回答说:“求生就如同求官,只好听从别人的命令。不求生的就像逃名,可以听凭自己所为。假若真不欲生,神明也不会强求。”王又问:“既然足下的胸襟如此高远,那吟咏之作一定很多了。”他回答说:“兴之所至,也偶得一联半句,俚大都不成篇幅。时过境迁,也就不再刻意追忆了。偶然记得可供您这样的高贤品评的,也只是三五章而已。”继而朗声吟道:“残照下空山,暝色苍然合。”王击节称赞。他又吟:“黄叶……”刚吟了这两字,忽然响起吆喝声,道士霍然惊醒。原来是渔父互相呼唤的声音。等到他又倚偎闭眼打盹时,却再不能入梦了。

道士王昆霞又说:他的师傅精通六壬之术,可是从不为人占、。他做童子时,一天师傅起得很早,把一个小纸条交给他,说:“拿着这个纸条到某家去借书。一定要在申刻准时到达,不可提前,也不许错后,错过了申刻,回来我要打你。”离借书的人家七八十里,他疲于奔命,勉强按时到达。一进门,这家兄弟二人正在互相打仗。他们一看纸条,只有一行小字:“借《晋书·王祥传》一阅。”兄弟互相看了看对方,都沉默起来,于是争斗也就化解了。原来,这户人家的弟弟,正是继母所生的。

嘉峪关外有一块戈壁滩,长达一百二十里,并且都是积沙所成。中央有座名叫“天生墩”的大土山。戍边的将士就驻守在这里。每到冰雪夏融时,水就储存在那里,以供往来的驿使使用。当初,威信公岳钟琪西征时,看到这座山岗便推断这原必是一座大山,只因为飞沙掩盖,如今才露出顶部。既然有山,必定就有水。于是命令士卒去开凿水井。才打到十多丈深时,忽然看到拿铁铣的兵士纷纷掉了下去。到洞口边一听,只听见里面有雷鸣般的风声,于是他命令停止开凿。等我出关时,原来的那个洞穴已毁,但还能看出它的遗迹。根据考证,佛氏有地水风火之说,我也听说陕西有人迁葬,当打开墓穴时,棺材已有一半被烤焦的情况,千总菇大业就亲眼见过此事,他说这是地火烧灼所致。我还听说,献县有个刘氏,母亲死后替父母合葬。等他启开墓穴却找不到父亲的棺材。他却在七八步外,发现土中倒插着那副棺材,另外这件事先父也亲眼看见了。官居参知的彭芸楣也讲过这样的一件事:在他家乡有个迁葬的人,他发现棺木中的骸骨都聚在一角,好象堆起的柴垛,那也是地风吹成的原故。因此可知,大气在地中旋转时,阴气化成水,阳气化为风化为了火。水土同为阳类,本是一气相生,因此无处不有。而阳气包含在阴气中,阳气较弱者,烁动之性被阴所解;稍为强壮的,则聚合成硫黄、丹砂、矾石等物体,最强盛的阳气,则郁集化为风火。所以地风地火总是聚集在同一个地方,不是到处都可看见的。

伊犁城里没有井,人们都出城到河里面汲水。一个佐领说:“戈壁都是堆积的沙子,没有水,所以草木不生。现今城里有许多老树,假如它的下面没有水,树怎么能活?”于是拔除树木,就它的根下面凿井,果然都得到泉水,只是汲水得要周长的绳索罢了。因此知道古代称雍州土犀水深,显然是不错的。徐公子蒸远曾经参预这件事,有一次对我说起过,这个佐领可以说是格物——能够推究事物的原理。蒸远能说出他的姓名,可惜我已经忘记了。后来乌鲁木齐修筑城池时,鉴于伊犁的没有水,于是选择通向湿润的地方以接近流水。我描写这个地方的杂诗有道:“半城高阜半城低,城内清泉尽向西。金井银床无用处,随心引取到花畦。”是记录它的实情。然而有时雪消水涨,则南门就不能开。又,北山旁支山脚逼近城门的了望楼,登上山冈顶上的关帝祠戏楼,那么城里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我诗中又说:“山围芳草翠烟平,迢递新城接旧城。行到丛祠歌舞处,绿氍毹上看棋枰。”巴公彦弼镇守这里时,参将海起云请求在山脚下坚固地修筑小的堡垒,成为互相声援的犄角之势。巴公说:“你只能在旷野里交战,实在不知道兵法。这座山虽然可以俯视城中,但是敌人如果在山上构结栅栏,可以筑起炮台仰击。火性向上燃烧,形势方便有利,地势逼近,瞄准也不难,他们决不能屯结聚集。如果修筑一个小的堡垒在上面,兵多了则地方狭小不能容纳,兵少了则力量薄弱不能守卫。如果被敌人所占据,反而资助他们用来作保障了。”各将领无不感叹佩服。因为记伊犁凿井的事情,一并附带记录下来。

乌鲁木齐泉甘土沃,即便是花草,也都很繁茂。江西腊梅花色纷繁,花朵如同大酒杯,花瓣也丰硕得像洋菊。虞美人花大如芍药。大学士温公以仓场侍郎的身份镇守这儿时,台阶前有一丛虞美人花,忽而花瓣深红如朱砂,花心则呈鹦鹉绿,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似乎金星闪烁,忽隐忽现,画工也难绘出如此颜色。不久温公升任福建巡抚。我用丝线系在花梗上,秋天收下种子,来年种下,花色却又和普通的一样了。这才明白,这花是作为吉兆出现的,就如同扬州的芍药,偶然开几朵金带围一样。

康熙六十年,辛彤甫先生在我家学馆里写了一首记异诗,诗是这样写的:“六道谁言事杳冥,人羊转毂迅无停。三弦弹出边关调,亲见青驴侧耳听。”事情是这样的:当初,乡里有个货郎,拖欠先祖很多钱,没还却说了许多负心话,但我先祖由于性情豁达,一笑了之。有个中午,先祖睡起后,对先父说:“很奇怪,我刚才梦中碰到那个死了很久的货郎,这是为什么呢?”过了不久,马夫来报说马生了一头青骡。众人就说:“这肯定是货郎变的,他来偿还以前的欠帐来了。”先祖说:“欠我帐的人很多,为什么只有他来偿还呢?并且那货郎欠了其他人许多债,又为何单单只归还给我呢?万事都有巧合,你们还是不要乱说,以免让他的子孙听了蒙受耻辱。”然而,每当马夫开玩笑用那货郎的名字来叫那青骡的时候,它就会仰起头,露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每当有人对青骡吟唱边关曲调时,它却耸起耳朵倾听,正好那个货郎生前就好弹三弦,吟唱边关曲调的。

古时写字用竹简,有错使用刀削改,所以叫“刀笔”。黄山谷把自己的书信集称为“刀笔”,已非本义了。如今写讼状的人叫“刀笔”,意思是指他们的笔如同刀子,这又是一个含义。我在福建任督学时,有个人因唆使别人诬告,被发配到边疆。听说他在败露之前,正在写讼词给别人罗织罪名,手中的笔砰然从中间爆裂开,像刀劈的一样。可他仍不知警,终于招了祸。又文安人王岳芳说,他家乡有人构陷好人,正起草诉状,不料字忽变为红色。细看时,才见那血是从笔端流出来的。他投笔而起,不再以此为业了,竟得了个善终。我也见到过一个善写诉状的人,诬陷一个富人引诱藏匿别人的妻子。那富人几乎因此破产,案子也没能了结,而那个善写诉状者的妻子,却真地被人拐走了,并且无从得知拐主的姓名,他的本事竟无处可用了。

