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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八回 两国河滩南客逢北人 千千三师生屠奸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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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个江湖商人,好似还在等待前来观看的人。他轻轻打开扇子扇着胸脯,见太阳已经落下去,便忙把扇子合起来,插在兜裆布上,走上前来恭敬地对观众道:“东西南北四面八方的老少爷们,今天赏脸光临,十分感谢。列位听着,请恕某冒昧,小可闯荡江湖,以四海为家,今日初来贵宝地开张做生意,有许多事要奉告诸位。”他说着抽出扇子,倒握着敲打着说:“列位看到这个招牌,可能已知大概。小可家传的膏药,是相扑的开山祖师野见宿祢的神方,对跌打损伤和擦伤有立竿见影的速效。价钱是每盒永乐钱十枚,买了放着以备受伤时用,可不必去找医生,实是无上之灵药。另外它不仅能治跌打伤,用于痈、疔、疖、无名肿疮、皲裂、冻疮、刀伤,也有极好的疗效。为了答谢顾客,由小可同敝徒萩野下露,表演一下摔跤,请列位赏脸观看。小可年轻时喜好摔跤,如今虽已筋力衰退,但还马马虎虎有那个架势。我已经到了日薄西山的年岁,幸好今晚是月夜,天空无一朵云彩,不急于回府的,就请看小可所表演的拙技。那么请允许小可先说说相扑的来历。”他说着往后退了两步,坐在凳子上,以扇子做笏,咳嗽两声清了一下嗓子开口道:“说起相扑,它滥觞于垂仁天皇八年。当时有个叫蹶速的当麻邑的勇士,据说其膂力可毁角、抻钉、举鼎,天下无一敌手。天皇闻听此事便敕令倭直之祖高尾市去召请出云国的力士野见宿祢,立即令他与当麻蹶速比赛摔跤供天皇观赏。野见宿祢的技艺和膂力都胜过蹶速,蹶速终被摔倒。他的肩骨和肋骨被踩断,一声没吭就死过去了。天皇将蹶速的土地赐给宿祢作为恩赏,并将他留在京师侍奉朝廷。因此在采邑中就有个村叫腰折田,因为那里是蹶速的旧地,此事载于《垂仁纪》。据这段文字推断,当时的相扑主要是抬足相踢。其后于天武天皇十一年秋七月,隼人 (1) 来朝,天皇让阿多隼人与大隅隼人比赛相扑供他观赏,大隅隼人获胜。此事载之于《天武纪》。此后历代朝廷都举办相扑节会,召集各国的力士进京比赛,被派去的那个人称为部领使,然后将这些力士配备到禁卫军中去。其中最优秀者被任为最手,其次任为腋手、助手,特别突出者任为拔手。按后来的相扑推之,似乎最手是大关、腋手是关胁、助手是小结、拔手即是横纲。然而至中古,最后进行的称为关,关乃至此为止之意,并非只是名义,后世则转称大关。古之相扑人分为左右,不叫东西。同是力士的打扮,在兜裆布之上,着礼服和裙裤,腰间插着剑。在角斗时脱掉外衣赤身进行,与当今之相扑无异,但左右双方的装束各略有不同。左边头插葵花,右边头插葫芦花,花是剪的假花。或左右一边系绳,一边系带子;或穿裙裤与不穿裙裤以示区别,其做法多种多样。此事见于《西宫记》及其注释、《江家次第》及其注释、《吏部王记》、《北山抄》等,如皆引出,恐列位不爱听,故只谈其概略。但是从前的‘内取’与后世的‘地拿’(注:室内练习) 和‘花相扑’(注:非正式的比赛) 一样,是左与左、右与右的内部较量。‘召合’是供天皇观赏的相扑,在相扑节时举行。另外立合即后世所说的‘行司’(注:相扑裁判) ,用弓指挥决定胜负。后世便用团扇代替了弓。自古以来便由近江的志贺氏和吉田氏担任裁判。他们是自神代以来的名门贵族,确实是盖世无双的世家,至今仍是这一行的师表。到了武士执权的时代,在平家兴盛之际,有关伊豆国人河津、股野的摔跤之事,见之于《曾我物语》,许多人都知道此事。另外在镰仓幕府〔源赖朝〕 时,有个叫长居的相扑人,据说关东八州无一人能胜过他。依赖朝卿要他与秩父重忠进行较量,长居惨败,骨头被摔断而成了废人。