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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武工队飞行闪战 田书记远策深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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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凤儿这一死,对她的父亲解文华来说,这是他有生以来最惨痛的教训!他那七十二个心眼儿,九十六个转轴儿已经飞到九霄云外。你看他,如疯如醉,双手抱起他女儿这具血淋淋的尸体,涕泪交流,泣不成声。

那么,这件事情,对小凤儿这位刚刚见面的老公公来说怎么样呢?有人说:“不是骨血不连心。”我看这话并不恰当。

烧饼刁儿这个老头子,因为儿子当了伪军,使他不愿在人前站立。但是,娶了这样一个好儿媳妇来,他总不能不高兴呀!他又怎么能够想到,就在这一转身的功夫,起了这样剧烈的变化,比一朵花儿还好看的儿媳妇竟变成了血尸!一见这个惨景,他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他那新买的白布扯成的手帕擦了又擦,就觉得,心里呼呼叫,脚手冰渣儿凉,耳朵嗡嗡响,越擦两眼越模糊,什么也看不见了,似乎是作了一场大梦!他好象用钉子钉住似地,靠墙站着,动也不能动,真是魂不附体了!

在烧饼刁儿的身旁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他就是刁世贵的叔叔,名叫刁二东,外号是有名的刁小个子。他可跟他的哥哥大不一样:年轻的时候给地主家放过羊,赶过车。后来下了关东,在张作霖的军队里当兵。当兵不久又在山林里边拉竿儿当胡子,报山头儿叫云里雕。到了“九一八”事变后,日本鬼子强占了东北四省,国民党反动派抱着投降退让的政策,东北军含悲忍痛撤到关里。在中国共产党的号召下,关外遍地如风如火地闹起了抗日义勇军,云里雕也要抗日救国,这才改了山头名叫镇东边。他的人数虽然只有二百多号,那可是真能打。只不过因为他们这些人缺乏政治领导,没有明确的战斗方向,又是各怀野心,不能够统一行动,被日本军队各个击破而失败了。刁二东这才孤身一人,逃回家来。因为年迈力衰,也是因为不懂得共产党的抗日救国政策,所以几年来,就在家抱蹲,低头忍耐。他对刁世贵的行为自然是不赞成。不过,为了靠他养老送终,懒怠多管,闭着眼睛瞎混,偷过晚年罢了。但是,象他这样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小凤儿的惨祸,他以为是日本鬼子汉奸们,骑着脖子屙屎!登着鼻子撒尿!只要还是有点血气的人,就不能忍受。他对着小凤儿的尸体,不掉一滴眼泪,没有打半个咳声,用手指着刁世贵说道:“你是姓刁的小子吗?你身上带着的是什么?你爹要是没有给你揍上人种,就把枪给我拿过来,我替你这个稀泥软蛋报仇!”

这时候的刁世贵,真是心里如刀搅!浑身似火烧!他把脚一跺,“嘭喳”一拳,把桌子都给砸裂了,然后又叮当噗嗤、唏喽哗啦一阵拳打脚踢,把摆着残席剩酒的桌子,踢打了个乱七八糟,拔出盒子炮来就往外跑。这时候,他的两个士兵一齐上前把他拦住:“小队长!你要到哪儿去?”刁世贵把脖子一梗,把胳膊一摔:

“滚开!你们要敢拦我,我就先崩了你们!”他说着,就拿枪对准了士兵。

一看这事不好,刁万成上来一手把他的枪给抓住了:“世贵哥!你要干什么?”

刁世贵把眼一瞪:“怎么?你也不让我报仇吗?”“不,世贵哥,我不是不让你报仇。”“既然是这样,你就不要拦挡我。”“我不是拦挡你,我是觉着不能这样干,这样你报不了仇,还得把自己搭上。”没有等刁世贵再说话,刁二东问道:“你说什么,万成?莫非姓刁的就这样好欺负吗?

知道你是自卫团的团长!你要是知道好歹,就别来挡横儿。”

刁万成一听:啊?你们怎么这样怀疑我?又一想:自己本来是当着伪自卫团的团长,人家不知道你的底细,当然要怀疑。

怎么样向他们解释呢?

不由得就看了看这两个伪军士兵,一时说不出话来。两个伪士兵,也多少看出了刁万成的心情,为了要表示有共同的心理,其中的一个就说道:“有话就说吧,没有外人。”另一个没有说话,他抬头向四周瞧了瞧,急走几步,插上了大门,又扭头回来,对着人们把手一摆:“小声点儿。”

刁万成说:“二东大伯:刚才你说我是自卫团的团长,这话本来不错。可是,咱们都是刁家庄的人,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呀!世贵哥受人家欺负,我们能够眼巴巴地看着,闭上眼睛装看不见么?”刁万成说完,瞅了站在旁边的两个伪军一眼。

诸位:刁万成这些话是说给两个伪军士兵听的。他们一听话音就明白了刁万成的意思。但是,他们还摸不清刁万成的底细,所以不能说出要紧的话来。“咳!你们这是干什么?

谁也别管我。”刁世贵忍耐不住了,他拚命地挣脱要往外走。

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就听有人在房顶上压低着声音说话:“刁世贵!先别走。”院里的人们猛然一惊:“啊?房上是什么人?”“是朋友!

