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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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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勋之身世

辫师张勋为曩年复辟主角,尽人而知之矣。张为江西奉新人,微时佣于故乡某姓。某有姻亲许振,字仙屏,系奉新望族,曾任河道总督,曾国藩弟子也。一日,某命张采橘一篮馈许,适客至,仆从他往,呼茶,无应者,张乘机以茗进,许大乐。客退,询为何人,张实告之,许喜其便给,即函某留为己用。张诚悫,善解主人意,遂以佣役而迁采办,且授室矣。会岁暮,亏折数十金。

事发,愧恨请去,许之犹子辈念其积劳,为函介于广西提督苏元春处。苏远戍边塞,威重一时,喜结纳权要,命张为差官,辇金入都,以此识李莲英。未几,苏为岑春暄劾免,张北上未归,得李力,任某营管带。

西狩时,护驾口外,夜不交睫,为西后所激赏,许以不次迁擢。张感镌心骨,叩首不巳,其忠于清室之念,盖胚孕于是时。清祚既衰,张已为翼长(与现在之师长同),驻南京,与民军炮火相接。军容凌乱,军纪废弛,宁人至今犹为切齿。石头城陷,北走兖州。无何,清鼎革,张羡咸同中兴事业,以为浮云翳日,无伤朝廷之明。乃约所部不剃发,违者斩首,以是“辫子军”之名大著。袁世凯当国,辫兵陈师要道,不听约束。

时袁隐蓄异图,欲罗为己用,命秘书长皖人阮忠枢南下说张,晓以利害,隐示张宜认清敌人在南而不在北。张鉴于清室不可复振,诺诺应命,阮归复命。袁乃命张部移驻徐州,资以饷械,未久即拜长江巡阅使之命。

徐州路轨交错,为苏、皖北门锁钥,袁欲以此笨伯为对南前锋,而不意张以彷徨歧路之偏裨,竟得因缘时会,跃为民国历史上一巨憝焉。终袁之世,张尚知所顾瞻,帖然就范。袁死,乃以为天下无与比肩者,骄蹇之态毕露。

△黄陂引狼入室

时有“五鬼闹北京”之谣。何谓五鬼?汤漪、哈汉章、金永炎、郭同、汪瘦岑是。政客章士钊、丁世峄之流,愤于段祺瑞刚愎自用,与五鬼沆瀣一气,密谋倒段。府秘书长丁世峄、院秘书长徐树铮,皆以智囊自负,钩心斗角,酿成府院之争。

五鬼复推波浪助于其间,黎、段乃不可终日居矣。黎方策士力言段无实力,如以一令免职,必拂袖而去,天下事不难大定矣。郭同,赣人,与张勋有旧,愿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张为助。黎韪之,馈金遣行。

郭至徐州,张延款甚优,拍胸大言曰:“吾有三总不做,一不做总统,二不做总理,三不做总长。黎总统长厚,如有难言之隐,张某不吝为之声援也。”

郭大喜,返京力言张勋的是可儿,渠既不问中央政局,孰敢过问者?于是黎意决,下令免段,以李经羲组阁,段果一怒赴津。当是时,倪嗣冲发起督军团,以拥段为号召,一唱百和,如败叶满山。黎大惧,环顾无助,乃畀张以调停之任。张内而与黎氏若即若离,外则隐为督军团盟主,有举足轻重势。黄陂惊弓之鸟,寝馈难安,犹以调停为未足,进一步令张北上,资以自卫。明令褒奖,中外具瞻。于是此物望所归、公忠体国之长江巡阅使张勋遂挟辫子军数千名,高视阔步,昂昂然抵都门矣。

张以一介佣保,得登显秩,何尝有忠于清室之念,更何尝有变更国体之主张?惟其进阶之始,得寺人拔识,双眼花翎黄马褂,歆羡已久。鼎革后,官至巡阅使,位在诸督长上,终以为民国官吏不若皇家名器之可珍。

奉召入都后,百方视听集于一身,俨若身系天下之安危,而忘其为一块然浊物,卒之目无余子,演成复辟怪剧。此不独国人始料所不及,即张自身亦有莫知其然而然之势也。复辟事发,黎逃,五鬼散,助长政潮之策士缄口屏息而遁。此皆由攘夺政权之一念,有以致之。然张在北方之实力,微乎其微。