天道乘除消长,不能完全估量。善恶的报应,有时应验,有时不应验,有时立即应验,有时慢慢地应验,也有时显示出巧妙的应验。我在乌鲁木齐时,吉木萨报告发遣来的犯人刘允成因为欠债过多,被迫而上吊自杀。我命令胥吏在名册中销除他的姓名,看见原来案卷中有注语道:“为重利盘剥,逼死人命事。”

乌鲁木齐巡检的驻地,名叫呼图壁。“呼图”的汉语意思是鬼,“呼图壁”的汉语意思是有鬼。一次,有个商人夜间在呼图壁行走,昏暗中见树下有人影,以为是鬼,就对人影进行呼问。树下人说:“我傍晚到达此处,害怕鬼才不敢向前走,正是要等有人来好结伴行走的。”于是他俩就互相仗胆共同向前走去,途中说话,渐渐密切起来。那人问:“你有什么急事,要冒着严寒夜间走路?”商人说:“我过去欠了一位朋友四千钱,听说他们夫妇全都病了,恐怕饮食医药都成困难,所以要前往送还,以救紧急。”这人一听,退步站在树背,说:“我本想加害于你,以求得点小小祭祀。现在听了你这番话,才知道你是一位真正的仁义长者。我不敢侵犯你,希望能为你做向导引路,可以吗?”商人迫不得已,只好随他前进。一路上,凡是道路中的险阻,商人都能听得他的预告。一会儿,残缺的月亮慢慢升起,随后也就稍能辨清景物了。商人仔细一看,给他带路的原来是个没头的人。他毛骨悚然,退步而立;与此同时,带路鬼也消失不见了。

冯巨源任赤城教谕时,说赤城山中有一老翁,相传是元代人。他去拜见,称他为仙人。老翁说:“我不是神仙,只是懂些吐纳导引之术,才得以不死。”巨源询问他的道术,老翁说:“不外乎《丹经》,但并不完全依靠<丹经》,其中分寸极为微妙,假如没有口诀真传,只依法运用,就像靠棋谱对弈,是必败无疑的;如同拘泥于药方治病,病人必会危险。其中缓急先后,稍一失调,或者郁结成毒疮,或者凝滞为痉挛,甚至会精气紊乱,神不守舍,以至疯癫。这就不仅仅是无益的问题了。”巨源又问:“容成、彭祖之术,可以延年益寿吗?”老翁道:“那是邪道,不得其法的人修炼,祸患立时及身。得其法的,也仅能使人更强壮些。强壮到极点,必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大祸患。就如逆天悖理地聚敛钱财,尽管能迅速致富,但最终绝无安享长久的。您不要为此所迷惑。”巨源又问:“服食丹药的办法怎么样呢?”老翁说:“丹药是用来治疗疾病调补气血的,并非是用来养生的。方士们用以服食的,不过是些草木金石。草木不能不腐朽,金石不能不销熔。它们尚且不能长存,又怎能借助它们的余气而长存呢?”巨源又问:。成仙的人果真能不死吗?”老翁说:“神仙可以不死,但也时时会死。生必有死,这是万物的常理。修炼精气而得以保存住神,是逆向控制死亡的办法。控制不松懈,那么精气就凝聚,神也就凝聚;控制一旦松懈,那么精气就会消散,神也就消散了。神气消散,人也就死了。就像有钱人家,勤俭便会长久富裕,不勤俭便会逐渐贫困。若再加上奢侈放荡,就会立时贫穷起来。那些神仙们也是战战兢兢地惟恐不能自保,并非内丹一经炼成,便万劫不坏了。”巨源请求做他的弟子。老翁说:“您于此道无缘,又何必因为涉足此间而荒废了本业呢?还是不学为好。”巨源怅然而返。景州的戈鲁斋为我讲了这事,称那老翁话都很实在,不像方士们的迷惑之词。

听先父说,从前有个人用扶乩的方式来治病,仙称自己为“芦中人”。有人就问:“难道您就是伍子胥吗?”这位仙人说:“那是他的暗语,而我真的是以此为号。”仙人的药方,有时见效,有时不能见效。有一天,这位仙人降坛到牛希英家,有人就向他乞求治疗虚亏的药方。他说:“你的病不是医药能够治好的,只要您戒除欲念,比服用草根树皮什么都要好。”又有一个乞求他给他治疗天花的药方。仙人说:“治天花自然有药方,并能见神效。然而有药方和无药方是相同的,有神效与无神效也是相同的。本来胎儿是精血仳生的,其中就包含有欲火,假使毒生成痘,十有一二要夭折。何况您还要用热药相助,使之抟结成胎,其中所包含的毒物就会增加数倍。所以每碰到生天花的,百人中无一人能幸存。人们只知道在孩子夭折时,痛惜他命不长,却不知道在他未生之时,就留下了祸根,生下来还不如不出生,又何必对这种痘如此重视呢?本来这道理很明白,可惜过去的贤士们都不知道。我立志普救万物的,也不忍心用此术去蒙骗别人。”他的这种看法是许多医学家不肯明说的,或许真有神灵,依凭在乩坛上!我又听说刘季箴先生曾经与他谈论过医道。这仙人说:“您喜欢用人参去补虚亏,却不知虚亏之症有许多种,而人参则有克治,并不能通治各症。就肝脏而言,人参的力量有上焦、中焦,却不能达到下焦。以荣卫而言,人参药力只能到达气分,而血气是达不到的。那些是肾虚和阴亏的人,用人参去补,怎会有好处呢?它不但没有帮助,阳气就更受煎烁了。况且,古时药方中有生参和熟参之分。如今采人参的人采到后便立刻蒸熟,哪里还有生参呢?古时候人参产在上党,兼有中央的土气,所以药性温厚,先入中宫。如今上党的土气已经衰弱,只好用辽参。而辽参兼有东方的春气,因此药性发生时,先到上部。即使以药而论,也是各有所用的。但愿您能慎重应用。”季箴却不以为然。我不懂医道,就一同记录了下来,让那些精通此道的人去讨论吧!【原文]歙人蒋紫垣,流寓献县程家庄,以医为业。有解砒毒方,用之即痊。然必邀取重赀,不满所欲,则坐视其死。一日暴卒,见梦于居停主人。日:吾以耽利之故,误人九命矣。死者诉于冥司,冥司判我九世服砒死。今将转轮,赂鬼卒,得来见君,特以此方奉授。君能持以活一人,则我少受一世业报也。言讫,涕泣而去,日:吾悔晚矣。其方以防风一两,研为末,水调服之而已,无他秘药也。又闻诸沈丈丰功日:冷水调石青,解砒毒如神。沈丈平生不妄语,其方当亦验。

