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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〇回 反间术妙椿远犬江 为妖书阿仁别妙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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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犬江亲兵卫听说滨路公主得了鬼魅作祟之病,便毫不犹豫立即将守城的重任交给那三位〔逸时、良干、景能〕 ,急忙整装,在将待出发时悄悄对姥雪与四郎说:“你也知道,突然从稻村来了调令,我骑青海波去好赶快到达那里。老翁不必着急,可慢慢去,因此有一事相托。我自出了富山,因公务太忙,尚未与祖母〔指妙真〕 见面。这次去稻村是否就势留在那里,尚不得而知。如果那样则又叫祖母苦等了。我事先写好书信一封在此。老翁去泷田时请将书信交给我祖母,告知我的情况,以免老人家惦念。如今领受了火急的君命,陈私情本非忠臣之所愿,况且我还没有与他人一样领受一定的俸禄,则更不能那样做。您可千万不要忘了。”说着将书信递给他。与四郎接过去说:“您说的在下都记得了。这次不同于上次夜行,所以在下就无须跟着您的马跑了。太阳已经偏西,在下是步行,天黑了就在路上投宿,明天再去稻村。您快快启程吧!”亲兵卫也无须再说什么,与逸时、良干和景能等告辞后,也不催促随从们,吩咐道:“汝等可跟着姥雪,随后前去。”他说罢,便骑着青海波走出馆山城,这时天已经未时五刻了。

且说亲兵卫仅用两个时辰就跑了一百来里路,在酉时五刻左右,很快来到稻村城。他立即通过值班的侍卫禀报他已奉命到来,义成夸奖他来得神速,传话在宫门外的哨所赐晚饭,把马交给管马厩的照看。当晚义成便召见亲兵卫说:“汝在馆山守城,听说那里已日益安定,不胜欣慰。这次因何突然召汝前来,汝可能已从苫屋八郎那里得知。据说滨路公主所得之病乃鬼魂作祟。医药和僧人的祈祷,迄今全无效验。汝之武勇盖世无双,且有一颗神授的仁字宝珠,治服那个鬼怪之事,非汝莫属,别人这样说,我也是那样想。汝即使不大愿意,也要从今晚起在滨路的卧房值宿,试试看。当然汝看着好似十六七岁的后生,而实际不才是九岁的童子么?因此即使在深闺与通宵看护公主的侍女们在一起,也没什么关系,别人也不会说闲话。汝看如何?”亲兵卫听罢面有难色,奏道:“谨遵主公的旨意。如果是对付千军万马的大敌,即使不能旗开得胜,则也不会有辱圣颜。然而如今竟是对付如烟似影的鬼魅,即便眼睛看得见,手也抓不到,这样的妖怪岂能轻易对付得了呢?微臣虽无术,但君命不能推却,也就只好谨遵君命了。但对在公主枕边守夜之事,为臣深感不安。是否可在病榻的隔壁值宿,请主公圣裁。”义成听了说:“这件事好说,不过还有件事要相商。就是根据异人的教导,将你所持的宝珠深深埋在滨路卧房地板下的土内,这样效验更快,以后也不会再得病。这只是听妇女们禀报的,没有确切证据,所以尚半信半疑,难以决定。然而听说日前馆山的奸党,被汝之珠光击倒当即断了气,其中定有缘由。汝如果不愿守在滨路枕边,就且将那宝珠借给我,把它埋在地板下试试看有无效验,但不会在土中埋得过久。待那个鬼魂被治服后,滨路的病好了,就取出来还给你。这是我的初步打算。听妇女们一说便相求,未免太没有男子气概了,所以只是随便谈谈。即使是暂时将那颗珠子埋在土里,如非情愿就不必勉为其难。