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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回 一时失国东入吴 万里无家西至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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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永乐既得了天下,又杀戮了一班异己之臣,遂封赏姚广孝等一班佐命之臣,各各进爵,以酬其从前怂恿扶助之功。姚广孝等既遭福贵,又各衣锦还乡,报答有恩,以酬其尘埃拔识之力。后来姚广孝终不蓄发娶妻。

一日,广孝奉命赈济苏湖,往见其姊,姊拒之曰:“贵人何用至贫家焉。”不复接纳。广孝乃易僧服往,姊坚不出。家人劝之,不得已出,立于中堂。广孝即连下拜,姊曰:“我安用你许多拜!曾见做和尚不了底是个好人!”遂还户内,不复见。广孝赈济事毕,入朝复命,未几而卒。此是后话,不题。

却说建文一个仁主,同着二十二个忠臣,寄宿在神乐观中,有如丛林之鸟,漏网之鱼,好不凄凄惶惶。到了次日,打听得燕王夺了大位,改元永乐,悬赏格追求效忠于建文之臣,杀戮了无数,建文与众人,甚是心慌。建文道:“此地与帝城咫尺,岂容久住?可往云南,依西平侯沐晟暂寄此身。或者地远,无人踪迹。”

史仲彬道:“沐西平驻扎地方虽远,然受命分符,声气与朝廷相通,岂敢隐旧君而欺新主?况大家声势,耳目众多,非隐藏地也。”建文道:“汝所虑亦是。血沐晟既不可依,则此身将何所寄?”

程济道:“师毋过虑,既已为僧,则东西南北皆吾家也。只合往要名胜,以作方外之缘。倘弟子中有家素饶,而足供一夕者,即暂驻锡一夕,亦未为不可。”建文道:“汝言有理,吾心殊觉一宽。但居此郊坛之地,甚不隐僻,必速去方妙。”程济道:“是。明日即当他往。”

到了次早,牛景先与史仲彬商量道:“师患足痛,岂能步行?必得一船,载之东去方妙。”遂同步至中和桥边寻舡。原来这中和桥在通济门外,是往丹陽的旱路,往来车马颇多,河下船只甚少。二人等了半晌,忽见一船远远而来。二人忙趋到岸边,牛景先不等那舡摇到面前,便大声叫道:“舡上驾长,可摇船来装载。”舡上人回说道:“我侬舡自有事,不装载个。”史仲彬听见是同乡声音,忙打着乡语道:“我是同乡,可看着乡情面上,来装一装,重重谢你。”叫还来完,只见那舡忙靠近岸边,跳上两个人来道:“那里不找寻老爷,却在这里!”仲彬再看时,方认得是自家的家人。因家中闻知京中有变,不知消息,差来打探的。

仲彬与景先见舡来的甚巧,不胜之喜,因吩咐舡在桥边,忙回观报知,就请师下舡,且往仲彬家暂住。师与众弟子皆大喜,但恨二十二人不能同往,又未免恻恻。舡中原议定:叶、杨两和尚,并程济一道人,与师四人,仲彬船主,自应随侍;其余俱使散走,总期于月终,至吴江再晤。众人听了,各分路而去。

史仲彬暗暗载师与弟子,转出大江,行了八日,方到吴江之黄溪。仲彬因请师入至大厅,尽率家人出拜。恐正居不静,遂奉师往于所居之西边,一座清远轩内。此轩一带九间,前临一池,后背一圃,树木扶疏,花竹掩映,甚是清幽。师徒四人,同居于中,颇觉快畅。

过了三四日,旧约诸弟子,俱陆续到了,大家相聚甚欢。牛景先道:“弟前日过丹陽时,曾撞着一个老僧,见我匆匆而走,因笑道:‘前程甚远,何用急走,徐行则吉。’弟子想其言,深有意味,今欲弃去前名,改为‘徐行’,以应僧言,不知可乎?求师指示。”师点头道:“改名甚好,可以渐消形迹。”

由此,冯漼改称塞马先生,宋和改称云门生,赵天泰此时穿着葛衣,因说道:“我即以衣为名,叫做葛衣翁罢。”大家相聚一堂,虽伤流落,却也欢喜。

建文道:“此地幽雅可居,又得众弟子相从,吾即投老于此,何如?”仲彬道:“师若不弃,布衣菜饭,弟子犹可上供。”程济叹道:“世事岂能由人料定!且住两月再作区处。”建文听了也不留意。

不期永乐即位之后,名列奸臣者,既已杀尽,及查各处在任诸臣,暗暗逃去者,共有四百六十三人。欲要拿来处分,却又无大罪。到了八月,方降旨,着礼部行文各府州县,将逃去诸臣,尽行削籍,不容复仕。有诰敕者,俱着追缴。