段入第八师长李长泰军中,誓师马厂,京畿陈光远一师、黎卫队萧安国一旅,闻风响应。而此银样蜡枪头之笨伯,遂钻入荷兰使馆,度其寂寞凄凉之岁月焉。

△大风起于萍末

先是,张勋喜与诸翰林游,贵州人胡嗣瑗、广东人温毅夫、九江人刘廷琛,过从尤密。刘曾任京师大学堂监督,清亡,如丧考妣,垂辫如故。张重其资望,深与交契,刘乃日以兴灭继绝之说进。张虑孤掌难鸣,不敢轻动,惟濡染既久,声气相通,其思想之固执,未始非受其影响。

胡为宗社党余孽,且为无赖之尤。适有康有为弟子潘博(字若海)得胡推毂,张聘为记室,潘遂感篆中怀,为胡效奔走。

有人告张,潘形迹太露,将以累公。张悟,转介于苏督冯国璋,冯延之入幕。潘又力举胡才,冯信之,聘胡为督府秘书长。冯为人重武功而轻文事,懒阅公牍,以私章畀秘长,俾代画诺,事后亦不闻问。

其所发表之主张见诸文电、腾播人口者,苟有人据以面质,冯必瞠目莫对。时潘博充冯代表,驰命四方。桂督陆荣廷,新抱丧明之痛,潘奉使往吊,乘间赞扬清朝盛德,语剌刺不休。时袁世凯称帝,沿前清习惯,封粤督龙济光为公爵,陆为一等侯,陆不怿。

无何,龙平惠州变有功,加郡王衔。陆、龙儿女亲,陆势且居龙上,以是益恶袁。潘知其隐,乃屏左右而言曰:“公以忠义驰誉天下。宣统复辟,旦暮间事,张绍帅、冯华帅筹之熟矣。公在南方,倘为桴鼓之应,册封王号,左券可操也。”

陆改容曰:“先生高论,顿开茅塞,容缓图之。”

其后洪宪失败,粤军驱走龙济光,以至袁死黎继,黎、段交恶,段解职,督军团起,循序推演,如珠走盘。潘乃北走徐州,说张勋曰:“下走曩游南宁,晤陆干帅,追怀清室,辄为呜咽。我帅孤忠耿耿,遐迩周知,机不可失,河清难俟,投袂而起,此其时矣。”

张曰:“干卿远在南疆,华甫近居肘腋。倘华辅为吾梗,恐画虎不成,为天下笑。”

潘力白久处华帅幕中,知其意向,况督军团奉我帅为主盟,渠必不敢独持异议。张意动,乃电冯曰:“党人构难,推翻合肥,将进而割裂吾团体,其势殆如初生之犊,此不可不慎防也。溯自民国肇造以来,共和政体不适国情,政出多门,老成退避,行见孤舟浩海,罔知所届。吾侪忝绾军符,宁忍坐视?诚能光复旧业,以固国本,则新党之气焰可戢,黎庶之大愿获伸。我公领袖群伦,卓见所及,务希随时提示,俾资遵率。”

云云。此电乃探冯意,不料潘于事前密电胡嗣瑗,嘱将是电留中,另以迷离惝恍之词,假冯名义复电张氏,胡如计而行。张大乐,以为冯不为害,段已下野,群督仰其鼻息,陆干卿早有默契,尚有何事不可为耶?乃与张镇芳、雷震春、梁敦彦、康有为等八人签订誓复宣统密约,佯以拥黎为名,率辫子兵三千名昂然北上,而大演其独幕滑稽怪剧矣。

其时论者以为张勋心粗气浮,冒天下之大不韪,虽其行诣足以危害我国家,而略迹原情,究不失为清廷忠仆。此皆不明底蕴之谈也。盖张愦愦武夫,功名心切,谥之曰愚忠,诚非其分。而复辟一幕之所以演成,乃发动于一极不相干之小政客,所谓大风起于萍末,其是之谓乎?