但是不要再选择房间,即使守在滨路的枕边,也要在那里值宿。”亲兵卫听了一时难以回答,便沉吟不语。他心里想:“这颗宝珠是在母亲胎内自然得到的宝物,一时也未曾借过他人。但君命难违,与其在公主枕边值宿,让别人讥笑,莫如把珠子暂借给主君。”他寻思已定,便抬头奏道:“诚如您所说,这颗宝珠自臣出生之日起就没离过身边。但是想到祖母多年蒙您扶养之恩,就是献给主公也在所不惜,更何况是暂时借用,只埋到公主病愈。”他答应后便打开挂在颈上的护身袋,取出宝珠放在怀纸 (1) 上,恭恭敬敬地呈上去。义成接过来,让身后的近侍们秉烛,仔细看了一会儿那颗珠子后说:“百闻不如一见,真是颗稀奇的宝珠,上面果然有个仁字,太使人惊奇了。”他赞叹着把珠子放在个香盒内,然后忙唤后宫的老侍臣前来,吩咐埋珠子之事。他说:“把这颗珠子和香盒一起放到一个罐子内,将罐子再装在个缸内,然后在滨路的卧室下掘土三尺深,今晚就要将它埋好。这是稀世的珍宝,切不可疏忽将其弄碎。在埋好之前暂且把滨路的病床挪出来,埋的时候要告诉我,我要亲自监督。多找几个拿锹的,快去,快去!”他如此吩咐后,就将那颗珠子交给了后宫的老侍臣。老侍臣领命退下。这时义成又对亲兵卫说:“汝已听到,在埋珠子时,我要亲自监督,因此你完全可以放心。爱卿长途跋涉,可暂回警卫室,休息一下。待事情办完后,再领你去滨路的卧室旁边的房间值宿。”他如此亲切地吩咐,亲兵卫拜谢后退到门前哨所去。且说义成的夫人吾孺,听说今晚亲兵卫一马从馆山城赶来,按国主的希望借了那颗宝珠,并按照异人的教导将其埋起来,非常高兴。她立即派女使赐给亲兵卫鲜果和美酒以及几样佳肴,慰劳他一路劳顿,不知不觉已是深夜的丑时三刻了。

且说晚上拿走宝珠的那个后宫老侍臣来对亲兵卫说:“犬江君,你一定很寂寞吧。某已将宝珠埋好。主君亲自在旁边监督,请你放心。五公主〔指滨路公主,此已见于前辑〕 的卧室已恢复如故。主公有命,从今晚起你就要在公主的卧室旁值宿。请吧!某带你前去。”亲兵卫答应说:“领命。那就去吧。”于是一同来到滨路公主病床的隔壁房间,有老宫女迎出来,对值夜勤表示慰劳。当下亲兵卫问了滨路公主病情的轻重和是否还有鬼魂在作祟。老宫女答道:“公主只在黄昏时魇住了一会儿,听说您从馆山到来,就安然入睡了。如今还在睡着。”正在他们谈话时,几个打夜的婢女,从门缝儿在偷看亲兵卫,并窃窃地说些难听的话。一个三十左右的侍女出来与亲兵卫见面。春季夜短,这时窗户已经见亮儿,在院内麻雀叽叽喳喳吵叫时,亲兵卫退出来,又由后宫的侍者领着,来到宫内暂作他休息处的一个房间,在那里用了早饭。卧室早已给他准备好,侍者对他说:“白天您没有事,就暂且睡一觉吧!”他躺下就睡着了。

却说姥雪与四郎〔与四郎在第五辑作世四郎。从本辑将世改作与的原因,详见于后〕 ,这日巳时五刻过后,带着亲兵卫的随从来到稻村城。堀内藏人贞行和东六郎辰相,将他找到诉讼所,传达国主的旨意说:“作为自富山以来的奖赏,赐汝白银五十两,可回泷田去与家眷们团聚。月俸和其他赏赐,援犬田小文吾之父、文五兵卫之例,在那里领取。另外与妙真见面时,转告她这次从馆山调犬江亲兵卫来这里值勤之事,要妥善加以安慰。”与四郎听了叩谢君恩,拿了赏银退出来,在宫外打听亲兵卫。侍者说:“他昨夜值宿很疲劳,天亮后才睡。现在还没醒。”与四郎未敢惊动,心想有昨天他交给我的书信,所要传的话也听到了,无须再耽误时间,他日再会。便把亲兵卫的侍从留在那里,领着他自己的随从,急忙奔赴泷田。