歙县人蒋紫垣,客居在献县程家庄,以行医作为职业。有解砒毒的方子,用了有十分把握,但是一定要索取高价,不能满足他所要求的,就眼看着人死去。一天蒋突然死亡,托梦给寓所的主人说:“我因为贪利的缘故,耽误九条人命了。死去的人上诉于阴司,阴司判我九世服砒霜而死。现在将要转入轮回,贿赂了鬼卒,得以来见您,把这个方子奉送。您能够拿来救活一个人,那么我就少受一世冤业的报应。”说完,哭泣着而去说:“我后悔晚了!”那个方子用防风一两,研为细末,用水调服而已,没有其它神秘的药物。又听沈老丈丰功说:“用冷水调石青解砒毒可神了。”沈老丈平生不说虚妄的话,他的方子应当也是有效验的。

老儒刘挺生说,东城有个猎户,半夜睡醒,忽听见窗纸淅淅作响,不一会儿,又听到窗下有口口口口的声音,便披衣起来喝问。外面答道:“我是鬼,有事向您求助,请千万不要害怕。”他问有什么事。鬼说:“狐与鬼自古不同居,狐狸住的墓穴都是没有鬼的。我的坟在村北三里多地外,狐狸趁我不在,就聚族而居,反而把我驱赶出来。本想与之争斗,可我是个儒生,一定打不赢的。又想诉诸土神,即便幸而得以申冤,它们终究还要报复,最终等于没打赢。只希望您在打猎时,或者能绕道半里,从那里经过几次,它们就必定惊恐,搬刭别处去。但是,倘若您遇到它们,请不要立时捕杀。恐怕泄露了消息,它们又要怨恨我。”猎户按他的话办了。后来又梦见他来道谢。“鹊巢鸠据”,是非曲直本来很明显。然而,气力若不足以致胜,就退避不与之争斗;气力若足以致胜,又深思熟虑而不能竭尽全力。不求侥幸致胜,不求胜之过分,这就是那鬼最终得胜的原因吧?弱者遇到强暴时,像这鬼一样做就可以了。

舅氏张健亭说:沧州牧王某,有个爱女被疾病缠绕,沉昏卧床。家人夜入书斋,忽然见她一个人立在花阴下赏月,顿时吓得毛骨悚然,连忙返回房间。家人正在怀疑是狐魅托形,只见家犬向她扑去,一扑就不见了。接着,听到室内床上的病人说:“刚才梦见到书斋赏月,心情特别舒畅。不料有只猛虎突然扑来,几乎没有逃脱。至今还吓得在冒汗。”家人一听,才知道自己刚才看见的是她的生魂。医生闻听此事,说:“这是形神已经分离,就是卢敖光临,扁鹊再生也没救了。”不久,这个女孩果然去世。

福建有方形竹子,燕山的柿子也呈方形,它们是另外一个种类。山东益都有方形柏树,只是偶然发现一棵,其它的都不是方形。我在八九岁时,看见外祖父家介祉堂中有株盛开的菊花,花都是正方形的,花瓣片片整齐得像裁剪过一样。外祖父说,这是他从天津的查某那里弄来的,名叫黄金印。先父姚安公要了根须回来种,第二年,花就稍稍变圆了,再一年,花便完全圆了。有人说:“这花本是通常的菊花,只是种的人另有办法。比如用靛青浸泡莲子,则花为靛青色;用墨揉玉簪的根,则花为黑色。”这也是一种说法。家奴宋遇,病革时,忽张目,曰:汝兄弟辈来耶?限在何日?既而自语日:十八日亦可。时一讲学者馆余家,闻之哂日:谵语也。届期果死,又晒曰:偶然耳。申铁蟾方与共食,投箸太息日:公可谓笃信程朱矣。

我家有个家奴名叫宋遇,正在他病危时,忽然睁开眼说:“你们兄弟都来了吗!我的期限是哪一天啊?”随后他又自言自语地说:“十八号也可以。”当时,有一个道学先生在我家讲学,听了这件事,就讥笑地说:“那是一派胡言。”但宋遇真的在十八号死了。道学先生又讥笑地说:“这还是偶然碰到的。”当时申铁蟾正和他一同进餐,他丢下筷子说:“您可真的算得是朱程理学的信徒了。”

奇节异烈的人,埋没没有流传下来的,哪能说得完呵。姚安公从云台公那里听说一件事:“明末避乱的时候,见到一对夫妇同逃的,那丈夫像是腰里装有钱财,一个盗贼拔出刀追赶得很急,妇人忽然回转挺身站立,等待盗贼到来,突然抱住他的腰。盗贼用刀击打她,血流如注,她坚决不肯放手。等到气绝而仆倒,她的丈夫已经脱身逃去很久了。可惜不知道她的姓名。”又从镇番公那里听说一件事:“明末,河北五省都闹大饥荒,以至于杀人卖肉,官府不能禁止。有个客人在德州、景州之间,进入旅店午餐,看见少妇裸体伏在砧板上,手脚被捆住,正在汲水洗涤,恐怖战果的情状,使人不忍心观看。客人心里怜悯同情,用加倍的价钱把她赎出来;解去她的捆缚,帮助她穿衣服,手碰到了她的乳房。少妇恼怒地说:‘承蒙您使我得到再生,终身从事低贱的差使没有什么懊悔的。但是做婢女仆妇就可以,做侍妾就必定不可以。我因为不肯嫁第二个丈夫,所以卖到这里的。您为什么突然对我轻薄呢?,说完兢脱去衣服扔到地上,仍然裸体伏在砧板上,闭上眼睛受屠宰。屠夫恨她,生生地割下她大腿上的肉一块。她只是哀号呼叫而已,始终没有后悔的意思。可惜我也不知道她的姓名。”

肃宁的王太夫人,是先父姚安公的姨母。她说她家乡有个寡妇,与婆婆抚养着一个孩子,有七八岁了。那寡妇有些姿色,媒人屡屡登门,但她发誓不肯嫁。不料她儿子出天花,病情危急,便请某医生治疗。这医生对邻居老妇人说:“这病我能治,但除非她陪我睡觉,不然我决不肯去。”寡妇和婆婆都生气地责骂医生。不久,孩子的病情十分危险了,寡妇与婆婆因为溺爱孩子,私下商议了一个通宵,哭着曲从了医生。想不到医治已迟,最后还是没有救活。寡妇怨愤交加,自缢币死。人们只以为她是痛失孩子而上吊,没怀疑还有其他原因。婆婆对此事也深藏不露。不久,那个医生死了。过了些日子,他的儿子也死了。医生的房子又失了火,烧得什么也没剩下。他的妻子流落于青楼之中,偶然把这事告诉了她的相好的。

