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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树的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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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树的落叶》序)

巴黎市区,繁华的大街、安静的教堂之畔,公园、十字路口、河岸,到处种植着一种类似橡树的名叫“七叶树”的林木。四月初抽芽,忽然从一根茎上冒出分成五片的嫩叶来。那样的绿色是为我国植物所未见的柔软的浅绿色,一经春天明丽阳光的透射,便于着色的幽邃的微光中增添一层梦幻世界般的树影。及至五月,开满莹白的花朵。其形状大者似花穗子,该国的人们比喻说,好似自宫殿顶棚垂挂下来的白银烛台。无风的夏天的午后,雪落纷纷。秋来则使人有“物哀”之感,较之其他草木,先于朝夕冷雾润湿大街路石之前,一夜凋零殆尽。作为装饰城市林荫路的植物,再没有比此种树木更具长处的了。哦,我是多么喜欢这种七叶树啊!作为我在法兰西一种难忘的纪念,必须同七叶树的树荫有缘。我读诗、耽于梦幻之处是在这树荫之下;寻找诗圣雕像所跪拜之处,也是在这树荫之下;我眺望往来行人之处,与情人欢会之处,都是在这树荫之下;欢乐之夜将尽、初见黎明而悲伤之处,正是在这片茂密的树荫之下。我同美人举杯共饮时,那映在餐馆镜子中作为霓裳羽衣的背景之物,同样是这七叶树荫。啊,七叶树哟,知道我的悲伤、我的恼恨和我的喜悦的,只有你,七叶树。而如今的我,哽咽于追忆的泪水,呼唤着你的名字,作为我小品文集的书名。

扫墓

在繁华的巴黎以及东西南北寂寞的郊区,都有黑杉繁茂、石碣磊磊、死一般冷寂之乡。这里有异于世之常态,较之富贵权门之人,画家诗人姓名前边,百花烂漫,即使在严冬,也不乏春和景明之色。

西边拉雪兹神父公墓1门口“死者纪念碑”2的雕刻十分有名,吸引不少游览者前来凭吊。

这里,我看到缪塞的墓石上刻着那首有名的诗句:“亲爱的朋友,如果我死了,请在我的墓上种一棵柳树。”墓碑刻上有名的诗句,墓旁种上深爱的柳树,由此可见,法兰西民众是如何热爱这位一代诗人啊!我为此深受感动,泪流不止。同缪塞墓相邻,是令人难忘的音乐家罗西尼3的墓,是他将《塞维利亚的理发师》搬上乐坛。从“死者纪念碑”旁边上行,只见云霞满天的巴黎风景历历如绘,繁茂的杉树里温湿的土壤,白昼间依然昏黑的地上,莫里哀同拉封丹并肩休息。将新建的都德像收容在一起的大理石面上的铜板,镌刻着一系列他的名著。巴尔扎克位于远处,寻找起来颇为困难。博马舍的墓更在远方,要走过一段羊肠小道才能抵达那里。

南方的墓地称为蒙帕尔纳斯,那里有莫泊桑长眠之处,不仅有波德莱尔的坟墓,还有“恶之花”纪念碑,是我最早拜谒之地。自莫泊桑墓,穿过犹太人公共墓地之后,不远处就是塞扎尔·弗兰克4墓地,大凡一度欣赏过法兰西音乐的人,对他不会忘记。莫泊桑的名字只是刻在一根小小的石柱上,根据传记作家所记述,后人仰慕文豪的名望,打算将遗骸移葬西方多名士的拉雪兹公墓,但鉴于文豪憎恶虚名,甚至辞掉公务员的意志,仍然活在世上的莫泊桑母亲没有应允。

“恶之花”纪念碑,位于大门内通行车辆的大道左侧拐弯之处。只要站到生满常春藤的的可怕的土墙前边,没有说明书的人也能立即看到。容貌怪异的伟人,胳膊上雕刻着魔鬼的蝙蝠,支撑于出现波德莱尔名字的台石上,眼睛守望着木乃伊般横卧着的诗人的姿影。这位怪人的手臂劲健有力,头发蓬乱,翻卷的衣袖在魔风的吹动下不住荡起漩涡。

北方墓地靠近蒙马特歌舞游乐之地。这条红裙翩翻的大街,沿一条小道横穿墓地一隅。在道上凭栏伫立,位于低洼地区的墓地高起的地方,人们可以看到顶戴半圆形红色圆拱的左拉胸像。这雕像不再是今天书店橱窗陈列的那位额头巨大、皱纹深深、戴着夹鼻眼镜的《真理》的作者,而似乎是写作可爱的《三名城》时有着亲切的眼神、左右纷披的长发垂挂到额头的人物。我久久站在他的像前,望着缀着花圈的“我控诉”几个大字。这是在歌颂酷爱真理、具有江湖义气的志士文豪之德,他的遗骨纳入先贤祠自是当之无愧!

