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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正七年(19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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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二十九日 画家铃木松年殁。

四月某日 从这月开始,美国谷物交易所停业。

七月十三日 军舰“河内”于德山湾爆炸沉没。

七月十六日 日本决定出兵西伯利亚。

八月十一日 富山县滑川町发生米骚动,后逐渐蔓延至全国,显露烧打事件等危险性。

八月十三日 米价涨至一元买不到二升。政府决定斥资一千万元,强制收购大米。

十一月十一日 签订世界大战[178]停战协议(后此日成为和平纪念日)。

内山完造三十三岁。照去年的计划,进入二月以来,本年度不动用广告费,但尽可能多地委托囤货的方针成效显著,遂呈前所未有的繁荣(几乎达到过去最好业绩的两倍)。结果,正如我所料,各大客户大卖特卖,手头几乎连一瓶库存都没有,货款也得以回收,托售情况也非常理想。在四川省的大胆托售甚至令人觉得不无轻率。诸如将香港交易无条件地转为通过本社直接交易(由于银价高企,通过将上海交易的自然涨幅转为日本直接交易的形式,保护客户的利益)等,基本上是基于我对中国知识的实际活用。从这一年开始,我尽可能地削减广告费预算,制定了一个把商品的呆账视作广告费的计划。并且,对因火灾水害等造成的商品损失,双方折半负担,而对那些源于呆账的损失反而予以全额负担,以减轻客户批发的压力,此法颇得要领。这一年,我的旅行里程居然突破了一万里。

对于湖南省赵恒惕的独立,曹锟、张敬尧发表主战声明,攻陷长沙。这场战争之时,从长沙一直到常德一带的洞庭湖上,出现了一种异样的情景:无论小汽船还是帆船,均升起日章旗航行。这是由于国民害怕被卷入国内军阀的政权争夺战,而借用治外法权国的国旗以自卫——只要打出外国国旗,中国的官吏便无从染指。此时,衡州驻扎有吴佩孚军,常德则有冯玉祥的驻军。长沙陷落后,冯玉祥拒绝张敬尧系裕湘银行发行的货币,受到常德市民的热烈响应,“基督将军”之名一世风靡。

至此,欧战(彼时已发展为世界大战)已到了同盟军大胜俄国之时。但我却觉得,德军的大胜反而会陷自己于不利的窘境之中,这是由于我考虑到统治俄国的困难。在西部战线,英军亮出新式武器坦克,加上斐迪南·福煦元帅的战术,漂亮地牵制了同盟军。另一方面,今年以来的封锁开始奏效,遂至同盟军军门乞降。十一月十一日,整个战线终于吹响了休战的喇叭。

我心情颇畅快。到底是最后一战——我深信,战争是必然要在最后一战一决胜负的。

这一时期,日本不知道为什么,给中国贷了很多款,即采取了高利贷政策。通过一个名叫西原龟太郎[179]的人,借了整整两亿日元[180]给中国,而且贷出的方式说是一塌糊涂也不为过。后来以南京对岸浦口的地皮为担保的一笔贷款,是从一家叫中日实业公司的高木陆郎社长那里借来的,已然到了偿还时限,却未能还贷。开始说要处理抵押的地皮,可后来知道日方并无对条约之外的土地做处理的权利,结果只有放弃全部贷款金额之一途。诸如此类的例子有很多。这就是世人所谓的“西原借款”,发财的无非是西原本人罢了。

这次中日战争开始时,日军一片“赢啦,赢啦!”“胜利啦,胜利啦!”的欢呼,岂止是莺歌燕舞,简直有鸡犬升天的态势。对那些人所谓的“大陆发展”啊、“大陆经营”啊什么的,我冷眼观之,并不热衷于做战争的弄潮儿。我开始时就曾声明过,中日战争是泥淖,并始终认为这场战争的前途毫无光明可言。这是因为就我对中国的研究而言,已然得出了日本终将在这场战争中输给自然力量的结论。也正因此,我决不动摇。这是我已经在刚刚过去的那场战争中经历过的事:随着战事扩大,德军现出优势,在这种情况下,一种急功近利的短视战略终于使日本与德军联手,遂构成了陷日本于今日之危局中的决定性动因。尽管德国向苏联宣战,宣称将以其最擅长的闪电战,七周时间攻陷列宁格勒,实际上也确在推进,但却在跟前停止了进军。在翌年及接下来的一年中,终于难以自拔。斯大林格勒一役,虽然新闻报道说德军已经占领了十分之九分九厘,却依然挡不住胜败之逆转,最终使德国再度军门乞降的事实越发使我确信,若是短期战,也许最初一战即可决胜负;但长期战的话,无疑是最后一战的较量。