我的布衣朋友萧客说:有位士人住秸在会稽山中,夜间听见山涧对面有讲诵的声音。他侧耳细听,似乎都是古代的训诂。第二天,他到山涧对面寻访,杳无人迹。一连徘徊了几天,希望能够找到讲诵训诂的人。忽然听到树梢有人说:“君好古好到这程度,那就请到此相见吧。”他回头一看,有所石室敞开了大门,室内列坐几十个人,都合上书本站起身来,出室行礼让他进内。士人看了一下书案上的书籍,都是儒家群经的注疏。居于首坐的人对他拱手说:“当初孔圣人删定六经的奥妙大义,由历代经师向下传授;虽然故本依然存在,文章还没丧失;可新的解说重叠出现,好古的人越来越少。先圣担心时代久远古学会逐渐绝灭,于是搜罗鬼录,征召幽灵。凡是历代的通儒。只要灵魂还存在,就集中到这里,做考证遗文的研究活动,然后按次序转生于人世。以期古学有所传授,使孔圣人讲台上的学问延续下去。请君记住来这里的见闻吧。回去后告诉志同道合的人们,让他们知道孔孟之学的根据是在此处,而不是在他们那里。”士人想请教一些问题,忽然好似梦醒,原来是坐在老松树下。萧客听见他讲述这件事,带上食品前往寻找。他攀萝爬葛,找遍各个角落,历时一个多月,什么也没看见,只好返回山外。这与朱子颖所讲的经香阁一事大旨相同。有人说:“莆客喜欢谈论经书的古义,曾撰写《古经解钩沉》一书,因此士人投其所好,故意编出这件事捉弄他。”不知是否正确。还有人说:“是萧客本人编了这番话,用来伪托他自己就是转生人世的历代大儒之一。”也不知是否正确。

姚安公在刑部任职时,有一天他的同僚王守坤说:“昨天晚上我梦见一个全身都是血的人站在我的面前,但我又不认识他,他这是为什么来着呢?”陈作梅告诉他说:“因为您常常怕误杀了人,心中总是忐忑不安,所以心里才造成了这种幻象来。本来就没有这样的鬼,您又怎么认得它呢?况且七八个人断的同一案例,为什么只有您能梦得到呢?您还是不要多虑了。”佛伦却说:“不是你说的那样。同一定案就成为一体,一人梦见,就象人人梦见一样。我们在判定天下人的刑案时,应考虑到天下囚犯的命运啊!只根据纸上的供词,来判断一个人是生是死,又怎么去认识那个人昵!您应当自警,我们也都应该自警。”姚安公认为佛伦的话言之有理。

太常寺卿吕含辉说:京城里有富家娶妻的,新郎新娘都美好秀丽,亲戚们都看他们像神仙中人物。看他们的意思神态,夫妻也很互相爱悦。第二天天亮,门不开,呼叫他们也不应。众人在窗纸上捅一个洞向里探看,则是两人左右相对上了吊。看他们的被子,已经同床合欢了。婢女仆妇都说:“昨天晚上已经卸了妆,为什么又穿着齐整的服饰而死呢?”奇怪呵,这个案件即使虞舜时的司法官皋陶也是不能审察的了。

乡官宋某,号称“东乡太岁”。他垂涎于邻家童子的秀丽,便千方百计引诱成奸。这事被孩子的父亲察觉,便逼迫孩子自尽了。这件事很隐密,竟然无人知晓。一天晚上,宋某梦见被拉到冥府,据说是被那孩子告下了。宋某分辨道:“我本出于怜爱,没有加害的意思。你的死是你父亲所致,实在出乎我的预料。”孩子说:“你不引诱我,我又怎会被淫呢?我不被淫,又怎会招致死亡呢?推究祸酋,不是你又是谁?”宋某又辩解:“引诱是由我而起,可顺从的是你呀。回眸一笑,纵身相投的是谁呢?本来就不是我强迫的,按理是难以归咎于我的。”阴官怒叱道:“幼子无知,才陷入你的圈套。就像钓鱼充作佳馔,怎能反而怪罪鱼呢?”于是拍案大呼,宋某惊醒过来。后来此地长官因受贿而被罢职,宋某也被牵连进去,祸患不可料。他自知报应将至,便把梦遍告亲朋好友。等到判完,却仅被判为四年徒刑。他以为梦不足为凭,等到他服了三年刑被释放归乡,那邻家老翁因为怨恨他污辱了儿子,已趁他妻子独自在家时,用重金作诱饵,让她做出了对夫不忠的事。宋某怕人闲言碎语,竟惭愧地上吊而死。可见前次的灾祸幸免了,则可能是留待以后报应,以示所作所为必有报应,真是如影随形啊。

旧日的仆人邹明说:他以前在丹阳县署,半夜到厕所去。经过一间空屋子的时候,听到屋内有男女做爱的欢笑声,以为是内衙的家僮婢女在屋内幽会。他害怕受到连累,就轻轻地返回了自己的房间。后来在有月亮的夜晚,他又听到了屋内的作爱声,便从窗隙向内窥视。见室内作爱的男女,并不是衙内的人;而且当时天气寒冷,他们却都一丝不挂地裸体行房。于是怀疑是妖魅,便在窗外轻声咳嗽,室内男女应声消失,空无一人。他偶尔对同伴谈到这件事,一个火夫说:“这是前任县令的某位幕友所住的房子。这个幕友有一盒牙雕秘戏像,腹内有齿轮机械,能自己运动。他平日放在枕头里,时常拿出来戏弄。一天丢失不见了,他怀疑是被同事藏了起来。后来也终于没有找到。难道是这盒秘戏像成了精吗?”人们搜遍了整个房间,也没找到什么;考虑到他们既不害人,就没有再寻找。大概是这盒秘戏像常在褥席之间,得了人的精气,时间一久就通了灵气进行幻化吧!

外祖父张公雪峰家里,牡丹盛开。家奴李桂夜里看见两个女子靠着栏杆站立。其中一个说:“月色很是美好。”另一个说:“这里绝少这种花,只有佟氏园的和这里的几株罢了。”李桂知道是狐狸精,抛掷一片瓦打去,忽然不见。过了一会儿砖头石块乱飞,窗格都被砸坏了。雪峰公亲自前往观看,拱拱手说:“赏花是风雅的事情,在月下散步是风雅的人,为什么同小人较量,以致大杀风景?”说完,就寂静无声了。张公叹息说:“这狐精不俗。”

听佃户张九宝说,有一个夏天的下午,他锄完地,天也快黑了,于是他和大家一同坐在田梗上谈天说地。正在这时,他看见一道像赤练般的火光从西南飞来,突然堕落到地上,却是一只苍白色的狐狸。它明显受了伤,鲜血直流,正在喘息着,他急忙举起锄头要去打,只见那狐狸又努力地跳跃起来,化作一团火光向东北方向去了。后来,佃户张九宝拉车到枣强去卖货,听人说某家的女子被狐狸所迷了,请来道士驱治,本来把狐狸逮住封在缸里,却不料孩子偷偷地揭开符封,想去看看狐狸到底是什么样子,那狐狸竟然打破缸,飞走了。询问时间,他发觉正是那只狐狸堕落的时候。自古以来,象这样的故事有好多。有人竭尽全力,眼看一件事就要成功了,却不料被无知者搞得一败涂地,往往这样。

老仆刘琪说,他的妻弟独居一室,床在北窗下。夜半时觉得有只手在他身上抚摸,怀疑是小偷,惊醒细看,只见那胳膊是从南窗探进来的,几乎有一丈多长。他素来有胆量,便抓住它不放。忽然又有只胳搏破窗而入,打他的脸颊,痛不可忍。他回手抵挡时,被抓住的那只手已经掣了回去。他听到有人在窗外大声说:“如今你怕鬼了吧?”他这才记起昨晚在树下纳凉时,对同伙自称不怕鬼。鬼何必要让人害怕它们呢?能叫人害怕,鬼又有什么荣耀呢?因为一句话的缘故,就去寻衅求胜,这鬼可谓太多事了。裘文达公说:“让人怕我不如让人敬我。尊敬发自人的本心,是不可强求的。”可惜那鬼没能听到这些话。

