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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六回 贞行托妻哺幼子 毛野明察免死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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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犬冢信乃、犬田小文吾天刚亮便出了泷田城,快马加鞭回到稻村城住所,立即向毛野、道节、庄助、现八详细告知去泷田城的经过,他们说:“老国主示谕,对犬江的迟归认为是天道盈亏之理。关于那件秘议音音、曳手、单节都无异议,愿意前往。独有妙真对未能参加这次战役十分抱怨和不快,怎么劝说也不行。这也是她的一片忠心义胆,所以也不便叱责和禁止,便依其请求一同来了。因此那两个幼儿便无人照看,这一点颇感为难。请犬阪想想办法吧。”他们两个便轮着详细进行述说,大家一同听着,道节、庄助、现八感叹说:“音音素来就是位勇敢的妇女,人老了但雄心还在。曳手和单节是柔弱的女子,又都有幼儿,不怕生命危险到敌地去做内应,这种勇敢牺牲的精神也是不可多得的。还有妙真的情操也十分可贵。确实,只把她留下,亲兵卫也会感到很不光彩。犬阪,你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吗?”他们这样一问,毛野道:“事情之巧合都是天命。有三个妇女本来就够了,又加了个妙真,这也是自然之势。像这样的义姑节妇,在世间求得一个都不那么容易,如今三妇有余,这都是两位国主的盛德,实是本家之洪福。因此把妙真也加上,到时候一同派往敌地。这件事来得很突然,还没向国主禀奏,但这等小事,就是先让她与千代丸见面,然后再启奏国主,我想也会被恩准的。那么犬川就同我赶快去堀内府,向老翁传旨,审讯丰俊。犬山和犬饲,你们等待妙真、音音、曳手、单节来到后,把两个幼儿力二和尺八让其母亲带着,随后同去。关于力二和尺八之事与堀内翁说说,也许会有办法的。犬冢和犬田累了,暂且休息一下,然后请把妙真之事禀奏国主。天短赶快行动吧。”大家回答说:“好。”于是庄助和毛野便更衣,带领随从去堀内府。

堀内父子的府邸就在该城内,距犬士们侨居之处不过二三百米。毛野和庄助很快来至府前,向回事的递上名片请求见面。贞行把他们迎到静室与之相见。登时庄助说道:“日前拜受华翰,托我等七人为逆徒千代丸丰俊说情请求恩赦之事,告知东和荒川二位家老,取得他们同意后,便启奏了国主。国主是如此这般吩咐的。因此毛野有个全歼敌人的秘策。这一点可让毛野说说。”贞行听了抬起头来说:“这真是难得的造化。我自从夏天辞官以来,老病缠身,行走都不大方便。养子贞住根据君命现驻守上总的椎津,已奉旨召还,今明便可回来。然而那千代丸请愿之事,不宜等待他来,便不得已有劳列位立即启奏,实感荣幸。老臣谨遵国主的旨意。那丰俊请求恩赦确是实情,为乞求宽刑的仁恩,愿这次随军出征以死相报,别无他求。像他那样一度与主君为敌之人,都被我主的仁政感化,更何况我乃本家世代恩顾之臣。老朽无才多年忝居要职,人老了别无他恨,只是听说两管领要率十万大军渡海来攻,这样呆在家里,实非所愿。”他说着看看毛野说:“人老了净爱唠叨些无用的话,真太失礼了。不知犬阪君有何妙计,如不嫌弃请说给老朽听听。”毛野听到他这样问,便趋膝向前道:“老翁乃本家中兴的耆老,即使是秘策也不会回避您。”他便把他的计策概括说给了贞行。他想让丰俊去诈降投敌;让妙真、音音、曳手、单节等老少四个女人去敌营为丰俊做秘使。最初本想只让音音、曳手和单节去,可是妙真被漏下很抱怨,念其一片赤诚,便也同意她去。原来打算让妙真照看曳手和单节的两个幼儿,妙真这一去,两个孩子便没办法了,所以连孩子都一起带来。他然后又接着说:“国主的想法,关于那丰俊请求恩赦之事,既经老翁鉴定,自然不会有错,但莫如众目所视、众耳所听。