在那次摔跤时,重忠曾补了补礼帽和礼服,与长居进行较量,此事载之于《古今著闻集》,所以有人认为古代在贵人面前摔跤不是裸体进行的。其实即使在至尊的天皇面前摔跤,也不会穿着衣裳。此事有上述的文献为证。当时重忠的打扮,大概因为对手是个卑贱之人,所以便故意没有脱掉贵族的衣裳,不能据此一事,便认为古代的摔跤不是裸体进行的。另外在《古今著闻集》中,载有许多中古时代的相扑人的姓名。其中有个叫搅腹的有名力士,将头顶在对手的腹部使劲搅,无不取胜,所以得了这个绰号。那时中纳言伊实卿也喜好摔跤,其父是大臣伊通公,为了惩罚他好摔跤,让他与搅腹较量决一胜负。搅腹被伊实卿抓住了脖子,几乎把脖子都给他抻断了,搅腹欲搅而不得,只好趴在地上认输,随即羞愧地逃跑了。由此可知古之缙绅,即使有的不是武夫也喜好摔跤,练这种功夫而同别人摔。更何况当时的武士呢?查阅《东鉴》得知,于正治二年五月二日,羽林赖家卿游览小壶之滨,临时与常盛和义秀兄弟摔跤,常盛将负,江马将军〔义时〕 起身将其拉开未见胜负。常盛未顾得穿衣服,拉过做赌注的马,骑上便逃跑了。另外在宗尊亲王将军时,于建长六年闰五月朔日,根据执权北条赖时朝臣的命令,决定在御前进行相扑比赛。由陆奥扫部助执行此令。参加比赛的力士左右各十名,都是在镰仓赫赫有名的武士〔姓名略之〕 。胜者或不分胜负者,皆召至御前赐以御衣、御剑。由出席的具有上殿资格的人进行比赛。负者一律赐酒强饮三大杯,由皇族中的大夫们斟酒。既有乐趣又颇为壮观,一时传为佳话,此事亦载之于《东鉴》。自此以后直至当代,对相扑赏玩不衰。关于近世之事列位都知道,开场白就到此为止了。说老实话,小可是个不识字的文盲,即使是古代之事也没资格在此班门弄斧,这都是小时候鹦鹉学舌跟着师父学的。如有遗漏或错误之处,还请列位包涵。天已经快黑了,在收摊之前,小可与徒弟下露表演一场给列位观看,下露,赶快站好了。”下露应声脱掉衣服,站定了身势,上风立即将他扭住,说道:“列位看好了,我让他如此这般地推,我承挡着,待他推过几次累了,我就这样一投,这是某的招数。”他说着将徒弟扑通扭倒,然后又把徒弟拉起来扭在一起,说道:“那是某的一招,这也是某的一招。”他说着便将徒弟摔倒,拉起来又扭住。他用那熟练的动作,把相扑的四十八着秘诀表演得淋漓尽致,这对一个老相扑人来说是难得的。观众不觉齐声喝彩,赞叹之声经久不息。

荻野上风立即把脱掉的衣服穿上,复对众人说:“列位都已看到老朽献丑很累了,请买些膏药吧。”这时下露已将衣服穿上系好了带子,端来满满一盘子膏药,走到众人身边说:“列位客官,请买点儿家传的膏药吧。对跌打损伤、擦伤、刀伤有奇特的神效,对痈、疔、疖和种种疮都有速效,买吧!快买吧!”徒弟喊着绕场转了两三遍,虽一再劝说,但观众都往后退没有买的。上风感到很失望,不觉高声说道:“下露,放下吧!咱们初来此地,今天首次开张,卖了很大力气慰劳众位,虽然围观者人山人海,但却连一盒十文的膏药都无人肯买,太薄情啦!放下吧,天已经黑了。今晚且回客栈,明天就去他乡。真是白来一趟。”他如此抱怨,下露也很恼火地叹了口气,一无所得地往后退了退。亲兵卫从方才就挤在众人间观看上风的表演,对他那不是骗人的把戏而是真功夫,不胜感叹。这时他有些忍耐不住,看了看孝嗣,然后走上前去唤那个徒弟至身边说:“我从方才就在这里观看汝等的技艺。所谈的相扑的来历并非杜撰,相扑的技艺也很得法,对年迈人来说有这样娴熟的功夫更是十分难得。我们看了、听了,岂能让你白受累。我把那些膏药买下了。要多少钱?”上风听了不等下露答话,便笑着迎上前去说:“十分感谢这位主顾,今天带来的膏药有一百多盒,价值一贯永乐钱。您买那么多也没用,即使买一盒,在一百数十人中,总算有了个主顾,对小可来说这是无上的荣幸。下露,送给这位客官一盒。”亲兵卫听了赶忙说:“不能这么说,不在膏药多少,贵人看了相扑要对胜者赏东西;平民也应该给些赏钱,俗称之为辛苦钱儿。那膏药不论多少,看了您的技艺很赏心悦目,把这个拿着就算做一点儿辛苦钱吧!”他说着赶忙从怀里拿出一枚金币递给上风。上风呆呆看着,没有伸手去接。他说:“这真是意外的造化。