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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 显奇功义侠安冤囚 献秘策忠良锄奸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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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舞刀师虽想去捉白果树梢上的那只猕猴,但因自身有所求,便没立即站起来。守如接连催促道:“有事不能现在提,待捉到那猕猴之后,汝有何请求都可禀奏。我是跟随夫人的侍卫长河鲤权佐守如。武士是不说假话的。汝之请求要依功而论,不要狐疑,赶紧准备,快快起来!”他万分火急地严厉命令。但是舞刀师还是不慌不忙地含笑说:“您虽然这般着急,但是在下不说夫人怎会知道?若在禀奏还是不禀奏上耽误时间,把猕猴伤了,则如同访辙鲋于枯鱼之市,将劳而无功。但是待在下救猴成功后,一定不要忘记奏请夫人允许我申诉。”守如听了说:“这个汝可放心,我拿这把刀用生命向汝担保,就快起来吧!”他十分焦急,回答得毫不犹豫。连离得不远的轿内都完全能听到。蟹目夫人暗自高兴。舞刀师如此叮咛之后,听到守如的发誓,便再无二意,理理衣领恭敬地对守如说:“您太言重了,所以在下也就豁出命来,先上树,请恕在下无礼。”说着这才起身。守如且惊且喜说:“虽不至失误,但是否要准备梯子?”舞刀师摇头道:“无须准备。兵贵神速,即使有技巧如误了时机,也会是马后炮,无济于事。恕在下冒昧,请看某之拙技!”说着独自从容地来到树下。对此情景,男女随从和社僧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众人都在想:“那个舞刀师实在胆大,那棵大树两丈多高的树干上连个树枝都没有,虽然去到树下,如果上不去,不但被人耻笑,而且就要治欺君之罪的,可如何是好?”都咽着唾沫,为他捏着一把冷汗。舞刀师若无其事地从袖子里掏出条一端带钩的绳索,抻开后又把它绾起来,遥望着最高的树枝投了过去,娴熟的功夫分毫不差,钩正挂在那个大树枝上,大家一致赞叹。再看那绳索并非一条,而是绳梯。舞刀师脚踏绳梯,轻飘飘地用手捯着往上登,其速度无异于檐下蜘蛛在做巢。在大家瞠目结舌之际,舞刀师已登到树梢上,把缠绕在树枝上的绊脚绳解开,把猕猴拉过来抱着看看,赶忙从腰间的药笼内掏出一粒药丸,给猕猴填到嘴里,抚摸着它的头。猕猴立即有了精神,想逃而被他拉回来揣在怀里,踏着树枝慢慢下来,又抓着绳梯很快回到地上,接着又把绳索一抖,钩子脱开树枝落下来,用手接住卷好收到袖中,然后去守如身边跪下说:“大人看到了吗?猕猴在这里。它有点儿没劲儿了,在那里给了它点儿药,又活蹦乱跳的了。您请看!”说着从怀里把猕猴掏出来递了过去。守如接过去看看猕猴无恙,笑逐颜开地夸奖舞刀师的功劳,钦佩他的技艺,说:“汝之功劳太大了。如果这个猕猴那样死去,放跑了猕猴的两个跟轿的就都不得辞其咎。汝不但救了他们,夫人也一定很高兴。方才在慌忙中也忘了问汝之姓名和住址,日后夫人说不定还有什么吩咐。”舞刀师听了很不高兴地说:“您虽然这样说,但在下不希望日后有什么赏赐。