可别误会。”刁世贵当了好几年伪军,他自然是明白这个:“好,既然是朋友,就请下来吧。”这功夫只听“噗”的一声轻微响动,房上的人站在了刁世贵的面前,这人正是肖骋。

刁世贵一看,是一个小巧玲珑、威武英俊的青年小伙子,穿着一身黑色的短衣,腰里插着两支盒子炮,未曾说话,一对亮晶晶的大眼止不住地闪动:“你是刁世贵吧?”刁世贵一看这来头,就知道这是八路军的飞行工作人员。他很干脆地回答道:“不错,我就是刁世贵。你是哪儿来的?”“我是分区武工队。”

一听是分区武工队,刁世贵就吓得浑身发冷。两个伪军士兵也都害怕。但是看他只有一个人,刁世贵就想开枪把肖骋打死。肖骋一看就说:“请不要多心!日本鬼子真是欺人太甚了。我们是来和你谈判,一起打日本鬼子的。”话虽然是这样说,刁世贵可还不能相信。因为他平时就想过:象我这样的人,要是被武工队捉住准活不了!那么今天武工队来到眼前了,我不打死他,他也要把我弄到野地里去杀了!不如趁早下手。一边想着他就向两个伪军士兵使了个眼色,自己也往后轻轻挪了一步。

刁万成一看这事要坏,就急忙把他俩隔开说道:“你们既是朋友就请到屋里去吧。”刁世贵怎么能够听他的呢?所以仍是准备动手。

这功夫肖骋轻轻地笑了笑:“别往后退了,后边有人,看碰着!”刁世贵以为肖骋是吓唬他,所以他没有回头。可是又听到身后“嗵嗵嗵嗵”

连响了几声,正要回头看时,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不许动!”随着话音把他的枪就给夺过去了,连两个伪军士兵的枪也被夺下。这原来是金月波和几个战士一同从房上跳了下来。金月波说道:“刁世贵!日本鬼子欺到你的脖子上拉屎,你还忍得下这口气么?我们是来和你商量事情的,你可别不懂好歹!”她说的这话是那样坚决、那样有力。

这一来,把刁世贵给弄楞了,一时说不出话来。象这样的行动,刁二东要比刁世贵经得更多。他一看,武工队果然是神通广大。这才说道:“好吧,朋友!噢,应该称呼同志!来,请到屋里来。”抬手就往屋里让。刁万成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假装不认识他们,也就跟着一块儿往屋里让。

刁世贵的枪都给下了,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敢反吗?他马上见风转舵,说道:

“你是金区长吧?早就耳闻。请到屋里坐!屋里坐!”一面说着就都进了屋。

金月波和肖骋从日本帝国主义的侵华政策谈到共产党抗日救国的道理;从桥头镇日本宪兵队长的横行霸道谈到高铁杆儿的滔天罪行;他们反复地向刁世贵交代党的政策,启发刁世贵的国家民族观念。刁世贵一面听着,心里打开了算盘:

看这来头是叫我反正啊!反正,当然共产党欢迎。可是反了正以后又会怎么样呢?

……哎,先不管那么多,先让他们帮助我把这个仇报了,只要是我抓住自己的小队不撒手,那就什么也不怕。骑驴看唱本儿——走着瞧吧。想到这儿,他越加表示顺从,还说:“区长,队长,你们说吧,叫我怎么办我怎么办。”这时候连解文华也插嘴帮腔起来了。

他们正在说话之间,忽然齐英来了。金月波就把他向刁家父子作了介绍。解文华一见到齐英就想悄悄儿溜走。齐英已经看出来了,但是他还不知道解文华的细底,只知道他胆子小。于是说道:“你用不着害怕,你的行为已经是错了,你要戴罪立功!”接着他就向金月波询问了刚才的情形,然后又对她说:“你到外面去看看吧,我和他们谈谈。”一听这话,金月波就走了。

为什么齐英来了金月波就走呢?这是田耕的布置,他们整个的行动都是田耕所指挥的,田耕原来就想活捉刁世贵。刚才已经侦察到刁世贵所遭遇的新情况,所以这才又决定,争取他反正。金月波是回去向田耕作报告。

金月波见了田耕,把经过情形就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田耕认为她们做得挺好,这时他的决心就更坚定了。接着又和金月波研究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再说刁世贵家:齐英来到,和刁家父子们简单地说明了党的政策。刁二东老头子是听话循音、察颜观色,越听越高兴,心里想:共产党、八路军不光是行动迅速,神出鬼没,还真有人才!都说他们不讲义气,我看他们的义气劲儿还挺大哩!莫非该着我刁二东又出世了!想到这儿,他的精神头儿就大起来了,冲着齐英和肖骋伸起了右手:“好,冲你们这个义气劲儿,我刁二东也要卖卖老!我还要打一打东洋小鬼子!

来,咱们今天都要表示表示义气。”一面说着,他就搬桌子拉板凳,把残酒剩菜又摆列起来,要和大伙碰几杯。

齐英觉着跟他们一块儿喝酒不大好,但是又感到老头子这股劲儿不能给他碰回去,于是拉着肖骋,一同坐下,就这机会,鼓励刁世贵起义反正。这时候刁二东又说话了:“来!