海涅白色雕像周围,前来拜谒的德国人的名片似雪片,散乱于花束之间。最后,我崇拜的泪水飞洒于诗人维尼5墓和龚古尔兄弟墓前。我在戈蒂埃6的“诗碑”之前,三诵其名句:

l’oiseau s’en va, la feuille tombe.

l’amour s’éteint, car c’est l’hiver;

petit oiseau , viens sur ma tombe

chanter quand l’arbre sera vert.

鸟儿飞走,树叶零落。

冬天来临,爱情也将冷却。

小鸟呀,

树梢青青的时候,

你来这里,

站在我的墓上唱歌。

我的诗国周游的夙愿终于完成了。

回国之前,我还想参谒一下因戏剧《茶花女》而无人不知的小仲马的坟墓。

四月中旬,已是晚春的西方的天空依旧不很安定,从浮云的衣袖落下干爽的细雨,惹得多愁善感之人因抚今追昔而哭泣,又似乎在为哭过的人儿拂除伤痛。然而,遮蔽寂寞的墓地的橡树、枫树梢头,已经萌出珍珠般的新芽;在周围喧闹的鸟雀鸣叫中,耐不住永昼的山鸽的声音,听起来含着忧愁。

手中的游览指南详细地指示着坟墓的位置,然而,灰色的墓石,累累连接似海;小径细细,纷乱如丝,不太容易找到准确的位置。我驻足于陌生的坟茔中,向路人打听,大都四顾茫然,回答不出来。晴和天气时常出现于教堂与墓地的考古学家,今日却不见踪影。终于,好不容易看见一个身穿黑色丧服的少女,跪在不远处的新坟前边。灰色的墓碑,阴沉的天空,鸽子的啼鸣。同寂静的周围相对照,美丽的少女,深深的哀痛,使我一时泛起犹豫,不知该不该直接向她问路。同时,我想起莫泊桑小说里说过,巴黎社会风俗很难预料,墓主时常诱使那些易动感情的女子假哭于墓畔,迷惑他人。

原谅我吧,年轻的丧女,我实在想得太多太多。

此时,哗哗下起雨来。我打开雨伞,满怀忧郁,正要舍弃难寻的坟墓而离去,忽然听到后方有人喊道:

“快让我躲躲雨吧,别把我昨天买的帽子淋湿了。”

我听到花季女郎的娇音。

灰暗而悲戚的墓石之间,较之供奉的鲜花还要美丽的人,溢满香气,姗姗走过我的身边。我彷徨良久,被阴暗沉郁的墓石之色消磨得无精打采的我,精神刹那间获得振奋,对眼前出乎意料的艳妆女子的丽姿倏忽眩惑起来。

结伴而行的两位年轻女郎,随即进入正在惊奇凝望着她们的我的伞下。其中一个急速地对我说:

“先生,请原谅,不要因为我们的不礼貌而生气。要怪罪,全都怪这位罗奥莎。回家时她主张横穿墓地,说这样比走大道要近得多。我告诉她,墓地周围都是高大的土墙,没有后门通过。罗奥莎来自外国,对巴黎不熟悉,结果我还是跟她来了。谁知在这偏僻的小道上迷了路,又碰上下雨。先生,我俩对这墓地有没有后门都下了赌注,赌资一百法郎,我想我已赢定了。难道您不相信吗?”

那个叫罗奥莎的女子从旁说道:

“先生,我们请您做个公平的评判员,您可要答应下来啊。”

“你知道吗,我有一件好东西,我们首先来查查游览指南上的地图。”说着,打开我带来的贝德克尔7地图,相互伸长脖子争论着。

“罗奥莎呀,我是在巴黎出生的,对巴黎无所不知。别忘了一百法郎呀!”那个女人握着我的手欢蹦起来,“谢谢守墓的老爷,谢谢先生。”

我很想尽快知道她们俩的身份。和同样上流社会的美女携手共寻世上所赞扬的名妓的坟墓,心情尤其美好。我向因赌输而甚感羞赧的罗奥莎问道:

“你知道茶花女的墓吗?”

“知道,我很熟悉。我曾经陪同俄罗斯贵族去过那儿。就在这条小道上。”

罗奥莎仿佛故意在同伴面前炫耀自己的博识:

“先生,拜谒茶花女墓之后,也该去小仲马墓上祭拜一下。就在同一区域之内,灵柩上安放着躺卧的雕像,是一处华美的坟茔。”

罗奥莎领着我们,转向竖立着“第二十四区”牌子的小路,她频频环顾周围,“就是这里吧,就是这里吧。”毕竟好久没来了,对道路有些生疏了。

“请看,不是供着许多美丽的鲜花吗?”

可不是吗,各种各样众多的花束和花环围绕着灵柩,遮蔽了不大的长方形石碑。我不停地拾掇着这些紫堇花环,雨点不停飞溅下来,打湿的碑面上刻着:

ici repose

alphonsine plessis

née le 15 janvier 1824

décédée le 3 février 1847

de profundis

阿尔丰西娜·普莱西之墓

一八二四年正月十五日生

一八四七年二月三日殁

往生安乐国

此时,另一女子问道:“这是什么人?”