前已说好,只想在这里向夫人伸冤。请恕在下冒昧,我名叫物四郎,家号叫放下屋,现在门前町租房住。”守如听了说:“这样请稍待,我去将此事禀报夫人。”他抱着猕猴来到蟹目夫人的轿边,将物四郎所说的禀奏给夫人。因为夫人十分高兴,先从轿窗接过猕猴放在膝上,抚摸着猴背。然后悄悄有所吩咐。守如遵命又回到原处,对物四郎说:“喂!算汝走运。虽然这般性急,但因汝有功,夫人说且在此停轿,听汝申诉。有何冤屈就说吧!”物四郎听了笑着抬起头来说:“在下是想为别人申诉负屈含冤之罪。其缘由是这样的。”于是便把次团太与木天蓼刀之事和呜呼善的淫邪、土丈二的奸恶,以及在越后片贝的所有事情都详加申诉,然后接着说:“小人不胜惶恐,夫人与长尾将军之先父〔昌贤〕 是同胞,与箙太夫人的关系也很密切,扇谷家与长尾将军,本有君臣之分,但因上下不睦,近年失和。然而听说从去年已言归于好,今春一定会晤。夫人素以贤惠著称,深明大义,一向以慈悲为怀,所以跋山涉水来此伸冤,但无人引见,便借此机会进行申诉。如蒙夫人鉴怜,向白井和片贝说个情,救出那次团太,则实感恩不尽。”他如此苦苦哀求,守如听了答道:“这个请求不大容易,待回城后奏明夫人,他日听候吩咐,急也没用。”他带有训示的口吻进行回答。物四郎嗟叹道:“您这漠不关心,慢条斯理的训诫,是否背叛了前言?纵然在下的请求得以实现,如果拖得过久,那么次团太在狱中也将被折磨死了。他现在的危难,何异于被缠在白果树上吊着毫无办法的猕猴?在下想到这一点,所以才事先那般请求并得到了您的誓言。可是在下毫不犹豫地把猴子捉到,而您对在下的请求却漫不经心,说什么并非急事,真使人莫解。如此说来是否想骗在下?请您三思!”他义正词严地进行斥责,不畏权势地明辨是非,使守如陷于困境,沉吟半晌后,不觉叹息道:“物四郎!汝说得有理。某方才那样回答,是想看看汝之用心。既是如此迫切,那就禀奏一下,不必这般抱怨。”他如此安慰后离开凳子,急忙去蟹目夫人轿边跪下,禀奏了物四郎的申诉。蟹目夫人准其所奏,并作了一番吩咐。守如领命回至原处唤物四郎上前道:“对汝之申诉,夫人认为实出于无奈,听了很受感动。虽然途中一般不接受申诉,但由于捉猴有功,不能置之不理。尽管如此,这是他家之事,也须回城后奏请管领家,至于何时判决还迟早莫测。但是景春是夫人的侄儿,箙太夫人是夫人的嫂子,都不是外人,因此就作为内部之事,从这里派个密使去解救那个蒙冤的罪人。其他事情是如此这般吩咐的,准备在别当处 (1) 修书后派人同汝一起去。这是世间罕见的仁慈,可不要辜负夫人的好意呀!可是汝同次团太是什么关系,是亲戚吗?”物四郎听了万分感激地说:“蒙夫人如此关怀,实不胜感谢之至。救那无辜的罪人之命,其功德远胜于救个要死的猕猴。申诉此冤原与在下本人无关,诉讼人在别处。”说着他往远处看看,不住地摆手召唤:“你到这儿来!”从开头就躲在树下偷听的鲫三会意,提心吊胆地走过来,跪在物四郎的身后,一句话不说只是叩头。物四郎回头看看,又对守如道:“他就是对次团太很孝敬的徒弟,名唤鲫三。从去年为救次团太想尽了种种办法。为了恳求夫人的慈悲,从越后踏着山上的深雪来到东路,可是没有与管领熟识的人。便想求神保佑来参拜这个神社,不料被在下知道了。可巧有幸赶上夫人来拜社,趁其宠爱的猕猴跑了,在下便提出请求,捉住了猕猴。这是为了鲫三,自己毫无名利所求,望您谅察。”