财助精神酒助胆,要作大事就得有海量!我是老粗,不懂文墨,我就知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世贵,你也来喝。咱们这叫起义酒!当胡子的行话,叫开山浆!不管杯大杯小,谁拿到哪个就是哪个,可不许换,酒要倒满,一口喝干。这是我们响马串儿的规矩。来,每人一杯。”他给每个人都倒了一大杯酒,送到面前:“来,咱们要把杯碰到一块。”这时大家把杯举起,只听叮……一碰,齐饮而干。

齐英这时又说:“咱们酒是喝了。不过这可不能和江湖行道比,因为他们是个人义气;咱们是要在共产党领导之下,为国家、为人民作正义的事业!这才是光荣的。”刁二东听了忙说:“对!对!”齐英这才和肖骋就这个机会,按照田耕的指示,和他们谈起了战斗计划……

话不多说,他们把战斗计划商谈完毕,齐英和肖骋就告别而走,回来原原本本地报告了田耕。田耕真是高兴啊!你看他怎样指挥这场战斗吧!

夏天的夜短,不大一会儿,天就已经微亮。刁万成急忙走出去叫各家的大门。

两个伪军士兵也背起枪来,出门直奔炮楼而去。

再说在炮楼子里住宿的高铁杆儿。因为昨晚喝酒喝得晕晕惚惚儿,跟小凤儿闹得还挺别扭,因此躺下就睡了觉。又因为睡觉之前没有照例抽足大烟,所以睡下以后就作起恶梦来了,吓了他一身冷汗。惊醒一看表,正是夜里两点钟。他是连犯烟瘾带作梦害怕,觉得心神不安,这才把大烟灯掌起,自烧自抽,心里还止不住地给自己圆梦!……他的大烟抽足了,看看窗户已经微亮,可是他的恶梦还没有圆好。正在这时,听到村里人声嘈杂,“啪……”敲门扣户,这些声音越来越多,越响越大,但是听不清人们叫喊的是什么。他正在拔着脖子歪着脑袋细听,刁世贵的两个伪军士兵来到炮楼子下边说话。这一回可听清楚了,他们是说:刁世贵新娶来的媳妇儿,今儿夜里自个儿拿切菜刀抹了脖子,要请弟兄们去给他帮帮忙。他这样一说,这里的士兵们,也都惊讶地乱说乱讲,纷纷议论。说是哪个小子闹洞房损阴丧了德!高铁杆儿暗想,啊!我作的梦应在这儿了!莫非这是真的?他还有点儿不大相信,这才打发他的一个护兵,赶快到刁世贵家去看,护兵就急忙地去了。他这才又叫别的护兵,给他弄水洗脸,整顿行装,拉马备鞍,准备着,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就趁早儿走。

这么一闹腾,日本宪兵小队长当然也要醒了,他也不信真有这样事情,就来问高铁杆儿。恰好,护兵跑了回来说道:

“小凤儿是真的自杀了!刁世贵象傻了一样,在炕上躺着不言语。”哎呀!这可怎么办?高铁杆儿和他的这个日本顾问,商量了一下,饭也不等着吃了,连水也没有顾得喝,拉过马来,慌忙骑上,带着自己的武装出了炮楼,走上公路,直奔正南走去,想回桥头镇。嗨嗨!他可不知道,埋伏兵就在半路上等着他们。

等着他们的埋伏兵是谁呢?正是肖骋、金月波、齐英他们的队伍。他们怎么能够断定,高铁杆儿要在这个时候离开炮楼,还要必经此路呢?这就是说:作战光凭勇敢不行,需要有勇有谋。这是很有道理的。田耕他们捉摸透了高铁杆儿的性情,知道他一向是行动小心而又诡秘,一听到小凤儿死的消息,他要更加作贼心虚,害怕刁世贵要报仇,想法搞他。

所以当他把消息证实了之后,他必然要马上离开。又因为知道他和日本顾问,仅仅带了五个护兵和一个班的伪军,他们没有别的事情,离开炮楼就一定要往回走。那么,又怎么知道他们非走公路不可呢?你想:他们只有这么点儿武装,在这青纱帐茂盛的时期,他敢走庄稼道吗?再说,高铁杆儿和他的日本顾问,还有五个护兵都是骑马,一个班的伪军都是骑自行车,小道难走,公路易行。更重要的原因是:在公路上差不多离五里路远就有一个炮楼,从刁家楼儿往南到鬼子坟儿就是五里路远,鬼子坟儿那儿就有一个炮楼子,里边住的还是日本兵。诸位:

五华里才二千五百米,一般的轻机关枪,在一千三百米之内都能够有效地射击,每个炮楼上都有轻机关枪。在这公路上行走,不管你走在任何一处,都在炮楼上的火力控制之下。

那么,在这公路的每一段上发生了战斗,他们都可以取得炮楼上的火力援助,要是战斗的时间长了,据点里就要派出增援部队前来支援。有这样的安全条件,他为什么不走公路?不但如此,在这公路两旁一百五十米之内没有树木,没有高棵的庄稼,没有掩蔽的障碍,因为日本鬼子害怕被打伏击,他们把树木砍掉,清除了障碍。不许老百姓种高棵的庄稼,谁要是种了,先把庄稼割掉,然后把种地人抓去,加一个暗通八路反抗日本的罪名,弄不好就被处死。要不就说,日本鬼子对中国人的手段,是绝狠毒辣呢!?