列宁希望与德国单独媾和,第一次表决结果使单独媾和方案遭挫败。但列宁却要求重新表决,终于以仅一票之差险获通过。其后,苏联的建设得以迅速展开,五年计划的周而复始,出色地验证了列宁的先见之明。就是说,已然摆脱了欧洲大战的苏联首次取得了立国计划的成功。

此先按下不表。事实证明,我的商业战略再次命中靶心。越明年,才知道八年[181]爆发了最激烈的排日运动,上海有七十余名日本人被打伤,形成一场骚乱。

受苏联革命的成功和世界思潮的影响,中国掀起了以《新青年》杂志为中心的新文化运动。可是,世界大战却以协约国的胜利而告终。由于日本在战争中成了大暴发户,其势力突然变得非常了得,并向上海扩张。因此,日本商社的数量眨眼工夫便膨胀了三倍,日侨人口激增。这种结果虽然有利于日本国内,但却也带动了当地物价的水涨船高。原来定价一毛钱的东西,便宜的涨到两毛,贵则要三毛。大学眼药的中国内地定价也涨到两毛钱。

根据友人五十崎义鹤君的提议,上海一些靠薪俸吃饭的人结成了一个消费互助小组。那时,在横滨桥头,沿河边丁兴里的甬道里,有很多租户,住着不少日本人。在靠甬道尽里头的小原荣次郎君的家里,五十崎、小山真一、菊池酉次和我五个人聚了一次,成立小组之事就此敲定:一股二十日元,共集合二百四十股,互助小组就算正式起步了。开业地点在苏格兰路的桥头。道理上没啥可挑剔的,但由于大家都是外行,在进货等环节上存在一些问题,没多久就蚀了本。增资后,复蚀本。不过,毕竟积累了一些经验,于是先迁移至上班族比较集中的狄思威路,在靠近北四川路的地方租了一间新建的大开间,就此重打鼓另开张。这招果然灵验,组合从此繁荣起来——我记得那是在开业第三年的事情。

这一时期,我每天早晨都和妻子一起去虹口公园[182]散步,充分体味了那种冬日里,在一片白皑皑的雪上印下第一个足印后款款漫步的愉悦感。在空无一人的公园里,我们夫妇二人宛如王者。想到那时的情景,觉得近年来上海降雪少了,冬天似乎变暖和了。夏天的暑气也见弱了,那时早上起来,连褥子上的床单都会被汗液浸湿,近几年已完全不见了那种情形。我觉得,这大概是冬暖夏凉的缘故吧。考察上海的发达程度会发现,这个城市的繁荣在日本人看来有不可思议的地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中国的动乱常常成了上海繁荣的动因。上海开埠始于一八四三年英国的租借,其中的一个理由是外国人想要建造便于自己居住的环境。另一方面,中国人也讨厌与“红毛野人”毗邻而居,出于把洋人集中到一处的考虑,便划定一块区域租借给英国。而租界内之事,英国人可自行处理,所以英国人以自己国家的兵力来维持租界的治安。这样的话,中国方面如果发生了什么动乱,每次中国人只要逃到租界内,便可躲过一劫。这是因为在租界内,只需拥有一爿店铺或住宅,便可获得英国人的保护,是相当踏实的事——此乃租界之所以繁荣的原因。因此,每当中国发生动荡,上海租界便会繁荣膨胀,高潮期是昭和十年前后。伴随着中日战争,上海彰显出异常的繁荣;可到了昭和十六年的太平洋战争,遂凋落;继而,由于昭和二十年日本无条件投降,上海的繁荣又迅速恢复;不久,国共内战波及上海,我觉得这次上海恐怕将成为中国的一个港口城市。怎么说呢?由于太平洋战争中,上海的治外法权被撤销,上海已无法像过去那样凭借外国人之力获得保护,而共产党的上海政策究竟如何尚不得而知,那些富豪、富商们照例纷纷逃往安全地带,外国人也知道上海已经不复是外国人的自由之地,不用说新投资进不来,即使固有的资本也尽可能地从上海转移到安全地带。所以,今日之上海纵然还残留着几分外国的色彩和买办的氛围,就算多少还有一些这方面的实力,但治外法权时代的那种繁荣应该是不会被允许的。无论繁荣恢复到何种程度,其内容怕也是与曾经的大不相同,而国际化色彩当然是已经消失殆尽了。呵呵,写着写着又跑题了。赶紧拉回正题——回到大正七年,向右转,一——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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