小可听一位儒士说过:‘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客官既是知己,如对您所赐之物推辞不受,则好似小可不懂人情,十分失礼,只是赏赐未免太多了。”亲兵卫见他如此推辞,劝阻说:“这点东西何足挂齿?君子有断金之交,即使是路人,若是知音,也可倾盖如故。岂能做白首如新的浮浅之交?”上风听了不便推辞,十分感激,称谢后才收下。下露也很高兴,把一盘膏药拿过来正想递给亲兵卫,这时忽然在人群中有个大汉,用浓重的乡音喊道:“且慢!某有话讲。”他说着从人群中来到摔跤场旁边。大家吃惊地一同望去,在月光下看得清楚,那个大汉面黑眼圆,塌鼻梁,左右两个蒜瓣儿鼻头,厚嘴唇,络腮胡子,月牙头长得如毛毛草一般,鬓发散乱犹如串起来的百足蜈蚣。身穿一件浅茶色的夹袄,衣襟掖得高高的;胯下系了个白麻布的兜裆布,在前面打了个结垂得长长的;脚下穿了双直木纹的梧桐木屐,如同小菜板子一样,走起路来喀哒喀哒地山响;腰间系了条绉绸的细圆带子,在右边斜着打个结;肩上搭了条染得如算盘珠似的毛巾,绾在脖子上。摇摇晃晃地酒气喷人,半醉半醒地把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那种好怒爱斗的地头蛇的气焰,不是善与人为敌的阎罗,便是蛮触二国的恶鬼。众人见他来到,唯恐出事,有心想离开,又不便走,便待在那里。

那个大汉圆瞪双眼迈步向前对上风说:“你好大的胆子,得到谁的许可到这里来摆摊做买卖?想在这个码头做生意的客商,要先给咱送坛酒,或送些酒钱,然后再做生意,岂能允许未经我同意的商人在此赚钱?所以我早就告诫众人不准买你的膏药。不知是哪国的马骨头还是牛粪,看了这种不值一看的假把戏还要给钱?即使有这种混人给钱也不准你领受,快给退回去!”他好似要吃人似地责骂。上风听了,毫不畏惧,站好架势对那人说:“尽管您这样说,您是在此地称霸的豪杰,而我是他乡的过客,我不知道又有何办法?即使需要尽这份人情,也得等我赚了钱,按您的要求送上。可您看着眼儿红,不让他人买膏药未免太不讲道理了吧?何况那位客官的赏赐与您何干?您即使是此地的把头,我也不能退还。您是什么人?”听他这样一问,那大汉更加厉声喝道:“你这个老东西胡说些什么!即使有人还不知道浅草寺的观音菩萨,可谁不知道我的名字?快把你的耳朵抠抠,好好听着!在武藏、下总两国河的西岸何人不知,叫做向水五十三太的豪杰,就是咱家。从我父亲那时起,就在住田河打鱼,不仅以此为生,同时还包揽斗殴诉讼、争妓女,只要托我来办就没有不成的。我的部下和徒弟,无论用斗量或用簸箕量都是难以量尽的。其中特别出色的是枝独钴素手吉。他是我的亲弟弟,能背船拔山,膂力过人是无人不知的。约莫坂东八国的大关级相扑力士,全算在内都不是他的对手。耍嘴皮子不用本钱,你说得多了点儿,这里不是随便摔跤卖艺的地方。如果这样说你还不服气,咱们就摔一跤赛赛输赢。快站出来吧!”他竟这样地破口大骂。枝独钴素手吉也从人群中走出来,对亲兵卫说:“你这个武士,年纪轻轻的也没长个心眼儿?因为你给了乞丐相扑一两金子,才引起了这场风波。你把金子收回去赶快走,以免打架受到连累。”听到他这样威吓,亲兵卫冷笑道:“你不要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也是个过路人,虽不懂这地方的私规,但我以我的盘缠给那个商人,与你何干?”素手听了立即说:“即便金子是你的盘缠,破坏了地方的规矩,你也就罪责难逃,同是我们的对头,就等着瞧吧。”他怒气冲冲地说着。上风回头看看,拦阻说:“虽然你们各执其理,但那位是观众,而且很年轻,把他也当作对头就太没有大人气概了。俗话说:‘在不讲理人的面前,有理也得退让三分,’这是自然的道理。既有这样的麻烦事,明天我们就远去他乡。下露,收拾东西,赶快回客栈。”荻野下露听了把一肚子气暂且放在一边儿,就要去摘招牌,五十三太赶快跑过去抓住他的手,高声喝道:“你这小子也装傻,想夹着尾巴逃跑,看你往哪里跑?且吃我这一拳!”他挥起海螺般的拳头就要打,下露立即将他的手捉住,就势将他扭住。