提出这样愚蠢的问题,使得罗奥莎赌输的不快得到治愈,她噘起小嘴,心想:这次她输了。

“我说尼侬,你一次也没看过一代名演员莎拉·伯恩哈特8吗?她所主演的《茶花女》可是无人不晓的悲剧啊!这个可怜的舞女从小就是孤儿,她容貌美丽,当她首次来塞纳河左岸出卖姿色时,就被年迈的富豪外交官看中了。她很像他死去的女儿,便不惜抛掷千金为她赎身,将她捧为天下美女。当时的诗人戈蒂埃、作家雅南9等人都描写过她。”

讲故事的罗奥莎和听她讲述的尼侬,一人手蹇罗裳,站立于落花覆盖的青苔之上;一人双肘支撑着湿漉漉的墓石,玉指托着秀丽的脸蛋。我独自蹲踞于地,仰头欣赏着这幅双美图。天空阴霾,浮云飘飞。鸟雀穿雨,树枝滴水,一抹愁思似春夜笛声流过心头。

罗奥莎和尼侬二人左右挽着我的手,步调一致地走着,两人的衣裙在我身体两侧好似火焰般的芍药花摇曳闪动。名妓的坟墓很快就看不见了。啊,再见吧,茶花女,希望接受来自东方貌丑的唐璜为你流下的最后一滴眼泪。今晚,我偕同罗奥莎和尼侬这两位与你一样美丽的巴黎之花,在灿烂的灯火照耀下,唱一曲为讴歌你的可怜人生而谱写的意大利歌曲《有色彩的巴黎》吧。

休闲茶馆

里昂市郊外,索恩河畔。

三月下旬,午后三时余。

日光淡薄,云含雨,风侵肌。

灰色的石堤绵长无尽。石砌的钓桥桥头,生长着两棵高大的冬枯中的悬铃木。树下摆着空闲的铁制桌椅。

这里,两位背负着画具的画工,一边不停喝着白葡萄酒,一边不声不响地观赏风景。

隔着大道有人家,红瓦白墙,青黑大门。藤架遮盖着凸窗,窗的栏杆上吊着“油炸河鱼料理”的牌子。另一处野玫瑰枯萎的小窗外插着旅馆的小旗子。屋内昏黑,不见人影。

河流中央漂浮的小岛上,顶戴冬枯的树林。对岸景色、人家、往来的车辆,透过枯枝隐约可见。

后面是一片丘陵,黝黑的荒废的葡萄园。河水与天空一派辽阔,同里昂市区遥遥相望,工厂高耸的烟囱上空,云彩迅速飞过。

桥畔有一条小路,通向石堤下的水面。水里生长着一棵大柳树,长枝拖曳,覆盖着路面。树枝细密而成网状。小船坞里系着四五条小船,四周静寂,仔细窥视,发现标着“欢迎租借”的文字。

河水平滑如镜。映在水面上的一切阴影澄明不动,唯有时时划过河面的灰尘一般的小虫,荡起几丝纷乱的涟漪。

丘陵山脚有火车疾驰而过。

忽然,一对穿戴高雅的青年男女手挽手走来,细瘦的鞋尖尤其好看。他们倚在桥中央的栏杆上,手指着小船,商量着从中租借一条。他们的谈话这边岸上的人也听得到。

画工敲敲桌面,要了第二杯酒。

小旅馆那里飘来煮菜的香气,一位身穿围裙的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走出来。

狗叫了。

裸美人

有人对我说:

你依然沉醉于那位科克兰10美丽的台词和做派之中吗?倘若你想将鲜活的人生搬上舞台并加以细细品味的话,那么我们就讨论一下吉特里11新的演技吧。在他的介绍下,我去文艺复兴剧院观看了当年最有名的喜剧《裸美人》。这出戏是巴塔耶的新作,由新时代的名演员吉特里主演。

喧闹的林荫路中央,高高耸峙着黝黑石砌大门的圣但尼圣殿的后方,就是我要去的地方。高高的屋顶,灿烂的灯光标识着剧场的名称。我买了最便宜的入场券,顺着不知尽头的阶梯登了三四级,到达剧场后则喘不过气来了。我在向着天花板后的木质坚硬的座席中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向下俯视。突出的观众席上,女人们艳妆炫冶,珠光宝气。铺着天鹅绒的座席上,黑色燕尾服之间,背部朝向后面的贵妇人肥白的香肩,宛若雕像。在腰疼的我坐着的远方,坐着许多拉丁区的穷学生和长发的画工的弟子。《裸美人》是以女模特为主人公,描写画家一生的滑稽剧。