鲫三听了抬起头来,趋膝向前道:“方才恩人之所述,一点不错。次团太是有名的侠者,受淫妇和奸夫诬陷,连木天蓼丸之事也分辨不清,被长期关在狱中。然而由于夫人的慈悲,如能得救,则实是枯木逢春。他的洪福是靠夫人的大恩得来的。望大人多多关照成全此事。”守如听了吃惊地感叹道:“那么说物四郎实是难得的富有机智的义士。这些事待到别当处再向夫人详细禀奏。待拜社完毕后,你们同去别当处,在那里听候吩咐。明白了吗?”如此吩咐后,侍从的老臣立即高声喊道:“起驾!”众人听到吩咐,前呼后拥地排成队,春季的游丝笼罩着宫女们的花袖,目不斜视地往神社的正殿而去。

蟹目夫人的轿子走过去,随从们也跟着走了,剩下鲫三对物四郎说:“想不到您的洪恩比亲兄弟还亲。某这就回越后,师父如能被释放出来,则定将您的恩情禀告他,那时同师父再来向您致谢。望您将住处详细告诉我。”物四郎赶忙说:“此事大可不必。我与您虽然素不相识,但对次团太翁的豪侠之事早有耳闻。同时与老翁熟识的犬田和犬川二位勇士,与我是莫逆之交。那木天蓼的名刀,来自暗杀犬田的贼妇船虫之手,不料竟祸及次团太之身。如若不知则罢了,今既听说则愿代替犬田助一臂之力,救出那位老翁。何必告诉住址前来道谢?请如此转致次团太翁!”如此小声告诉他后,鲫三对这位有恩不求报的侠义之士,感动得潸然泪下,不觉往前凑身,掏出掖在三尺带上的手巾,擦了擦前额,四下看看说:“原来您是那二位犬士的朋友。家中有仇,不料在他乡竟遇到这等缘分,您大力相助,大概是因祈祷才得到此社之神如此迅速的保佑,能把您的身世,详细对我说说吗?”物四郎阻拦说:“您无须细问。不知道与小文吾那二位犬士的关系,不是也把事情办了吗?现在事不宜迟,不能在此多费时间而误了时机,赶快去别当处听候吩咐。快走!”在他的催促之下,鲫三也不便再问,与物四郎一同去别当处,向权佐守如禀报前来伺候夫人,等了一个时辰在静听吩咐。在日影西斜时,守如才走出来唤物四郎和鲫三道:“方才已经说过,因物四郎捉猕猴有功,所以接受了解救小千谷乡民次团太一命的请求。而今在此派妻有复六次通持书信去片贝,鲫三跟着一同回到那里去等着片贝太夫人的决断。白井的景春距越后较近,待回城后禀报管领得到旨意,再另行派人前往。给片贝和白井书信的大致意思是,小千谷的乡民次团太是本家旧领的百姓,不料因罪被长期关押入狱。对此事我本不知晓,但多年来信仰至深的汤岛神,日前在梦中显灵,因而得知次团太实属冤枉,深感怜悯,希速赦免次团太,以免罪及无辜。此乃神人之所望,可使家业昌盛。特此忠告,切莫酿成差错。夫人是这样悄悄对我说的。你们要善体此意,不可辜负了夫人之大恩。对物四郎还有要事密议,且回原处,等待夫人拜社回去,不得他往!”听到他如此严肃示谕,受此雨露之恩的辙鲋鲫三,如同又得还江,不胜喜悦,与物四郎一齐称谢叩拜退了出来。且说妻有六郎之通之弟复六郎次通,本籍是越后,这次被选为使者,领命后火速整装,带领四五个随从立即出发。守如从远处看到,唤他说:“妻有君请稍待!这是同你一道去越路的鲫三。”次通急忙走过来向守如告别,并告诉了鲫三出使的使命。物四郎也恭敬地走上前来,简单地与鲫三话别。于是次通带着鲫三奔赴越后。他们比春寒乍暖的归雁早行四十来天,可想而知山高雪深越路难行。物四郎也跟在后边,送到神社的华表之下。

