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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良将退策众兵知仁 灵鸽传书逆贼授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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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定包派往麻吕和安西处的使者回到泷田禀告说:“他们没有说立即归降,但是很害怕,不久就会亲自前来请罪归顺麾下。”如此这般若有其事地添枝加叶,详陈了一番,尽拣定包爱听的说。从此定包益发骄横,夜以继日地游乐,不顾士卒们的怨恨。他不是和玉梓共辇去后园观花,便是聚集众多美女在高楼赏月。昨天狂饮于酒池,今日又饱餐于肉林。主君如此,老臣们也耽于酒色,贪而无厌,耗费无度。在王莽执掌朝纲、禄山颠覆唐祚之时,似乎天日只照他们个人。岂不知逆臣不长命,定包不久也必将灭亡。有心人多侧目盼定包速亡。

一日,突然城内外骚动不安,大肆吵嚷敌军就要攻打进来。定包正在后堂摆筵,听到喧哗,毫不惊慌地说:“这有何妨,他们岂敢来拔虎须!不是安西和麻吕等,就是劫夺民财的山贼。去探探敌情!”不大功夫,派去的探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报道:“敌人并非安西和麻吕等,也不是山贼。不知是哪路人马,有千余骑,整整齐齐密密麻麻,排列的队形严整,合乎兵法,中军打着一面白旗,非同寻常之敌。在距离四里多路的地方,人马暂时休息,大有向前推进之势。不可小看这支敌军。”定包听了紧皱眉头说:“白色是源氏的服色。安房、上总是不用白旗的。这也许是迷惑人,是敌人的奸计吧!不管怎样,敌长途跋涉一定疲惫不堪,估计拂晓会到这里。我们以逸击劳,能不取胜么?速将他们击退!”传令给他的心腹老臣岩熊钝平、锖冢几内五百军兵。二人欣然受命,立即率众兵从前门上马英勇驰去。

岩熊和锖冢都是万夫难挡的力士,武艺超群,但心地奸诈,做事无不遵照定包之意,所以被重用。他们旁若无人,人们敢怒而不敢言。山下定包平素就倚重这两个人,今日也选派这两个人为大将,心想一定会马上打垮进攻的敌人,他说:“你们不必如此惊慌,只让众兵把守四门,我们还是到后堂去,召唤女婢们来歌舞弹唱助兴。”当酒宴正酣之际,大厅上喧嚣扰攘,定包叫声:“不好!”让管弦停奏,侧耳静听,觉得情况似乎有变,忙让男童前去探看。伺候在左右的两个小侍从,待前去看时,没想到突然从院门进来五六十名士兵,是方才派去拒敌的。他们用盾牌抬着数处负有重伤的大将岩熊钝平,很快来到房檐下进见,异口同声地说:“紧急报告!”一边喊着,一边把伤号啪嗒一声放下,分作两行乖乖地站在那里。连小卒也没有一个不负二三处伤的,玉梓吓得惊慌失措,让丫环扶着,躲到屏风后边去了。一看完全是败兵之状,定包也呆了,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走在前边的老兵们挠挠头说:“回禀大人,惭愧。对大将的指挥,我方进退不一致。敌人比耳闻的还厉害,不是勇将,便是猛卒,而且又是大军,无论你怎么杀、怎么射都无济于事。