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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夜泊孤舟暗助穷士 逆旅小聚妙惩乡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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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日短,转瞬已到黄昏。室内众仆酒宴喧嚣,虽与主人同席,但庆功的酒宴,机会难得,怎能不开怀畅饮?互相敬酒,觥筹交错。酒量小的也喝得兴高采烈,不撂筷子一个劲儿地吃,把自己的那份酒菜都吃得精光。重户趁此机会独自从内室走出来,频频往四下观看,将提着的包袱,先藏在书院走廊的板窗格子内,然后往外面看看,悄声说:“梦介、壁藏!你们在里边吗?快快出来!”听到她召唤,在花室外的地上看守着的两个小厮,应声急忙走了出来。重户将他们唤至身边说:“梦介!壁藏!因为你们俩不会喝酒,便被派来看守,一定很无聊,也想吃点什么吧?然而里边大家喝得正欢,也没人来替换你们。在这往里边看也不远,我暂且在这看着,你们快去厨房吃了晚饭再来。”二人听了高兴得含着笑搓着手说:“您的心真好,十分感谢。小的们怎敢违背?但倘被老爷知道,怪罪下来,实不堪设想。这一点使小的们担心。”重户听了忙说:“这些你们不必担心。爹爹怪罪下来,由我来说,好歹都由我担待,你们快去吧!”梦介和壁藏更加高兴地说:“那么就只好从命啦。请多多关照!”他们如此拜托,而重户的心里很急,把他们打发走就从板窗格子里拿出包袱,从走廊下去,提着衣襟,沿着院中的踏脚石,来到花室。取出藏在腰间的钥匙,将门打开,恭敬地对二犬士悄声说道:“事情紧急,无暇细说。奴家父亲适才说的你们都听到了。赶快偷偷走吧!这是你们的双刀和包袱。快快走吧!”说着为二犬士松了绑。现八和大角十分惊讶,对这位贤惠女子难得的恩德,既感谢而又踌躇,一同开言答道:“多亏您的贤明,知道我们不是贼,并想放我们逃走。但是趁着主人和愚昧的众人酒醉之际,我们偷偷逃离,今日之耻何时得雪?这是武士最可耻之事,万难从教,请贤嫂鉴谅。”重户听到他们如此推辞,便说:“你们说得虽然有理,但为了守道而坐以待毙,也有欠深思。你们这样说,奴家也并非没有忧虑。我想即使你们做了坏事,既已把被窃去的衣箱截回来了,也无损于这里的财物。而家父却偏要固执地将你们杀死。奴家的丈夫比父亲的心肠还狠。他回来听到此事,必然发怒,要立即斩首。那时奴家劝说,他也不会听的。就请将洁白之躯暂时委屈一下,到邻乡去躲躲,悄悄找到那真正的贼人将其擒拿归案,让奴家的父亲和丈夫看看。那时怀疑冰解,他们都必定悔恨前非。你们看此议如何?”现八和大角听了恍然大悟,一同称赞说:“贤嫂之教诲言之有理。但我等遵教从这里逃出去,必然归咎于您。即使是杀身成仁的侠义之举,我等也于心不忍!”重户听了依旧坚持说:“这一点奴家早已想到。请你们从里边将墙壁捣毁,然后从后门出去。将奴家关在这屋内,我把头发弄乱,倒在地上等待来人。待父亲和丈夫等人闻讯都吃惊地跑来,将奴家唤醒加以询问时,就诡称为了让看守的小厮们去吃晚饭,暂时替换他们从走廊往室内看着。可是不知那两过路人有何法术,在室内把绳子解开并捣毁墙壁来到这里。