这么看来,肖骋他们这个伏击战似乎是没有办法打;高铁杆儿他们在这儿行走是再安全不过了。嗨!其实不然,神鬼莫测的八路军怎么能够被这个限制住?谁不知道:“日寇铁蹄遍地踏,八路神兵自天来!”你看肖骋他们要怎样地打这个伏击。

肖骋这个小队连他们两个正副小队长,才有二十二个人,加上金月波这个小队的二十多个,再加上齐英的十多个民兵,总共也不过五十多个人,按人数说,是超过敌人一倍还多;要是把两头炮楼上的日伪军都算上,那又比敌人少得多了。不但如此,这五十多个武装,在这样情况下进行战斗,不能指望一个抵一个,因为金月波的小队和齐英的民兵,虽说这些日来,缴获了敌伪一些武器,但还是旧的多。论起战斗动作和战斗技术也还经验不多,又因为连日打仗,民兵们还没有时间得到更好的训练。

所以这次伏击战,要靠肖骋的武工队做主力了!那么肖骋这个武工队究竟怎样啊?先不说他们的战斗技术如何熟练,战斗动作如何迅速,更不必说他们个个年轻力壮,勇敢机智了。就单看看他们使用的家伙儿吧,正副小队长,每人两支长苗儿盒子,还有一支小手枪。二十名队员,每人一支长苗儿盒子,一支带自起刺刀的“三八式”马枪,还有四颗小三号的“边区造”木把手榴弹。他们身上带的子弹,那是足够用的。这点儿武器可不简单哪!这并不是说武器决定一切,因为这样装备,它可以说明特有的战斗能力,既然带着两支盒子,那就必然是能双手射击。既然带着长短枪手榴弹这三大件儿,那就一定要有这三套战斗技术本领,不但能够远射,而且能够近击,还要能够白刃肉搏,能够投掷手榴弹。也可以说:他们每个队员都是特等射手,投弹劲兵!再加上他们的腿快心灵和严格的战斗纪律,真称得起是无敌劲军!要不然,就敢说:小小武工队,能抵千万兵吗?

不过事要两面看,话要两头说,高铁杆儿这点儿武装也是他全军的精锐力量:

我们早已知道,他的五个护兵都是年轻力壮,有两个用的是马匣子,有两个用的是冲锋式,还有一个用的是二十响连发的盒子炮。他的这个伪军班是大班,十六个人,每人都是“三八”步枪,论战斗技术也都是个顶个儿,就是高铁杆儿和他的顾问日本宪兵小队长,也都是很有作战经验的。除此以外,他们还有特殊条件,他们是骑兵和车子队,发现情况,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手一使劲儿腿上一加油儿,“哗啦……”往前一冲,一眨眼就跑走了。既然能够这样,不用问,他们的车子都是上好的车子,马也都是顶好的马。特别是高铁杆儿骑的这匹大铁青,可真称得起是名马:腰细身长,鼻大口方,前腿如箭,后腿如弓,后看似卧兔,前看似鸡鸣,削竹耳朵,铃铛眼睛,开腿上十字,鞍头放水瓶,跑起来真是两耳生风,看不清四腿迈动,听不见四蹄啪啪响,“唰啦……”如同疾风迅影,真好比驰龙飞虎一般。不但如此,这匹马还很有战斗习惯,善于领会主人的意图。它曾经在战场上救过高铁杆儿的好几回命。高铁杆儿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草上飞。真是可惜!这样好的一匹骏马,落在了铁杆儿汉奸的手里!但是,这又怎么能够怪它?畜类毕竟是畜类,它不懂得人性。

一出炮楼,高铁杆儿就搬鞍顺镫,跨上它的脊背,把嚼环子一抖,“踏……”

不慌不忙稳稳当当地走上了公路。日本顾问也骑上红色的大洋马,和他并马而行。五个护兵也都急忙跨上鞍桥,紧紧跟在后面。走了没有几步,两个带马匣子的护兵,用腿一磕,两匹马一齐跑到头前,作为尖兵护卫。这十六辆车子也都在马的后边跟着走来。别看人数不多,他们拉开了一路纵队,曲曲弯弯,好象一条怪蛇,冲开路面的浮土,“哗……唰……”

往南行走。他们登时来到两个炮楼的正中间。

这一节儿公路是笔杆儿顺直,公路的西边一百五十米内的庄稼,都是麦茬儿的棒子绿豆。苗儿还挺嫩小,没有盖过地皮。再往西边可就是茂盛的高粱,肖骋的伏击队伍就在这片高粱地里。

肖骋他们这二十二个人,布成一列横队,伏在高粱地边儿。肖骋在队前,他的副小队长在队尾。他们的间隔和敌人的距离差不多少,正是头尾相齐。肖骋一看,敌人象是没有防备这儿有事儿,又见两头都进入了伏击限儿,再不开枪等待何时?好哇!鬼瘴的东西们!看你们今儿还往哪儿跑?只见他突然站起身来,盒子炮指向高铁杆儿前头的两个护兵,“嘎!嘎!”两枪,就见那两个护兵接连地栽下马去。紧接着“哗……”一阵暴雨般的枪声,高铁杆儿这才惊醒了恶梦。他的队伍已经乱作一团,滚的滚下,栽倒的栽倒。霎时之间,人喊马叫,鬼哭神嚎。