△冯国璋之眼泪

冯国璋一生昏愦糊涂之举动,犹有甚于此者。袁世凯在日,冯事之唯谨,恒欲袁为帝,本人亦得庇荫。惟畏袁甚,觐谒时期期不敢出诸口。某日,袁察其将有所白,问之,冯嗫嚅曰:“共和政体不适国情,果能恢复帝制,未始非国家之福。惟清帝复辟,亦非时势所许,倘有英毅神武——如我大总统者,君临天下,天与人归,富强可致也。”

袁皱眉叹曰:“吾与汝无话不可谈。吾贵为总统,与皇帝无殊,所贵乎为皇帝者,以其传子耳。吾长男肢体残废,次男无赖,三男乃恶棍。倘吾孟浪从事,其将何以为继?吾筹之熟矣,国体决无变更,子勿为浮词所惑也。”

冯唯唯,退而语梁启超,梁以为善。冯归不弥月,筹安会起,乃大怪。说者谓袁之于冯,推心置腹。一个月前,袁确无窃国之意,时过境迁,搁前言于脑后矣。另一说则谓袁为人深沉阴鸷,彼欲为帝,自为之可耳,初不假手于武人之拥立。盖虑拥立以后反为所制,故宁谋及政客而不受武人善意。二说当以后者为是。冯在南京,闻帝制事愈传愈真,乃电张一麟询究意,张复电未否认。张为袁所信倚而厚于冯者也,然于帝制事,独为门外汉。自是袁、冯间不无芥蒂。

西南军政府成立,梁启超草檄讨袁,该电在南京电局拍发,迷离惝恍,令人如坠五里雾中,而不知胡嗣瑗实为卖弄玄机之一人也。胡主张清帝复辟,惮袁势盛,乃与倒袁派勾结,而欲坐收渔利。

冯竟一无所觉,此公真醉生梦死之尤者矣。其后袁命蒋雁行南下,询冯意向。冯持蒋袖痛哭,谓:“我受宫保厚恩,宫保欲如何便如何,宁有吾辈置喙余地。矧宫保为帝,正如一人得道,鸡犬飞升,人虽至愚,岂不欲爬上高枝耶?”

然事后冯氏并未根究一切,其不批阅公文如故,胡嗣瑗参预帷幕如故,卖弄玄机亦如故。胡、潘二人狼狈相倚,相与朦蔽,相与招摇,卒之笨伯张勋亦深深入其彀中。此真可谓工于作伪也已。

△李中堂装做煤小子

继段组阁者为李经羲。有人言于李曰:“黎总统触怒群雄,引张勋自重。黎、张若风马牛之不相及,岂有拔刀相助者?狼将入室,祸不远矣,公负国家之重,不可以无言。”

李唯唯。及张勋入京,李夷然一如平日。前之献言者再至,曰:“康有为亦入京矣,止于法源寺。祸燃眉睫,公犹熟视无睹耶?”

李泰然曰:“吾亦闻之,且吾今午曾至法源寺,将质康来意,适康他往。寺僧谓有一口操粤音之老人,卸下行李一担,匆匆出门去,今未复来,不知是否康有为也。”

言者曰:“不是康有为是谁?”

是夕,赣人在江西会馆为张勋洗尘,召堂会以娱佳宾。张佯醉,不终席而去,即衣冠入宫谒溥仪,叩首涕泣,自称“臣罪万死”不止。翌晨,五爪龙旗赫然呈现。张命梁鼎芬入府,许黎以王位。黎不从,急走荷兰使馆中。李经羲亦避居江朝宗私宅,刺探消息。

说者谓李为清室旧臣,颇有笃念故主之意,其所以未随黎氏遁入使馆者以此。然当时复辟党未尝以正眼觑李,李坐守无耗,乃于溥仪复辟之第三日以炭涂面,载煤一车,自为御者,于一鞭残照中溜往天津去。

△群犬争骨之现象

张勋入京之始,以徐世昌曾任清室太保(宣统三年,庆王为总理大臣,徐副之),资深望重,乃遣使请命。徐俨然以重臣自命,态度傲岸,向来使提出三条件一、复辟后必以彼为摄政,即不居摄政之名亦必畀以全权,任期展布。二、以女妻溥仪。时溥仪犹未大婚也。三、实行宪政。使者持以复命,刘廷琛在张侧,闻之大笑。张问之,刘曰:“此人欲学阿瞒。”