宗室瑶华道人说:蒙古某个额驸曾经猎获一狐,两只后脚穿着红鞋,鞋子弓形小巧,与缠足女子的小鞋完全一样。还有,少宰沈云椒说:太仆李敬堂,少年时曾与一位狐女暗中来往。他的祖父起初怀疑她是邻居的女儿,在她所经过的路上撒上了灰,以验证自己的推测是否准确。结果,院中的灰印是野兽的足迹,到书房门外时才变成纤纤女子足迹。额驸所获之狐,一直没有发生任何怪异。李敬堂所眷恋的狐女,过了几年才告辞而去。李敬堂问她何时才能再相见。狐女说:“等君官至三品,我会来迎接。”这话许多人知道。后来果然应验。

外叔祖张雪堂说,十七八岁时,与数友月夜小聚。当时秋蟹刚刚长肥,新酒也已熟了,众人正在酣饮之时,忽然有一个人站在席前。他身披草笠,穿石蓝色衣衫,脚登镶云靴,施礼道:“我虽鄙陋,但颇爱饮酒吃蟹。请坐末座可以吗?”众人惊愕,不知是什么人,姑且还礼让他坐下。问及姓名,他微笑不答,只是痛饮大嚼而已,始终不说一句话。酒足饭饱后,忽地站起,说:“今日相聚,也是前缘。后会之期茫茫,不知何日能报答这番高谊。”语毕便耸身一跃,屋瓦无声,已不知所往了。众人发现椅子上有个东西发亮,原来是一锭白金,大概与今夜这顿花费相当。有人说他是仙人。有人说是术士。有人说他是大盗。我认为大盗的说法较为接近。小时见到的李金梁等人,艺可以达到这个程度,又听说窦二东的同伙每每夜入民宅,窥伺妇女就寝后,以力迫胁她们不让出声,连同被子卷起来,挟着越过教十重房屋而去。等到晨钟快敲响的时候,仍用被卷着送回来。被盗者迷迷糊糊如在梦中。一天夜里,丢了妇女的人家埋伏在屋里,等盗贼送还妇女的时候突然出来与之搏斗。强盗用一手挥刀格斗,一手把妇人扔到床上,然后风驰电掣般跑得无影无踪了。他们大概是唐代剑客的支流吧。

奇门遁甲的书现在虽有很多,但却不是真传。真传的只不过是几句口诀,绝不会写到纸上去,德州的宋清远先生说,他曾经去拜访他的一位朋友,朋友留他住一晚,说:“今夜的月光真好,让我们去看出戏剧怎么样?”宋清远先生同意了他的这个要求。于是他朋友取出十几个凳子,纵横地排放在院中,然后他点着蜡烛在堂上与清远饮酒。到二更后,他们看见一个人翻墙而进,在阶前环转,他每遇到一条凳子,脚就蹒跚起来,费了很大的劲才跨了过去。开始他是顺走,每转一二百个圈子才跨过一条凳子;后来就逆行,又每转一二百个圈子才能跨过一个凳子,到最后,他弄得疲惫不堪,倒在地上,这时天已快亮了。友人把他带到堂上,审问他的来历。那人磕着头说:“我是一个小偷,入宅后只看见层层矮墙,越跳越没有头;我窘迫不堪想退出去,也是越跳越没有头,这样才搞得精疲力尽,只得随您处置了。”友人笑了笑,打发他走了。朋友对清远说:“昨天我就算到这个小偷要来,因此用小术戏弄了他。”清远又问:“这是什么法术呢?”他回答说:“奇门术。别人学去恐怕招祸,你是个端正谨慎的人,如果愿意学的话,我一定会传授给你的。”清远谢绝了他。朋友叹息说:“愿学的人不能传,能传的人不愿学,这法术岂不是要灭绝了?”朋友十分失望,茫然若失地送清远回去了。

有一个旧家子弟,占卜的推算他的命应当大贵,相面的也说应当大贵,但是已近老年,官只做到了六品。有一天扶乩,他问仕途崎岖不平的缘故,仙人下判语说:“占卜酌不错,相面的也不错,因为太夫人偏爱的缘故,削减了官职禄位到这一步罢了。”他又拜问:“偏爱的确难免,但何至于削减官职禄位?”仙人又判道:“礼书上说,继母就像母亲,那么看待前妻的儿子,应当像自己的儿子;妾生的儿子为嫡母穿丧服三年,那么看待妾生的儿子也应当像自己的儿子。而人情险恶,自己设立界限,自己所生的和别人所生的划分得就像水火的不相容。私心一起,机巧诈伪万种,小而饮食起居,大而财货田宅,没有一样不是自己所生的得到优厚的,别人所生的得到菲薄的,这已经干犯造物主的忌讳了。甚至还有离间进谗陷害,秘密运用阴谋,责骂喧嚣凌辱,不遵循礼法,使遭受毒害的忍气吞声,旁观的切齿痛恨,还唠唠叨叨地称自己所生的受到了压抑。鬼神愤怒地看着,祖先怨恨悲痛,不降祸责罚她的儿子,何以见天道的公正呢?而且人的享受,只有这个数,这里富足,那里就短缺,这是自然的道理。既然在家庭之内,恃强有所增加;自然在做官的路途上,暗中有所减损。你从兄弟那里获利多了,事物不能够两面都大,那么经历些坎坷不平又有什么可以不满的呢?”那人惶恐而退。后来亲戚当中一个女人听到了说:“这个仙人真是荒谬!前妻的儿子,依仗他年长,没有不想一口吞掉他的弟第的;妾生的儿子,依仗他母亲的受宠爱,没有不想欺凌压倒他的兄长的。不是有母亲替他支撑抵拒,不都成为人家砧板上的鱼和肉了吗?”姚安公说:“这虽然是妒忌的声口,但不可以说就没有这种事情。世情万般变化,治家的人平心地对待它就可以了。”