不久蟹目夫人参拜神社完毕,起驾回宫,在傍晚时回到五十子城。且说物四郎受守如之吩咐,且在原地等待,无事可干,他心想:“那石龟屋次团太,是越后有名的侠者,与小文吾和庄助有交情。别后渺无音信的犬川和犬田,世人都以为他们已死,不料却安然无恙。可怜的次团太因木天蓼那口刀之事而得罪,被长期关进监牢,今日我突然得知,也许由于他的仗义慕德,不意找到了救其脱离大难的门路,实是件奇事。以前他为救二犬士之危难,曾费尽了心机,虽其事未成,其志可嘉。今日可以说是代替犬田和犬川,报答了他的结草衔环之恩。再说那鲫三此番出于至诚的行动,实令人钦佩。世上有的曾读过万卷书,便妄自尊大,不理世事,虽擅自夸耀自己的渊博,只知异朝之事,而不谙皇国的典章制度。嘴上虽侈谈经传之词句,但内心却一窍不通。岂不与俗人十分相近吗?他们之所作所为,与那鲫三比起来,实有天壤之别。如是看来,生性之美乃自然之美,不矫揉造作。学而后才知至善之人并不在文字之间。无论和汉古今,不少忠臣孝子、义士节妇并不懂得许多文字,而比世上有学问者还称得起是人上人。尽管如此,生来的气质不如那些人的寻常人,不学也是不行的。如认为自己的生性不美,自暴自弃而不学的话,则愚者更愚。有心而不明礼义,有眼不能读一书。因不读书便不明理,因不明理便不知错亦不知耻。虽幸而有钱有势,也只是醉生梦死而已。如此看来,其生性不美者如能好学,则可改变气质,更新行为,使之愈益接近善良之域。即使生性之美不可得,其行之美,学而后可得,这大概便是孔子所说性相近而习相远之理吧。我无一师,仅靠个人的体会,虽成了文武双全之人,但尚未得其所。为寻找仇家,在人多的地方靠表演拔刀术这个可怜的技艺为生,从那年秋天至今已在这里度过三个冬天。现又冬去春来,内心的苦闷何时能得以排遣?在这个无聊的世间,真是日月虽亮,却于我无光。我的如此遭遇神佛知道吗?”在他这样愁肠万转、凄然沉思之际,后边的四五个士兵从左右一声呐喊,挥动捕棍扑了过来。物四郎满不在乎地说:“你们未免太过分了吧!”将身子往下一蹲,用腿一扫,来的人都翻身倒下了。然后他们又从左右扑了过来,物四郎异常伶俐地躲过去,熟练敏捷的功夫如同矫健的雄鹰,他们扑过来就被踢翻或打倒,娴熟的拳法犹如划过天宇的闪电。捕棍、捕绳对他毫无用处。士兵们手忙脚乱,几次扑过来都被他摔倒,想捉但又捉不住,只是被动地挨打。有的已筋疲力尽,有的已趴下起不来,不是如同陷入泥浆的鲫鱼只剩下一口气,便是骨头都要被摔碎了,撞伤疼得火辣辣得要命。虽然十分突然,但物四郎却丝毫挨不到捕棍的打,如此惩治他们还是怒气难消,便厉声道:“汝等这些捕快们,实在太不讲理。某有什么罪?汝等打错了算盘自讨苦吃。连地上的爬虫都有自卫之心。某虽卑贱,但也不能乖乖地束手就擒。这是什么人下的命令?领头的出来!”他如此怒气冲冲地召唤后,身后站着个武士从石头灯笼后边走出来说:“头领在这里,您的出色本领我都看到了。”说着走上前来,一看不是别人,而是河鲤权佐守如。

当下守如对物四郎说:“请勇士且息怒,听某有话讲。你方才的行为举止、辩难才干和智慧技艺,都非一般人所能企及,因此某早已猜到你绝非只靠舞刀卖药为生的无才小人,更使某惊讶的是,你登那棵老树时,竟已备有绳梯,因而怀疑你是否是越墙偷盗的强人?待用言语进行试探后,你不以己之功为功,而是为人尽力,不图个人名利,这才使某之疑心自然冰释。知道你是个清白的义士,但还感不足,不试试你的武功便不能告知机密,同你一道商议。所以偷偷告诉士兵聊犯了虎威。