张不解所谓,刘曰:“昔曹操以女妻汉献帝,惜此老无阿瞒之威权耳。”

张闻而恶之,嗣是不复与谋。其后沐猴而冠,中外腾笑。徐以胜朝遗老,匿迹津沽,未尝一脔者此也。尔时优诏频颁,授官封爵,张自为亲王兼议政大臣、北洋大臣、直隶总督,原任直督曹锟贬为提督,而以朱家宝授直隶巡抚。曹大愤。盖曹以为沿旧制,直隶总督应兼北洋大臣,大好交椅,非彼莫属,乃不独总督无望,即巡抚亦吝而不予,宜其怒也。张又以清廷诏,授湘督谭延为湖南巡抚。或曰:“谭与革命党沆瀣一气,恐未必乐为我用也。”

张曰:“不然,渠父官至总督,世受国恩。此君饮水思源,必可就范。”

京电到湘,谭适宴客。座中有戏为谭贺者,谭连呼“滑稽、滑稽”不已。此外各省奉诏谢恩者,仅一安徽巡抚倪嗣冲。倪驻节蚌埠,人呼为“蚌帅”,蚌市龙旗与北京城遥遥相对焉。夫倪固以拥段为职志者,且系督军团之发起人,曾几何时一变至此,可见当时武人无眼光、无定见,至于信义人格,更非彼等梦想所及矣。

其时张之左右及一般以前清遗老或重臣自命者,仅欲假手张勋以恢复其个人禄位,既非忠于一姓,更无政见之可言。故煌煌伪诏,侧重封赏,罕有涉及大政之言论。即以对赏而论,顾此失彼,小惠未偏而争端已起,其不崇朝而瓦解,三尺童子皆有以知其然矣。

张之秘书长万绳拭,与张同籍,略识之无,罔知窍要,时任内阁阁丞,一切政令皆出其手。以兴废大事,介诸市井小人,焉得不败?

当康有为之应召入京也,固以为可竟戊戌未竟之志,彼不仅主张复辟,且为提倡君主立宪最力之一人。此虽迂腐之见,然较之一无主张,徒以分赃为得计者,犹胜一筹。乃刘廷琛、万绳拭辈嫉其才望,百计扼之,使不能建一言画一策,仅畀以弼德院副院长一席,借示羁縻,于是有为一变而为无为矣。

越数日,有晤康者,谓:“现在仅把皇帝抬出,朝政一无主张,似非长策。”

康叹曰:“不过是这么一回事罢了。张绍轩何人,够得上与之谈主张乎?以吾观之,张之左右亦与清末旗籍大员相若,利之所在,人争趋之。他非所知,亦非所问也。即各省不张异帜,多则一年,少则半载,行见树倒猢狲散耳。”

言已太息不止。观此,则康氏尔时殆有骑虎不得下背之势。外传“文圣武圣,左辅右弼”,乃皮相之谈耳。

段祺瑞悄然入李长泰军中,从之者有梁启超,马厂誓师电即梁手笔。人谓梁曰:“吾子投笔从戎,壮则壮矣。昔庾公之斯于子濯孺子,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今者令师长素先生(即康有为)佐命新朝,吾子痛斥复辟党人罪恶,不留余地,不知令师作何感想。”

梁曰:“师弟之谊虽存,政治主张早异,我不能与吾师同陷泥淖中也。”

△失败之一刹那

段祺瑞誓师马厂,长驱逼近畿。时辫兵三千名驻天坛,在天安门架炮,向城外轰射不已。张寓东华门内南池子,为城外段军射击目标。段芝贵突引轻骑由齐化门入,向南池子进攻。辫兵恃宫墙坚韧,作最后顽抗。段军炮弹不入,颇以糜烂都市为虑。