我在等待开幕期间,阅读了场内流动贩卖的剧情说明书。一位名叫贝尔涅的画家,娶了女模特露易丝为妻,在贫苦中度过长年岁月。没想到他的一幅描绘妻子的裸体画像在展览会上荣获奖章,并为卢森堡美术馆收藏,随之名扬天下。获得成功的画家在交际场内也备受欢迎,最后做了某公爵夫人的情夫。糟糠之妻露易丝因出身微贱,如今丈夫的心又很难挽回,拿起手枪,企图自杀,结果没死,被一位老朋友救活过来。而这位老友正是露易丝以前还是贝尔涅妻子时一直暗恋着她的无名画家。

扮演成功画家贝尔涅的名优吉特里的演技,正如人们所说非常新颖。旧式舞台上对于特别制作的台词读起来毫无抑扬顿挫,并缺乏动作的变化,就像我们寻常所见到的一样平淡无奇,而他的表演带有无穷的表情的激变。女优名叫巴蒂,扮演女主人公露易丝,她的演技与吉特里相辅相成,情真意切,不由使观众感动地流泪。尤其是第三幕,成功的画家在新宅举办新婚典礼,张宴庆祝时,妻子露易丝看透丈夫已经不可能回心转意,一度晕倒在地。及之醒来,喃喃自语,谈起二人相亲相爱的过去,叹息、控诉、痛苦、哽咽……我的眼睛潮润了,又担心被周围的观众所察觉。我怯生生地回头一看,好几位学生和画工都在抽动着鼻子。

这时候,我听到座席的一隅,传来一阵激烈的饮泣声。于是,面对舞台的眼睛,一齐转向那里。那里坐着一对年轻的画家夫妇,男的穿着藏蓝色上衣,拖着长长的领带,头戴贝雷帽;女的和丈夫并肩而坐,两人手挽手,妻子年轻、美丽,但衣饰贫贱,一块手帕遮住了面庞。她的丰满的双肩,随着女优口中吐出的悲切的台词,激烈地晃动着,忍不住流泪、叹息。突然,手帕掉落在膝头,男人随之将她美丽的面孔抵在胸前,不停地安慰她。此时,传来男人几乎听不见的窃窃私语。不一会儿,尚未闭幕,男人就搀扶着略显推辞的妻子,蹑手蹑脚,显得颇不好意思地穿过观众席出去了。

voilà un autre bernier(“眼下我看到了另一个贝尔涅。”)坐在我身边的学生嘀咕道。我想,那女人会不会在下台阶时晕倒呢?刚一闭幕,周围的人都议论开了:这场恋爱太可怕了!他俩离开后,直到最后一幕都没有回来。座席白白空着,直到演出结束。年轻女人究竟是怎样的人呢,她被画家陪着,作为模特,实在不忍心看到舞台上模特的经历。

我久久忘不掉女人的面影,她哭肿了眼睛,不肯出声,被男人拥抱的背影,显得多么可怜!我去拉丁区的咖啡馆和舞场时,心中一直记挂着周围会不会见到他们。结果,愿望总是落空。

那年公共展览会上,我怀着激动的热情,徒步探访各种描绘女人裸体的半身像。一次,我和两三位贫穷的画家打交道,那里这里,在无限画面中,同我一样,一齐寻找着什么,发现宽阔的回廊上走着一位年轻女子,但她不是我们希望见到的那位女子。

虽说是一样的展览会,但当时有高举反抗旗帜、倡导艺术独立的组织12,某日举办诗歌朗诵会,场内聚集着许多无名诗人,我忽然看到听众中有一位背影相似的女子急匆匆跑着。但那只不过是一个假象。

未能再相遇的悔恨令人印象最深,我不久就要回到东方之国了,何时再来法兰西呢?再见吧,我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那位人儿了。哦,“时间”啊,哦,“死”啊,最后只有“忘却”。

恋人

大凡我在巴黎大街小巷所见到的浮世的戏剧的诸象,不论是悲伤和欢乐,都深深使我感动。尤其不能忘记的是,某个夜晚在美利坚咖啡馆13喝着香槟酒,观看一对年轻舞蹈家表演的情景。

白色的墙壁,涂着金色的柱子,天花板上垂吊着漂亮的蜡烛,每扇窗户上都遮盖着厚厚的天鹅绒窗帷。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四面摆满铺着雪白桌布的桌子。看戏回来的盛装的男女,传杯换盏。房内一隅,坐着三位黑发的西班牙舞女和一位黑人,应客人之邀,随着满身红装的乐队,跳起热烈的西班牙响板舞。

一曲醒目的舞蹈结束,人们一阵喝彩。小提琴手改换了曲调,随即奏起了华尔兹。如水波流动,缓缓的曲调,自然引得客人离开餐桌跃跃欲试。

一位面对酒杯的白发老绅士,率先挽起年轻的西班牙舞女的玉臂。几对男女相继跳了起来。男人则表情严肃,老成庄重,看来白天皆是担当要职的人吧。女人则把欢乐与荣华作为终身事业,一夜陈梦,不知送走几多年华。此时,我突然对舞池桌边的一对青年男女大吃一惊。