族祖黄图公说:顺治康熙年间,天下初定,民心还没安定下来。有位某甲,给吴三桂做间谍。他觉的某乙强健勇敢,素有心计,就勾引某乙做了同谋。不久,吴三桂遭到诛杀,他手下的干将们也全部落网处死。某甲决定洗心革面,不再对朝廷萌发逆心。可是,他与某乙的往来密信,多在某乙那里。密信中没有乙的姓名,乙用这些密信威胁要告发甲。如果真要告发,甲的罪是要灭族的。甲迫不得已,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乙,把乙赘入家中养起来。乙春风得意,日益骄横,不再遵行伦理人道,胁迫奸淫甲家的每位女性,所有妇女几乎被他淫遍。女儿的母亲也没幸免,甚至连女儿年才十三四岁的幼弟也遭到乙的奸淫。全家老幼都饮泪受辱,还每日惴惴不安,唯恐他不顺心。甲抑郁忧闷,无以自聊,常一人躲避出去。一天,他在田间散步,遇到一位老翁和他说话。他见老翁从没在附近村落中出现过,感到很奇怪。老翁说:“实不相瞒,我是天界的狐仙。君固然有罪,然而乙也逼君太甚了,我心中很不平。现在把密信盗来,奉还于君。他失去威胁的根据,就会不驱自逃了。”说完,拿出十几张纸交给甲。甲一看,正是他给乙所写的密信,立即撕碎,吞入腹中。甲固家后,将事情真相直接了当地告诉了乙。原来,乙为了防止甲女盗取密信,已经把密信藏在铁瓶中,埋在了一个没人知道的隐避地方。他听甲这样说,不大相信,自己偷偷前去检查,密信果然已经没有。于是慌慌张张地带着甲的女儿离开了甲家。甲的女儿天天和乙争吵辱骂,很快就离婚了。后来,甲乙两家的内幕逐渐泄露出去,两家皆为乡党不齿,都各自携家远逃外地。明朝末年的混乱,已经达到极端。圣明的大清朝平定乱世,把人民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甲蒙受君恩已经三十多年,当吴三桂抗拒朝命的时候,他就已经反戈进杀桂王,绝对称不上是秦朝热爱故国的“楚之三户”;他暗通吴三桂,也称不上周代留恋故国的“殷之顽民”。甲就是全家伏诛,也不算是冤枉。乙乘机污辱甲家全家每一个人,罪恶似乎并不应该轻于祸害善良人家。可是,乙当初本就是甲的同谋,罪恶与甲原就是相等的;乙又操戈挟制,放肆奸淫,罪恶实际上应该加甲一等。虽然乙后来得到什么恶报还不清楚,但是天道昭昭,谅他必定不会有幸免遭报的道理。

姚安公曾在舅父陈德音家读书。一天早起,听见人声沸腾,有人说:“有个叫张珉的长工,昨夜在村外看守瓜田,今早已昏迷不醒。”经过千方百计地救治,晚上才苏醒。据他说:“二更后,我远远看见树林外有火光,越移离我越近。等我到了瓜园,才发现是一个巨人,有十多丈高,他手提灯笼,如同一间屋那么大。它站在窝棚前,俯视了好久。我惊恐万分,当时便昏了过去,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有人说是魍魉,有人说是主夜之神,一时难以成定论。据考证,《博物志》记载有主夜神的咒语是“婆珊婆寅底”。吟诵它就可以避免恶梦,不再恐怖。因此主夜之神不应当一反常态,现出凶恶之怪相来吓唬人。我估计是魍魉。

姚安公又说,一天晚上他和几个亲友住在舅父的书房中。已经灭烛就寝了,忽然响起一声巨响,如同大炮一般,是从床前发出的,屋瓦都震动了。于是满堂的人都吓得发抖,说不出话来,还有人耳聋了好几天。时值冬季十月,不应有雷霆;又没有电光冲击,也不像是雷霆。姚安公的同年高尔老丈说:“这是鼓妖,不是吉兆。主人应勤修德行,以求禳除。”德音公也终日战战兢兢,没有一事不谨慎。这年除家中有一人上吊之外,并无其他变故。大概这是他小心戒备的缘故吧。

姚安公听已故曾祖父润生公说:景城有叫姜三莽的,勇敢而戆直。一天听得人说宋定伯卖鬼得钱的故事,姜大喜说:“我现在才知道鬼可以捆绰。如果每天夜里捆一个鬼,吐唾沫使它变羊,清早牵着卖给屠宰市场,足够供给一天酒肉的费用了。”于是夜夜背着木棒拿着绳子,暗地里行走在墓地间,如同打猎的等候狐狸、兔子,却始终不能碰到。就是向来称有鬼的地方,他假装酒醉睡着用来引诱招致,也一片寂静,没有看到什么。一天夜里,隔着树林看见几点火,跳跃着奔跑前去,他还没有走到那里,已经四散而去,只好懊恼愤恨地回来。像这样的一个多月,没有得到什么才停了下来。大概鬼的欺侮人,经常趁人的畏惧。三莽确信鬼可以捆缚,心意中已经轻蔑地看待鬼了,他的气焰足以使鬼慑服,所以鬼反而躲避他了。

益都的朱天门讲,有个书生寄居在京师的云居寺中,见到一个十四五岁的童子,时常往来于寺中。那书生本是个浪荡子,就引诱童子与他亲热,把他留在寺中同宿。天亮时,有位客人推门进来。书生很窘迫,但客人似乎什么也没看到。不久僧人送来茶饭,也像没有看到。书生疑心有异,等客人离开,就抱过那童子追问。童子说:“您不要害怕,我实是杏花精。”书生惊骇地问:“你是来诱惑我的吗?”童子说:“精与鬼不同。山魈厉鬼,依附草木作祟,那才叫鬼。千年的老树,英华内聚,时间长了成为人形,如同道家结为圣胎,这叫作精。鬼危害人,精是不害人的。”书生问:“花妖多为女子,为什么唯独你是男子呢?”童子说:“杏有雌雄,我是雄杏。”书生又问:“你为什么像女人一样呢?”童子说:“那是前缘。”书生问:“人与草木之间会有前缘吗?”童子惭愧忸怩了好一会儿,说:“不借助人的精气,我是不能修炼成人形的。”书生说:“那么你还是在媚惑我了。”他立即推开枕头起来.那童子也不高兴地离开了。这书生能悬崖勒马,可以说是很明智的人了。他是朱天门的弟子,因此天门不肯说出他的名字。

申铁蟾,名兆定,阳曲人,以庚辰年举人官任知县,在我家时间最久。庚戌年秋天,他在陕西试用,忽然寄来一封书信与我诀别。信中的词语恍惚迷离,抑郁幽咽,甚至连我都看不懂他说了些什么。申铁蟾这个人,并非是一个坎坷不得志的人物,因此这封信使我非常疑惑,思不透其中的缘故。不久,果然传来了他的死讯。很快又见到邵二云赞善,这才知道申铁蟾在陕西的一段经历。申铁蟾在西安病了数月。病愈后,进山射猎,归途中目前出现了两个状圆物,像风轮一样旋转,就是闭上眼睛也能看到。这样过了几天,忽然圆物爆裂,从里面出来两个小婢女,声称奉仙女之命前来请他。他的魂魄不知不觉地就随两个小婢女去了。他们来到一处宫室,只见琼楼贝阙,非常壮丽。宫中有位绝代佳人,向他问候,并亲口向他提亲。申铁蟾执意谢绝,托词是住不惯这种住宅。美女子稍稍有点生气,挥手让他出来,于是就醒了。过了一个多月,小圆物又像以前一样出现了,裂出两个小婢女,又来请他前往。这次来到一所新建住宅,曲折幽深,特别可爱。他问这是什么地方,女子回答是“佛桑”,并请他题写堂额。他用八分体书写了“佛桑香界”四个大字。女子再次提出了婚事,他心猿意马,不能自我控制,便与女子定了情,从此以后,经常梦游佛桑,时间一久,女子白天也来找他,并禁止他不与亲友来往。就这样,就这样,申铁蟾逐渐得了病。病危时,方士李某给他服用了红药丸,结果呕吐而死。这件事情非常奇怪。到此,我才知道申铁蟾给我的信,是在他得心病的时候写的。申铁蟾聪明绝特,多才多艺,既善于诗歌,又工于八分书,在名誉场中任意驰骋,飘飘然以风流自命。与人交结,意气如云,邮筒走遍天下。中年忽然羡慕神仙,于是生出这一魔障,迷迷糊糊地就死去了。妖由人兴,象由心造。才高意广,反以好奇丧命,真可惜呀!

