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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庐郡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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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传统习俗,过了阴历年初一,初五便是新春里最重要的日子,因为正月初五是“财神”生日,人们一年的财运似乎都是由“财神”决定的。清道光三年正月初五,即公历 1823 年 2 月 15 日,正当人们忙着置酒席、接“财神”、欢庆“财神”生日的时候,安徽省庐州府合肥县磨店乡(现属肥东县)李氏宗族更是欢声笑语,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之中,因为又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呱呱坠地了。这位在“财神”诞辰降临人世的婴儿,就是后来在晚清政治舞台上烜赫一时的李鸿章。

李鸿章先世本姓许,自江右湖口迁至合肥。合肥位于长江、淮河之间,在美丽富饶的巢湖北岸,属于巢芜盆地,土地广沃,溏水停注, 旱涝保收,“民物殷富,俗尚勤俭而崇节义”。李鸿章八世祖许迎溪与同庄李心庄既是姻亲,又是好友。心庄无子,请求收养迎溪次子慎所为嗣,迎溪慨然允诺,慎所遂改袭李姓。因而李门祖规:许李二姓不通婚,而与族外之李则不禁。李氏“世耕读以为业”,初“清贫无田”,至鸿章高祖时,以所谓“勤俭成家,有田二顷”。

从“清贫无田”到拥有二百亩土地,表明李氏已经发展成为新兴地主。但因李氏有钱无势,缺少政治靠山,“乡曲豪强屡见欺凌,数起讼端”。鸿章曾祖李椿“和众能言,不畏强御,申辩得直,然后安居焉。”鸿章祖父名殿华,字庆庵,“肆武游痒”,两应乡试落第后,便放弃猎取功名念头,退居乡间课率子孙耕读,足不入城市几近五十年,“男耕妇织,督课勿懈。”殿华凭藉祖先余荫,虽然继承了一些土地财产,但因李氏宗族繁衍,家大业小,在析居分爨时,殿华一支“推多受寡”,分得的土地财产不多。所以在现存文献中,往往有殿华役使佃户、雇工和家境穷困的似相牴牾的记载。殿华之子追忆说:“凡田亩近坟冢,春耕[其父]必督佃户雇工坟旁多留隙地,无主者亦培土于其冢,使无倾塌。”殿华之孙却描绘出另一番情景:“前吾祖父穷且困,至年终时,索债者如过江之鲫。祖父无法以偿,惟有支吾以对。支吾终非久长之计, 即向亲友商借,惜无还期,亦渐为亲友所厌。其时幸有姻太伯父周菊初者,稍有积蓄,时为周济,并劝祖父以勤俭,并亟命儿孙就学,吾祖父从其言,得有今日。”殿华可能是个小地主。在封建社会中,这种小地主家庭,是典型的所谓“耕读之家”。

殿华生育四子,依次为文煜、文瑜、文球、文安。长子文煜,字晴岚,库生。据说他“居家孝友,博学能文,……名望重于士林,早有经师宿儒之誉”。他因家贫就馆于外者 6 年,之后“闭门收徒,兼课子弟”,对李氏宗族的崛起,作出了重要贡献。沈葆桢说:“李氏书香之盛,英才之多,位业之隆,门闾之大,谓非由公一人创兴而起者欤!”他著有《晴岚文集》20余卷。次子文瑜,喜好吟咏作赋。三子文球,著有《妙香亭文集》。四子文安,即是鸿章父亲,本名文玕,字式和,号玉泉,别号愚荃,生于 1802 年(嘉庆六年)。文安启蒙后,与其兄一起读书,殿华“时亲督课,每作文脱稿”,“必先阅,指其瑕疵”。文安兄弟每当“早起问安及夜读归卧”,殿华“或为讲书史懿训,或为述失曾祖暨先祖盛德”。文安 8 岁时受业于李龙桥,因“师有家务”,而自身“少又多病,至年十二仅读四子书及毛诗,而未能成诵。”殿华忧心如焚,让他回来跟着长兄文煜读书。文煜教授自己的兄弟,自然严格认真,每年从正月初三开学,直至除夕始辍。文安也自知“资性中下”,只有勤奋学习才能有所长进,因而摆脱家务,遏制邪欲,专心攻读。他在《寄弟书》中追忆说:

仆少本慵愚,惟耽章句。米盐烦碎,七字未亲。声色繁华,四魔早却(吃喝嫖赌,仆尝谓之四魔)。虽得天之独厚, 家督自有担承。实所见之尚超,细务慨从推脱。是以毕志读书,专攻进取……