太年轻了,真是太年轻了!男孩不到十九,女孩十六十七光景。两人个头儿不高而稍瘦,夹在肥胖的成年人中,同玩偶的舞蹈无异。然而,他们脚腿的舞姿,秀美而精巧。

从未见过这样一对类似的舞蹈家。相抱的二人的身子,看起来一直随着同一个灵魂而转动。男孩刚一触及,接近而来的女孩的红唇,就会随着每个舞蹈动作急促地喘起气来,宛如随开随落的花瓣一样分明。她的眼睛超出幸福的影像之外,亦无所见地闭合着,时时随着唇边涌出的微笑共同打开,与俯视的男孩的眼睛相会合。因为太靠近了,只能看到对方温润而光亮的眸子,却看不到美丽的面孔。

华尔兹的音曲变得有些急促起来。横笛的声音,钢琴的轰响,唱出了明朗的喜悦。但由高变低、由低变高时,小提琴悠长的颤音,给我心中传来无可形容的悲愁。那不是欢乐的华尔兹舞曲吗?别急,听我说,当今社会使得人人紧迫,个个聪明过了头,只有这个美少年和这个美少女相拥相抱在一起,因为太叫人高兴了,不由想起无常的命运来。

男孩天生有一张令女人看走眼的容貌,仿佛是富贵的市民,祖上是有地位的少爷。他有力量,可以在冬夜站立于恋人的窗下,又能在夜间温情细语,或无故趴在女人胸间哭泣。女孩我不认识,大约十六岁,可能是初次到左岸拉丁区卖笑的茶花女二世吧。但她不是顺着爱的藤蔓爬上高处以便害人的那一类,而只是受世间习惯和教义的风雨所摧残致死的忧愁的花朵。

啊,游乐宴饮无度的巴黎的世界,到了人人都在讲铁道、谈工业和论贸易的二十世纪,依然能产生如此浪漫的民众,是多么令人感动啊!

啊,美丽的少年!啊,娇媚的少女!漫长的秋夜很快到头了,砭肤的寒风侵入窗帷。小提琴手累了。西班牙舞女倒在沙发上。酒杯空空,你们还要叫她继续跳下去吗?

我眺望着两个美丽的身影,直到他们走出十字路口,消失在马车之中。当时,我忽然悲从中来,嘴边不由吟出雷尼耶14题为《经历》的诗句:

j’ai marché derrière eux, écoutant leurs baisers,

voyant se détacher leurs sveltes silhouettes

sur un ciel automnal dont les tons apaisés

avaient le gris perle de l’aile des mouettes.

et tandis qu’ils allaient, au fracas de la mer

heurtant ses fots aux blocs éboulés des falaises,

j’en ai rien ressenti d’envieux ni d’amer,

ni regrets, ni frissons, ni fèvres, ni malaises.

ils allaient promenant leur beau rêve enlacé

et que réalisait cette idyllé ephémère;

ils étaient le présent et j’étais le passé,

et je savais le mot fnal de la chimère.

秋日里,

静寂的天空的颜色,

既像鸥鸟的羽翅,

又像蒙着雾气的珍珠的光泽。

我望着两个秀美的身姿,

一边倾听着他们的热吻;

一边跟从他们身后走去。

海浪扑打着崩毁的岩石,

发出声声巨响,

他二人只管走去!

不忘初心,

不羡慕,

不嫌弃,

也不恐惧!

不颤抖,

更不怪奇!

在这瞬间的恋歌之中,眼前两个人相拥于美梦之中离去了。他们的“现在”或许就是我的“过去”,也未可知。我只须记住幻影消失时的最后的言语。

夜半的舞蹈

“巴黎春痕”15是那些耽于肉欲享乐的人进入巴黎之后的必游之地。这是一家位于蒙马特高地一应俱全的公开的纵欲舞场。以礼拜六夜间钟声敲响十二下开始,十多个身穿肉感内衣的美女走进宽阔的场内,拉着花车即兴表演节目。听得这个消息,我也去了。

卢森堡公园夜间树荫下,是喷水池会发出悲切响声的奥德翁剧院。我从剧场后面乘公共汽车,度过沉静的塞纳河,穿过灰暗的卢浮宫的石砌门,一眼看到巴黎灯火,我的心不由得更加狂乱起来。

法兰西大剧院16的回廊上,散场的观众摩肩接踵。莫里哀石像目送着走过林荫路的行人,街上水泄不通,眼下路上最为拥挤。法国剧坛巨匠尤金·斯克里布就在这里安息。当车子从刻有巨匠浮雕的石壁馆舍前通过时,我以步当车,徒步穿过幽暗逼仄的小道。

这条又暗又窄的道路,就是通向蒙马特高地的坡道。不管是哪个国家,在进入欢乐之乡之前,总能见到贫民窟。这是为什么呢?

