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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段 战西秦函关退木客 开东阁幕府赘松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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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木客喜音律,解吟咏,僭号称王。大开韵府,招集诗豪,得吟哦军十万。遂筑吟坛,拜诗魔为帅。其军分平上去入四部。演为蜂腰、鹤膝等八阵,开十五国之风,惟秦最强。遂诹吉兴师叩关请战。山公先点强兵把住潼关,传诸将共议破敌之计。诸将皆曰:“噤喉二处,皆称险阻。为今之计,无如多积粮草,闭关守住要害,敌兵资竭力疲,必自散去。我无折矢之劳,坐收其效。此万全之策也!”公艴然曰:“君等差矣!山魈猖獗,妄自称干,关中带甲百万,破此小丑如摧枯拉朽。正当砺兵秣马,灭此朝食,岂可闭关示怯,为敌所笑?”诸将皆不敢言。

公遂令谷应领兵迎敌。木客笑曰:“武夫欲以力胜,先自失计。”两军相接,谷应一战而北,引军入关。公闻谷应兵败,大怒,点齐部曲,亲自出兵。石生入见,问:“何以战?”公曰:“尔书生何知军旅之事?”遂出战。木客下令,军中尽披穿山甲,前军竖五十旗,右军执赶山鞭,左军使开山斧,与公战于夕阳。公大败,师尽崩裂。木客乘胜驰之。公正被困,忽一人徒手奋呼,阻截其势。木客师辟易不敢前。公入关大惭,问其人曰:“壮士何来?”对曰:“将军同里松月波,因访令甥石莲峰到此。见公被困,故不辞一臂!”公喜,邀入幕府。

石生闻山公师败,笑曰:“不知敌情,焉得不败?”及闻松涛至,二人相见大喜。生曰:“别来寤寐不忘。何意吾兄远游到此?”松曰:“自贤弟出门之后,深叹索居。孟秋,山公书到,说你未至,尊堂十分惊骇。我和笼碧知你不到必是中途有阻,只得出门寻访,以慰尊堂之心。”生谢曰:“劳兄远涉,何以自安?我到此已是七月将尽,舅父说刚有书回,我知家中免不得惊疑,随即遣人回家,不料吾兄先已出门。”松曰:“既遣人回。也免得家中悬念。”生曰:“笼碧近况如何?”松曰:“他安无事,不过如此。府上与梅、柳俱是他照看,吾弟可以放心。”生曰:“蒙他相看,胜于骨肉,心实抱歉!”松曰:“相知周急,事极寻常。况他丰厚之家,更当如此!”生复询二女,松曰:“别后我二人并不曾到他家去。来时曾去作别,两人凄凄困守,容貌比前减多了。”生甚慨叹。

松涛正欲言入绣岭之事,适山公来招二子入营问计。二子随同入中军。公自战败,令谷应坚闭潼关,不敢再出。木客令诗魔扎住关前,昼夜推敲,声势甚盛。松谓公曰:“吾观敌人有倾岩赭岭之雄,公诚不可与争峰!”公曰:“吾方欲励兵益众,以图必胜。如足下言,将如之何?”生即曰:“甥早已探知敌情。御此敌安用长枪大戟?直须赋诗,退之可也。”公曰:“即如子言,宜速为计。”生与松涛计议,谓松曰:“吾欲先为茗战,君意若何?”松曰:“一路被村醪所困,正欲借此洗发精神。虽非所长,愿佐旗鼓。”

生将军中亦分四部,建陆羽、龟蒙、毛文锡、卢仝四帜。上锈龙团凤饼之状,色尚紫,名紫云堆。两人各率二部:涛名松萝军,生名石花军。齐到关上。敌兵望见旗枪林立,遂来挑战。两军开关迎敌,七战而诗魔退舍。松萝、石花二军皆翊翊风生。石生复决蒙泉以灌之,腾波鼓浪,沸声如吼。敌兵荚战两军,遂列于关外。木客闻诗魔战败,并力御之。山公亲往犒师,谓二子曰:“敌虽暂退,终相持不下,奈何?”二子曰:“破敌必待夜战。”公曰:夜战宜多张火鼓,以助军威!”二子曰:“无庸。”