在此之前,义成主君已派田税力助逸友去泷田城,将召回犬江亲兵卫和自从亲兵卫值宿后昨夜鬼魂没出现,滨路公主从夜间一直在睡着之事,都禀报了他的父亲义实。且说亲兵卫从未牌时起来,听人告诉他与四郎曾前来,主君赏赐白银五十两,已令其回泷田城休养,亲兵卫一听很高兴。他漱洗完毕在用晚餐时,君侯〔义成〕 及夫人〔吾孺〕 赐给他值宿服和日常的衣服,以及所需要之物。亲兵卫受到这般恩宠,惶恐地叩谢君恩。稍过片刻义成召见亲兵卫,说他昨夜值宿已见功效,表示欣慰。义通公子与其弟次丸侍奉在义成左右,也夸奖亲兵卫之功,赐给他茶点,并提起了日前在馆山之事,谈得很默契,不觉日阑,亲兵卫得到很大安慰,也感到很光彩。

却说这日天黑以后,亲兵卫又在滨路公主卧室的隔壁值宿,这天晚间鬼魂也没出现。滨路公主从早晨便容光焕发,神志清明,吃了两三次白米粥,吾孺夫人很喜欢,说今晚要赏给亲兵卫和值夜的侍女一些东西,所以从中午就令人制作红豆饭、红烧的肉菜、红烧咸大头鱼、烹鲍鱼、醋拌珊瑚菜、蒸制的各种点心和粘糕,装了五六个饭盒,那天晚间赐给了他们。侍女们高兴地先分给亲兵卫,然后每人都分了一份,认为是个喜庆的夜晚。然而亲兵卫从晚间到翌日清晨,端坐在那里目不斜视。婢女们同他有些熟了,有的和他说话,他也只是有问则答,没事不主动开口。翌日蜑崎照文作为老侯爷的使者,从泷田来到稻村城,传达了老侯爷的旨意,对亲兵卫值夜有功,特加慰劳,赐给他名茶和干点心共两罐,并对五公主的病体见好表示高兴。义成听罢,问候老侯爷安否,对父侯赐赏亲兵卫表示感谢。话间提到鬼魂可能已被驱逐,滨路的病情大为好转后,义成说:“这都是亲兵卫宝珠的奇效。要将此事详细禀报我父侯。”照文告辞退出后,又与亲兵卫相见,告诉他妙真很健康,在等待与他见面;另外与四郎被恩赐住进了文五兵卫的旧宅,与音音和媳妇们以及两个孙子在一起,他们与妙真所住的房舍仅一墙之隔,可以朝夕来往,不愁没有说话的。亲兵卫听了很放心,说道:“这都是仰仗了老少两代圣君之恩啊!”他这样赞叹着,接着又说:“这次没想到又蒙老侯爷赏赐了东西,请为我叩谢,待公主痊愈后,我一定回去拜见他老人家。”照文与他告别后,带领随从回泷田去了。从此滨路公主的病体日益康复,自从由亲兵卫值宿仅五六天工夫,每日三餐便与平素一样,气力也与日俱增,但康复还没有几天,尚不能沐浴梳头,仍然待在卧室里,所以未能与亲兵卫见面,只是在他说话时能听到他的声音。这时公主做梦再也见不到那个鬼魂了,所以值宿的医生和后宫的侍臣都不再值勤了。但是亲兵卫还同先前一样,夜间待在隔壁值宿。因此公主的父母和同胞兄弟姐妹们都很高兴,就连伺候她的侍女们也无不非常喜欢,白天陪着她玩双六、玩纸牌,以免白日天长寂寞;夜间便让善于朗读的侍女,为她读《源氏物语》。公主约莫到二更左右便就寝,一直熟睡到次日清晨,所以值夜勤的侍女也大大减少了,就是留在枕边的一两个,也日渐懈怠,有时一同睡到天明还没有醒。

再说亲兵卫已值宿了七个夜晚,心想五公主已经痊愈,最好别再让我值宿了,但未经主君准许,不能自作主张。所以他对值这种没用的夜勤,也逐渐产生厌倦情绪,有时不住地打瞌睡,虽然极力地想不睡,但忍耐不住,便把身边的双六盘拉过来,支着胳膊肘不知不觉地打起盹来。再说义成主君和吾孺夫人,在许多女儿中,滨路公主在幼时被雄鹰叼走不知去向,只以为她已不在人世,可是不料蜑崎照文却从甲斐州将她领了回来,所以在八个女儿中对她特别钟爱,胜过其他七个女儿,此乃一般做父母之常情。这次滨路受鬼魂作祟,命在旦夕,不料异人显灵,告知那个鬼魂是什么人的怨魂,所以义成便让大山寺的僧众,做水陆道场,以超度夏引的怨魂,同时把犬江亲兵卫从馆山城调来,命令他值宿。从此那个鬼魂被治服,滨路公主的病很快也就好了,因此义成便派人到洲崎明神的神社和役行者的石窟,以及富山顶的观音堂和伏姬的坟墓去还愿,祈祷她以后不再得病,能够长寿。