肖骋这二十二个生龙活虎般的勇士,随着枪声,突飞猛上,唰的一阵,扑到身边,马没有来得及跑脱,人没有来得及开枪,就死伤在地。

只有高铁杆儿一个人,还骑在马上,象箭头子一样,插向南去。眼看就要拐弯儿了,勇士们岂能容他这样逃走?只听“嘎勾儿!”响了一声“三八”马枪,远远看到高铁杆儿向前一栽。但是,他没有掉下马来,趴在鞍子上头一拐弯儿看不见了。这时候,两头炮楼子上的机关枪,“哇……”就响成了一片,子弹象飞沙一般地打来。肖骋喊了声:“走!”只听“唰——”的一阵响动,这二十二名飞腿的勇士再也看不见了。啊!好一场飞行致胜的闪击战!这才叫:

枪准不管车马快!飞腿哪怕炮楼多!全盘战斗,还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满载胜利而去。

有人要问:经过这样一阵剧烈的闪击,高铁杆儿的马怎么没有被打死呢?

这不是别的原因,只因为日本顾问跟他是并马而行,他的洋马又高又大,把高铁杆儿的人马给挡住了。他的铁青马是那样的飞快,枪声一响,它往下一杀腰就跑出去了挺远。那么,刚才那一马枪打中他了没有?打倒是打中了,只是没有打死,一枪正打在他左肩的锨子骨上,连膀子带胳膊都不能再动,所以他才往前一栽,趴在鞍子上头逃走了。这匹马算是又一次地救了他这一条狗命。

也许还有人怀疑:两头的炮楼子上一齐打起枪来,肖骋的队伍一个受伤的也没有,怎么他们就这样幸运呢?

这倒不是他们幸运,因为南头的日本兵炮楼有金月波带着她的区小队在封锁,武男义雄已经把他缴获的歪把子机枪修好,不能连发倒能够单射,差不多也顶十支步枪。北头的伪军炮楼有齐英带着他的民兵在阻击,他们早已隐蔽在炮楼不远的地方,用所有的枪支,瞄准敌人的机关枪射击孔,打得枪眼里边砖砂飞溅,机枪射手无法瞄准,只是低着头乱打一气。所以这些子弹光是在头顶上飞叫,一个人也没有打着。

等他能够瞄准的时候,飞腿的神八路早已无影无踪。噢!原来如此。这就是布置得周密,配合得巧妙。要不然,田耕就亲自计划、布置,亲自指挥吗?

那么,这战斗结束,他们都到哪儿去了呢?肖骋因为是专门来执行特定的任务,如今任务完成,自然是回报归队,以后的行动如何,先不必说。

单说齐英:带着他的民兵,离开战斗地界,在青纱帐里隐蔽行进。他往东走了不远,来到一块瓜园。这片瓜园还真不小,足有三亩多,种的是香瓜、甜瓜、打瓜、菜瓜,离老远就闻着喷香。这块瓜地是南北窄东西长,南北东邻都是高粱地,西头顶着一条南北大车道。瓜地的中间搭了一个高大的卧铺。铺架子有七八尺高,铺顶上是双层苇席搭成,正顶如同两出水儿的屋脊,顶沿儿好象燕儿飞的轿车棚子,支起来可以遮太阳,放下去能够避风雨。在这炎热的天气里,要是吃两个甜瓜、打瓜,爬到铺上一躺,真是有暑不热,无风自凉。嘿!要多痛快有多痛快!诸位!这块瓜园可并不系外,就是刁万成家的。原来他们在夜间已经订规好,到这儿来会见。刁万成的哥哥刁万兴,就在瓜铺上睡觉。刁万成的母亲,今儿天刚亮,就领着一个小孙子儿一个小孙女儿,假装着给儿子送饭来,就对刁万兴说了个秘密话儿,然后她领着孙子孙女就回到西地头的大道旁,做着挖菜割草的勾当,替里边站岗放哨。刁万兴这时候,已经摘了一大堆瓜,弄到卧铺底下来预备着。

一看齐英他们来到瓜地,刁万兴急忙迎上前来,拉着齐英的手来到了铺下。民兵们也都一齐跟来。见面之后,真是说不尽的亲热,道不完的高兴。一边说着,刁万兴就爬上了卧铺,替他们了望观察。民兵们就在下边吃瓜,谁也不客气,每人拿过一个,打开就吃,真是象狼吞虎咽,一个说话的也没有。等吃过两个之后,打下噪儿来了,这才又开始说话。再接着吃瓜也就挑挑拣拣,吃打瓜要挑沙瓤儿的,要挑三结义的,要挑小根瓜儿,要吃熟娄了的,要喝蜜罐儿。吃甜瓜都抢着挑羊角儿蜜,一窝儿猴儿。可也真有的为了顶点儿饭吃,抱起个大花绵,大口地往肚里吞。哈!他们可真是吃了个不亦乐乎!一个一个都把肚子吃得鼓了老高,实在咽不下去了,这才算完。刁万兴又给了他们每人一个小香瓜儿,堵到鼻子上闻香味儿。民兵们闹了一顿瓜饱儿,都高高兴兴地隐蔽休息了。