有人献计,穴墙出炮架,轰然一击,弹落张宅应接室,尘土簌簌下。适有荷兰人某与张对话。匆遽中挟张共登汽车,风驰电掣,径投荷兰使馆中去。而黎总统亦自东交民巷出,如换防焉。一幕滑稽剧,于焉告终。事后,都人士履勘战时遗迹,弹孔累累,劫灰犹存,以此摭为谈助。

然统计辫兵死不逾百,陈尸通衢,有将双枪抛于道左者(步枪及鸦片烟枪)。万头攒聚,诧为奇观。市民遭池鱼之祸者,仅三人,学校仅辍课一日。一场大祸以国家为儿戏,而损失如是之微,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盖亦历史上所罕睹者矣。

张匿居荷兰使馆后,复辟党鸦兽散,无就逮者,非法网不及也。盖一般人心目中,视若辈为政治舞台上之丑角,杀之徒污刃耳,不如听之。即溥仪亦安居宫禁,不受法律上之惩处。此可见当时力崇宽大,而使颠覆国家之罪魁逍遥事外,以启其藐法乱国之心,卒召今日满洲“组国”之祸,此亦失计甚矣。

试举一事,以证当时讨逆军本身弁髦法令之一斑。有湘人陈毅,系中兴名将陈之孙,清末官邮传部参议,年事甚少。复辟之役,夤缘为邮传部侍郎,亦二三等要角也。事败乘车逃津,经黄村站,为逻者所得(系第八师长李长泰部下),不忍其觳觫,乃百端揶揄之。令具甘结一纸,盖以摹印,上书“具结人陈毅,因参预复辟被捕,蒙恩不究既往,愿具切结。

从此永不参预复辟,如违甘领重究”等语。具结毕,令理发匠强剃其辫,众兵士拍手欢笑,纵之去。且有人赠以谐联曰:“不死万事足,无辫一身轻。”

似此情形,直儿戏而已矣,讨逆云乎哉?

张勋之身世,前已言之,尚有许多逸事,前未列入。张体力甚强,严冬飞雪,人非重裘不温,张仅御夹衣一袭。尝语人云:“吾不知冷,何足畏。且吾一生未尝头痛,更不知头痛是何滋味也。”

张于文士颇折节为礼,坦然话家常,娓娓不倦,与之接谈者皆有快感。惟有时亦反常态。当驻兵徐州时,以同乡翰林某为文案。某乞假归,逾期始至,室被鸠占,某责勤务兵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兵反唇相讥,声闻于张,呼兵而语之曰:“汝可将某文案行李抛之门外。”

某闻之袱被而去。张又喜叩头(按北洋军阀喜叩头者甚多,如孟恩远、李厚基皆是),客至,侍弁必低声告之云:“谒大帅须行大礼。”

来宾慑于声势,勉从之。张亦答拜如仪。客有不愿者,见张先屈膝,不觉其膝之亦屈也。因是气节之士,颇引为病。张款客,肴馔纷纶,箝箸敬客,必满簋乃已,客啖尽始快。苟非食量甚宏者,有胀破肚皮之苦。张又喜听仆从语,每与客作方城戏,侍弁环立其后,时时为之参谋,不以为忤。

张有从侄二,一名弼廷,一名敏斋。复辟之说兴,相与谏张曰:“吾叔负天下之重,不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也。环观群帅,能为叔助者有几?奔走献策者皆工于自谋,岂可入其彀中乎?”

张拍案怒骂曰:“汝曹懂得什么!”

命左右幽之别室。实则张自己懂得什么,思之真堪喷饭也。

张逃匿荷兰使馆后,颇受优待。其眷属居于洋楼,生活舒适。有某君往访,叩之曰:“复辟是否适合国情,今不必谈。倘公及早宣布立宪以安人心,虽败亦足解嘲,胡见不及此?”

张叹曰:“我不懂得这套顽意儿,都凭着公雨(万绳拭字)等瞎闹。君以此责我,我不任咎也。”

越二三年,政府无形中允张自由。张出居永康胡同小德张旧第(小德张系清朝阉宦,其宅第为张购得),时召文人及遗老饮宴,绝口不谈往事。及奉、直交恶,张微服走津,拟乘机活动(张与张作霖为儿女姻亲)。奉系失败,张亦郁郁以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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