让我等来藏人府,审问丰俊,如情况属实,便可依晚生之计,用他前去诈降。这是主君的旨意。所以今天想让那义姑节妇等与丰俊见面,以免他日之不便。那几个女子随后由道节和现八带领她们到贵府来。我们两个先来禀报此事而请求面谈。”他口齿流利地告诉完毕,贞行听罢恭敬地答道:“主君的秘旨臣都听清了。关于监禁千代丸丰俊之事,臣辞官隐退后便交给贞住看管,现仍在监中。他受国主仁政的感化,想以军功赎罪的请求,臣已考察了多次,确是实情。然而人心叵测,那就将他带来,请你们仔细审问。还有一事,那妙真、曳手、单节都素性忠义,或代其孙,或代其夫、其子,不怕出生入死,都愿意参加这次军役,谁不感到钦佩?将成为后世之美谈。现在乍一看她们是老妇人和一对容颜美丽的姊妹,让她们在审讯席上同坐,与尚未被赦免的犯人见面,恐怕不大合适吧。总之那几个女子他日要去敌地,索性就暂且留在寒舍,让她们与丰俊见面。另外那两个幼儿力二和尺八,在其母从军归来之前就交给老朽,由荆妻和拙女抚养。荆妻和拙女都有爱幼子之癖。女儿最近许配给贞住为妻,尚未生子。因此虽是他人之子,但她们都喜欢孩子,一定会高兴地抚养他们,这一点请放心。”他这样详细地表明心意,毛野自不用说,庄助也对这么凑巧非常高兴,向贞行致谢道:“您考虑得十分周到,无不合情合理。如将那四个义姑节妇送回泷田的家,待他日派往敌地时还得去召唤,多有不便。如留在贵府,很少会有人知道,对做为丰俊的秘使,他日出入敌地,可以说适得其所。更何况将力二和尺八交给令政和令爱,在其母回来之前,留在贵府,实在是太合适了,可使她们特别放心。”然后毛野也表示了谢意。正在谈话之际,堀内的侍卫来到走廊跪下,禀告贞行说:“方才犬山大人和犬饲大人来在隔壁等候。还有少爷也从上总回来了。”贞行听了说:“让他们久候了,快将他们请到这里来。”年轻侍卫应声退下。在侍卫的带领下来到这里的两位客人,不是别人,正是犬山道节忠与和犬饲现八信道。跟在他们身后的堀内杂鱼太郎贞住,还没换掉行装,进来就坐在末席。道节和现八先对贞行问候了退官后的安否,然后道节说:“晚生等今日前来,是为那几个妇人带路。她们方才已来到此城,让轿子直接抬到了贵府。为避人耳目故意让轿子从后门抬进来,夫人得知,将她们和孩子迎接到后房款待。这时令郎也从上总回来,与之相见后,想一同拜谒老翁,便来到隔壁。因老翁正同犬阪和犬川密谈,不想打断你们的谈话,便在隔壁等候。你们的谈话我们大体都已经听到了。”他说完后,贞住也向父亲叩头,告知他刚刚回城;同时对毛野和庄助说:“你们可能曾听说过,椎津城主真里谷信昭,是国主的亲戚。然而他因多年来放量饮酒,上月突然身亡。儿子年幼,听说与有司和将士们有争执,所以在下奉国主之命忙赴上总,从上月就住在椎津城,经过调解,一家已经和睦,事情刚刚了结,老少臣仆都表示顺从主公,同心协力,为幼主尽忠,并呈了联名的誓文,谢过党锢之罪。所以在下告诫他们以后不得再重蹈覆辙,便要回来。这时听到有大敌想从水陆突然进攻的风声。正在不知虚实之际,两位家老东和荒川,火速派人去送信,命令在下立即回来,所以便离开椎津,急忙往回赶。不料在途中遇到浦安牛助、登桐山八、小森但一郎和田税力助,他们也奉召,分别将所驻守的厅南、榎木、馆山三城交给其副手防守,急忙回府。我们便同路回城,立即同去求见国主。国主马上允许我等一同进见。参见后将在下又召至别室,亲口详细告诉在下,按照犬阪大人的秘策如何布阵。实深感光荣,不胜欣慰。因此对各位连日来的军议部署已略知一二。今日诸位为千代丸之事,又光临敝舍,可是由于在下不在家,连茶点也未来得及款待,实在失敬,望乞海涵。”他这样客气了一番,庄助趋膝向前祝贺道:“这是可喜可贺之事。椎津家中的争执,很难予以解决,而您没用几个月时间,便处理完毕,功绩实令人钦佩。”他这样说完后,毛野也对贞住道:“关于我的拙策,既然国主已直接对你讲了,再说也比较容易了。长途劳累且请下去休息吧。”贞住唯唯答应后,又对父亲道:“关于椎津之事方才已经说过了。我被用以参与犬阪大人的秘策,十分光荣,您也一定很高兴吧。”贞行听了点头道:“这个自然,但那是他日之事。当务之急,是犬阪和犬川奉命前来,审问擒拿的逆徒千代丸丰俊之事。你去向内叶四郎等传旨,将丰俊带到书院的走廊来。你是丰俊的监管人,当然要换了衣服列坐末席。”贞住听着不住地答应着,然后向四位犬士告辞,急忙退下。稍过片刻,堀内的侍卫来给四位犬士看茶献果。这时现八就把方才送妙真、音音等来时的情况告知毛野和庄助。他说:“方才你们走后仅差一二百步,她们就来到了。我等在隔壁已听到老翁与你们商议之事。听了后觉得竟那么巧,老翁的家眷已先将那六个妇孺招至后房,虽然没有商量过,但一家人都想到一块儿了,真是忠义多情,十分难得。”他这一夸奖,毛野和庄助也都称赞主人之德,不胜感激。