有一员一马当先的猛将,连环甲上罩有重铠,娴熟地挥舞着一丈多长的长枪,圆瞪双眼,高声喊道:‘群贼难逃天罚,不知白刃临头,尚敢冒犯虎威,真是一帮蠢货。你们不知道么?里见义实在此游历,被州民推举为主君,讨逆报仇。已经旗开得胜,攻陷东条城,斩杀了萎毛酷六;欲再攻克泷田城,诛戮贼首定包。因此令孝吉为先锋,做向导。来的这队人马的贼将是锖冢和岩熊,没看错吧!过去我们共仕旧主,同食神余的俸禄,不会忘记我金碗八郎吧?我为旧主效张子房之孤忠,辅汉王、灭秦楚。今随里见主君,劝他起义军,兵不血刃,便攻克一城,占领了二郡,已经逼近定包老巢。悔过投降加入我方者生,负隅顽抗的话,犹如向天唾沫,临渊击水,不但徒劳而无功,反而自取其咎,不然就出来试试吧!’说着拍马挥枪,纵横冲杀,如入无人之境。胜了头一阵后,与大将锖冢对阵,单打独斗。孝吉大喝一声把几内的枪抱住,对准胸前一刺,将他刺落马下,有士兵们跑来按着取下了首级。锖冢既被斩杀,岩熊钝平勃然大怒,拔出四尺六寸长的太刀想与金碗厮杀,一直冲上前去。进到第二阵,一位里见老臣,报名堀内贞行,身披藏蓝线穿的铠甲,系一顶凤翅盔,骑一匹膘肥体壮带有灰色圆斑的大马,挟一口备前的长刀,刀尖呈菖蒲状。他向金碗点头致意后,驰马向前挡住钝平,铮地打了起来。从刀尖迸出火花,太刀上下翻飞,娴熟的武功,如同一阵风似的。岩熊稍一疏忽,马颈被砍了一刀,连人带马一同滚倒。贞行伸出长刀,向他头盔里刺去,眼看钝平就要被刺中,我等拉起他的肩膀好歹算逃脱了。敌人的大将里见义实,骑着三才驹,配着云珠鞍,身着华丽的铠甲,威风凛凛地向四下扫视一下,在马上从容地挥动令旗,发动进攻。军令一下士兵如同潮水一般,齐声呐喊开始进攻。我方则更加畏缩,丢盔弃弓,大部分投降后,反而向这边杀过来,仅剩的六十余骑,无不带伤,好歹拼命逃了回来。”报告完了,钝平惭愧地想说点什么,但是鬓角旁被刺了一刀,后背被马踩了,头都抬不起来,如同冬天等待晒太阳的蜜蜂哆哆嗦嗦的。因受重伤已经泄了劲儿,如同仅剩一口气儿的僵虫一般不中用了。定包听了,紧皱眉头,长叹口气说:“里见是结城的人,据说在该城陷落时已被杀死,怎会流落到此兴兵?真是令人费解。如东条城确实陷落,酷六被杀害,城兵不能不到这里来报告。另外那个金碗孝吉,虽是神余世代的近臣,乃是个逃亡的败类。已无处藏身,又偷偷跑回来,迷惑愚民,召集野武士,制造种种流言蜚语,大概是想挫伤我们锐气的诡计吧。果真如此,进攻的统帅不会真是里见。虽然这样想,但是为我效忠的心腹股肱的勇臣几内已被害,钝平又身负重伤,虽说是时运不济,但也不能轻视这些敌人。应更坚守四门,并派人去东条探听消息,不久会知道虚实的。”没等把话说完,小侍从跑进来报告说,从东条城败退的武士已经逃回来。定包听了,感到并非虚言,定要亲自听听详情,便让人赶快将这些人叫到院子里来问话。侍从领命去了,不大功夫,跟着酷六好不容易从东条跑出来的三四个士兵,只有护肩、护膝和腹铠还在身上系着,累得如饿鬼一般,手扶着膝盖拖着大腿,一步高,一步低,晃晃摇摇地从院门口进来。定包将他们叫到身边,瞪着他们说:“喂!你们这些人为什么在东条城被攻陷之前不来禀报?却等敌人都快攻到这里来了,才厚颜无耻地来报告,真是初六的菖蒲,初十的菊花,雨后送伞还有何用?实在是渎职!”四个人战战兢兢地回答说:“使大人生气,真是罪该万死,但我等有下情禀告。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喘息之间城就丢了,实无暇报告。其原因是这样:小凑村长等把金碗八郎缚来,深夜叫开了城门,但这是个奸计。