素手吉一看想从背后冲上去将下露拖倒。上风将素手吉挡住,一来一往八只拳头,就如同岩石上的蕨菜,在山风中摇摆,又像小竹丛在风里此起彼伏。上风虽已年老,但有相扑的熟练功夫。下露并非外行,也有武艺和力气,五十三太和素手吉很被动,一时难以取胜,于是二人一齐大声喊道:“大家一同上啊!”听到这二人一喊,在人群中紧握拳头的五十三太等一伙儿的三四十名歹徒,呐喊着不分三七二十一地跑出来,势如破竹。这时看客们吓得说:“打起来啦!”吵嚷着向四方逃散,转眼已不知去向。那些歹徒们,作为五十三太和素手吉的帮凶,一同凶狠地冲过来,想把这两个对手打倒。上风和下露躲开拳头,从这些人中钻出来,没有挨着多少打。后来的那些歹徒,便把招牌、凳子和膏药箱打碎扔到河里去。在他们如此疯狂地为所欲为之际,素手吉欺侮亲兵卫是个过路的少年,想将他擒住惩治一下,做他的侍童,便把那两个对手交给那些歹徒们,然后对五十三太使了个眼色走近亲兵卫的身边。亲兵卫在此期间一直泰然自若地在同孝嗣观看谁胜谁负。素手吉和五十三太也没吭声,想从左右抓住亲兵卫的胳膊将他按倒。可是亲兵卫毫不惊慌地将他们甩开,从左右抓住他们两个的后脖梗,手脚一起使劲,把他们抡起来,扑通一声扔到了很远的河中。

当下亲兵卫高声喊道:“尔等鼠辈,还不知道我的大名吧?我是安房里见将军的家臣、犬江亲兵卫仁。尔等顽冥不灵,横行霸道是要受到冥罚的。如今让尔等看看我的本领,休得逃跑!”他这样骂着头也不回地冲到众歹徒之中,犹如虎入羊群一般,碰到的便被他打倒。孝嗣也一同扑过去,二人不择对手地施展出他们的武艺,捉一个便扔出去,扔了这个,再捉那个,如入无人之境。在这两位勇士的帮助之下,上风和下露也来了精神,把已经胆怯的歹徒,打得落花流水,歹徒们都在高喊:“饶命!饶命!”他们庆幸捡了条狗命,都逃得无影无踪了。

再说五十三太和素手吉,受到亲兵卫足以惊鬼神般的勇力和武艺的严惩,未能游上岸来,而被顺流冲出三四百米之后,才从下游逃跑了。另外上风和下露追赶一阵逃跑的歹徒后,又回到原处,向着亲兵卫恭敬地跪下。上风首先开口说:“真是想不到的灾难。原以为敌人众多难以逃脱,幸而在二位相助之下,得以转危为安,真不知如何感谢才好。您以神力将那歹徒们的两个头目扔到河里,有人相告后,小可才知晓。您就是安房里见将军的家臣犬江老爷,但尚有点儿不明之处,想问问。您与叫犬田小文吾和犬川庄助的两位勇士认识吗?”亲兵卫听了点头道:“认识,那位犬田是我的舅父,犬川是我的盟兄弟,也是八犬士之一。您与犬田和犬川相识,莫非是越后小千谷乡石龟屋旅店的主人,次团太老伯吗?”上风被问得目瞪口呆,瞪大眼睛,仔细看看他的面孔说:“您怎么猜出了我的真名字?太奇怪啦!”他如此惊奇地说,不觉往身旁看看。下露也十分惊讶,二人面面相觑,实在莫名其妙。当下那个叫上风的次团太又对亲兵卫说:“这个后生是同小可学相扑的徒弟,真名叫百堀鲫三,心地老实,不会泄露秘密,请放心。小可还有一事不明:去年夏天犬田爷在我家逗留患眼病时,曾听他念叨过您,甚为思念。他说他的外甥犬江少爷,在四五岁时便被神仙抱走,不知去向,如今见到您,已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武艺和膂力皆非凡夫所及,莫非您是他的兄长吗?”亲兵卫听了含笑道:“您的怀疑是有道理的。我在四岁那年的秋天,遇到了九死一生的灾难,由于我前世之母伏姬神女的冥助才得以安然无恙,从那时至前不久在安房的富山待了六年,如您所见,心术和身高都长得如大人一般,此乃吃了仙药的缘故。由于神女示教,对那七位犬士之事自不待言,就是对老伯之事我也早有耳闻。因此,对老伯由于不测之危难,被关在片贝〔越后国三岛郡〕 的狱中,今春正月某日,由于一位未见过面的朋友相助,才得免此难之事,都是由神女指教才得知的。但最近我也因故被允许出世,暂且侍奉国主,所以对您脱难后之事便不清楚了。您有何不明之事尽管垂询,我还有请您详细解释的事,但这里不便谈这些秘密之事。”他说着看了看孝嗣说:“老伯,与我同来的这位同伴,虽不是犬士中的人,但他是一个不得志的忠孝之士,名叫孝嗣。他现在因故遁世,以后再慢慢告诉您。我因有紧急的要事想在今晚由水路去上总的馆山,艄公说午夜后有顺风,所以随便走走,不料邂逅老伯,彼此都甚感欣慰。我们快去已经说好的艄公家,一边等待开船一边详谈,快快走吧。”次团太很高兴地答应后,与孝嗣互道了寒暄。他和鲫三跟着亲兵卫二人前去。这时已是天黑后的酉时中刻,澄清的河水映着皎洁的月光,如同白昼一般。