史仲彬是翰林侍读,受有诰命,该当追缴。早有人报知仲彬,仲彬一时不知详细,只道是走漏消息,心甚慌张,忙通知建文。建文也自着忙,因问程济道:“你前日说‘世事岂能由人’,今果然矣。莫非朝廷不能忘情于我,知我在此,故先追夺仲彬的诰命,以观动静,恐还有祸及我。”

程济道:“祸事必无,师请放心。但既为僧,即如孤云野鹤,原不宜久住人间。况此地离宫阙不过千里,纵使朝廷忘情,亦不安也。”建文听了道:“是。”即欲远行。仲彬苦留道:“追夺仲彬诰命,未必为师,请暂宽一日,容再打听。”建文只得住下。

到了次日,只见吴江县丞,姓巩名德,奉府里文书,着他至仲彬家追夺诰命。仲彬相见,问知来意,只得捧出诰命缴上。巩德收了,又道:“有人传说,建文君在于君处,不知果有此事否?”仲彬听了,假作吃惊道:“久闻建文君己火崩矣,如何得能在此!”巩德便不再言,微笑而去。

仲彬送巩德去后,忙走来对建文痛哭,将巩德文言说了,又道:“本欲欲师久住,少尽犬马之私,不意风声树影,渐渐追求到此,倘有不测,祸及于师,却将奈何!”建文道:“事已至此,我明日即当远行,但师弟相聚未久,又要分散,未免于心恻恻耳。”众弟子听了,俱各泪下。

仲彬因命置酒,师弟作别,饮了半夜。说到伤心,郑洽不禁叹息道:“临天下当以仁义称至治,今天下谁不称仁慕义,乃不能保其位,此何意也!”梁良玉流涕答道:“曹瞒篡汉,司马懿篡魏,反俨然承统,此又何意?总之天难问,理难穷耳。”程济道:“得失乃天数,而篡自篡,仁义自仁义,千古原自分明,诸君何不察也?”郭节道:“这总难言,只合听之。且请问师此行,当往何地?不知何时方得再晤?”程济道:“目今福星在滇中,弟子欲奉师至云南。但云南道远,众弟子难至,襄陽中道,可以再晤。来春三月,当约会于廖平家,不知师意何如?”建文道:“所议甚善,即如此可也。”大家议定,方各就寝。

到了次日,建文与两个和尚、一个道人,竟往京口而去,其余众弟子各各分散。建文师弟四人,行藏不甚怪异,在路中虽无人物色,但心中终有此惧怯。及到了京中,不敢从金陵城外过去,恐有人认得,惹是招非。四人算计,竟买舟渡过了大江,望六合而来。

到得六合,天色晚了,要往大寺去住,又恐有人认得,只得就借一个草店里歇宿。此时师弟四人,寂寂寥寥,在一间破屋内吃了粗粝晚餐,卧了稻草床铺,也说不得。到次早起来,离了草店,因想往楚,沿江南行。在路晓行夜宿,受过了许多风霜劳苦,方才到得襄陽。

你道建文为何要到襄陽,来见廖平?原来燕兵入城时,建文竟欲身殉社稷,却念太子文奎年小,无处着落。偶值廖平入朝,知他忠义,遂悄悄将太子托付与他。廖平慨然受命,藏太子而出,差的当家人送回襄陽,故建文要来看看太子。

及到襄陽,访问廖平,不期廖平住的府前,正是众人瞩目之地。这日忽然三个和尚、一个道人突至其家,廖平出迎,似惊似讶,默然不语,竟邀入后堂去了。早有人看在眼里,此时京中有人传说建文帝不曾死,已削发为僧,逃亡在外,朝廷遣人各处追求,一发动人之疑。故就有人来问廖平府家人,说:“前日那三个和尚是何人?”

家人报知廖平,廖平着惊,因暗暗与建文商议。建文道:“我此来,只为要看看文奎。今已见他平安,我心已放下,既此地有人踪迹,我即去矣。”廖平道:“师间关到此,坐席尚不曾温,怎就离去?城中西北有一座西山,甚是幽僻,无人往来,我曾造个草庵在上,养两个村僧照管。今屈师暂住于中,再打探消息。”

建文见廖平情意殷殷,只得应允,乘夜移到西山去住。早有两个府役,将前日见三个和尚、一个道人到廖侍郎家,廖侍郎邀入后堂,不见出来,踪迹可疑,恐是建文,悄悄报知知府。知府听了着惊,遂打轿来见廖平,问道:“朝廷疑建文末死,出亡在外。部中行文书到各州县挨查,此事干系甚大,本府昨闻得府上有三个和尚、一个道人来相投,不知是老先生甚么亲眷?故本府特来请教。廖平听了变色道:“老公祖此问甚奇,治生忝居司马,岂不知法度?”有甚和尚道人,敢来投我?”知府道:“本府亦知无此事,因有人来报,不得不来请问。”廖平道:“既有报知此事,糊涂不得,到要屈老公祖暂住,可叫此人来人去一搜,看个有无,方见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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