敌人的大军一窝蜂似地攻入,城突然被攻陷。萎毛酷六带领妻子从笆内逃跑,被金碗八郎追上,妻子滚落山谷,已粉身碎骨,萎毛也被金碗杀死了。小人等并非不想早一点将此情况禀告大人,但守城军多半投降,敌人更加人多势众。心想在街上跑,很快就会被捉住杀掉,所以就绕小路翻山越岭,在敌人的后边赶到,请大人恕罪。”定包咬牙切齿地说:“原来金碗八郎将结城的那个逃亡者收下了,都是他施的奸计。待我亲自出马,如不首先活捉金碗这小子,难解我心头之恨。赶快作好出战准备。”定包余怒未息。老兵们嘟囔着说:“好吧!”眼睛看着从东条跑出来的武士,抬着受伤的岩熊钝平,都退了下去。定包不知道,还在一个劲儿地骂,回头一看已经四下无人,仔细一想,出战是很危险的。于是自己点头说:“好,有了。”便召集老臣和近臣,让他们作守城的准备,并且周密地作了部署:“义实虽然是一支大军,但却是乌合之众。不足十天将因粮竭而撤退。那时突然追击,不用说金碗等,就连擒获大将义实,也犹如探囊取物。但若是麻吕和安西等与义实一齐来攻,事情就严重了。我想,麻吕小五郎乃是匹夫之勇,不足为虑。可虑的只有安西,素闻他颇有韬略。我们可以利诱之,如此这般地按计行事,义实即使一旦逃跑,他也无处落脚,必将进退维谷,死于众农民之手。在敌人未来之前,可同上次一样派使者去。谁能为我去趟馆山和平馆啊?”这样一问,有个叫妻立户五郎的,应声出班说:“某愿往。”定包大喜说:“汝不亚于几内和钝平,知吾心也。怎能不答应你的请求!驰赴馆山和平馆对景连等说,我定包接受先主的旧业,又新得了二郡。结城的逃亡者里见义实,流浪到我国,迷惑愚民,聚集野武士,突然起兵夺取了东条城。又乘势向泷田进攻,唇亡齿寒,祸不远矣,将及于同类。定包虽不肖,正当地接受了神余的旧领,又与你们素有旧好,二位岂能坐视不救而将共同受害呢?请迅速出战,攻陷东条,袭敌之后路,义实纵然有三头六臂,三面受敌也难以防御,必然全军被歼。如不费吹灰之力使义实伏诛,实乃二位之助。定包有平郡一郡和泷田一城足矣。谁能攻克东条城,就将长狭郡送给他。要恳切地游说。”户五郎看着定包的脸说:“这虽然是您的旨意,我也碍难从命。即使里见被消灭了,把长狭郡给了人家,自己削掉一块领土,这种外援是不可取的。如不慎重考虑,将后悔莫及。”老臣们一同谏诤。定包听了微笑说:“你们也这样想么?这是我的策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以长狭一郡作诱饵,让安西和麻吕收复了东条,然后再消灭里见。景连和信时惑于利,一定发生争执。这两将军为争该地,争战不已时,一方受伤,一方必亡。那时我乘虚而入,夺取安房和朝夷二郡。平定该国,坐得四郡,何乐而不为?”这样边夸耀边说教,户五郎听了十分佩服,领了定包的书信,轻装简从,骏马加鞭驰往馆山。

却说里见大军,拂晓时就包围了泷田城,为不使敌人喘息,连续围攻,但此城不愧是神余数代的名城,城堡坚固,非一朝所能攻克。虽然不分昼夜攻打了三天三夜,守城军坚守不出,攻城军也甚为疲劳,只是隔城远攻。这时,一员武将骑着马,趁黄昏想进西门,把马靠近了护城河,被堀内贞行一眼看到,心想,这家伙一定是前去麻吕和安西那里求援,现在才回来。“要活捉他!”一声呼唤,英勇的年轻武士们应声说:“领命!”便一声不响地紧追上去。城中看到这种情景说:“不能让他们伤了妻立。”打开西门,户五郎把马一带,突然闯进城去,吊桥立即提起。