且说犬江亲兵卫带领孝嗣、次团太和鲫三等来到方才说好的艄公家,又在继续交谈。艄公听了说:“你们几位在等风期间暂且请到里间去歇息一下吧。后边的一间屋子有病人,就请在那旁边的房间先用晚饭。喂!有人吗?将这几位船客领过去!”奴婢们听了,拿着灯把亲兵卫等带到里间,很快摆上晚饭。亲兵卫和孝嗣、次团太、鲫三等都吃得饱饱的,又亲切地进行交谈。亲兵卫站起来,从隔扇门缝儿偷偷看了看隔壁,只见一位旅客,盖着衣裳在躺着,仅看到个头顶。那人可能睡着了,没有一点儿声音。枕边放了盏灯,灯光暗淡,不见其他人影。他看罢回来坐下小声讲给孝嗣等人,于是他们都把声音放低了些。亲兵卫慰问了次团太师徒之后,想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次团太感到这个机会甚好,便详细说了他们自身的经历。其原委是这样的:去年夏天,小文吾和庄助被关进监狱之后,次团太独自忧愁,想把他们救出来,可是没有同心协力的朋友,他威望不高,又没有许多钱,实在无计可施。正在担忧之际,次团太也被他老婆呜呼善和徒弟土丈二诬陷做了囚徒。然而听到有人悄悄对他说,长尾家的良臣稻户津卫由充听到小文吾和庄助将被问斩,便想办法斩了两个与他们面貌相似的人加以顶替,让那两位犬士逃往他乡了。次团太听了半信半疑,自己也不知道是悲还是喜。最后自己也成了掉到井里的提水桶,如果没人往上提的话,也就再没有出来之日。鲫三十分忧伤,心想去江户托人想想办法,也许会把师父救出来。于是便在今年正月中旬独自悄悄地往东路而去,在参拜汤岛的天满宫时,不料也遇到个叫物四郎的卖药艺人在表演坐拔刀术,承蒙那人慨允相助。恰好这时扇谷家的蟹目夫人也来参拜神社,物四郎拦轿喊冤,乞求救次团太的性命,竟立即得到恩准,她便派其随从妻有复六火速去往越路,鲫三一同跟着回到越后。这一段看官早已知道,只理个头儿帮助大家回忆而已。

却说箙太夫人在众多女儿中特别钟爱蟹目夫人。听东国来人说,蟹目夫人梦见神仙显灵,恳请老夫人赦免次团太,但箙太夫人还是半信半疑,没有立即下令赦免。仅隔一日,便从扇谷家的忍冈别馆来人火急禀报。所报不为别事,而是正月二十一日蟹目夫人与河鲤守如因故自杀;同时那个权臣缘连及其属下在铃茂林被一个叫物四郎的犬阪毛野杀死;协助毛野的还有犬田和犬川,他们十分骁勇。另外管领也在那茂林附近被丰岛的余党犬山道节和犬饲、犬村等击败,在十分危急之际,被河鲤孝嗣将敌人挡住,主君好歹算得救。还有五十子城也同时遭到犬冢信乃的火攻,城一度失守,但犬士未占据城池,很快就退出去了;管领定正幸而脱离虎口,现在忍冈城。现已弄清河鲤父子忠诚不二,蟹目夫人和守如是因听了误传而过早自杀的,毫无过失。管领已对此事幡然醒悟,后悔前非。他从那里接连派三次急使往片贝告知此事,箙太夫人非常吃惊,并不胜悲叹,于是将由充找去,愀然对他说:“日前蟹目自杀之事,并非她本人的错,管领醒悟到这一点比什么都好。但他所怀疑的是帮助犬阪毛野的犬田小文吾和犬川庄助之事。那两个歹徒去年六月已被斩首,首级交给了石滨和大冢两处的使者马加乡武和丁田丰实。可是乡武和丰实在回东国途中丧生,小文吾和庄助的首级虽已腐烂,辨不出真伪,但是额藏庄助所持的双刀,不是落叶和小筱,所以那首级恐怕也是与小文吾和庄助同姓名之人的,千叶和大石两家提出这个疑问,并把两把刀也退了回来。如今想来,去年在这里斩首的定是与他们同名之人,这次帮助毛野的那两个人,大概才是真正的小文吾和庄助。虽说如此,那个犬阪毛野胤智,确是盖世无双的勇士。有人说去年六月在信浓路上杀死乡武和丰实的也是由他所为。今年在武藏的汤岛,根据蟹目夫人的密旨,由河鲤权佐守如向他授意,杀了他的杀父仇人龙山缘连。如今从这件事情上回想起来,他一定不是个歹人。