奴家吓得想起身去喊人,他们立即将奴家拦住,胸前被击了一拳,从走廊上扔下去,便不省人事了。我想那两个过路人定是方才从奴家隔壁房间将刀和包袱找到,拿着逃跑的。因是在黄昏时发生的事,里边正大摆酒宴,厨房忙于烹调,所以无人知晓。太危险啦!这样说他们必然信以为真,不会责备奴家。快快把墙捣毁,跑吧!”对如此少见的贤惠女人和她的才干,现八和大角更加钦佩。二人已不便再推辞,说道:“那么就悉从尊意吧!”说着将包袱打开,拿出双刀佩在腰间,现八背好包袱往四下看看,有条担花盆的扁担。它正好可用来捅墙壁,有大角帮着,很快捅开三尺多宽的一个洞,一同对重户谢过再生之恩和知己之义,急忙告辞。长话短说,秋日很快天黑,皓月当空,沿着苇垣下悄悄出走。重户目送了片刻,赶忙到门前将门锁好,然后来到走廊附近,将头发弄乱,栉笄扔在地上,躺在那里。重户心想:“父亲为何只逞武威而不考虑人的真假呢?纵然汗衫的一只袖子彼此相似,也不能断定那两个人就是真偷儿。即使是真偷儿,已将窃走的衣箱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也只能责骂他们一顿,将其放走才是慈善之人。但是他不听女儿的忠谏,不得已只好如此胆大,做了不似女人所做之事。虽然知罪,但在一次梦中曾得到一个奇怪的教导,说如在亡母的忌辰能救得两个人的性命,是对亡母祈祷冥福的最好办法。平素没敢向父亲和丈夫说,请原谅我欺骗了他们。”她心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念佛。听着黄昏后草丛中秋虫的叫声,也不怕因潮湿而生病,默默地等着方才让他们去吃晚饭的两个小厮梦介和壁藏的到来。

话分两头,且说犬饲现八和犬村大角这两个勇士,在有恻隐忠恕之心的重户的帮助下得免一死,虽然偷偷走出冰垣家的后门,但这是出于无奈,而并非武士的心愿。二人互相窃窃私语道:“要想办法找到那两个偷儿的去向,将他们擒住带回这里来,解除他们主仆的怀疑,以雪此次之耻。今宵且在千住投宿,再行商议。”于是一同加快步伐,在当夜还没到五鼓时,来到千住河边。他们想赶快过河,可是唤了几遍船家,因是夜间不能摆渡,所以岸边既无船,也无人回答。于是一同登上河堤四下眺望,只见距此一百多米的河上有条带篷的船,便向那边跑去,急急地喊道:“请把船划过来!”可是渺无回音,也许是拴在岸边的空船,上边无人。二人心里更加着急。现八忙看看大角说:“这里无船夫,如果再犹豫,说不定冰垣会派众人赶来,那就糟啦!莫如我去将那条船划过来,与你一同摆过河去。你在水边等着!”大角听了点头说:“好!”现八手扶腰刀跃身离岸,登上船去刚待操篙,船篷内忽然有人喊叫:“偷儿站住!”揭开帘子猛然走出个大汉扑了过来,把现八的手按住,将身子一蹲便想把他扔开进行角斗,这时又从左边扑过来一个,从左右把现八缠住。岸上的大角看了十分吃惊,心想又遇到了危难。他欲与犬饲同力对付敌人,但水陆相隔,只得到处寻找浅滩。可是天黑看不清楚,不知哪处水浅,心里干着急无法上前。

且说现八左右受敌,想施展出熟练的拳法,但船在摇摆,船板漫上水来,脚下很滑,使不上劲儿。搏斗了片刻,恰好藏在云中的秋月又突然出现。清光照耀着水面,金波荡漾,细鳞跳跃。冰轮掠过浅滩,玉兔奔驰,晚潮已落。云天的变化瞬息莫测。在皎洁的月光下,三人一对面,一同惊叫起来:

“你不是犬饲……”

“现八吗?”

“那么二位兄长是犬山和犬冢?”