追击者好像让一只已经到手的猎物逃脱了似的,非常焦急,但又不能追进去,喊着要一口气儿把城攻下来。义实把他们唤回来,对贞行等人说:“凭意气办事没有不后悔的。即便把那个武士捉住,讯问了缘由后再把他的头砍下来,可是安西和麻吕等商量好来抄袭我们的后路,城就更难攻了。现在各路进攻点要相互配合,首尾呼应,最好采取常山长蛇之势,击首尾应,击尾而首应。”并恳切嘱咐:“要谨防安西等的袭击。”于是分五百军兵,让堀内贞行防备后路。并派人去东条告谕杉仓氏元,坚守城池,不得松懈。义实和金碗孝吉一同亲自察看了城郭,要突然发动短兵相接的进攻。

定包听说妻立户五郎平安归来,立即召见打听消息。户五郎擦了擦汗水说:“景连和信时毫无异议地领受了您的旨意。说那个里见主仆,先在馆山投靠安西,受到非同小可的恐吓,已是丧家之犬。怎会这么几天就起重兵呢?真不可思议。景连和信时都很妒忌,一定会进攻东条。”听了报告,定包更加高兴,重赏了户五郎,命令严防敌人的攻城,等待馆山和平馆援兵的到来。这样过了几天,攻城军兵粮断竭,只剩了三天的贮备。贞行和孝吉担忧地对义实说:“出兵已经七八天了,可是还没见到从东条送来军粮。杉仓氏元虽是一员老将,但那里是新得的城池,民不听命,大概还没备齐吧。现在正是麦秋,请往那边看,远山的一片田地麦子已经熟了,让士兵们割了吧!”义实摇头说:“不行,我们攻打泷田是为了解救人民于涂炭。现在抢他们的劳动果实,掠夺麦子作为军粮,岂不是吃人以肥己,如同虎狼吗?不仅如此,长狭的农民,不听催促,那里的军粮不齐,乃是我德能浅薄。要火速退兵,修德抚民,等待时机再攻打泷田,何乐而不为?”贞行听了,歪着头略作沉思说:“您的仁心深厚,不惜责备自己去怜悯百姓,世上哪有这样的仁君?但是现在就此退兵,城里一定出击,会造成困境。今晚可增加一些篝火,佯作快攻的样子,半夜过后从后军退兵,在林木茂密的地方,设下伏兵,主君在中军,某殿后,纵然守城军出城苦苦追赶,某缠住不放,料也无妨。”孝吉听了说:“贞行兄的计策虽然可行,但只是防身御敌之策。如依某之管见,可选三四百名壮士,授以策略,打着麻吕和安西的旗号,甚至连小旗和斗笠的记号都装扮得酷似,在黄昏过后,从我军的西北方经过,装作要进城的样子。这时我们紧紧阻击追赶,我军的假意互相厮杀,被城里人看见,一定误认为是从馆山和平馆来的援兵。为不伤害援军,守城者岂能不打开城门让他们进去,以便与援兵会合。那时让那些兵在前边带路,我们三军随着冲进城去,则一举可以拿下此城。您以为如何!”孝吉很诚恳地说出了他的计谋。义实认真倾听着,经过再三思考说:“贞行之策虽然安全,但于我无益。孝吉之策虽巧而甚危。回想古之圣王良将,兴的是仁义之师,所以不想以诡计取胜。中国的晋文公,不施诡计而被称为春秋五霸之一,辅弼周室。孙吴兵法则以诡道为本,这是战国的惯例。即使计谋很好,以诡计灭敌,将来治理那块土地时,又何以教民?不能依从汝等之策,就是这个缘故。定包虽拥有富饶的土地,守在险要的城中,且有三年之粮,但防御之术欠佳,并非不可攻破之。只是为一时夺得城池,就要杀戮许多无辜的百姓。正如我过去常说的,跟随定包的并非都是凶恶之人。在权势的压制下,惧其淫威,即使一时困守在城中,却并不与之同乐,而是与之共忧,如在那里丧命,岂不太可怜么?项羽坑秦之降卒八万人,其凶暴是无以复加的。又如秦之蒙恬、汉之霍光,这样智勇双全之将后继乏人,就是因为他们杀人过多的缘故。我欲消灭的只是定包,杀此一人足矣。余者均不足虑。”义实耐心地说服,使贞行和孝吉都感佩得五体投地,再也无话可说了。