因此再进一步推想:从前被毛野杀死的千叶的权臣马加常武和被额藏庄助及其几个朋友们所杀的大石家的守备丁田町进以及卒川庵八郎、军木五倍二、簸上宫六等,在他们死后便听到有人议论他们的奸诈和累累罪行,最近又得到不少证据,已良莠分明。因此起初所恨的额藏庄助和犬田小文吾也不是为非作歹之人。但令人着恼的是,他们是丰岛的余党犬山道节的盟兄弟,竟共同策划危害管领家。这个看法你以为如何?”由充听了恭敬地回答道:“臣万分惶恐并十分感激地听了您的圣谕,诚如您的明鉴,去年斩杀的那个庄助和小文吾,在那时已经禀奏过,一定是同名的他人,这次帮助毛野的无疑是真正的庄助和小文吾。就人情而论,他们帮助犬山道节追杀管领,同时由信乃用火攻夺取了五十子城,似乎令人可恨,但是说句公道话,人当各为其忠义而行事。他们都是义士,所以就不能与常武、缘连等同日而语,而更令人痛惜的是蟹目夫人的丧生。当然现在说也没用了。为铲除扇谷家的蛀虫佞人缘连等,夫人和守如进行了周密的策划,由于传闻的失误而过早地自杀,其忠贞不二的诚心,现已大白,管领也已悔悟前非,夫人死后谁不说她立了大功,这是十分值得庆幸之事。”箙太夫人听了噙着泪水说:“说的是呀!不久前蟹目从遥远的东国派人来,为了因木天蓼丸而被长期关在狱中的次团太之事,她在信中说,汤岛神给她托梦,说那个人无罪,恳求赦免他,有送来的书信在这里。对她的信我并不怀疑,但因有其他想法,所以没有立即降旨。紧接着就听到了五十子城的凶变,心里很不宁静,所以一直拖延到今天。蟹目生前得到神谕,为那个罪犯求命,如果不放了那个人,就会对死去的人的来生有妨碍。那个次团太还活着吗?是否还在狱中?”由充答道:“此事本来早就想禀奏,不该让您垂问,但总未得到工夫。那个次团太还活着,遵照您的旨意,经过几次拷问,所供述的始终一致。至于那把木天蓼短刀,他说那本来是一个叫船虫的贼妇藏在怀内的,船虫曾在一度被捕时,又偷偷将那把短刀留在次团太家中,因其他事情未来得及禀报,后来次团太受到土丈二的诬陷,因拿不出可解脱干系的证据来,所以难逃罪责。正在难以断定虚实之际,昨天从五十子城跑来个士兵,听他无意中透露,不料却得到了实情。那个船虫去夏从下野逃跑,流落到武藏的司马海滨。由于她积恶深重受到冥罚,与其奸夫媪内一起,活活被一头凶牛用牛角顶死,并在二人的后背上写明了他们多年的积恶。因此得知船虫在下野的赤岩时所做的不义之事。她被犬村角太郎撵出去,便同缘连从下野到武藏去,在旅店中她窃走了缘连所带的木天蓼短刀。这些都是在她被牛顶死时才知道的,所以看到的人都很害怕,无不认为这是神之所为。此事传到了五十子城,在道节等退去之后,守城的头领根角谷中二和美田驭兰二等让人将那个船虫和媪内的头砍下来挂在高畷的海滨示众。因此石龟屋的次团太很可怜,他是冤枉的。这与他的几次供述都是吻合的。更何况蟹目夫人又根据汤岛神的示谕,破例为次团太请求赦免。在您答复蟹目夫人不久,便传来了凶信,请恕臣冒昧,所以有人在私下议论说,是否因为您的赏罚不符合神意,使无辜的黎民受苦,而有此报应。如能赶快赦免次团太,则将是您为蟹目夫人所做的最好的佛事。”对他的有理有据的谏言,那位勇敢坚强的箙太夫人也感到有些内疚,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她说:“都是我的过失啊!令人惭愧的是,将近七旬的老身却不及蟹目忠贞贤惠,如今才想到,我真糊涂啊!那么今天就赶快把次团太赦免了。然而他将木天蓼丸在家里藏了那么久不禀报,也是有过失的。因有此罪,所以不能留他在领地内,按律应将其驱逐出境。这一点你要向他说清。快去!快去!”由充对她的这个决断非常高兴,领命去遵照执行。本来次团太并不知道这件机密之事,可是在驱逐他时,稻户的侍卫荻野井三郎小声对次团太说:“为了让你知道蟹目夫人的仁慈和片贝太夫人的豪爽,才告诉你。对你的格外恩典是有这样一段秘密的。你一生也不要忘记了这个恩典。当然法度是严肃的,你不要待在这个国内,倘若再犯罪的话,则绝不饶恕。你要记住一定得保守秘密,这是稻户大人的秘旨。”次团太听了骇叹不已,不觉感激得落下泪来。他没工夫表示感谢,被士兵赶着走了约莫有十几里路,到了指定的地方,押送的士兵便离去,急忙回了片贝。