从那一天起吾孺夫人自不待言,连义成主君也夜能安歇,在人静后躺下就睡。可是在亲兵卫前来值宿的第七天夜间,义成不知为何就是睡不着,在夜深后心惊肉跳,睡卧不安,心想是滨路的病又重了,还是那个怨魂又来了?那亲兵卫在做什么呢?他想打发近侍们去看看,便坐起来想到隔壁去唤醒他们;但又一想已是夜阑人静,方才已打过了四更,大可不必为这等事惊动他们,若让他们耻笑自己犹如女人一般地疑心生暗鬼,那就后悔莫及了,索性自己到那里去看看。他这样转念一想,于是脱掉睡衣站起来,带上放在枕边的短刀,拉开隔壁的纸门,拿起那里的提灯,独自走过几个房间,想打开内宅与前庭之间锁着的门,可是不料门自然就开了。他有些惊讶,走进去来到滨路公主卧室旁边的房间,一看灯光暗淡,亲兵卫不在那里。他更觉得有些诧异,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悄悄地四下看看,听到滨路的卧房有男女窃窃私语的声音。真太卑鄙了!他想退出来,不料这时脚下碰到个什么东西,又使他吃了一惊,拾起来在灯光下仔细一看,竟是情书。虽然没有署名,但无疑是滨路的笔迹,是赠给亲兵卫的。义成勃然大怒,想将他们两个先杀了,可是出于君子的本性,稍一寻思,暂且压住了心头的怒火,心想这封情书不能让别人看见,便揣在怀中蹑手蹑脚地回到卧室。那里值夜勤的侍女和这里值班的近侍,都因夜短贪睡,连做梦也不会想到发生此事。且说义成独自回到卧室,坐着抄着手在深思,想那亲兵卫比常人长得高大,虽看着好像十六七岁的后生,但实际却是九岁的孺子,本想纵然放在妇女中间,也不会有那淫乱之事,这都是我的浅见。大概他的身心都早已成了大人,所以产生了淫念。法律有明文规定,凡是男女通奸,都要处以死刑。他们的事情如被人知道,那么即使我想饶恕他们,也因其罪难容而无能为力,幸而无人知道。方才这封情书落在我的手中,我才能为他们遮盖了耻辱。且不说滨路,亲兵卫有稀世罕见的豪杰气概,同时又是八犬士之一,在其他犬士之先侍奉我,立了两三次大功,想不到却竟如俗语所说,情欲离不开罪恶,可惜犬士有瑕,将成终生之憾。莫如把他们分开离得远远的,待他们有所省悟时再召唤回来。他拿定主意,便将放在枕边的蜡台往前拉拉,将那封情书团作一团在蜡台上点着,转瞬便化作灰烬,将蜡烛吹灭推到一边;又把短刀放在枕边的刀架上,重新躺在枕上,这位宽仁大度的贤君,辗转难寐,烦闷地等待着天明。

次日清晨,义成将亲兵卫找到身边,让近侍们退下后对他说:“滨路已病愈,鬼魂也不敢再来了,这都是汝之功劳和那颗宝珠的灵验。滨路虽还不能沐浴起床,但是身体已经康复,从今日起便无须值夜勤了。我想汝自幼时便在伏姬的保佑之下,生长在富山的深山里,对关东关西的各国自不待言,就连这安房、上总的地理也都知道得甚少。同时那几位犬士这些年都在找你,据说他们推辞了几次,说八人不会齐便不前来参见。有三四位犬士,从去冬便寓居在武藏穗北的乡士、冰垣某某之家。此外那个犬阪毛野胤智尚不知去向。还有犬川庄助和犬田小文吾,为寻找毛野,离开了甲斐石禾的指月院,尚未去穗北聚会。这是前两年蜑崎照文所探听到的消息。那信乃、道节、现八和大角,如今是否还在穗北的乡士之家?以后的情况还不大清楚。但是多年来他们一直在找你,而你如不将侍奉我的情况告诉他们,则似乎是不义。我在今春曾想派照文到那里去,探询信乃等四位犬士的安否,还有那毛野等三位犬士是否去聚会,但因义通遭难,用兵讨伐素藤耽误了不少时间,同时滨路又得病,受了鬼魂之祟,所以已白白过了三个春天,尚未得暇去打听信乃和道节等的消息。因此我想让你去穗北,信乃、道节、现八、大角等若在那里,便可与他们相见告知汝之情况,若不在那里,则去寻找他们,待八位犬士会齐后再回来参见,这样不是比汝独自做馆山城主,待在上总好么?