稍过片刻,这两个人不觉叹息地奏道:“主君的卓见,实非平庸之辈可比,昔之圣王良将也莫过于此。然而时下乃浇季之世,聚利者众,修德者寡。主君兼爱之情深广,竟及于被困敌城之民,想解救他们,但势难两全。军粮已尽,既不能以奇计夺取城池,又不赞同用诡计退兵,这样地徒费时日,我方千余人不堪饥渴将众叛亲离。那时有谁与主君共举大事?宋襄之仁,尾生之信不是已成了日常的笑料么?望您再三思。”义实莞尔笑道:“缺军粮之事,我难道不忧虑么?但不能画饼充饥,请往四处望去,东南方的豆子地,有鸽子在寻食。他们是从哪里飞来的呢?是清晨从泷田城飞来,晚间再飞回去。鸽子是源家的氏族之神,被称为八幡宫的使者。由此我偶然得到一个办法:就是向神灵祷告,让几个年轻人悄悄张网捉五六十只鸽子来。然后写几份檄文,绑在鸽子腿上,放了后一定飞回城去。人们觉得奇怪,会把鸽子捉住,看到那檄文。即使不捉鸽子,系扣开了也会掉下去的。城中众人打开看了这檄文,去逆归顺,人心生变,此城将不攻自破。此事如果成功,不仅国仇得报,贼首定包伏诛,也实现了民众的宿愿。原来就非真心跟随定包的,知道投降过来也不会受诛,怎会担惊受怕为敌人守城呢?这实是小儿之智,似乎是无把握之谋,但是在我来此地时,在待崎岸边向白旗神祈祷而有山鸽之吉兆。今日在此又得祈求鸽子之助了。成败如何由神灵决定,试试看吧!”贞行和孝吉听了,高兴地说:“这真是条妙计,在城中揭露列举定包之罪是绝妙的办法,军民一旦见到这个檄文,定会群起发难,献出贼子之首。赶紧行动吧!”大家一致表示赞同。于是让金碗孝吉草拟檄文,召集写字快的士兵,让他们抄写数十份檄文,不到天黑就都写完,义实主仆,焚香奠酒,遥拜白旗祠,将捉来的数十只鸽子腿上绑了檄文,放开后果然翩翩飞起,一同飞回城里去。

本来绑得不紧,鸽子飞到城中,系扣自然地都开了。说也凑巧,不偏不倚正落在这次被拉去当兵的平郡的庄客们的小屋旁边。大家都拾了一张,赶紧打开看,上面写着:

流水不附于高,良民不从乎逆。若夫佐桀讨尧,犹水而附高也,谓之悖于天,虽欲久,势不可得。抑贼主定包者,奸诈以仆主,蠹毒以虐民,虽云王莽、禄山,又何加焉。恭以吾主源朝臣,南渡日,未几,见推于众而讨逆,拔民于涂炭中,德如成汤,泽似周武。于是乎,取东条,略二郡,将破其巢也。可怜汝众人,殒命于贼巢。因以喻示于此,奚不速归顺?奚不功以偿罪?区区取惑,虽悔暨焉哉。天鉴不误,王事靡盬,恭奉台命以喻示。

嘉吉元年辛酉夏五月

金碗八郎孝吉等奉

军民见此,无不高兴地说:“那个曹司是个仁君,曾不血刃攻下东条城,今又如此怜悯我们,无不闻名而思慕。然而被困在城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想去也去不了。跳城墙、越城壕,固然可以到那里去,但心想绝不会被饶恕,所以就默然作罢了。那就作攻城军的内应吧,就等待时机混日子。但是情况已经明了,出城去不了,在此只有一死。又一转念,不如给主城放把火,用烟把攻城军引来,在慌乱中动手,杀死啖人马,用他的头作为进见礼,一是多年来的冤仇得报,二是里见主君也会对我们更有好感。”于是大家偷偷凑在一起,虽然马上就商量定了,但有人担心:“最得宠的锖冢几内虽已被杀死,然而那个岩熊钝平的伤已大体痊愈,守着第二道城门。先君在世时他虽是个马夫,但是剽悍勇猛,膂力过人。定包侵占二郡后,钝平渐受重用,榨取民膏,奸凶无异其主。另外还有那个妻立户五郎,从总角时就为定包所用,是唯一的近侍,武艺超群,现还在其主子的身边。若不首先杀死这两个人,即使闯入主城,他们的党羽众多,立即会被阻挡住,难成大事。这该如何是好?”大家都认为有道理,于是就分工部署,如何杀死那两个人,除掉定包羽翼,以便能够随意行动。