崔庄旧宅的厅堂以西有南北屋各三间,屋前花竹荫翳,十分幽静。先祖在时,奴仆张云会半夜去取茶,看见一个女子隐藏在树下,对墙站立着。他以为是宅中的婢女在这里幽会,就捉住她的胳膊,想要要挟她。那女子忽然回头,但见那女子面如傅粉,却没有眼耳鼻口。张云会惊叫一声,顿时仆倒在地。众人拿着蜡烛到现场一看,却没有看见什么。有人说以前就有这种妖怪。有人说张云会一时眼花,有人说那是一个狡猾的婢女。她被人捉住,不能逃脱,就用白纱巾遮住脸,扮成鬼逃了。从此大家的疑心便不能消除,战战兢兢的,夜里也时常有声响。大概人们远远地避开了,狐鬼便趁虚而入。宅东又有一楼,是明隆庆初年所建。右侧一间小屋也听说有鬼。虽然不害人,但仆婢们也偶然能碰见。姚安公有一天检查废书捉了两只獾。众人都说这一定是那个鬼魅了。姚安公说:“獾老老实实地叫孩子捉,绝不可能作怪。”由于屋里没有人迹,野兽才把它当作巢穴,那么有鬼魅也是自然的。这就是“空穴来风”的含意。后来,西厅分给堂兄坦居,如今归了堂侄汝桐。楼分给了先兄晴湖,如今归了侄子汝份。子侄们日益增乡,家中再无空闲之处,鬼魅也就不驱自去了。

甲同乙相友善,甲延请乙主管家里的事务。等到做了巡抚,也让他辅助官府的事务,乙的话他没有不听从的。长久而后钱财都被乙所吞没,才觉悟到乙的奸刁,有时就稍稍谴责他。乙挟持甲的阴私立即反咬一口,甲气愤不过,于是拿公文到城隍那里投诉。夜里,甲梦见城隍对他说:“乙险恶到这样,您为什么信任不疑?”甲说:“因为他事事都称我的心意。”神叹息着说:“人能够事事如我的心意,可怕得很了。你不怕他而反喜爱他,他不欺骗您而又去欺骗谁呢?他恶贯满盈,终究必然要受到报应。像您则是自招灾祸,可以不必来投诉。”这是甲亲自告诉姚安公的,事情在雍正末年。甲是云南人,乙是浙东人。

《杜阳杂编》记载了李辅国香玉辟邪的事,特别怪异,人们多疑这件事是荒唐的小说。可是,世间确实有香玉。我的外祖母有一个苍玉扇坠,据说是曹化淳的旧物,从明朝内府中盗窃出来的。玉坠的制作很朴略,是随着玉的自然形状雕刻成双螭纠结,上有几点血斑,颜色如同熔化的蜡油。用手摩热玉坠,拿到鼻前嗅,就能闻到沉香气味;如果不摩热,就没有香味。怀疑李辅国的香玉,也不过如此,只是记事的人点缀词语,作了夸张而已。一次,先太夫人向外祖母秘密乞求这个王坠,外祖母说:“我死以后就传给你。”后来外祖母去世,舅氏怀疑玉坠在太夫人手中,太夫人又怀疑在舅氏手中。卫氏姨母说:“母亲生前佩戴这个玉坠,从来没有离过身。可能是带到土里去了。”可是,侍奉疾病的婢女们都说入殓时没见玉坠。因此,又怀疑玉坠落在了卫氏姨母手中。现在卫氏姨母早已去世,卫氏家境败落得很惨,家藏的古物器玩,全部典卖一空,一直没见出卖玉坠。到底还是没人知道玉坠落到了哪里。

有个人,拿着一片柴窑的磁片,要卖几百两银子,说嵌在甲胄中,临阵可以避开火器,但无从得知是否确实。我说:“为什么不用绳把它悬挂起来,用火铳射击它。如果能避火器,必然不碎,要价几百两银子也不为多;如果碎了,那避火的说法就是假的了,当然不能索价数百。”那人不肯,说:“你在赏鉴方面是个外行,这话真煞风景。”随即揣起磁片走了。后来听说卖给一个富家,竞得了一百两银子。君子可能被堂堂正正的方式所欺骗,却不会被没有道理的事情所欺骗。炮火横飞,如雷霆下击,难道区区瓦片就能抵御吗?柴窑雨过天晴的色彩,不过是着色精妙而已,但终究是人造的,并非出自神功,又为什么在断裂之后,反而有了这般威力呢?我作了一首《旧瓦砚歌》,大意是:铜雀台早已倾圮,怎么还有这么多残砖碎瓦。文人中也有好奇癖的人,心里明知是鬼活却仍旧自欺。买磁片也属于此类情况。

嘉峪关外有一座阔石图岭,是哈密和巴尔库尔的边界。阔石图中文译作碑。山脊上有唐太宗时候君集平定高昌后树的碑。守将用砖石把碑彻了起来,使人读不到碑文,说读了碑文便马上会刮大风雪,这样试了几次都很灵验。大概山神木石有精灵,显示怪异索要祭祀,这种事是有的。巴尔库尔岭上还有汉顺帝时裴岑击破呼衍王后树的碑。碑在城西十里处的海子上,任人临摹,并无他异。但听说海子是冷龙呆的地方,夜里城中不得呜炮,呜夜炮就会惊动冷龙,那么天气必会奇冷。这就不知是怎么回事了。

李老人,不知何许人,自称年纪已有数百多岁,但不可考证。他的言谈支离缥渺,大概是明代所说的“醒神”之流。从前他客居在钱文敏老师家,我曾经见过他。他用符咒之术治病,有时也见些效验。钱文敏的次子住在京师水月庵,夜里醉归,看见几十个厉鬼拦路,因而发狂刺自己的肚子。我和陈裕斋、倪余疆去看,只见他血肉淋漓,奄奄一息,看样子万万救不活了。李老人忽然亲自把他抬去,疗治半月,伤口竟合拢了。人们十分惊异。文敏公误信符咒治疗,竞无效验。符口炼丹之术有时见效,有时无效。先师刘文正说:“神仙是一定有的,但绝非如今的卖药道士;佛和菩萨是一定有的,但绝非今天的说法禅僧。”这真是千古的持平之论。

主事杨,是我甲辰年主持考试时所取中的士子,他的相法以及推算八字五星都有灵验。他在刑部做官时,同阮吾山共事,一天忽然对人说:“以我的方术而论,吾山半个月之内应当做刑部侍郎。但是现今刑部侍郎的名额不缺,这是什么缘故呢?”第二天在公堂上参谒上司以后,私下对同僚说:“杜公的官位空出来了。”过后杜凝台果然有谴谪戍守伊犁的事。有一天,他仓促地请假而归,来向我告辞。问:“为什么如此匆忙?”答:“家里只有一个儿子,侍奉老父。如今推算儿子某月当会死去,恐怕老父过于哀痛,所以赶紧回去罢了。”这时候还没有到死的日期。后来询问他家乡的人,果然如他所说的,这特别令人惊奇。我曾经问起他:“星命家说命有定数,看风水的说命可以改变,究竟是谁说得对?”回答说:“能够得到吉祥的地方就是命,误葬在凶险的地方也是命,它的道理是一样的。”这个话可说是通达顺畅了。