坡顶上欢乐世界的灯火流淌过来,怪讶地照耀着惊慌失措的女人和男人们的半个身影。通过这条幽暗朦胧的小道,稍稍听见漏泄到远方的音乐和人声,比起沉迷于附近灯火中的感受,更显得深切。

春痕舞场位于接近坡顶的地方,是灯光最为灿烂之所。这里用灯火装饰着舞场名字,初来的人也能一眼看到。在高高的窗口交过入场费后即可进场。进场后最令你眼花缭乱的是,煌煌灯火之下,不住鼓荡而浮动的女人衣裳的色彩。由于凝重空气的压抑和音乐人语的喧闹,不习惯的人或许一刻钟也坐不下去。即便能忍,所见之物一切都像仿造的幻影。

又高又圆的天花板镶嵌着彩色玻璃,左右都有庄严的登楼阶梯。上层突出的地方,并排坐着几十位乐手,他们在奏乐。观众席从这里环场一周,分上下两层,铺着天鹅绒的栏杆上悬挂着细如彩线的纸花,看起来像雨丝或瀑布。这些都是为坐在观众席上的人们准备的,按照习惯,一旦他们要向下边舞场的人们欢呼喝彩,就会争先恐后地将这些东西抛掷过去以示祝贺。

我进场时,余兴表演方酣,正在展演意大利著名水都威尼斯节日之夜。二三十个装扮为美人鱼的女子,海底戏水,各分两列,用缆绳拖着两艘巨型五彩船转圈儿。船上有位欢乐女神维纳斯,光裸着身子,黑发额上,星光闪烁。身穿贴肉内衣、未曾勒腰的女子,身姿优美地躺卧在假花褥上,身旁另一位女子,装扮成身穿金丝刺绣天鹅绒貌如鲜花的贵公子,她身边也跟随着众多戎装的女子。

船舷边站着无数女船员,短衣窄袖,上衣之间露出洁白的臂腕前胸和小腿,满面微笑,齐唱船歌。

四面的观众席上,掌声不停,几千条彩练瞄准彩船抛来,夏夜天空,火花飞舞。

场内电灯,突然熄灭。只有悬挂船头的灯笼依然亮着,发出苍茫的红光,照射着横卧的女神的身姿。拖着船的美人鱼的罗纱翠袖,如水波荡漾。女船员的歌声在黑暗中更加高昂。

数千观众发狂了。欢呼声、敲击桌椅的响声、似乎要把房子震破。船正要被拖向场外时,电灯忽然点亮,冲破魔界。观众席栏杆、桌子一隅,那些在黑暗里调情嬉戏的男女,齐声惊叫起来,对此,又好一阵响起众人经久不息的喝彩。

四五个手拿扫帚的男子跑出来,扫掉落地上的彩纸,擦净地面而去。四方稍稍倦怠下来,寂静无声。服务人员应声为各处客人送酒到桌边。突出的乐坛栏杆,花草图案装饰的浮雕之间的电光屏上,出现了“波尔卡舞”的文字。

场内忽然色彩华丽起来,铜笛和提琴奏出高亢激扬的音乐,四面的观众席以及场内各处桌子角落,好几对男女如鸟儿离巢,一起拥挤而来,走马灯一般跳着舞。偌大的广场立即显得逼仄了。女人们合着音乐的节拍,颇为奇特地扭动腰肢的时候,五彩的裙裾也一齐摇荡起来。

乐坛楼梯下跑出十四五个女子,分为两列,随着四面八方的欢呼声,那些专心跳舞的男女,自动为她们左右各闪出一条通路。这些女人一律紫罗兰绢衣,她们是舞场雇佣的专业舞蹈队员,怪不得能歌善舞,步履优雅。她们时时含笑,水波似的莲裙与更短的罗袜之间的香肌,以挑逗观众的兴味。五彩的纸条忽然遮盖了她们的帽子。

之前“维纳斯”船上的欢乐女神、美人鱼、船员以及一群贵公子,各自进入观众之间,坐在桌边闲谈,嬉戏。我的身边走来一位士兵模样的女子。

绯红的天鹅绒衣裳,没有一丝皱纹,紧裹着肥腴的身子。正当女子就座时,我看到女子大腿更加丰满地鼓胀出来。我为她点了要喝的酒。

“也给我斟上一杯吧。这件不透风的衣服苦死我啦。一身都是汗呢!”我说。

说罢,两个美人鱼来到我的桌边,用扇子为我胸前扇风。我的嗅觉毫无遗憾地灵敏起来。

身边围着艳妆的女子,这种异样的妆扮只有在剧场舞台上才能看到。我举杯痛饮的心情,从未有过如此的兴致。男女的喧闹声伴随着轰鸣的音乐,如波浪的韵律,每一次涌动,都使良心的判断消泯,迫使人们坠入放荡的海洋。

谁都知道,同醉酒的女人嬉闹是最愚蠢的,但愚蠢一旦到达极致,也会生出难解的神秘。我苦苦追索人类血液中为何会含有如此放荡之念。

走出迷乱之乡,春夜已尽。无限忧郁的黎明之光呈现鱼肚白,飘流于狭窄的坡道之上。刹那间,灯火阑珊,一夜艳舞的女子,仿佛在路边遭到凌辱,香发凌乱,彩帽歪斜,步履艰难。躲在人家灰暗的房子背后,一夜没有进食的女子,差点儿拉住行人的衣袖哀声连连。冷风扑面。