再说百堀鲫三听到片贝的判决,他便在茶馆内等着。在押送的士兵们回去后,便跑出来迎接次团太,向他祝贺后同到茶馆内休息,将带来的衣服和短刀递给他,又打开准备好的饭盒让他吃。在次团太吃饭的时候,鲫三便把在汤岛有幸碰到那个表演拔刀术的艺人物四郎,并得到他相助之事,从头到尾告诉了次团太。次团太也把荻野井三郎对他说的秘密小声告诉了鲫三,同时又对鲫三说,那个名叫物四郎的人,就是犬田和犬川的盟兄弟,他的真名叫犬阪毛野胤智,并把自己听到的他们在石滨和信浓路的血战,以及日前又在武藏的铃茂林报仇之事,也都告诉了鲫三。鲫三听了大吃一惊道:“原来我的恩人也是与犬川、犬田有宿缘的犬士之一。如今回想起来,如果没有缘分,那么即使求他,也不会用那样难得的技艺把猕猴捉住,而取得蟹目夫人的欢心,并且拒受奖赏,只求她将您救出来。真是太巧了。”他不住感叹这个良缘奇遇,接着又说:“可恨的是土丈二与师母之事。”于是他便把他们奸淫不轨之事都详细地小声说给次团太。次团太听了想:“如果不是偶然得到犬阪君的帮助和遇到仁慈的蟹目夫人,我就将因土丈二和呜呼善的诬陷,而做了地狱之鬼。如今幸而困鸟出笼易地而栖,但是乖乖地听候命运的摆布,让那两个狗男女活在世上,我也好不了。这事只好这么办。”他寻思已定,便小声将心里的秘密说给鲫三。鲫三听了毫无异议,他说:“您想得对,我也早有此意。咱们悄悄回小千谷,一同办这件事。到那里以后,可如此这般进行。”他们决定了如何行动之后,次团太说:“鲫三你正好带了刀来,太好了,切不可疏忽大意哟!”他们小声商量着,在黄昏时分打扮停当,急忙离开茶馆,趁着黑夜从小道忙往前走,来到了小千谷与片贝之间一条叫做千千三畷的大路上,这时天还没过二更。因为时间尚早,见路旁有个看野猪的窝棚内无人,次团太便同鲫三躲在那里等待夜深人静。这时,忽见从小千谷那边有个人让随从张着灯向这边走来。同时从片贝那个方向也有个提着灯的人往这边走。他们在看野猪的草棚附近相遇。借着他们的灯光一看没错儿,从小千谷那边来的是次团太的老婆呜呼善,随从是个叫八的食客。另外从片贝那边走来的是其奸夫土丈二,次团太和鲫三从他们提灯上的家徽就猜到了。呜呼善先开口道:“我说当家的,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方才乡长和故老们都回来了,可是只有你还留在那里。听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放你回来,所以奴家很不放心。天黑了还不见你回来,急得我坐立不安,我便让八陪着来迎你。”在她说话时土丈二已走近她的身前。他说:“何必那么担心呢?你也知道从今天中午,突然被片贝的衙门传去,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才吩咐下来,还不是东家的事情。大致的内容是:盗木天蓼丸的贼人在东路的司马海滨,其罪恶已被揭露,便在那里枭首示众了。因此次团太并非盗贼,但他长期把木天蓼丸放在家中没有举报,也有罪过,所以被驱逐出境,要使众人都知道此事。但让我暂且留下,说还有事要问,其他人可回去了。他们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真好似俊宽僧都的心情,心里七上八下的。但我觉得自己没罪,一直等到申时下刻,天快黑了,又被叫到里边去,有司们对我说:‘汝日前禀报说次团太是盗窃木天蓼丸的贼人,原来次团太不是盗贼,因此汝有疏忽之罪,本应严办,但格外开恩,这次不予追究。要感谢老夫人,以后须多加小心,去吧!’我被叱责了一顿,总算没事了,但我又气又吓,所以就到城下的酒馆,喝了五六升酒,气才算消了。又吃了些小咸鱼和凉拌菜,来顿夜宵,左一碗儿,右一碗儿地连吃带喝,不觉天就黑了。”呜呼善听了笑着说:“这样虽然放心了,但我怕你出事,为做万一有不测的准备,我就这儿那儿地找了十两黄金揣在怀里,带这么多钱走黑路,这实在让人担心。现在,有你们两个男人在身边,就可放心了。