这时一个年轻武士来到走廊向主人叩头道:“已做好审问千代丸的准备。”贞行听了说:“那就请犬士们到书院去吧。”年轻武士在前面带路,贞行跟在四位犬士的身后来到那里。毛野和庄助是今天的审讯官,便坐在书院的中央,杂鱼太郎贞住也换了公服,与贞行对着坐在毛野和庄助的左右,道节和现八作为监察官退后六尺许,并列坐在上座。以下便是前家老的侍卫内叶四郎把裙裤的裤脚挽到大脚上,挎着短刀坐在走廊的左边。此外有五六名士卒,有的押着丰俊,有的手持笞杖或防身棒守在走廊的上下。四犬士登时定睛一同看了看千代丸丰俊。这个人年约三十多岁,白面孔、高鼻梁,身体魁梧,坐着上身很高。月牙头的额发又长又黑,虽然被监禁了很久,但并不显得那么憔悴。书院的走廊上铺了张席子,让他跪在那上边。这大概都是由于监管人父子对他分外照顾之故。其中独有庄助心里在想:“六年前我在武藏的大冢,被簸上宫六等诬陷,无辜被捕,受到丁田町进的严刑拷打,生死危在旦夕,没想到能活至今天,得以侍奉贤君,竟担任了审判犯人的职务。那时我是乡士的一个小厮,眼前的丰俊原是一城之主,贵贱自来有所不同,但他是叛逆,我是忠义之士,其所作所为当然有天壤之别。然而有贤君在上,恶人也会化为良善。如酷吏枉法,忠臣被诬陷,有的因无辜之罪而丧生。人有幸与不幸者,儒者说是命,老庄说是自然之理,佛家则看作是因果,这些都是有道理的。”他想起这些往事,自觉怅然。

当下贞住唤丰俊道:“千代丸!这二位是本家的贤臣犬阪毛野胤智、犬川庄助义任,还有上座的二位是犬山和犬饲。这四位是奉国主之命前来审问,你要据实回答。”贞住先这样告诉他之后,毛野端然对丰俊说:“千代丸,日前你向监管人堀内父子申请恕罪之事,可是真话吗?”丰俊听了抬起头来说:“是,我素性愚昧,前不知素藤的奸诈,与他鱼水相交,终于不料成了国主的敌人。然而螳臂挡车焉能取胜?所以城陷兵败,身为楚囚直至今日,仁君也未急于杀害。而且监管人堀内翁是位忠厚长者,对监禁之责虽然毫不松懈,但却对我成为笼中之鸟,无不以恻隐之心予以怜悯。因此既未受冻受饿,又可坐食枕肘而眠,很久也没受过笞杖审问之苦。想到君臣一致的仁心,自愧对其洪恩大德无以答报。所以想参加这次军役,以死赎罪,望大人谅察。”他这样悔恨地进行陈述,毛野听了点头道:“好啦!你说的我都明白了。”他说着往旁边看看说:“犬川,你也听到了,是否应该恩赦呀?”庄助听了没有立即回答,在沉吟之际,道节沉不住气对现八使了个眼色,共同趋膝向前道:“且慢,犬阪!方才这个囚犯所供述的,我听着与堀内所说的一般无二。既未经过严刑拷打,也未有再三审问,只凭他一说便信以为真将他赦免,难免千虑而有一失。犬饲你以为如何?”他看了看现八。现八点头道:“你的小心与愚意相同。他心口是否一致一时难以知晓。如果经过再三再四的审问,是真是假会露出马脚的。犬阪可不要疏忽啊!”毛野含笑道:“你们这般小心很好。我虽无子路之才,不能以片言定诉讼,但在《孟子》一书中有这样的教导:‘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因此我在与千代丸问话时就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在想,孟子的教导果然不差。这个人的请求是真情,足以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有何可怀疑的?”他这样一解释,道节和现八都佩服他的明察,便没二话可说。庄助听了说:“犬阪的判断甚是。无真情者不能言尽其词。千代丸所说的,始终如同符节吻合一般,毫无出入,就证明他说的是真情。