齐英和民兵们吃完了瓜之后,他爬到铺上,想和刁万兴谈个话儿。不想他一上来,刁万兴就急忙爬了下去,他要到瓜地四周蹓跶蹓跶,巡风看影儿,齐英就在铺上仰着脸儿一躺,伸了伸胳膊,打了个哈欠。他感觉到了战后的疲劳,也感觉到了饭后的食困,可是他也感觉到了难以形容的舒服。哎哟!好痛快!忽然一阵儿东风吹来,活象一池温凉的清水,洗浴了他的身心,他的疲劳、困倦都被赶跑了。一个叼着食儿的鹊雀,不声不响地飞过,又给齐英增添了几分高兴。他似乎觉得,有生以来,这一阵儿才是他最快乐的时刻。心里话:

是谁说八路军的生活困苦?他喃喃地说出来了:“日本侵略者!

尽管你碉堡林立,兽军穿梭,你也没有办法不让我们自由行动!自由歌唱!”说着说着他又轻轻地唱起来了:“晴朗的天空,高挂着太阳,晋察冀的军民在高声歌唱。歌唱民族的儿女,保卫着边地。唱古今的烈士,牺牲在疆场。唱古有岳飞保国誓死不屈,唱今有五壮士战斗在狼牙山上。为民族求生存,苦战在疆场,不屈服不怕死,钢铁一样!让我们坚决地战斗啊,誓死不投降!

……”

齐英轻轻地唱了一会儿,他又站立起来,想看一看平原的景色。只见这无边无际的大平原上,满眼都象油绿的海水,好一个雄伟天赋的米粮川啊!不由得他在兜儿里,掏出了自己用黄麻纸钉成的小本儿,又摘下自来水笔。他的歌情转成了诗兴,他要作诗。嫌立着不得劲儿,他又坐下来,把小本掀开,在大腿上一放,提笔写道:“我,我要歌唱,我要飞翔,我——”刚写了这几句,不知怎的,他觉着总是我我的这不大好,似乎是发觉了自己小资产阶级的思想感情又在发作。不行,得把这些我字勾掉。但是勾了这些我字去又都不成话了。

哎,“嚓!嚓!”他把所有的字都勾掉了。他又闪动着眼睛想了想:嗨,用我字又有何妨?把词意变变不就可以了吗?于是他又从头写道:“我,就是活的绿洲,我是宝藏的原野,她的名字叫五谷之乡。我头顶北岳,足登渤海,滹沱河给我输血,万里长城作我屏障,红色的锦霞为我披挂,秀丽的青纱织我衣裳。看!谁有我身体雄伟?谁有我胸怀坦荡?谁有我辽阔宽广?谁有我坚韧刚强?啊!我多么骄傲!我多么豪爽!

不怕千饥万渴,我饱餐自由民主的雨露;哪管雪地冰天,我沐浴着共产党的温暖阳光。让那些法西斯野兽嗥叫吧!我有八百万英雄的人民,挥动着钢铁的臂膀,慷慨的高唱,要砸烂侵略者的魔掌!黎明前的黑暗,啊!你能有几时的笼罩?看这愤怒的火焰,光芒万丈!要把你层层冲破,迎接新中国的曙光!”不大的一会儿就写完了。他又从头至尾翻来复去地审阅,自己觉得这首诗还挺有气魄,可是又不大满意,似乎感到这些词句还有些空洞,不够深刻有力,他还想改一改。

正在这时候,刁万成挑着一副瓜筐,领着刁世贵连他的两个士兵,还有解文华一匹都来了。见面之后,互相间说了几句闲话,又谈了谈两方面的情况,知道小凤儿已经埋葬,村里没有发生新的问题。

不过,刁世贵还是带着满脸的杀气,看得出来,他的怒火未消。解文华仍是一副悲伤的呆脸,不愿说话。就连那两个伪军,也露出同情的伤感和不平的愤怒。当刁万成把甜瓜塞到他们每个人的手里之后,这才多少改变了一下这沉痛的气氛。刁万成又把他挑来的瓜筐搬动了搬动,说了声:“来,大家赶快吃饭吧!”原来他这筐里头,用破麻袋盖着三十斤面的大饼哩。民兵们刚才吃的瓜,差不多已经消化下去了,一见到了大饼,每人卷起一张来就吃。不光大饼,还有十多个大咸萝卜,一个人又拿过一个来就着大饼啃。光有干的没有稀的怎么办呢?谁干渴了就再吃瓜,这样也都能够吃得满饱。吃饱了,把剩下的饼也都每人一份儿分开,用手巾一包,绑在腰里,预备晚上再吃。这一天的饭食,算是又没了问题。

那位说:刁万成是个什么家当?他管得起这些人的吃饭?

民兵们吃了他的东西给钱吗?

诸位:吃的这些饭食,并不是刁万成自个家的。这是村里公摊。八路军不管吃了多少东西,村里都有账。在一般的村子里,这是抗日政权财粮干部的责任。在有炮楼的村里,由伪办公人员管理着账目。他们的账目都是两份儿:一份儿是公开的,那是支应敌人的;另一份儿是秘密的,这是供给八路军的。那么,供给了以后怎么结算呢?到缴公粮的时候一笔算清。敌人据点儿里的老百姓也向抗日政府缴纳公粮吗?