我心戚戚,无故而悲。然而,我两眼所见的灯火和衣服的色彩,使我没有忘掉包裹于紧身衣之内香艳的肉体。啊,要说放荡的真味,我知道那种感觉远远超过强烈的惭愧之念。

美味

较之白雪更白的桌面上放着玫瑰花篮。较之五月的阳光更亮的灯火照耀着花朵。她和我相向而坐。

玻璃杯斟满葡萄酒。灯光反射之下,泛出红宝玉的光辉。她和我一起畅饮。

揩拭得锃亮的小银匙、肉叉、大小刀子。灯光映射着表面,比镜子还要明净。她和我拿起这些刀叉。

汤的水气泛着浓香,温暖的气息抚慰着我们两人的下巴颏。她笑着说,眼看着那道炸得金黄的鱼肉旁边配着少许青菜的料理,仿佛瞥见意大利南部晒干的岩壁间橄榄树凄凉的身影。我点的一道菜是仔牛肉烧至呈龟甲色,在格子眼里嵌入煮熟的蘑菇、青豆、胡萝卜等。我连连叫苦,开玩笑说,我就像卖掉西班牙秃山的人们,贩走五花八门的货物。

一只清蒸鹌鹑,一人一条腿,拉扯着,都想多拽去一些肉。

色拉菜的绿叶很好看。

那不勒斯的橙子很香。

啜一口冰激凌后,满嘴唇发烫。

还要什么菜吗?

不要了。

我们二人品尝baisers17吧。

午后

寝室很暗。

燃烧的火炉呈现玫瑰红,辉映于擦得很干净的木地板上。窗帷缝里闪耀着幽暗的微光。

是黎明,还是黄昏?

波莱特睡了。我屈肱而眠。浓香的黑发如夜云纷乱地流泻在我的肩膀上。丰腴的前胸像熟透的水果坠落在我的面颊上。半个羽绒被滑落到地板上,我们几乎没盖到什么。我们的梦境温热熏蒸。

乞讨者的歌唱、小提琴的旋律,窗外可闻。二月冬日,还会下雪吗?

昨夜临近拂晓离开舞场,直到今日过午,一片面包也未进口。我饿了,起不来床。香梦甜甜,心事慵懒。

我闭着眼,在波莱特的脸上亲吻。我的唇轻触到她抖闪的长睫毛上,全身一阵酥麻。齿间是她的黑发和素手。

夜啊,快来吧!美丽的灯火之夜,我盼着你的到来!在寒夜中,沉醉于美酒,手揽美女,该是多么有趣啊!

听到了祈祷的钟声。黄昏来临了。

波莱特啊,醒醒,起来吧。

今夜该戴个什么样的帽子呢?鸵鸟毛的似乎太华丽了。那真丝天鹅绒花边的布丁式的倒很合适。不过,最好换上昨夜那件包裹巨乳的开胸上衫吧。饮酒三杯,你的泛红的肌肤美艳极了!

起来吧,起来吧!

黄昏钟声轰鸣。路上车马腾腾。

来,出外之前,再来一次热吻。

舞女

啊,罗莎·特里埃妮,里昂歌剧院当红舞女,罗莎·特里埃妮。

我从节目单上第一次看到你的芳名——罗莎·特里埃妮。我怀疑你是来自和暖的意大利的姑娘。但看到你丰满的长脸,不论在谁眼里,你都是一个毫无疑问的法兰西美姬。登上舞台的法兰西演艺家,都喜欢起个意大利艺名。意大利语颇为悦耳。哦,罗莎·特里埃妮。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那年秋天,你尚未在里昂歌剧院演出之前。罗讷河桥畔,那年首演瓦格纳的《女武神》18,并预告第二个晚上演出古诺19的《浮士德》。那是我首次在里昂看歌剧,不比在巴黎看歌剧。我打算比别人先到一步,抢个好位子。接连走过书店、杂货店以及劝业场一般的剧场回廊上的一排排柱子,去寻找售票处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你。哦,罗莎·特里埃妮。

那时候,你倒戴着形状不大的帽子,一身颇为华丽的薄花格子休闲服,夕暮时分,行人杂沓,狭窄的回廊上,你身上鲜艳的花格子惹起我的注意。你站在出售爱的明信片的小店边同老妇人闲谈。我走到近旁,凝视着你的面孔。哦,罗莎·特里埃妮。

你的面貌美艳惊人。两颊和双唇都涂成红色,所谓可怕的美丽,如此的化妆技术,使那些深谙此道的主妇、小姐等,做梦都难以企及。叫我说什么好呢?我真想抛却若干财富,不待今宵,与君共饮一杯交心酒。妄想忽然使我欲火中烧的眼睛,死死盯住你那裹着衣衫的婀娜体态。从肩膀至腰肢,那一身美艳的肌肤,实在不是世间那些迫于饥饿和食饵的窑姐儿身上所能见到的。我真幸运!我一旦获得先夺为快的权力,就像饿狼一般紧跟你的身后。你转过回廊,消失在后台逼仄的出口。那里停着搬运大道具的马车。哦,罗莎·特里埃妮。