犬阪早就学会相面,非同一般,所以他一眼就看出来,他的相术这般高明,实令人敬佩。”他这样称赞也表示同意。贞行和贞住从旁听着感佩地说:“四犬士互相从善,不忌妒胜过自己的人,都一切为公,毫不偏颇,真是本家无上的至宝。”因此对他们更加器重。于是毛野对堀内父子说:“你们方才都已听到,千代丸所说无疑是实情。将此情奏明国主,一定能赦免其罪,所以可暂且将他松绑,把他唤到这里来,我还有要问他和对他说的事,且让士卒们退下去。”贞住明白,把在走廊侍候着的内叶四郎唤进来吩咐后,叶四郎领命很快给丰俊松了绑,把他带到屋内,士兵们都一同退到外边去。

当下毛野把丰俊叫到身边,悄声对他说:“千代丸,你感谢国主的仁政,倘能如愿得到饶恕参加这次战斗,想以战功赎罪的诚心,可以说十分得时。然而以弓箭和刀枪只能杀死一两个敌人,岂能立大功?你如果不是恃个人之勇,而能从我之计,我可向你说出肺腑之言,未知意下如何?”丰俊听了叩头称谢道:“由于列位的慈爱,为我说情,不仅使我没有丧失颈上的头颅,对以后的荣誉也有了希望。所以纵然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有什么事情就敬请吩咐好了。”他回答得很有勇气,并向天地发誓,诚心见之于神色。道节、庄助、现八自不待言,贞行和贞住也在想:“真是已经进入从善之境,此人必能成事。”所以他们高兴得暗自含笑。稍过片刻毛野又低声对丰俊说:“千代丸,我就将心中策划的歼敌之计说给你吧。你到这里来!”他对着千代丸的耳朵窃窃私语了半晌,从毛野策划的八百零八人之计开始,到想让丰俊去诈降敌人,和打算用音音等老弱四个妇女为他去做降敌的密使,并已将她们找来现在后堂,想先让她们与丰俊见面等等周密的用心,都同他讲了。丰俊喜出望外,忻然答道:“您的吩咐我都听明白了。如今不仅允许了我的请求,同意我从军,并委以这样重任,实乃无上光荣。即使我同士卒被火焚之后葬身海底,也一定随机应变完成此任。这一点请您放心。我虽不肖,但承继了父祖世代相传的领地,原是一城一郡之主,不是没有恩顾的士卒。然而有忠义之志,且知耻者,在那次战役中皆身亡,大概已无孑遗。其他弃城逃命之兵,即使把他们找来参加这次战役,恐怕也没多大用。实在感到惭愧。”他如此赔罪,现八听了说:“那暂且不说,现在也不是用那些人的时候。你去敌地时跟随的精兵,犬阪一定为你准备。”他这样一说,道节道:“这个自然。”然后他对庄助说:“既然已有国主的秘旨,即使今日就放千代丸出狱,当然也没多大关系,但是如今无缘无故就将他放了,众人必然生疑。”庄助听了忙说:“这一点是否犬阪忽略啦?犬阪,你看该怎么办?”毛野听了笑着点头道:“仁兄们的小心,和我所想的是一样的。堀内翁和贞住君,请你们听着。且把千代丸带回监牢,只是不要严加看守。就说他近日即将被赦免,而对他予以放松。过几天说他逃出监牢去投敌,以便前后吻合。待投敌之日定了,去那里还有办法,到时候再说。先让音音等四个女人同千代丸相见,以为他日做好准备。然后赶快将他带回牢房。”堀内父子听明白了,贞住亲自去后堂,把妙真、音音、曳手和单节带来。四犬士便让丰俊与这几位义姑节妇相见。密谈完毕,贞行和贞住,先让四个妇人退回后堂,然后唤叶四郎又将丰俊上了绑,带回牢房。

作者在此暂且搁下秃笔,吸上一袋烟,漫然自语道:本辑从前两回至此,多是密谈商议的章段,都是后回的陪衬,不得不叙。凡是受看官喜欢有趣儿的章段谁都想写。但反复耐心地叙述无花无朵的平凡故事,实是作者的苦恼。因此把这些棘手的地方都写好、写完,就是那罗贯中、李笠翁等杰出的作家也不能不感到头疼。除《水浒传》外,能够写得圆满的所见不多。本传比《水浒传》多五十回,即使加上《水浒后传》也还多十回。实是俗语所说又臭又长。即使是微不足道之小技,也一定要有可读之处。君子有顾虑不肯作的末技之中有愚者之用心。看官恐不知作者之苦心,将苦、辣、酸、甜、咸的五味调和好,才是愚者之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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