次日,妻立户五郎拾到了檄文,不等读完就大吃一惊,慌忙去守在第二道城门的岩熊钝平处说:“请你看这个!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须速告主君,将这些庄客抓起来。如不先发制人,防患于未然,则会酿成严重的后果。”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檄文,打开递给他。钝平也没好好看便说:“我也拾了一张同样的檄文,正感到吃惊呢。你看就是这个。”拿出来一对照,词句一点儿都不差,户五郎不觉叹气说:“敌人的反间计如果得逞,一旦我方别有用心的人为内应,则此城难保。不能等闲视之,我们去见主公。”将要起身,钝平拉袖子阻挡说:“妻立兄且慢,某有事相告。”强把他留住,推到一旁,看看虽然四下无人,但还是像啄木鸟一样,不住地回顾左右,用扇子掩口,将下颐贴在户五郎耳边上说:“我得到这檄文后,就细心观察,除我与仁兄之外,无不渴望献城让敌人进来。因此想杀死我和仁兄,以便众人起事,众人决心已定,已有人这样地在窃窃私语。大厦之将覆,一木何能撑之。若勉为其难地尽愚忠,就定被众人杀死,那岂不遗臭万年?要速下决心,刺死定包,与城中百姓共同投降里见主君,不但可解众人之恨,得以不死,而且会得到奖赏,使子孙后代繁荣昌盛。吾兄以为如何?”户五郎听了,目瞪口呆地说:“这是为何,难道你疯了么?仁兄侍奉神余时仅是一名马夫,主公予以重用,您是光弘的老臣,不是与锖冢、萎毛等一样都委以重任么?吾侪是国主的亲信,比神余的老臣还受到垂爱,身受其恩而忘恩,并恩将仇报,那还是人么?惜命就无勇,叛主就是大逆。你现在就明确回答,不然你走不了。”怒气冲冲地跪立起来,手按着刀把。钝平一点儿也不惊慌,冷笑着说:“忠义要看其主,不能像你说那种糊涂话。今诛定包,是给旧主公报仇,不能说是弑君。你知道定包预谋,借朴平和无垢三之手杀害主君之事么?今天我头一次向别人说:那天早朝,天气阴暗,夏日微寒,在落羽冈,不是鹰追鸟,而是光弘乘的云雀毛的马死了。那时定包将自己的白马献给了主君,说等待换马,他就从那里溜掉了。所以朴平和无垢三遥望那匹白马,以为是定包来了,等到走近射程,拉满了弓,突然放箭,射中光弘的胸膛,滚鞍落马。在那前一天,定包就偷偷地召唤我们,说有如此这般的密谋,汝要与吾同谋,明天早晨国主去狩猎,要给他的坐骑喂上毒药,事成之后必将重用。当时就给了我不少东西作为赏金。虽然心想这是世间少有的事情,但他是老臣,我是奴隶,他的势力大,不能与之为敌。说个不字,就会被杀死,什么也没有生命宝贵,不容商量就只好承担下来,那天马死了,于是二郡两城就都为定包所有。为报此德此谊,今虽列居老臣之后并委以大任,绝不能说是恩。知道这件事的有萎毛和锖冢二人,但他们都已做了泉下之鬼,现在也就只有我了。另外,妻立兄!我早就知道您近日来在惦着定包的夫人,犯了单相思。如果是这样,不如重新想一想,杀了啖人马,作为奖赏,要求把玉梓做您的妻子,是不难实现的。这样您还不与我合伙么?”经过这番说服,户五郎的心被打动了,把叉着的手松开,忽然一拍大腿说:“你说得有道理。要想洗刷跟从逆贼身上所沾的污秽,只有捐小理而伸大义,就听从您的劝告吧。咱们说干就干,行动要快。”看妻立已经答应,钝平很高兴,于是二人如此这般地互相交头接耳,赶紧商量行事。