“然也。正是道节和信乃。”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三人都惊得呆住了。互相把手松开,就像缠在一起的绳子被解开了,着实令人高兴。分别了好久又重新相会,欢喜得难以言喻。现八首先开口道:“想不到今宵在此相会,二位兄长何故在此孤舟之内,是在等人吗?”道节听了微笑道:“我等并非在此船上等人。此事姑且不谈,你为何这般慌张跳上并未拴在岸边之舟?实令人不解。”他反问。现八说:“是啊!今天又遇到不测之大难,幸免一死。可是来到河边,不见渡船。忽然发现这条船,唤也不应,想亲自划船渡河,便跳了上来。不仅我一人遭难。”他说着往岸边看看说:“请看岸边站着的那位,也是与我等有同样因果的盟兄弟,名唤犬村大角礼仪,是文武双全的豪杰。他也有神授的宝珠和痣。是某从前在下野的逆旅中邂逅的一个犬士。互相熟识结为兄弟,便离开家和亲人,一心寻找你等其他犬士。同某一起游历各国已有两年光景。”信乃和道节听了高兴地说:“那么快将船靠岸与犬村兄见面。太可喜可贺啦!”二人一同含笑祝贺,解开缆绳,拿起竹篙,将船撑到岸边。现八急忙从船上出来笑着对大角说:“犬村兄!你站累了,等得不耐烦了吧?你在这里也看见了吧?某上船出事却不料是福。想不到遇见犬冢和犬山两位兄弟。快快与之见面。”大角闻听高兴地说:“这真是莫大的喜事。起初你在船内,左右受敌,胜负难分,我急得要命。虽然近在眼前,但我生长在山里,不习水性,犹如俗语所说:隔岸相斗,毫无办法。看到你们很快和好,又听你这么一说,已转忧为喜,这太好啦!”说话间信乃和道节也登岸,一同来到身边。大角恭敬地迎接说:“犬冢和犬山二位仁兄,小弟是犬村礼仪。早从犬饲兄那里得知二位仁兄,十分景仰。一同游历各国,今宵得以相会,实感幸甚。”信乃和道节听了忙还礼说:“虽对犬村兄的来历和出身还不大清楚,但听说与我等一样也有珠子和痣,那么便是异姓兄弟。哪怕并非同时同日生,而又各在异乡生长,今后也要共同分忧解难,祸福苦乐与共,但愿能在同乡同日死。只听说你与犬饲兄一同脱离危难,到此河边,还不知以后的安危,心下甚感不安。能说给我们听听吗?”大角听了叹息道:“事情的发生都在我身上。犬饲兄受到了连累。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今日突降骤雨之际,包袱被偷儿拾去。我在此河边想擒拿那两个贼人,便立即与之搏斗,那偷儿逃跑,将包袱带走,却留下偷儿从近乡窃来的衣箱。因此追来的众人便怀疑是我们偷的。被他们骗到穗北的家中,掉入陷阱双双被擒,并以一只彼此巧合的汗衫衣袖为证,生说我们是那偷儿。听说那衣箱的主人是穗北的乡士,名叫冰垣残三夏行,他不听我等争辩,想杀死我俩。其女儿重户异常贤惠,百般劝说其父欲待她丈夫落鲇余之七回来再行处置。于是便将我等关在花室内。黄昏时在那个重户的帮助之下才逃了出来。”他大致述说了事情的经过。现八也一同称赞重户之恩德说:“我们由于不白之冤,险些丧命,多亏一妇人相助才免遭此难。并非我们惜命,而是想捉住那两个偷儿以雪此耻,暂且忍受耻辱逃到这里。”信乃和道节听到这令人不快之事,都嗟叹不已。二人不觉互相看看说:“真是奇哉!怪哉!听了犬村和犬饲二位兄弟的话,我们也有一段经历相告!”二人这样安慰后,就相继说了下边的一段经历:

今天早晨,信乃和道节出了栗桥的旅店,来到千住堤边,天已经黑了。想过河到对岸在千住投宿,想找渡船而渡口无船,这里有只拴在岸边的带篷船。船上有两个船夫好似在议论着什么。听到信乃和道节的召唤,吃惊地答应着,知道是雇船,便说:“虽然有规定夜间不出船,如果给钱多,可以偷偷把你们摆过去,请上船吧!”船靠了岸,信乃和道节便急忙上船。船夫们又说:“偷偷出船载客人,不能让人看见。在船划到对岸之前,要暂且躺在席子下面,不能出声。”他们这样告诫着。信乃听了心下一惊,偷偷拉拉道节的袖子,道节也会意。二人虽然心里怀疑,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便按照他们所说的,一同盖着席子躺下。那两个船夫登时举起船篙,想刺信乃和道节的咽喉。信乃和道节躺着一翻身将船篙躲开,船篙刺在船板上。那船篙是特制的,前边装了个鱼叉,锐利如枪,非常厉害。船夫们见未刺中,心里有些发慌,在往外拔篙之际,信乃和道节手疾眼快,起身抓住船篙把他们拉过来。在进行搏斗时,两人从侧面各打了他们一拳并就势一脚将其踢倒,用缆绳将那两个歹徒捆了起来。然后将篙插在水里把船拴好,对那两个贼人狠狠地进行鞭打拷问,他们痛苦难忍,便招供说:“小可们无家,住在船上。我叫尻肛玉河太郎,他叫无宿猫野良平,文盲无业,所以无所事事,嗜好赌博喝酒,贪而无厌,一同干坏事。每夜在这条河里,有时也在墨田河,把船拴在岸边,有过路人来求渡的,便如此这般地进行敲诈。让客人躺在席子下面,用这船篙将其刺死,夺取盘缠。然后将尸体投入河中,已干过许多次了。夜间如果没有渡河的,便时常偷附近村民的东西。如今终不免受到冥罚。不知二位大人的武艺高强,实是太岁头上动土,被捆了起来,虽已后悔莫及,但今后一定痛改前非,想做僧人来赎罪。愿大人以慈悲为怀,饶恕小人们吧!”他们异口同声地苦苦哀求。信乃听了冷笑道:“我来到河边时,听到尔等正在谈论着什么,现在想来一定是在分赃,谈论赚多赚少,可是如此?”这样一责问,他们便隐瞒不住了。野良平便说:“您猜得正是。今天与河太郎一同去窥探穗北乡士之家,从后门偷偷进去,河太郎一眼看到那里有衣箱,扛起一个便走了。小可没拿到东西,倒霉被个小厮看见,便钻篱笆逃了出来。在路上捡了一个武士所掉的包袱便跑,那武士不放,追到堤边。河太郎正在那里放下衣箱歇着,有他帮着想把那武士打倒。不料那人十分勇猛,很快便将小人两个摔倒,在十分危急之际,小人与河太郎滚到河里,才算死里逃生。在逃跑时小人虽又将那武士的包袱拿跑,而河太郎只好将那个衣箱丢下,无法再拿。因此河太郎想把小人包袱内的金子一分为二。小人不情愿说:‘如不丢掉那衣箱,当然就可以一家一半。如今可不同了,这金子是我的,怎能分与你?’他不答应说:‘你太自私啦!那时在河堤上如果没有我相助,不要说包袱被夺回去,就连你的小命都没了。安然无恙地把包袱拿回来,乃是我的功劳,你却如此吝啬说这般话,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一派胡言。不必废话,二一添作五。’我们正在争论不休时,听到大人召唤,便住了口,心想又是一票儿好买卖。没料到如意算盘落了空,被捆了起来,一切都成画饼。包袱藏在船底下,金子送给大人,就饶小人一条命吧!。”道节听了圆瞪双眼,厉声喝道:“尔等将我们看作是揩偷儿油的吗?对尔等畜生,讲道理也没用。将把你们碎尸万段,以使尔等得到应得的报应。”他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来便想动手,信乃暂且阻拦道:“杀了这两个家伙并不难,好在我们又无急事儿,可禀告附近的村长,交给地方按法度处置他们,也可将他们偷窃的包袱还给失主。何必如此性急呢?”道节听了赞同道:“那么就将船靠岸,去我们来时的那个村。索性先验验那个包袱里的东西再拿着去。”于是将野良平藏在船板底下的包袱取出来,刚待打开时,突然有人跳到已经离岸的船上。信乃和道节大吃一惊,心想:“定是野良平和河太郎同伙的歹徒。道节便毫不犹豫地首先出去,想逮住他。