嘿!不但要缴,缴得还是挺及时,用不着强迫,都能自动。为什么这些农民们都这样慷慨大方呢?简单说来就是一句话:他们希望着快点把敌人赶跑。这样说,也许还不够明白;农民怎么会有如此远大的眼光,相信共产党八路军有这样伟大的力量,能够赶走日本强盗呢?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是这样:共产党的政策高,八路军的战法妙;共产党好比北斗星,跟着她走,夜路也明。共产党、八路军如果不是在群众中有这样高的威信,那也就不能再坚持抗日了。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抗日战争中,农民们是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立下了多么大的功劳!这些问题,因为太多太繁,不必多说。

民兵们都歇足了吃饱了,也就应该开始行动了。这是过午的天气,人们正在歇晌的时候,太阳暴热,路静人稀,为了便于隐蔽行动,齐英带着他的民兵基干队、解文华、刁世贵和他的两个士兵,一同向着大沙洼里走去。正是敌人在这一带刚刚“清剿扫荡”

以后,所以路上没有敌情。他们一路走着,总是在商量怎样共同行动,对付敌人。

天到了半后晌的时候,他们来到了小李庄村北大沙洼的边沿,只见从禾子地里出来一个拿枪的小伙子迎上前来。这是金月波的战士。原来是田耕带着金月波的小队,按照规定的时间地点在这儿会合,要开始下一步的行动。这个战士见他们来了,就领着他们来到一棵大柳树底下,和田耕、金月波见了面。田耕把他和金月波研究的计划对他们说了说,齐英又参加了一些意见,连刁世贵和解文华也说了说他们将要怎样行动。最后,田耕决定:派齐英跟着刁世贵、解文华一同进小李庄,帮助刁世贵作争取伪军的工作,好把地洞里的人们赶快救出来。要说齐英这时候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壮了!他也是觉着有了依靠有了底,在他看来,田耕的分析判断、深谋远虑是有绝对把握的。所以满怀信心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又隐蔽休息了一会儿,齐英和一个民兵换了衣服,把盒子炮掖在腰里,把队伍暂时交给了田耕,他跟着刁世贵他们几个人一同奔向小李庄村。

齐英走后,田耕又派金月波带着她的小队也向小李庄出发!武男义雄还是扛着他的歪把子机枪,跟随在金月波的身后。他们静悄悄地向着目的地开走。田耕又派齐英小队的战士们,分头去通知大沙洼周围的各村村长、支书,急速到这儿来开联席会议。这儿就剩了田耕和白山,还有几个小队战士,在此休息等候,这且不提。

单说齐英:他跟着刁世贵几个人,在天黑下来的时候来到了小李庄村外,一看:那样多的枣树如今一棵也没有了,在这光秃秃的白地上,炮楼子显得特别扎眼。南风吹来,村里烧塌架的房子还喷出火后的糊烟气味,大杨树底下还发散着大屠杀后的余腥。这一切都不能不勾起齐英的回忆。地洞里的同志们究竟谁死谁活还不知道呢!他一边想着走到了公路的边沿。因为有月光照着,齐英看见公路快要修成,民伕们还没有收工。他们有一下没一下地干着,看样子象是连把铁锨也拿不起来。但是他们那愤怒的眼睛,都狠狠地盯着走动的伪军们。在这儿的伪军正是刁世贵的士兵。

齐英光怕碰上认识他的人,所以他低下头跟在解文华的后边。可巧,这一段公路,正是由小李庄村的民伕们来修。民伕们还能不认识他?虽然是很快地通过,但是有的人已经看出是他来了,于是就以惊奇的眼神儿瞄着他。暗想:齐区长莫非被刁世贵抓住了吗?不象那么回事啊!难道说,刁世贵跟他有私人关系吗?弄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可不能乱说,这也许是秘密!一面猜想,眼瞅着齐英跟着刁世贵他们进了胡同。

刁世贵一来到孙定邦家的院内,伪军士兵们就都围拢上来。齐英一看见这些伪军士兵们,就很客气地道了几句辛苦,说了几句亲热话。士兵们问这人是谁?刁世贵说,是他的朋友。他们一边说着来到屋里,士兵们又向刁世贵道喜,问长问短,还闹着要喝他的喜酒。刁世贵苦笑着说:“正要请你们喝喜酒,今儿非要喝个痛快!”于是他吩咐解文华去弄酒弄菜,还让跟着去两个士兵。

士兵们最喜欢效这个劳儿,所以就有好几个都跟着解文华去了。刁世贵又吩咐跟着他的两个士兵,一个上房顶,一个到炮楼去换岗哨,让其余的士兵们都到这儿来。两个士兵也答应着走出了屋去。

不大一会儿,修路的民伕们收了工,伪军士兵们也都来见刁世贵,解文华也弄着酒菜回来了。他们二话不说,就忙着拉桌子、扯炕席准备喝酒。有的嫌屋里热,要到院里去喝。

刁世贵坚决不让,他说屋里比当院好。因为他是队长,又因为他是请客的主人,所以只得依着他。热点儿就热点儿,关系不大,这才七手八脚地,在屋里炕上地下摆好了简单的酒席。一共三十个人,这几间屋子就坐满了。这些士兵们,你别看平常好扯闲淡,一看到酒肉摆在了眼下,就谁也不想多说话,光想着夹起来吃,端起来喝。刁世贵这时候站立起来说话了:“弟兄们!过去咱们喝酒都是你们先敬我,今天咱们改变改变,我先敬你们大家头一杯。”大伙齐声说:“好!今天是你大喜之日!”刁世贵又说:“今天咱们大家都喜!都是从来没有过的大喜!”