但今后令人担心的却是那个人之事。真倒霉,那个偷刀的贼人如不在东国招供,我们一切就都如意了。如今即使他被驱逐,只要他活着,我们也就睡不得安稳的觉呀。”土丈二听了忙说:“这也太过虑了。被驱逐的罪人,如果藏在本国内,一被告发,他就完蛋了。他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他一旦离境,就没有再回来之日了。”他这样一说,八也说:“是这样。”他把灯笼放下忙把烧残的灯芯拿出来扔掉说:“大哥想得很对,如果听到那人藏在哪里,那就太走运了。报告衙门把他抓起来,这次非砍头不可。如果已走得远远的,这辈子就别想再回来了。大嫂得这样想才是。”被这样一说,呜呼善和土丈二都不由得笑了。呜呼善说:“我们真糊涂,为什么不回到家里慢慢地说,在半路上聚在一起长谈,若被人听去那可怎么办?快走吧!”这时风声传来,突然下起了瓢泼般的大雨,三个狗男女,吓得仰天看看说:“你看,好好的天气突然下起雨来,那边还可以看见星光,等一会儿一定会晴。可是这附近也没个人家,到哪里去避雨呢?”他们用袖子捂着头,往那边一看,有个看野猪的草棚,忙说:“往那里去暂且避避,以免把衣服淋湿了,快走!”三人说着一同飞也似地跑到路旁的草棚去避雨,他们哪里知道,今晚那里便是丧生之地。

再说次团太在往小千谷的途中,不料遇到土丈二和呜呼善与八同在这路旁谈话,心想此乃天赐良机,不胜喜悦。他稳住性急的鲫三侧耳细听着,心中暗想:“且听他们说完了再下手。”他看好了位置,手握着刀把,藏起身来,又在观察动静。这时突然下起暴雨,呜呼善和土丈二慌张地争着往里边跑,不料同从里边出来的次团太碰了个满怀。次团太抓住那一对狗男女的前胸,怒不可遏地高声喝道:“奸夫、淫妇,汝等还认得我次团太吗?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呜呼善和土丈二听了吓得“哎呀!”地叫着想挣脱逃走,次团太哪里肯放,飞起一脚便把土丈二踢了个筋斗,跌倒在水田里去了。这下得手,次团太抽出刀来,顺手一刀砍在呜呼善的右肩头上,她“哎哟!”地惨叫一声,鲜血迸出,扑空跌倒。且说八跟在土丈二的身后将待跑进去,听到次团太报名的声音,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扔下灯笼想迈步逃跑,鲫三赶忙追过去,喝道:“你这歹徒哪里跑?”鲫三追到他身边,拔出短刀,可是刀把上的钉子掉了,只有刀把在手,刀已飞到前面掉在草丛中了。八一看这机会难得,回身扑过去,二人便扭在了一起,奋力想把对手摔倒。再说土丈二被次团太摔倒,忍着疼痛站起来,想把他杀死再跑,但腰间未带寸铁,不得已用力拔出田间插的一根木棍子,挥舞着不让次团太靠近身边。次团太毫不在乎,一步步地逼向前去,一刀砍在土丈二的手上。他丢掉木棍想逃,次团太冲上去以凌厉的刀锋把土丈二的后背劈开四五寸,没待他叫出声来便扑通栽倒。这时与八搏斗的鲫三,虽然是摔跤的新手,但有膂力,也有技艺。而八也素好摔跤,身高力壮,而且也有一定的技艺和膂力,二人棋逢对手,谁也难以摔倒谁。大约由于八的寿命已尽,不料被茂盛的夏草绊了一下,脚下一滑便跪在地上。鲫三就势将其推倒,想扑上去刺他的前胸,可是手里没刀了。他回头一看旁边有块手球般的圆石头,这正是难得之物,赶快拿起来,接连地往八的头上砸去,想把头砸烂,八被砸得发断血流,连一声都不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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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隼人是古代居住在九州的少数民族,其风俗习惯不同于大和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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