因此我想准你假外出游历,一可历览关东八州,二可找到那七位犬士,与他们同来。所以汝可立即动身,慢慢回来,岂不是很好么?至于汝所秘藏之宝珠,虽应现在还给你,怎奈滨路尚且卧床,同时你不在这里,那个鬼魂若再回来作祟,则不知何物能驱逐它了。即使你不在此处,只要有宝珠埋在那里,殆亦无妨。虽然这使你很为难,但在汝回来之前,就暂将那颗宝珠留给我吧!汝也知道,装在双重的罐内埋在土中,是不怕火灾和盗贼的。这是库存的银两,拿去留汝做盘缠吧。”义成如此亲切地小声说罢,亲手取出用纸包着的一百两黄金,放在包袱皮上递给他。亲兵卫急忙趋膝向前接过来,又退回原位奏道:“您的指教,悉听尊命。微臣一人先于其他七位犬士承受君恩,实非所愿。然而前因在富山救老侯爷之难和治服素藤之事,不觉便被公务缠住,心中实在着急。今赐假游历,令与其他犬士等一同归来参见,实是为臣之幸。何况又亲赐路费,如此蒙受厚恩,感激之情实难言喻,只有落泪而已。关于那宝珠之事,如您所知,它有很多效验,多年赖以护身,然而臣为君可献出生命,更何况那颗珠子呢?对您有用也是微臣之幸,在微臣回来之前,就在那儿埋着吧。然而虽本应今日就启程,但祖母几个月来在等待着重逢,如果这样就走,则恐使她伤心,甚是可怜。故而想且去泷田,与祖母妙真会面后,立即启程,请主君准奏。”义成听了沉吟片刻道:“这虽是理当如此之事,但不能在泷田逗留。须与妙真见面后,立即离去。老侯爷那里令别人去禀奏。我想,汝去游历若带随从过多,则路上反而有诸多不便,挑选一两名士兵跟随就行了。快快退下吧。”义成准了假,亲兵卫叩谢道:“您的恳切嘱咐,微臣铭刻难忘,祝愿您的身体安康,政事如意。”义成点头说:“知道了,快去吧!”亲兵卫回答声:“是。”揣起赐金退了下去,他哪里知道洁白之身却受到怀疑,只有等到以后才能得到昭雪。

却说亲兵卫因另有所思,所以没向那天早晨值班的侍臣告别,只是说:“突然领命要去泷田。”便召集他的随从,牵着青海波马,在走出第一二道城门的路上,他心里想:“今天君侯的话似乎有些难以理解。那个鬼魂既已离去,滨路公主的病也大体痊愈,撤掉值宿是应该的。但不让我回馆山,却突然准假让我去游历,并且连在泷田的祖母家也不准逗留一天,这样命令似乎有什么缘故。他并未说出口,似乎是因怀疑我,而将我驱逐。然而我却丝毫没有感到有何可被他怀疑的?是否因我先于其他犬士,不仅立了大功而且被吩咐进入后宫与女婢们一同值夜勤,而受佞人的妒忌,向主君进了谗言?君侯是贤明的,虽不会轻信巧言令色的小人,但古人常说,众口铄金,谣言惑众,是不无道理的。所以功成名就便引退,乃达人之用心,终生保身之捷径。此乃人人皆知之理,只因贪图功名利禄,而忘了引退,致使猎禽尽而狡兔烹,平家亡而义经死。兴衰得失古今一理,不足为怪。不过我侍奉里见家,总共不过三十余日,很快就让我守上总的馆山城,虽尚未得一寸领地,职位也没有定,但是否因为曾一时掌握了兵权,便遭受他人之忌?从今以后,不知哪一天能与我那盟兄弟的犬士们相会,如不洗清所受的冤枉,则难以留在此地侍君。”他悄悄打定主意,走出第二道城门后,看看随从们说:“我有要事要去泷田城内的祖母家,汝等不能都跟着我,在十个人之中七个人回馆山,只留一个年轻侍卫,一个马夫和一个持鞋的奴仆,慢慢跟着去泷田就行了。把马牵过来!”他翻身上马直奔泷田而去。