士兵们并没有留神听他的话音,都等着他来斟酒。刁世贵这功夫搬起大酒嘟噜,挨着个儿地给士兵们倒酒,都是用的大个茶碗,只听“嘟……”一碗,“嘟……”一碗,盛八斤酒的大嘟噜,倒了一圈儿就干了。刁世贵把嘟噜放下,自己也端起来了一碗说道:“弟兄们!大家要是看得起我,咱们就一口干杯。”士兵们齐声地回答“好!”这第一杯酒喝下去了,然后又齐打呼地抄起筷子来夹菜吃。他们三杯酒喝过之后,有些人提出要划拳行令;也有的人要求刁世贵说一说他的喜事生活,洞房佳话儿。

这时候,刁世贵苦笑了一声站起来了:“我有几句话要对弟兄们说一说。”大家伙一听,他的话音很沉重,抬头一看,他的脸色非常怕人。心想:莫非他喝醉了?不会吧!听听他说什么。刁世贵问道:

“我刁世贵平常对待弟兄们怎么样?”这一问问得士兵们更加莫名其妙,所以谁也不敢言语。有一个班长平日怕刁世贵,只得顺着竿儿爬,说道:“小队长对俺们不错。”刁世贵又打了个手势,不让人们再说。他又接着问:

“咱们是中国人啊是外国人?”伪军们不知他要说什么,齐声回道:“当然是中国人!”“中国人咱们给谁干着差事?”这一问可又把人们给问住了,士兵们弄不清他这话的用意,都不言语。沉闷了一会儿,又有一个班长说:“队长:这你还用问吗?咱们是给日本人干的差事!老百姓都叫咱们伪军!”经他这样一提,大伙又七言八语地说了起来;这时候才摸到了刁世贵的一点语意。刁世贵又说:“弟兄们回答得很好,不过我要跟你们说明:我并没有办成喜事,小凤儿已经死了!”

接着碴儿,刁世贵就把小凤儿死的情况说了一遍……。士兵们听了之后,都搭拉下了脑袋,心里也觉得有些沉痛,也替他难过生气,一时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刁世贵接着又说:

“弟兄们!你们知道,我原先带的那一个小队的弟兄们哪儿去了吗?”士兵们一匹说道:“被日本鬼子拿刺刀挑了!”刁世贵接着就又说了许多日本鬼子杀人的事儿,越说越悲愤,用拳头砸得桌子当当直响。

士兵们这时候也都怒冲冲地站起来了:

“队长!你不用再往下说了,你作决定吧,俺们跟着你!”“既然是这样,咱就不必多说了。”刁世贵从腰里“嗤喽”掏出一把小刀子来,登的一声,把刀子插在桌子上,然后端过一个大碗,满满地倒了一碗酒,端在桌子的当中:“来!弟兄们!

如果大家都看得起我刁世贵,都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咱们今天就说定了!”说到这里,只见他拔下那又明又亮的刀子来,照自己的中指“呲”一家伙刺了一道口子,那鲜红的血一滴一滴滴在酒碗里头。然后他又把刀子一插:“弟兄们!来吧!”

哈!你可别看这些伪军士兵们,打仗打不过八路军,要在这样场合之下,酒盖着脸儿,火托着心,谁都想要充充好汉子。

你看:他们争先恐后,拥到酒碗这儿,一个一个都按照刁世贵的样子,把中指刺破,把血滴在酒碗内,这一大碗酒就变成了红的。这碗血酒怎么办呢?有的说,应该敬天敬地;有的说,应该每人一口喝到肚里;有的说,应该保存起来;有的主张把它点着了,让我们心血秉天!以后谁有了坏心,天诛地灭!于是就把这碗酒点着了,只见红蓝色的火光燃起,着了有一尺多高,还嗞嗞有声。这一阵儿屋子里显得特别肃穆森严,人们的心里咚咚直跳,一动不动地看着这火。刁世贵又说话了:“弟兄们!

这一回咱们是真的兄弟了!来,冲北磕头。”随着他的话音,这些士兵们又都跪在地下,冲北连磕了三个头。挺身起来,大伙儿论了论年岁,刁世贵最大,当然他们就称呼大哥了:“大哥:从今以后,你说向南,我们不能向北,你说向东,我们不能向西,你要说报仇,咱们马上就干,咱们讲的是义气!

为朋友两肋插刀!你要说反正投八路军,我们也跟着你走!”

刁世贵说:“咱们是要反正投八路军,但是不能就这样一走。”

“还要怎么样?说吧。”“咱们还要消灭敌人!报仇雪恨!”

“好!就听你的,消灭敌人!报仇雪恨!”

这可谓:

血气激发复仇意

正义冲动雪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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