似你这样年轻的俊杰,虽如此流落在庶民之间,也定是有来历的武士,因故而一时隐姓埋名。如能将你的本心和真姓说出来,则某也有件大事想同你密议。但这并非某个人之事,而是受了贤明的蟹目夫人的密令。希勇士慨然许诺。”他如此恳切地相求。物四郎见他对自己比方才更加尊敬礼让,态度也十分和蔼可亲。仔细听了后,庄重地回答说:“贤大夫对在下实在有些过奖。古人云:‘女人为悦己者容,武士为知己者死。’在下虽不肖,但既受到大夫的知遇之恩,当誓死不辞。然而在下大志未成,子道未尽,如参与别人之大事,则是不孝。虽不知所需之事,也碍难从命。请大夫谅察。”守如见他推辞,便反驳道:“你说得不无道理。孝乃百行之本,行以孝为先。善侍亲而后才能侍君,善侍君后才能谈到对朋友之信。为亲而推辞虽不能勉强,但某想你是否因有父仇尚未得报,故爱身惜体,而进行推辞?纵然有此事,以你之文韬武略,也不会有何差池。今若接受某之密议,则某也可为你分忧协力,难道如此还不肯应允吗?”物四郎听了沉吟叹息道:“大人想对在下做说客吗?即使在下无何宿志,也不能因好名而效荆轲、剧孟之行侠仗义。某前曾辞别了结拜的异姓兄弟,孤身一人来此苦度春秋,还不是为了实现上述之宿志吗?大人既然这样说,不妨讲讲需在下做何事?如力所能及则从命,若无能为力,也请原谅,切莫强人所难。”守如听了含笑点头道:“这个自然。那么就将机密告诉你。但这里不大方便。”说着往后看看,见有方才被物四郎摔倒的士兵爬起来站在他的身后,便唤他们过来说:“我暂且离开这里与这位物四郎有事要谈。汝等待在这里,不必随我前往。有来拜社的或回去的,都要盯着,不得有误!”众人听了说:“遵命。那么就分作三处,放哨戒备好了。”在他们回答之际,物四郎上前略微施礼道:“各位没受伤吗?方才不知是计,请恕某鲁莽无礼。”见他如此赔礼,大家搔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内中有人说道:“幸好没有伤着。与您这稀世的大勇士交手,尽管输了,也是小卒们的福分。这个见面礼,连骨头节都疼得要命。”一席话逗得众人哄堂大笑。

这时河鲤守如同物四郎离开十来米远,在林间有个户隐神社,是供奉土地爷的小社,堪称名符其实进行密议的好地方。推开门登上神坛,二人对面坐下。守如立即小声说:“想拜托你的这件密事,说来话长,得从头详细说起。某这样说虽然好似贬低友方,但最近小田原的北条氏,威震八州,飞扬跋扈,势不可当。因此我家管领,前已退出镰仓,战争迄今未止。同时定正〔扇谷〕 、显定〔山内〕 这两管领也失和。越后的长尾景春,原是本家之老臣,因其侄修理介之事而怀恨主君,竟与山内家〔显定〕 合谋,企图独立,因此我方的势力大为衰弱,但我家主君却看不到这点。同时近三四年来,重用一个叫龙山免太夫缘连的佞人,对他所奏之事无不言听计从。要问那个龙山缘连的身世,他原是千叶的家臣,名唤笼山逸东太。他在石滨城时诱杀了自胤的宠臣粟饭原首胤度后,逃到下野。尔后又侍奉长尾景春并已得到重用,可是又背叛了景春家。当夺取白井城时,缘连作为主君的使者,携木天蓼刀去下野赤岩的乡士赤岩一角家,又从途中逃跑,归顺本家。说是忠告,而实是想以陈述白井的虚实为条件,期望得到宠任。内管领持资父子和我等老臣们均有异议,虽向主君诤谏,但众议皆被驳斥,还是将缘连留下。并时常召见他听取其奏议。