信乃也随后从篷内出来,一同与那人进行搏斗,以便捉住他。这时月亮被浮云遮住,一时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双方便互相厮打着。信乃和道节万没想到那人竟是现八,现八也不知道这两个对手是信乃和道节,因而自相厮杀。忽然浮云将月亮吐了出来,在皎洁的月光下,互相才认了出来,得以重新相会。信乃和道节把这段事讲完,复对大角和现八说:“那么毫无疑问,野良平的赃物是犬村兄的包袱。窃走穗北乡士的衣箱后,放在千住河堤上的是河太郎。不仅如此,方才在捆绑那两个贼人时,还看见那野良平穿的汗衫缺了只袖子。因此丢在穗北乡士家里的那只袖子,想是野良平在逃跑时被挂破失落的。因与犬村兄的袖子巧合,故难解乡士之疑,而遭受此难。这也不是没有缘由的。今宵就把野良平和河太郎带到乡士家去,说明事实真相,雪此冤屈,岂非是件快事?那包袱在船上,请且看看二贼,再收起包袱,然后同去穗北。”大角和现八听了乐得手舞足蹈,一同笑逐颜开地额手称庆。然后恭敬地对信乃和道节说:“因有宿世的缘分,不仅与你们相会,并捉到二贼,实是极大的幸运。那么就同到船上,牵出二贼一道去冰垣家。这真太好啦!”二人感激不已。信乃和道节带着他们上船,揭开席子让大角和现八看拴在船篷横木上的野良平和河太郎。大角借着月光一看,果然这二贼是不久前在千住河堤潜水逃跑的歹徒,于是对着他们厉目道:“喂,偷儿!尔等大概不会忘记。我因为尔等丢下的衣箱和汗衫的衣袖,真伪难辨,被衣箱主人夏行怀疑囚禁,遭受不白之冤,但由于神佛保佑,一夜之间尔等很快在此被擒,我却得到天赐的异姓兄弟。”他言词急促地进行责骂。野良平和河太郎吓得抬头看看,想把支着的一条腿收回去跪下求饶。现八走上前去将二贼踢倒,怒不可遏地厉声道:“尔等两个偷儿还想说什么?因为尔等,我也被冰垣囚禁。虽大有被囚于羑里之感 (1) ,但冤伸耻雪,因果循环,善恶必将有报。这是天罚,岂能宽恕?”他这样责骂着,并想狠踢他们。大角忙拦阻道:“犬饲兄且慢!我们的雪耻之时已经到来,无须踢打他们以泄愤。就由犬冢和犬山二位处置吧!”现八听了说:“言之有理。”便退了出来。当时信乃和道节对大角说:“犬村兄!你被盗窃的包袱在这里,快打开看看收起来吧!”大角接过包袱说:“这实是二位兄长之赏赐。包内有备用的黄金八九两和替换的衣裳,这些丢了都不足惜,最重要的是藏在同一个包内的父亲的灵牌。待我速来看看。”他说着急忙打开一看,东西全有,一样不缺。只是被水浸湿,已经半干了。当下大角恭敬地取出生父母和养父母的灵牌,放到稍高点的地方,双手合十后,流着眼泪叩拜道:“由于儿之疏忽大意,而使四尊灵位落入贼人之手,并被河水浸湿,考妣一定深以为憾。虽说是一时之不幸,但实无颜向先父母赔罪。不料由于得到尚未见过面的异姓兄弟相助,才又得拜见灵位,请父母亲恕罪。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他连续念了数声佛号,孝敬笃实,礼仪诚恳,信乃、道节、现八无不称赞,实是不可多得的谨言慎行的有德君子。大角向父母的灵位叩拜已毕,又包在包袱内。道节仰首看看月亮说:“犬饲和犬村兄,实是千言万语难以尽述,本想互相叙叙过去之事,但眼下事情甚急,现已有二更时分。还不快做准备,带着那两个贼人去穗北庄为你们伸冤雪耻。”还未等他们动身,大概从穗北方向有许多人向这边奔来,火把之光闪闪夺目。四犬士远望着说:“定是那穗北的夏行等人又前来追赶。”但他们毫不惊慌。其中道节呵呵笑道:“犬村和犬饲兄,你们看如何对付他们?如果咱们到岸边去迎接,禀报已捉到偷儿,交给他们,当然他们就会很高兴。那样便不足以平息对他们日前不问青红皂白、自逞武威想枉杀无辜之恨。因此我先出去,如那夏行亲自前来,便如此这般地行事。犬村和犬饲可随后站在岸边,慢慢与他会面。如那夏行发怒欲行非礼,便狠狠惩治他一下。犬冢先留在船内,适当的时候再把偷儿们拉出来,让夏行主仆们看看。其他事情则可这般进行。”他一一说明了对策。现八听了眉开眼笑地说:“这个办法好,很有意思,快快去!”说着便已动身。信乃只是点头微笑。大角虽不想这样办,但也不便反对,同现八一起跟在道节身后,来到岸边。