昌吉的流放犯彭杞,有个年仅十七岁的女儿。这个女儿与她母亲都患肺结核,她母亲先去世,她也濒近了死亡。彭杞自己耕种官田,不能照顾女儿,就把她扔在林中,任其生死。彭女痛苦呻呤,凄惨悲凉,见的人心里都很难过。同犯杨对彭杞说:“君为人父,太残忍了,世间哪有这等事!我愿把她抬回去治病,如果死去就由我埋葬,如果治好就嫁我为妻。”彭杞说:“那太好了。”于是当场书写字据,交付杨,杨将彭女接回,治疗了半年,到底还是没有挽救她的生命。彭女临终时对杨深情地说:“承蒙郎君的高义厚恩,我的感激之情已经沁透心脾。由于结了伉俪盟约,老父亲口许诺我为君妻,所以半年来饮食就寝不怕嫌疑,抚摩搔痒都不避忌。可是,因我得病的身体憔悴不堪,至今还没对郎君尽一次床席上的为妻义务,实在是惭愧地负了郎君许多许多。如果人死后不存在鬼魂,我还能再多说什么呢?如果灵魂有知,我必定前来奉报郎君。”就这样极度悲伤地呜咽着死去了。杨也很伤心,流着泪埋葬了她。从此以后,他每夜都梦见彭女前来,与他亲密合欢,就像生人一样;醒来以后,却什么都看不见。他夜间呼唤彭女,彭女始终不出现;才一闭眼入睡,彭女就裸体陪在了他的怀内。时间一长,梦中的杨也知道自己是在作梦了,于是就在梦中问她不肯现形的原因。彭女说:“我听冥间的许多鬼魂对我说:人属于阳气,鬼属于阴气,用阴气侵凌阳气,必定给人造成祸害。只有人在入睡的时候,才收敛起阳气,迸入阴气状态,可以与鬼魂相见。这时生人的灵魂与死鬼的灵魂接触,但形体不接触,对人没有害处。”这是丁亥年春天的事,到辛卯年春已经四年。我返回京城后,就不知后来怎么样了。卢充金碗于古曾有传闻,宋玉瑶姬也只是偶然一见,至于日日相逢,皆在梦中,这在文献记载中是很罕见的。

有个姓孟的老太太清明去上坟,回来时觉得口渴极了,于是找了一户附近的人家,想要点水喝。恰在那时,她看见有个女子站在树下,很美,她用水壶端过水来让老妇喝完,还邀请她坐下,态度很热情。老太太闲谈中问到她的父母兄弟的情况,那女子都一一条理分明地回答。一会儿,老太太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找了婆家了么?要不,我力你作媒吧。”女子一听这话,羞得满脸飞红。恰巧,半年后有人为老太太的儿子作媒,问过才知道正是以前她见到的那个女子。老妇人大喜过望,极力支持,并主张快点成亲。女子嫁过来后,老妇人拍着她的肩说:“几个月不见,你身上该凸的凸,该凹的凹,真的长成大姑娘了。”带有一种满足的神气。女子闻言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老太太又刨根问底,才得知这女子十岁丧母,寄养在外祖父家五六年,直到收了聘礼后才回家。老太太上坟时,她还没回家呢。这女子本来出身小户人家,家境十分贫寒,要不是老太太亲眼看到她的聪明贤慧,这婚事恐怕难以成功。不知是什么鬼妖,变成人形,联姻做好事,也不知那鬼的目的何在,非得变个人形来给两家联姻。世上有些事总说不出道理来,正像这事一样。

交河的苏斗南,雍正十一年会试回来,到了白沟河,同一个友人在酒店里相遇。友人刚刚罢官,畅饮以后,牢骚抑郁,恨.为善为恶得不到相应的报应。刚巧一个骑服便装的人,把马系在树上,也在对面就坐,旁听了很久,向苏的友人拱手行礼而说道:“您怀疑因果有差失吗?好色的人必然生病,嗜好赌博的人必然贫穷,这是势;抢劫钱财的人必然受惩罚,杀人的人必然抵命,这是理。同样好色而禀赋有强弱,同样嗜好赌博而技术有工巧拙劣,那么势不能一般齐;同样抢劫财物而有为首的与胁从的,同样杀人而有误杀有故杀的,那么理应另有说法,其中的变化就十分微妙了,这中间功和过互相抵偿,或者以没有报应为报应;罪或福没有受尽,或者有报应而不立即报应。一毫一厘的比较,更加微乎其微了。您拿眼前所见到的,而怀疑天道的难明,不也荒谬吗?而且您又怎么可以埋怨天道,您的命本来应当从九品以下出身,官做到七品。因为您有多种多样的机诈之心,侦察的方法又多,善于趋吉避凶,而深于排挤,于是削减为八品。您升八品的时候,自以为心计灵巧细密,由九品而升,不知道正是因为心计灵巧细密,由七品而降的。”于是附着他的耳朵秘密地说了一阵,说完大声道:“您忘掉了吗?”友人惊骇地汗流浃背,问:“你怎么会知道?”那人微笑地回答说:“岂单单是我知道,三界之中谁不知道?”说完掉转头上马,只见黄尘滚滚地一会儿消失了形迹。

乾隆七、八年间,某村落的男女往往得怪病。男子尾股后长尾巴,像珊瑚枝、鹿角。女子则阴部长出东西,像葡萄、灵芝菌。有能医治的人,只一割就痊愈了,不治就会死掉。有传闻说,是妖人在井里投了药,使人饮用生出这种病症,趁机谋取暴利。内阁学士永公当时任河间太守,有人请他下令逮捕医病之人审问。永公说:“这事实在令人怀疑,但并无实据。一村中不过两三口井,如果严加守护,自然就无从施邪术的。倘若逮捕查问,就没有人敢治病了,恐怕死的人会更多。凡事应当熟虑后果,千万不要过于着急。”他坚决不同意。怪病不久也就平息了。郡中有人认为他处事稳健,有人认为他放纵奸人。后来我在乌鲁木齐时,因为牛少价贵,农人非常忧虑。于是官府下令严禁杀牛;牛价果然下降了。但牛贩听说牛贱,都不肯来了。第二年,牛价又涨了一倍。解除禁令后,价格才渐渐趋平。又有人在深山中盗采金矿,大概右几百人。逮捕他们惟恐激起叛乱,放任又怕养痈遗患。于是设计断了他们的粮道。果然盗金者因饥饿而散去。但他们不久又都因穷困当起强盗。巡查缉拿,竟然日趋增多。整治了半年,才得以安定。由此可知,对天下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顾眼前的时效,就会留下以后的忧患。我这才佩服永公深思熟虑,他的后一句话,真是高瞻远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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