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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在很久之前,这家旅馆一定分外雅致,但后来却风姿不再。雪茄的余味还萦绕在大厅里,就像天花板上残存的污秽的金漆、长皮椅里松动的弹簧一样留下斑驳的印迹。因年代久远,大理石的柜台已变成了棕黄色。但地毯是新的,看上去硬邦邦的,就和旅馆的前台职员的脸色一样严峻冷漠。我从他面前经过,慢悠悠地踱步到角落的香烟柜台边,拿出两毛五买了一包骆驼牌香烟。柜台后面的女孩披着一头稻草色的头发,长长的脖子,双眼里满是疲倦之色。她把香烟放在我面前,又加了一盒火柴,然后把应该找给我的零钱扔进了写有“社区募捐谢谢你”的投币盒里。

“你希望我这么做,对吧?”她耐心地笑着说,“你愿意把你的零钱捐给那些可怜的、弱势的瘸腿小朋友,对吧?”

“如果我说不呢?”我说。

“那我就把那七分钱掏出来,”女孩说,“不过这会非常麻烦。”她的语音低沉而绵长,似乎泫然欲涕,但又含着爱抚,仿佛一块润湿的浴巾。我在七分钱之上又投进去两毛五。这回她对着我笑开了花,咧开的嘴里露出了更多的扁桃体。

“你是个好人。”她说,“我能看出你是个好人。好多家伙都跑到这儿来找女孩儿调情。想想吧,只要七分钱就能调情。”

“现在是谁在值班?”我问道,没接她的话。

“有两个人。”她的一只手伸向脑后,动作缓慢优雅,好像不仅仅是为了展示她五个涂得血红的指甲。“哈迪先生晚上值班,弗拉克先生白天值班。现在是白天,所以应该是弗拉克先生在值班。”

“我去哪儿能找到他?”

她身子前倾探出柜台,让我闻闻她的头发,用那差不多有半英寸长的指甲指向电梯间。“顺着走廊下去,就在门房旁边。门房很显眼,只有一半的门,上面用金字写着‘门房’。只不过那半扇门有点往后折,所以我估计你会看不见。”

“我会看见的,”我说,“就算脖子被铰链勒住我也能看见,这个弗拉克看上去什么样子?”

“这个,”她说,“他是个矮胖的人,留着小胡子,结实粗壮,就是个子不高。”她的手指沿着柜台懒洋洋地挪动着,最终停在我不用跳起来就触手可碰的地方。“他这个人没什么意思,”她说道,“你找他干什么?”

“公事。”我回答,趁她还没扳住我的脖子来个半后颈式摔跤动作前,我赶紧逃之夭夭。

走到电梯旁边,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正盯着我的背影,一副困惑不解——或者她可能会形容为——若有所思的样子。

门房在通向水泉街入口的那条走廊的中央,门虚掩着。我在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走了进去,把门关上。

一个男人正坐在一张落满灰尘的小书桌旁。除了一个很大的烟灰缸,桌上几乎什么都没有。他又矮又胖,鼻子下头有一撮黑色的浓毛,大概有一英寸长。我在他的对面坐下,放了一张名片到桌子上。

他面无表情地拿起名片,认真读着上面的内容。又翻个面,同样认真地读着背面——只不过背面没东西,根本没的可看。他从烟灰缸里拈起一根抽了一半的雪茄,点火时差点烧到鼻子。

“想发点什么牢骚?”他冲着我低声吼道。

“没牢骚可发。你是弗拉克?”

他懒得回答,只是盯着我看,可能他是想掩饰自己的想法,也可能不是——取决于他到底有没有什么可掩饰的。

“我想打听打听一个客人的情况。”我说。

“叫什么名字?”弗拉克冷冰冰地问。

“我不清楚他在这儿用的什么名字,但他住在332号房间。”

“他来这儿之前用的是什么名字?”弗拉克问。

“我也不清楚。”

“好吧,那他长什么样?”弗拉克现在有点猜疑,他又看了看我的名片,但这也并没能消除他的疑虑。

“目前为止,我还没见过他。”

弗拉克说:“我一定是太累了。我没懂你在说什么。”

“我接到他的一个电话。”我说,“他想见我。”

“我拦着你了吗?”

“听着,弗拉克。干我这行的,有时候难免会跟人结仇,这你应该这道。这人想和我私了些什么事,叫我过来,忘了告诉我名字就挂了电话。保险起见,我想在上楼找他之前先查个清楚。”

弗拉克把雪茄从嘴里拿出来,耐心地说:“我现在精神不济,还是没听懂。我什么都搞不清楚。”

我身体前倾,抵住书桌,一字一句清楚地告诉他:“这件事可能是个圈套,他很可能想引诱我进入房间,干掉我,然后再悄没声地偷偷溜掉。你可不希望在你们旅馆里发生这种事,对吧,弗拉克?”

“就算我不希望,”他说,“你就觉得你自己有那么重要吗?”

“你抽那根烟是因为喜欢,还是觉得看起来很有派头?”

“一周挣四十五块钱,”弗拉克说,“我还能抽什么好烟?”他直勾勾地看着我。

“又不是要你掏钱,”我说,“我们之间也没什么交易。”

他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疲惫地站起来走出了房间。我点了根自己的烟,等待着。他很快就回来了,扔在桌上一张住宿登记卡,上面用墨水工整地写着——“g.w.汉布尔顿医生,加州埃尔森特罗城”。柜台登记员在上面还写了点别的,包括房间号码和每天房价。弗拉克用一根手指点了点卡片。他的指甲该修剪了,也可能是需要用指甲刷好好清理一下。

“下午两点四十七分来的。”他说,“也就是说,就是今天。账单上没别的东西,只是一天的租金。没有电话费,什么都没有。怎么样,你满意了吗?”

“他长得什么样子?”

“我没看到他。难道你觉得客人登记入住的时候,我还要站在桌子旁边,一个一个地给他们都拍张照吗?”

“谢谢,”我说,“汉布尔顿医生,埃尔森特罗城。非常感谢。”我把登记卡还给他。

“要是还有什么我可能清楚的事,”我出门时弗拉克说,“别忘了我是在哪儿过活的——当然,要是这也能叫生活的话。”

我点点头,然后走了出去。生活里总有这样的日子,你遇上的每个人都是神经病。于是你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暗自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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