这且不提,再说冰垣夏行的家中,重户装死半晌无人知晓,待小厮梦介和壁藏发现时,吓得惊恐万状,不住地唤人。夏行和奴婢们慌了手脚,吵嚷着把重户抱起来,一边呼唤,一边灌药,进行抢救。重户按早已策划好的,慢慢苏醒过来,正在述说事情的经过时,丈夫落鲇有种和不久前被派出去追赶那偷儿的众人,都前后回来了。夏行怒气冲冲地向有种述说了方才捉偷儿之事和重户的胸部被击伤昏死过去,好歹才苏醒过来,而偷儿已经跑了,然后说:“我想那两个家伙不会往西南跑,一定是渡千住河往东跑了。因为河东是他国领地,我们鞭长莫及。夜间不能渡河,他们轻易到不了对岸。即使延误了一些时间,现在就火速追赶,也会捉到的。饿着肚子没法行动,都赶快吃饱肚子,随后到河滩来。先回来的伙计们跟我去!”他怒气冲冲地吩咐部署完毕,走进库房,换好装束走了出来。女婿有种站着吃了点饭,全副武装,拿着器械一同去到门外,后边跟着方才赶回来的血气方刚的仆从,一队约莫有三十多人,手里拿着棍棒等各种应手的家伙。前边走着的手持火把照路,飞也似地向河滩奔去,很快已来到千住堤边。

再说道节很快下船来到距岸边一丈多远的地方,向追来的主仆喊道:“那边来的人们,可是穗北乡士冰垣老爷的人吗?”夏行和有种听了很惊讶,手里横着枪止步看着说:“你是何人?”道节带着毫无畏惧的神色,说道:“某是从邻国去荏土的武士。不料夜间在此渡口捉了两个偷儿,便将其捆绑拷打,他们忍不住痛苦已将所做的坏事都招供了。因此详细知晓他们潜入贵府,窃取了衣箱,那时他们丢了一只汗衫的袖子。正想带他们到贵府去相告,远见众人往这边跑来,想必是追赶偷儿的。因此便在这里迎候。可有此事吗?”夏行和有种听了很高兴,莞尔笑道:“这太感谢啦!某便是穗北乡士冰垣残三夏行。正如您所说的一样,今天未时左右,捉住了窃取衣箱的两个贼人后,便将其严密地监禁起来。大概在黄昏时候,他们解脱绳索越室逃跑不知去向。过了些时候才发觉,虽然晚了点儿,但猜想他们可能往这跑,便同女婿带了些人追来。不料您以喜讯相告,实喜出望外。”落鲇有种也对道节说:“某是冰垣之婿落鲇余之七有种。那盗贼现在何处?望速交给我们。”道节听了含笑道:“这个自然。但擒那偷儿并非某一人之力,还有同行的三个武士,皆是异姓兄弟,与某共是四人。其中两名在那里,且与他们见见面,再详细听听。请到这边来!”便带领他们去岸边。夏行和有种答应着一同越过河堤,来到岸边。跟随来的众人也聚集在堤下。大角和现八登时对夏行道:“你是冰垣老人吧?某等不幸受尽误疑的欺凌和侮辱,不料得到令爱的搭救,想无论如何都要把真的盗贼捉到,所以才逃脱出来。在奇迹般地实现了这个愿望之际,你们一同光临,深感荣幸。”未待他说完,夏行便厉声喝道:“你们这些偷儿,实在胆大包天。一见我们追来,尔等感到跑不了啦,便与同伙商议,想骗老夫吗?看老夫用长矛将尔等刺穿!”他骂着捻动手中长枪,便向大角的胸前刺来。见此情景,有种也以为这三个犬士都是强人,便毫不犹豫地一同挥动手中枪与现八交了锋。犹如两虎相斗,势不可当。现八和大角都不慌不忙地与对手周旋。刺来的枪犹如风驰电掣,他们便施展出闪展腾挪的各种招数,徒手迎战。二犬士娴熟的武功和眼花缭乱的神速动作,转瞬间便使对手疲惫不堪。大角见夏行的枪法已乱,便缠住他的枪,使劲往身边一拉将他抱住。