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晨,七月十七日早上六点半,我们出门散步。人称三轮山的偏僻深山中有座神社,称为三轮神社,奉祀奈良时代流传下来的神祗,茂林围绕的神社就像个玩具般小巧。在三轮山中,还有一处隐藏于山毛榉密林中,约三町左右大小的水池,水色碧绿得不可思议,犹如精灵潜息其中,甚至传说三轮神社的池水终年不会干涸。
这一带风景艳丽、深沉而孤寂,令人心平气和,对我而言,是这山村最富魅力之处。在附近逛了一圈,准备七点半回去用早餐。穿过内门,走过酒仓绕到正门时,遇见站在内院小溪擦拭身体,做早操的海老冢医生。
“唷!昨晚也留宿了吗?”向他打了声招呼,他只是盯着我们瞧,没搭腔,还真是个性格乖僻的怪人。一看那双粗细相差极大的瘸脚,就明白是因为患了小儿麻痹的缘故。似乎对我们所有人都怀有敌意,就算主动向他搭话,也得不到任何回应,来山庄度假的文人墨客每晚饮酒作乐时,他总是静静坐在一旁,沉着一张脸,搞不好他本人觉得挺自在也说不定。
一到客厅,发现大家全到齐了,正准备前往饭厅用餐。海老冢医生迟了一点才到,接着是一脸倦容的宇津木姗姗来迟。
“头好痛啊!实在没什么食欲,可是一想到大家要集合又睡不着。”
“昨晚熬夜了吗?”胡蝶小姐问道。
“没有,睡太多了,所以现在很想睡,可能因为山里安静好眠吧!平常作息时间不太正常,一旦生活变得规律,就觉得自己身体还算不错。”
“因为缺德淑女喜欢日行一善嘛!”
光一扬声说道。
“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该不会生病了吧?”彩华夫人问道。
“嗯,平常跟饭桶没两样的我,居然没食欲,可能生病了吧!”
“该不会害喜吧?”光一说。
“还是请海老冢医生帮你看一下比较好吧?”
一马慰问前妻。现任老公木兵卫绷着脸,似乎不太高兴,反正他们迟早都会一拍两散吧!
“真讨厌,该不会真的生病啦?”
“人家不是说长智齿会发烧吗?宇津木小姐,你最近声名大噪,突然变得很活跃,这就是证据啊!”驼背诗人内海也出声奚落。战后,秋子一跃成为当红女作家,的确出人意料。
“享受人生,分手也愉快。宇津木小姐现在可是意气风发,连神也只能给点食欲不振的小惩罚。我说宇津木小姐是不是天才呢?”丹后弓彦也挖苦道。
“哈哈哈!大家这么在意缺德淑女食欲不振啊?是不是有谁特别‘不振’呢?”光一的言辞还真是三句不离黄腔。
大家用完餐后,珠绪才姗姗来迟。
“哎呦!大家已经在喝咖啡啦?我睡过头了,好困喔!”
“你当然很困啰!”光一插嘴道。
“没什么胃口,王仁先生大概还在睡吧!”
只有王仁还没出现。光一笑容满面地说:“果然男人比较贪睡呢!就算是王仁兄那种体格,疲劳程度可是绝对超过珠绪小姐。我说宇津木小姐的小说啊,因为插画无法以下流之事当题材,所以才显得高贵,反观文学可是污秽得很呢!”
“我去叫他。”
珠绪小姐很自然地说,边哼着香颂边登上楼梯。过了一会儿,只见她面色惨白、神情恍惚地回来,一副连话都讲不清的样子。
“王仁先生死了。”
一马惊讶地抬起头:“什么?”
“王仁先生被杀了。”
只见她摇摇晃晃坐下来,才稍微平静。一马缓缓起身,频频环视众人说:“寸兵,你跟我去。大家少安毋躁,我去看一下。寸兵你也一起,还有海老冢医生。”
在场的人陷入沉默,于是我和海老冢医生起身,三人走出鸦雀无声的房间。
王仁果真惨遭杀害,一丝不挂的他,被一刀刺中心脏毙命。那把短刀就像别在他身上的胸针,突兀地插着。不可思议的是,几乎看不到什么血。这家伙没杀过人,却被人杀害,仿佛像谎言般令人无法置信。这家伙到底是被谁杀的呢?我心中竟然泛起一丝丝快感。莫名其妙地惨死,反而不太真切,总觉得有种担心受骗的不安感。
海老冢医生测了一下脉搏后,帮他合上眼。
“他已经断气了。”
“真是自作自受啊!”我竟然脱口而出。
一马默默地凝视一会儿后,才缓缓回过头来。
“我们先出去吧!保持命案现场完整。没办法,这种事藏不了,还是得报警。”
我们步出走廊,下意识看了一眼手表,八点二十二分。一马打电话到村里警局报警,然后返回饭厅,原本沉默的众人频频询问着,一马和海老冢却不发一语,于是我只好开口:“王仁死了,是被杀死的。”
“确定是他杀吗?”光一问。
“很明显是他杀。也许有人和王仁一样也是怪人一个,不过大概没能耐表演拿短刀刺向心脏的绝技吧!”
这时,秋子小姐神情丕变。是受到惊吓,还是……?发现我偷瞧她,她立刻神情严肃地看着我,不过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人也在观察她,那就是珠绪小姐。只见她突然指着秋子小姐,歇斯底里地喊着:“我知道凶手是谁!就是女作家宇津木秋子小姐。果然了不起,连杀人这种事也敢做。”
珠绪倏地站起来,像企图揭穿戏法似的,将握在手上的小东西示众。
“这只打火机是宇津木小姐爱用的dunhill没错吧?除了宇津木小姐外,在座男士无人持有。它就摆在王仁先生枕边的桌上,桌上的烟灰缸还留有沾着口红的烟头。直到我昨晚走出房间前,并没看到这东西,我要说的就是这些。”珠绪将打火机丢到桌上,然后打了个呵欠,瘫靠在椅子上。秋子小姐露出像被判决有罪的神情般,抬起微微颤抖的脸。
“说我是杀人犯,少胡扯了!什么短刀,我根本不知道。”
“别吵了。虽然确定是他杀,也或许每个人都有想杀那家伙的念头,我想谁也不想当令人尊敬的头号杀人犯吧?就算搞内讧、互相猜忌、签什么无罪保证书也只是蒙蔽自我内心罢了。”
海老冢一听到我这么说,喃喃自语地站了起来:“原来所谓群魔乱舞,就是这么回事。”他和我并肩而立,所以他的那番话传进我耳里。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去时,我说:“海老冢医生,一直到调查结束,我们都得留在现场喔!”
“我可不像你们这么悠哉,还有一大堆病患等着我,况且天一亮就走了三里远的山路上来。杀人事件?哼!不过就是自食恶果嘛!就算百姓命如小虫,也是很珍贵的。先告辞了,各位。”
“你这个装模作样、爱慕虚荣的医生。”光一毫不客气地叫住他。
“别残害那些病患啦!你那种眼神只有在精神病院才会出现,居然让你这种家伙把脉,山里那些家伙可真是乐天派啊!”
值班巡警赶到。这位叫做南川友一郎的巡警是个推理小说迷,不过可能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只见他紧张得全身僵硬,小心翼翼地在命案现场房门上贴上封条。向在场各位叮嘱勿破坏现场后,他打电话回报警局。
“嗯,发生了重大命案,听得到吗?死者是东京当红作家望月王仁。是的,没听说过吗?不是那种三流作家啦!是啊,很麻烦呢!局里有了解文学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