他本是善于谄媚之徒,巧言令色,能博得主上的欢心,因此日益行宠,无人能与之抗衡,众老臣都得退避三舍,让权于他。连蟹目夫人都感到吃惊,她屡向丈夫〔指定正〕 劝谏,主君不但不听,而且据说他们之间还伤了和气。某等对此既吃惊又担忧,不断劝说她,蟹目夫人是世间罕见的贤惠女人,没有发展到夫妻反目的程度,不久便与主公和好如初。但有关缘连之事就更无人敢进言,乖乖地甘居下风,不少人讨好于他。然而有志之士知道他的底细,他改名叫龙山免太夫,是将笼山的竹字头去掉,再把逸东太逸字的走之儿和东字删去了。他这样做是怕石滨和白井城知道,这种见不得人的人岂能作为主公的心腹?朝野上下都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但却毫无办法,反而遭到他的暗算,不少大臣无故被解职去往他乡。再说从去秋白井的长尾氏悔悟前非,归顺了我主。众贤臣都祝贺此事,欢呼万岁,唯有缘连不高兴。大概是怕与景春和好,他的旧恶会暴露,于他不利,便妄陈利害破坏此事。主君被他迷惑住,便起了疑心,犹豫不决,良久不能定夺。缘连见有机可乘,便挑拨说:‘景春虽然愿意归顺,但他虎狼成性,不久必又反叛。与其将他收归手下,莫如与北条氏和好,讨伐景春,收复上野、越后,主公的势力便可增强十倍。那时山内〔显定〕 也必将惧而来归。此是一举两得,胜过假道亡虢之良策。望主君采纳此议。’他这样不断地劝说,主公遂允奏。也不知照各位老臣,便全权委任缘连作使节去相模进行斡旋。这是昨天降的旨意。恰好持资入道由于疲劳正在相模糟谷的别馆休息,不知此事。其他老臣中的忠义之辈,即使有知道此事的也不知这是何故。忧心忡忡虽想进谏,但皆被缘连拦住,不得尽述其衷。蟹目夫人也为此事十分忧虑,纵然想百般规劝,也恐怕被认作是妇人之见,不但不听反而只会触怒主公。因无计可施,所以来到这里,想向多年信奉的北野神进行祈祷,以排忧解愁。不料由于那只猕猴跑了,所以才看到你的智慧和技艺,夫人心里已有借重你的想法,因此便依你之所求,往越后派密使搭救次团太的性命。若无那个意思,即使请求多少遍,也不会那么快便降了旨意。于是在回去时对某悄悄说,要试试你的武艺,看看你的膂力和武功是否有万夫不当之勇,如果确实能够胜任,再由某向你说明机密,商量进行这件秘事。听说缘连是在明晨启程去相模。知道这件事的许多老臣都皱眉,认为不该这样做。只有大冢的大石父子〔宪重、宪仪〕 ,虽是长尾景春的亲戚,但也许是因倾向北条,所以也参与了这件密议,准备派他的家臣仁田山晋五跟从缘连前往。其他作为副使跟随缘连一同前去的,有前被犬山道节杀了的灶门三宝平之弟灶门锅介既济,越杉驼一郎之长子越杉骆三一岑和鳄崎恶四郎猛虎等。缘连是正使,加上四个副使,共计是五员武士,据说还有士兵百名。某所说的密议就是:今晚你要想办法埋伏在适当之处,只求刺杀那缘连。他如被杀死,则无去相模的使节,其他人都得回来。其中的鳄崎恶四郎猛虎,手持兵器无比骁勇,有三十人的膂力。多年来虽屡立军功,但其心术奸邪,是缘连的心腹。其次灶门既济、越杉一岑、仁田山晋五等,武艺虽亦非同寻常,但如缘连被杀,则好似无头之蛇,必惊慌失措。那时你不要恋战,赶快脱逃。这样,即使是大敌当前,也绝无危险。然而若无矢炮,欲专杀他就很不容易。还有缘连的相貌是这样的,他是正使,一定骑马走在前边。你知道这些,如能杀死他,以千金相报。因为突然生此密议,途中顺便带来的甚少,这些就权作明日之费用吧!千万不能泄露机密。”他小声说着,赶忙从怀里掏出用纸包着的十两黄金和一支火绳枪,赠给物四郎。