现八也把有种的枪踢落,扭在一起,又徒手扭打了一会儿。犬饲和犬村因深得二阶松山城和犬村蟹守的传授,尤其是在擒拿方面乃是盖世无敌的高手,对方怎能战胜这两雄?夏行已被大角按倒,有种也被现八压在膝下,只是在呻吟和挣扎。翁婿二人都被对方制服,就如同饿鹰翼下之野鸡,既惭愧而又愤恨。跟着来的众人,见二犬士并不拔刀,毫不惧怕冰垣和落鲇翁婿的两条凶猛的长枪,被他们这海内无双的胆量和武艺吓得如醉如痴,呆呆地看着。见夏行和有种所持之枪被击落,很快就被按倒,惊叫着拿起锥叉棍棒,仗着人多,一拥而上。道节将他们喝住说:“尔等这些牛粪马涎般的小人,真有眼不识泰山,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大本事,如敢为敌,就先将尔等两个主人的头砍下来,然后再把你们都杀了推到河里去。看谁敢过来救他们?与其在那里吵吵嚷嚷地后悔,莫如站在那里看着我们在做什么。”这话好似晴天霹雳,如雷贯耳。勇士的愤怒,威不可犯。众人都吓破了胆,进退两难。如果拼吧,两个主人首先会被砍头,所以更加胆怯,一句话也不敢说,乖乖地缩了回去。在此期间,大角和现八解下刀绦,把夏行和有种紧紧捆好,拴在岸边的两棵杨柳树上。夏行和有种忍不住满腔愤恨,疯狂地叫道:“汝等要杀便杀,我等命运已尽,死在强人之手,虽是生前之耻死后之恨,但勇士势穷弓折之例历代甚多,死后即使做雷公夜叉,不报此仇也誓不罢休。”二人顿足大骂。现八和大角对着他们端详着说:“冰垣翁婿,二位都且息怒,你们听着!我等素无害人之心,只是为了雪前次之耻,才不得不如此。这已不须多说,虽然似乎有些儿戏,但如不让你们知道是冤枉了好人,那么你们还会以冤相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料今宵得到盟兄弟之助,捉到了那两个窃取衣箱的偷儿。你们要洗耳拭目,好好看看和听听,以便自己认识到是冤枉了好人。”他说着往后看看,信乃拉着被捆得缩作一团的野良平和河太郎走下船来,放在夏行等人的面前说:“喂,夏行,你看!这个人叫尻肛玉河太郎,是出没无常的强盗,日前窃取你的衣箱丢在河堤上逃跑的就是他。另一个叫无宿猫野良平,是河太郎的同伙,日前在你家从篱笆钻出去时,被树枝挂断了汗衫的一只袖子逃跑的那个偷儿就是他。你看!他的汗衫没有袖子,起初我们有所不知,在这里求渡时,这两个家伙想设计杀死我们窃夺盘缠,被我等察觉,将其擒拿审问积恶,他们忍受不了疼痛,便如实招供了。因而得知那一只衣袖和那衣箱之事。另外还有我的两个盟兄弟,由于你女儿之搭救,逃脱到这里。我们久未会面,不仅畅叙了旧情,这位犬村兄又得到了丢失的包袱。在欢庆之余想到你们主仆至今尚未从错疑好人的迷惑中清醒过来。仍固执己见,以愚蠢之心为师,一定来追赶我们兄弟,为了雪耻,故意激怒你们。好啦!让两个贼人再说说,好好听着!”他痛快淋漓地教谕了一番后,从腰间拿出铁骨的折扇,往二贼的后背狠狠打了两下,说:“强盗!尔等再把所做的坏事重说一遍!”又是一顿拷打后,河太郎和野良平忍受不住,便把如何窃取衣箱和那只衣袖之事,以及又拾取了大角的包袱等等,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夏行和有种听了十分震惊,这才如梦初醒,惭愧悔恨得抬不起头来。这段很长,姑在此搁笔,留待下卷第八十五回的开篇再接着叙述。

* * *

(1) 羑里:在今河南省汤阴县北。殷纣王曾在这里幽禁周文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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