他的马快,路程又不远,很快便来到泷田城,从马上下来,唤守城的士兵道:“我是犬江亲兵卫,想去祖母妙真家,随从们还落在后边,想把马存在这里。去妙真家有多远?不知怎么走才是。”守门的听了,知道他是鼎鼎大名的犬士亲兵卫,有两人毫不犹豫地走出来说:“我们领您去妙真尼姑家,请跟我们来。”他们这样答应着,一个士卒把马牵进来,拴在瓮城内;一个给亲兵卫做向导,也不见他打听,过了二道城门又向前走一百多米,在柳巷路附近有许多栋武士们住的长条房屋,在其房屋后边有块空地,在空地北面有一座草顶的小房子,四周用竹篱围绕。走到门前那个士兵赶紧站住,看看亲兵卫说:“您所打听的妙真尼姑就住在这里。”他说罢,急忙告辞回了城邑的正门。亲兵卫谢过他带路后,把掖着的和服裙子抻了抻,然后连续敲门。妙真从里边出来开门,看了看亲兵卫,惊讶地说:“您是从哪里来?”亲兵卫端详一下说:“您就是祖母吧?我是大八、犬江亲兵卫。”妙真听了他报名,大吃一惊,看了半晌,忽然含着眼泪说:“原来你就是亲兵卫呀!听人说你在富山六年时间长得很高,却一点儿也没想到竟长成大人啦。日前你让姥雪翁捎信来,我就如同见到你一样,得了很大安慰。先到这边来。”她很亲热地让亲兵卫到屋子里,亲兵卫解下刀来放在身后,恭敬地对妙真说:“您可能早已听说,从前由于时运不济,想不到被离散,如同做梦一般过了六年,靠神女的保佑才又来到尘世上。我无时无刻不想来拜见您老人家,但自从进入仕途,便无暇顾及私事,直到昨天还未能实现与您相见的愿望,我心里很难过,真有一日千秋之感。如今总算有了机会,得以拜见尊颜。看到您很健康,实不胜欣悦。这次重逢实可喜可庆。”妙真听着只是点头,泪眼模糊地一时难以开口。她把脸背过去,以袖掩面,真是悲喜交加,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她强忍住泪擦了擦眼睛说:“亲兵卫,你立了两次大功,蜑崎大人和与四郎已对我说了,总算聊报了这些年蒙受两位国主的洪恩,所以我也感到很光彩,真是个好孙子呀!只因又想起了你父亲,本不当哭却又哭了出来,这都是女人习性啊。你还记得你外祖父吗?那个在行德去世的古那屋的文五兵卫翁,他若还活着,一定非常高兴。但是苦海和爱河无边,普救众生之船已远去,虽然知道人世的去留都是短暂的,但对永逝而不复返者还是有些思念。我尽说些无用的话,你的面貌怎么看都还和小时候一样,只是鼻梁长高了,特别是明亮的眼睛,很像房八。还有在说话笑出来的时候有个单酒窝颇像沼蔺。你的四个亲人中,父亲、母亲和外祖父都已成了黄泉之客,只有我一个人活到今天,受尽了难以想象的悲苦,这都是因为有恩爱的羁绊将我拴着呀!”她说着又潸然泪下。亲兵卫安慰着她,也不禁眨巴眼睛和擤了擤鼻涕说:“祖母,您这样是可以理解的。我的双亲去世时,我才仅仅四岁,只知道他们的名字,至于其容颜已记不清了。我深深怀念着父亲、母亲和外祖父,但所能看见的却只有您了。您切莫过分悲伤,要保重身体才是。”妙真听了抬起头来说:“你说得对,是我太想不开了。尽顾说话,还没给你倒茶呢。那个做饭的女仆不知哪里去了。亲兵卫,你想吃点什么吗?先喝两盅吧?”亲兵卫急忙拦阻道:“您不必费心,我还不想吃。偶来拜见,本想从容地畅叙离情,以使您得到慰藉。怎奈,今日突奉君命,即将去往他乡,待回来之日再来拜见。”妙真听罢露出吃惊的神色说:“这真是想不到的事情,公主的病好了么?到他乡去做什么?”亲兵卫答道:“那个冤魂已被治服,公主的病好了,因此主君吩咐我找到其他几位犬士,将他们一同带来。据说舅父犬田大人和犬冢、犬山、犬川、犬饲、犬村等六位犬士,不是在武藏的穗北,就是在甲斐的石禾,只有犬阪毛野智胤尚不知去向。”妙真点头道:“这也是不得已之事。去到武藏,顺便到你的家乡下总的市河看看依介,水澪是我的侄女,所以也是你的亲戚。他们夫妇有时来信诚恳地向我问候,并送来些东西,你不要忘了。”