这时定包的宿酒还没醒,未出后堂,叫女童在左右陪伴着,翠帘半卷,身倚明柱,吹起箫来聊以自慰,真是无忧无虑。这时岩熊钝平让妻立户五郎走在前边,喊:“有事禀告。”把每个房间的拉门都拉开,来到主公身边。另外安排好数十名兵丁,身着轻装,手持器械,稍离后点在隔壁房间,躲在画着各种花鸟画儿的拉门裙板下面,都往里边窥探着。定包见钝平等慌忙走来,停了口中的箫问道:“何事?”二人一齐高声叫道:“积恶之家必有余殃,城中之民都反了,他们引敌进来,城必陷落。请您剖腹吧!”没等说完,走在前边的户五郎白光一闪拔出刀来,跳起来就往下砍。定包用箫挡了一下,说:“不得无礼!”箫从中间斜着被切断,前边的一节飞出很远。户五郎没想到这一刀没砍中,一想是主公,心里有点胆怯,周身颤抖前进不得。定包气得竖起眼睛厉声喝道:“原来尔等是企图造反来刺杀我的,真是不自量力。”想站起来,就在户五郎和钝平连续进击的刀锋下,拼命躲闪。切断了的箫尖虽好似短枪的枪头,但他手无寸铁,飞起这节竹箫当作袖箭,刺穿了户五郎的右腕。户五郎大叫一声,刀啪嗒落地,屁股着地倒下了。定包这下得手,跑过去想拾那把刀。身后的钝平刀尖向下从肩头附近狠劈下来,定包也顾不得夺刀了。这时钝平的刀也被击落,两个人扭在一起,一上一下厮打了一会儿,定包负了重伤,已经精疲力尽,被钝平压在膝下,不住地喊人。钝平低下头摸摸腰间的短刀,也掉到后边去了。心里着慌,正不知如何是好,不觉回头向右一看,将刺在妻立户五郎手上的竹箫使劲拔了出来,对着想要翻身的定包的咽喉扑哧刺了进去。户五郎因竹箫被拔掉,恢复了知觉,忽然起身,往这边一看,拾起被击落的刀递给了钝平。钝平砍下定包的头站立起来。这时众兵丁都加入到钝平等一边,虽然来到隔壁,因胜负莫测,未敢轻易相助。看到定包已经被杀,急忙敲拉门和拉窗,欢呼声四起。

在主公左右的女童吓糊涂了,从院门跑出去,告诉众人。等到大事已定,近臣和外边的武士赶来,有的被士兵们扣留,多数被杀。不足道的女官们,只是哭哭啼啼,钝平命令将他们和玉梓一起,一个不漏地活捉,各自任意掠夺些金银财宝,往正厅走去。上天惩罚世人真是不移时机,轻重分明。定包逞奸计,杀害主公,夺取领地,虽然得到一时的富贵,但不出百日,又被其家臣所杀。不仅如此,在取其首级时,岩熊钝平等不期没用刀,而是用削尖的竹箫,好似用竹枪的酷刑。另外,那个妻立户五郎是受定包恩惠之人,被竹箫的袖箭击中,一时气绝,虽然杀的是恶人,也是弑主的冥罚,岂不可畏么?特别是钝平,罪大恶极,在做神余的马夫时,明知是叛逆之谋,而为定包毒杀其主公之马,又侍奉定包为虎作伥,残酷地欺压人民,等到恶贯满盈时,为了解脱自己又弑其主,纵令加入善人之中,像这样的人怎能永久得势。昔时后汉光武帝,封子密为不义侯。与其因不义而受封,莫如不做不义之事,以匹夫而告终。作者时常阅读历史军记故事,每读至这一条时,无不深为叹息。因此今亦附加自注以示童蒙。有关定包之事,在军书旧记中有其传。虽不甚详,但弑主神余,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至今泷田还有其旧迹。因过于烦琐没有详述,留待以后各卷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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