我后来才知道你是法兰西艺坛上的艺术家。我为我的难以企及的渺茫愿望而悲伤。演出《女武神》那天晚上(由于瓦格纳的顽固),这出戏没有舞蹈,我只得从女高音的姿态上逐一领略众多女战士的形象。上演《浮士德》那个晚上,我终于找到了你。第四幕,在诱惑之魔的石洞,令人眼花缭乱的游仙窟的舞台,当你随着美妙的音乐而出现时,在明丽的灯光下,站立在众多躺卧着的妖女之间。你的透明如霞的轻纱下边,裹着肉色的内衣,你的两条臂腕以及大腿的每一处,独有走进你香巢的那个人,才能触摸得到。为了保护肌肤,每晚都要由后台的老妇为你从衣服上认真剥离熏香。啊,我的眼睛迷乱了。我的血液渴慕你的肉体。啊,罗莎·特里埃妮。

我就是这样,大凡芭蕾舞和歌剧中有你出场的时候,我必然观看。然而,我却对于其中的音乐一节也听不进去。春风香鬓,发影缭乱,随着感人至极的微妙的芭蕾舞曲,你脚尖独立,如鸟展翅,盘旋于舞台之上。随着每一节音乐,我都看到你抬腿踢翻裙裾,高擎两臂,露出两腋。有时,空中屈身,似铺云而卧;有时,低俯地面,如维纳斯裸像,显现出坐姿难以言表的曲线美。啊,你的妖艳的体态,总有一天会从我的心中消失。倘若有一天真要消失,那么就只有在这样一个晚上——让我将你引入我的卧室帷幕之后,用我的手、我的唇亲吻你的肉体。了却心愿的恐怖,终将毁灭任何强烈的梦幻。我一贫如洗。然而,我很幸福。哦,罗莎·特里埃妮。

我爱你。罗莎的臂腕啊,罗莎的酥胸啊,罗莎的大腿啊,罗莎的香肩啊。哦,罗莎·特里埃妮。里昂歌剧院当红舞女,罗莎·特里埃妮。

注释

1 巴黎郊外大型墓地。但不是在巴黎的西方,而在东方。墓地名称来自路易十四神父françois de la chaise(1624—1709)的名字。

2 法国雕刻家巴索罗麦(1848—1928)1895年制作的象征性的雕刻。代表希望和恐怖分界之门,碑铭刻着《圣经旧约以赛亚书》第九章里的句子:“在黑暗中行走的百姓,看见了大光。”

3 罗西尼(1792—1868),1824年移居法国。他将法国剧作家博马舍的喜剧名作《塞维利亚的理发师》改编为同名喜歌剧,描写理发师费加罗为维护主人恋爱而斗争的故事。

4 塞扎尔·弗兰克(1822—1890),比利时裔法国作曲家、管风琴演奏家和音乐教育家。

5 维尼(1797—1863),法国浪漫派诗人、小说家、戏剧家。

6 戈蒂埃(1811—1872),法国十九世纪重要的诗人、小说家、戏剧家和文艺批评家。

7 baedeker,一家德国公司出版的世界各地旅行指南,在当时被认为是最准确、最富权威的旅行用书。

8 莎拉·伯恩哈特(1844—1923),法国女演员,最知名的角色则是根据小仲马的小说《茶花女》改编的戏剧中的女主角。从1880年开始一直到她高龄,一再扮演这个角色。

9 雅南(1804—1874),法国作家、戏剧评论家,作品有《她零售自身》等。

10 科克兰(1841—1909),法国著名演员,台词感情丰沛,嗓音铿锵悦耳,具有强劲的独创力。尤其长于表演轻喜歌剧。

11 吉特里(1860—1925),法国著名演员。1902年以后,经营文艺复兴剧院,以内省型的演技被称为个性演员。

12 société des artistes indépendants,巴黎反学院派画家举办的无审查展览会,1884年7月举办首届美展。

13 位于巴黎林荫路上的餐馆,夜半十一时后的男性社交场所。

14 亨利·德·雷尼耶(1864—1936),法国象征主义诗人、作家。

15 原文为bal tabarin,巴黎夜间舞场。1952年,美国拍成同名电影上映。

16 巴黎歌剧院,又称为加尼叶歌剧院,是一座拥有2200个座位的歌剧院。

17 法语:亲吻。

18 瓦格纳名著《尼伯龙根的指环》四部曲第二幕音乐剧。描写北方尼伯龙根少数种族和北欧诸神争斗的故事,通过双方没落的历史暗示世界之不公。

19 古诺(1818—1893),法国作曲家。《浮士德》系根据歌德原作改编的同名歌剧,创作于185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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