再说物四郎,趋膝向前侧耳听了半晌,胸中豁然开朗,顿时精神焕发,面露笑容,怎么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听完后严肃地对守如说:“大人所托付之事,某决意承担。即使不受托,那缘连乃是某多年来所寻找的杀父仇人。不料如今不仅详知其所在,并有杀死他的有利条件。可以说是武运兴旺,实是一生大幸。现在某可向您表明身世,声称是舞刀师放下屋物四郎,乃是我侨居此地为寻找仇人一时所起的假名。某实是千叶家嫡系重臣粟饭原首胤度遗腹之次子。家父胤度丧生后,生于相模州足柄郡犬阪村,以其村名作家号,名唤犬阪毛野胤智,因此某在襁褓内便有两个仇人。其一是千叶家的逆臣马加大记常武,其父子夫妇以至随从,已在己亥年〔文明十一年〕 夏五月十五日深夜,都被某只身杀死。然而那缘连这些年不知去向。因不知其面貌,所以煞费苦心地乔装改扮,以期能够遇到他。不料天理循环,由您详细告知仇人的面目、来历和所改的姓名、住所,这也许是多年来祈祷神佛而得到了冥助。尽管如此,也是一件绝妙的奇事。造化丝毫不爽,天定胜人,可以说时机已到。因此大人的妙算虽是为君,而某之所为却是为亲,所以分文也不能领受。勇士为了报仇杀敌,报名厮杀,一决雌雄,如使用矢炮将其杀死,即使取胜也是耻辱。因此虽无这火枪亦可,但如不受,便辜负了长者赠送的一片好心,会说某逞血气之勇。因此权且收下,如仇人骑马,则可将其马击毙待他跌落后再杀之。目标只是缘连,与其他人虽无宿怨,但在战场上,不得已时也许尽杀之,这点务请鉴谅。”他如此小声地匆忙回答,把赠金退还给守如。守如钦佩不已,高兴地说:“你之锐志和胆量何其壮哉。虽曾猜到你必是隐世之俊杰,但没想到竟是传闻的粟饭原氏之子。密议得其人实乃神鬼莫测之良缘。愚臣之孤忠与孝子之宿仇,二者合而为一,必然壮志克遂。在缘连之外,灶门、鳄崎、越杉骆三、仁田山晋五等也都是阿谀之小人,想卖国求荣,既已初见苗头,便不足惜。斩草要除根,越斩尽越好。然而如想大获全胜,说不定就会酿成差错。所以先有三七开的准备则不会后悔。因唯恐有失,所谓旁观者清,故而如此忠告,请君谨慎行事。这点薄礼也实在拿不出手,某暂且收着,待功成之后夫人必有重赏。虽说春日天长,但已是申时,就谈到这里吧。快快回去作明天的准备。”他如此嘱咐后将那金子又收到怀里。毛野频频点头道:“大人之所言已铭刻在心。纵然杀死几个人,既非专为他人,日后也不能受赏。走吧!”二人一同走出小社便分手而去。守如召集已经站得疲惫不堪的士兵,然后急忙奔向五十子城。毛野便回了从去年就侨居在那里的住处。

稍过片刻,从户隐小社后边的丛林间,走出来个武士,此人就是曾与毛野搭话的那个人,不知何时又回来,窃听了他们所谈的一切。他独自点着头,好像思考着什么,遥望着海滨,向汤岛坂飞也似地走去,霎时已不知去向。毕竟毛野复仇的情况如何?且待本卷下回分解。

* * *

(1) 别当是管理较大的神宫、寺院的神官之一,别当处是别当所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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