一夜,四天锁碧,皎月当空。下令军中按甲束兵,各依节奏高歌赵宋、元、明之诗。敌军闻之,莫不技痒。诗魔与木客同登壁垒,倚月静听。诗魔曰:“宋以词胜,元以曲胜,明以文胜。五七言皆平弱无奇,不足畏也!”木客遂令军中歌而和之。次晚,二子复令大军稍前,歌初、盛、中、晚四唐诗。木客曰:“此非晚夜之比!”诗魔曰:“诗盛于唐,调虽高,犹未尽善。歌而和者如故。又次夜,二子复令军中歌晋魏六朝及两汉诗。木客惊曰:“语和而庄,义严而密,又非前夜之比!”诗魔心颇怯,不能应。军中寂然无声。二子笑曰:“山鬼伎俩已露,益以后劲,立见荡平矣。”松涛编板屋,得《小戎》妇女千人。至夜,两军翊翊,直逼敌营。或击瓮,或叩击,呜呜然齐歌秦风《车辚》、《四铁》、《小戎》、《蒹葭》、《终南》、《黄鸟》、《晨风》、《无衣》、《渭阳》、《权舆》十篇,敌兵大败,诗魔降,木客夜遁。

山公闻捷大喜,出关相迎。大军凯歌《六月》,振旅入关。营中置酒命乐,欢声洋溢。公亲酬二子,松曰:“非石生不为功,草鄙之人何与?”生曰:“克敌皆吾兄之力,何多让也!”公曰:“左提右挈,勋实相等,行当表奏,以彰懋德!”生曰:“松君虎贲之士,表荐允宜,甥不过逢场作戏,何能之有?况扳花念切,军功亦不敢当。”公嘉其志,尽欢而散。

二子同入卧所。松曰:“近日军中劳攘,未曾问你迷途入楚之事如何?”生想曰:“我遣人回,你已出门,怎知我迷途?”松曰:“岂但知道,绣岭水散人家我还睡了两夜来的!”生曰:“好奇怪!你怎生到得彼中?”松曰:“此话更奇!绣岭不在宇宙之外,你能到,何独我不能到!你且说迷舟一节。”生曰:“说也奇异。来时舟泊金坛,被江风一夜吹送到彼。原来去年赠我画图的朗砖和尚就是那岭上雨花宫的住持。我在寺中住了半月,因识水翁,移到他家。来时和尚未回,惜不能一见。且问你从何知道,寻到那里?”松曰:“我也是到了金坛,巧巧遇见从前载你的舟人。他口夸江风吹送之快,因而问得消息,就上了他船,同入绣岭。长老还不曾回寺,拈花和尚说你与水翁相善,你到这里就遣人到彼候他。我因此与他同到他家访问明白,蒙他留住两晚,遂即作别。那里面山水幽奇,果是一幅天然图画!惜不曾久留,细加探赏。”生曰:“且慢!我并没有遣人入楚。你见水翁可曾问他?”松曰:“我只问你入秦之信。遣人不遣人不曾问他,他也没有提起。”生曰:“我怕是和尚误闻。”松曰:“我还忘了,水家郎有书带来候你。”遂取书付生。生接书,知是盈盈所寄。问曰:“这书谁付你的?”松曰:“那晚刚欲就寝,有一七八岁小鬟送到书房,说是官人所寄。我要请会会,回说有病,不能会客。”生笑云:“此事你可与散人说知?”松涛摇首。生持书不发,又曰:“原来这和尚还不曾回寺。你还不知他神异,他去年还有赠我诗句,幻而难解。中有‘江帆误张’、‘函关奏凯’之语,神奇乃尔!”松涛甚是惊异。时涛被酒先睡。生挑灯开缄,见书云:

锦水烟深,花赚渔郎之棹;草堂日暖,竹留君子之车。地非洛浦,而遇陈王,人喜东墙,而邻宋玉。题红一叶,和锦字以缄怀;丽落千言,将衍波而索赋。乌栖曲泣鬼惊神,白(歌萦心系念。含羞掷果,偶来月下之游,回顾雕栏,遂并星前之椅。清淡霏玉屑,侍见满泛绿昌明;良夜剔银灯,棋子敲残红蓓蕾。联诗联袂,君谬许为情所钟;如友如宾,妾愧佚于礼之外。一诵游僧之句,方期白首同心;忽闻阿母之言,暗惜红颜薄命。感君情切,使妾心柔;遂致私诚,共申信誓。百年凤卜,恩向碧海俱深;一曲骊歌,魂与玉鞭齐掉。秋风吹雁路,别思方殷;远水报鱼书,愁心倍炽。帷房密约,亲何难于吹处求瘢!幕府佳期,妾独能于真中辨假。谓此情之甫定,况分袂之匪遥,纵彼美之可亲,宁弃予之太速。指星誓月,君非无媒;接木移花,妾何敢信?是用略陈鄙陋,谨和伪札以同登;惟祈俯念盟言,共守贞心而不变。蒹葭白露,思以间而益深;契阔死生,情以亻舟而倍笃。楚云秦树,魂梦徒劳;逆旅异乡,珍重为祷!

生览书大惊。复观伪札,知为山公所使,心大不悦。松方鼾睡,生急推之曰:“快醒!快醒!”松觉曰:“怎么你还未睡?适才梦去,正与敌人鏖战,被你推醒了。”生曰:“且莫说梦话。我问你,你到水家,水翁可有什么话说我?”松曰:“他不曾说你什么。”生曰:“怪道那和尚说我别后曾遣人到彼,他却不错。”松曰:“是谁遣去的?”生曰:“说也可笑,既称知己,我不敢瞒你。水翁并没有儿子,只有一女,貌比夷光,兼工铅椠。房中有一妙婢,名唤采苹。因其婢得与相识,别时曾与密缔丝罗。来到这里,舅父屡以亲事相强,我无奈,告以曾与水氏联姻。谁知他伪托我言,遣使持书到水家绝亲,将我从前之事一朝破露,岂不羞死!”松闻言,披衣起坐曰:“这等说来,书是尊阃所寄?我道你迷途甚奇,原来有此奇遇!书何所言?”生移灯近榻,以书示松曰:“珠玉之心,千伶百俐,早已识破是假。区区离间,从何而入?”松见书曰:“读其书,知其人,真是闺中英隽。好笑阿红说寄书的颠倒,瞒着鱼雁,我倒被蛾眉赚了!”

石生一夜无眠,次日即欲辞别起身。山公问松涛,得知其故,大惭,谓生曰:“姊无缘,我也不再强你。你冒雪归家,如甥舅情何?”生决意欲行,公不听。自是,馆甥之念遂绝。

一日,松谓生曰:“缘虽前定,君于中表诚为薄情!”生曰:“知我罪我,我皆由之。舅父既不我强,我倒为他觅得佳婿。”松问是谁,生曰:“君宁学王魔诘作老鳏耶?”松曰:“你敢是说醉话?”生曰:“我不醉,话也不错。正欲借此谢罪红妆,你不要看我的样!”松止曰:“切勿轻举,自讨没趣。这两日睡梦不祥,夜来自梦睡在床上,一人递与我一只小鸟,我接过来看,却是死的,又放在枕头上,不知主何应兆?”生拍掌曰:“梦兆甚祥,姻事必妥!待我解与你听。你睡在床上,乃坦腹之兆。鸟死乃羽卒,合来是一‘翠’字,家表姊小字翠微。放在枕上,岂非共枕之先验乎?”松涛大笑曰:“恐未必如君所解,且未知山公之意如何?不可造次。”生曰:“造次也必于是了。”

遂烦谷应为媒,且曰:“入楚伪札汝必知情,令你戴罪图功,务须力赞。”谷应来与山公言。公以石生之事不谐,正尔抱闷,闻谷应之言,暗想:“松涛虽恬雅不及石生,其英传俊拔亦世所罕俦。”颇动于中,以语翠微,翠微无言。公遂允其所求。生大喜,谓松曰:“庶几不负吾兄此行,弟亦借此以酬知己。”松涛解所佩琥珀以为聘。公受聘,遂择吉以女妻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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