亲兵卫答道:“知道了,伏姬的神灵曾告诉过我有关依介之事。即使不是去看望他们,也一定要去那里为父母扫墓的。还有那开花爷爷老两口儿〔与四郎与音音〕 和儿媳妇、孙子们都还好么?他们家离这儿近么?”妙真听了点头道:“他们的住处和这里只有一墙之隔,院内有路如同一家一般。但是他们说今天要去为伏姬公主扫墓,并去参拜山上的观音堂,所以他们老夫妇带着两个儿媳妇和两个孙子,一大清早就出去了。我和音音太太以及曳手和单节两姐妹,时常在一起闲谈,谈到六年来与你一起在富山之事,使我得到很大安慰。不凑巧他们都不在家,回来知道后一定很惋惜。”亲兵卫听了皱皱眉头说:“能有人陪着您说话,这太好了。待他们回来时,告诉他们亲兵卫奉君命去往他乡了。”正在他们谈话时,做饭的女仆已煎好茶端来,先给亲兵卫斟了一碗。茶有点儿咸味,还有炒的咸豆,虽说是带有房州地方风味的东西,但这个款待也未免太简单了。然而他对祖母的慢待,并没有介意。稍过片刻,亲兵卫从腰间的钱袋拿出一包金子,对妙真说:“这次突然前来拜见,也没带什么东西。这是主君赐给我的一百两黄金的一半,分赠给您。想用什么就用它买吧。”妙真听了忙说:“这个大可不必。这里的国主,多年来赏赐俸禄,并派奴婢来伺候,没有任何不便之处。何况日前稻村将军凯旋归来到这里时,召见了我等,嘉奖你的功劳,赐给我不少白银和绸缎,还没有用呢。我要这金子做什么?”见她这样推辞,亲兵卫劝道:“您说得虽是,但盘缠多了会招灾惹祸,就暂且寄存在这儿,请您收下吧!”妙真见难以推辞,就勉强收下了。

这时亲兵卫看看窗户说:“时下天虽很长,但太阳已偏西了。我虽恋恋难舍,也不得不告辞了。”妙真听了含泪道:“等了这么些年才见到你,竟连一宿也未能住下,这虽是世间武士之常情,但做官是令人操心的。这样看来,还不如从前唤我船长的妈妈呢,倒比较舒心。亲兵卫你大概今晚坐船走吧?那么什么时候回来?”亲兵卫一时难以回答。他心想那个冤枉如未能洗刷干净,那么即使每天有船停靠在安房的岸边,我也无回来之日。然后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沉吟一会儿,抬起头来说:“想想所要去的地方,武藏和甲斐是邻国,往返很容易,但犬阪的去处如不能很快知道,则将耽搁时日。虽迟早难定,但总不会过得太久吧,您就耐心等着吧。”说着他拿起刀拄着站起来。妙真既没有留住人,也止不住眼泪,想送他一程,发现他没带随从,感到很惊讶。亲兵卫赶忙看看她说:“坐骑和随从都留在正门的瓮城了。”妙真听了点头道:“我无须多嘱咐,不过还是想说上两句,你虽万事谨慎,但初次出门还是使我不放心。在没遇到其他犬士们以前,对早晚吃的东西和翻越山岭,以及在河海的码头,都要处处当心呀!”她这样嘱咐着,亲兵卫唯唯答应。他说:“孙儿记住了。您要注意身体,等待孙儿归来。那时再来拜见您老人家。”祖孙间离别的骨肉之情,就好像结成巨大的坚冰在融化,人和逝水一同流去,转瞬不知去向。这种情景比夜鹤在涨落潮时找不到浅滩还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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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古时用以写字或做其他用的揣在怀中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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