文安除了就学于其兄外,还曾先后拜童培山,杨静闲、汪子庄等为师。庐阳书院山长杨静闲,擅长制艺,文安说自己“制艺得力于[杨]师者最多”。从 1822 年起,文安一面刻苦读书,一面开馆授徒。殿华督促文安兄弟潜心攻读,企图使他们通过科举途径攀龙附凤,攫取功名。所以当丈煜、文安考取秀才时,殿华曾亲自送场。1825 年文安初次参加江南乡试,殿华盼子成龙心切,又亲自将爱子达到南京,并与之一起参观名胜古迹。文安此次南京之游,既开阔了眼界,又因考试落榜而羞愧万分。此后,文安曾多次赴南京应试,结果都名落孙山。这对于一个热衷于功名利禄的士子来说,在精神上的打击是巨大的。深受痛苦折磨的文安,常常借酒烧愁,赋诗自嘲:

年来落魄多贪酒,老去猖狂半在诗。他慨叹自己功名未立,深感负疚多端,因而“暮鼓听以惊心,晨钟动而猛省,追维前事,托诸短吟,自誉自嘲”,写成《自讼十五首》。

难得群公盼转青,识韩御李旧恩铭。

祗今虚费黉宫粟,潦倒风尘两鬓星,他在这首诗的自往中写道:“予屡试优等,一膺鹗荐,颇邀诸宗工赏识,山长杨静闲、汪子庄二先生极相器重,祗今偃蹇青巾,有负藻鉴多矣。”这位“双鬓已皤,一中仍旧”的李文安,经过锲而不舍的专攻迸取,终于在 1834 年考中举人,4 年后又成了戊戌科进士,朝考入选,分发刑部任职,后官至督捕司郎中,记名御史。在封建社会里,“权”能转化“钱”,政治上得势,同经济上致富是密不可分的。一向以“力田习武”为业的李氏宗族,由于文安“以科甲奋起,遂为庐郡望族。”

李文安是一位遵循儒家道德和治略的官僚士大夫。据说他“内行尤笃,事亲至孝。……为人刚方厚重,然诺不欺,所至皆敬慕之。”在刑部任职 18年,审理案件认真负责,公正不阿,“庭诤面折,人有包老再世之目”。因“倔强不苟合”,得不到上司赏识和提拔。他在掌管提牢厅期间,严禁吏卒虐待囚犯,“捐置衣被药饵,夏席冬粥,躬自监视,狱无瘐毙”。著有《贯垣纪事诗》一卷,后为“刑官刊布之以为法。”他“少喜作赋”,“性耽章句”。前者殊非所谓“先正根柢之学”,而后者却是带着“圣贤”标记的“科举之学”。

文安夫人李氏,系合肥李洪谟(字腾霄)之女,“秉性淑慎,教子义方”,堪称封建式的贤妻良母。她生 6 男 2 女,“尺布寸缕,拮据经营”。有人担心她家人口众多,生活艰难,而她却坦然以对,声称:“吾教诸子发愤读书,皆嶷疑有立,岂忧贫哉!”她克服经济上的种种困难,让诸子“发愤读书”,沿着“学而优则仕”的道路走下去。

李文安的 6 个儿子,依次为瀚章、鸿章、鹤章、蕴章、凤章、昭庆,皆用其别号“愚荃”“茎”字取号。他的子孙为避亲讳,凡函牍家书,遇请安字样时,皆以“绥”易安。

瀚章本名章锐,号筱荃,生于 1821 年(道光元年),文安说他“性本敦笃”,“幼弥精勤”。因父亲在京任职,他作为长子挑起家庭重担,侍奉祖父,照顾弟妹。他既“百口荷一身”,“日日役米薪”;又秉持庭训,专攻举业。他虽然“斐流自成章,所富在多文”,怎奈科场不顺,乡试受挫。1848年文安还赋诗寄情说:“愿即策远志,捷足出风尘。”不料,第二年即获得拔贡,朝考一等,以知县分发湖南。据说,湖广总督裕泰一见李瀚章,“奇之,曰:‘他日继吾位业必李令也。’”

鹤章排行第三,本名章谈,号季荃,1825 年(道光五年)生。凛贡生出身。据说他“生而英毅,自幼读书,颖迈不群”,博通经史,有意在科举仕途上与两位兄长一比高低。然而,他志大才疏, 屡应乡试不第。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他抱着怀才不遇的悲愤心情,放弃举业,专心“研摩经世致用之学,锐意奋于功名。”他通过举办团练镇压农民起义的途径,终于挤进了清朝统治阶级行列。

蕴章排行第四,本名章钧,号和荃,1829 年(道光九年)生。“年十二病目已而盲”,被迫放弃通过科举门径登上仕途的打算,据说,他“性孝友”,能够“先意承志”,深得双亲的欢心。他“以残废之身”留在家中,照料一切,免除了作官在外的兄弟们的内顾之忧。当然,他因“好谈经世务善理财”,也曾外出作过瀚章、鸿章的帮手。

凤章排行第五,本名章铨,号稚荃,资质中人,个性倔强, 落笔潦草,曾随其父入京读书,弱冠南旋应试不果。他“究心于经世有用之书”,帮助其父办过团练,总理过霆军营务,还在江南制造总局作过事。他后来“乞假引退,侨居芜湖”,专心经营土地、商业和高利贷事业,成为鸿章兄弟中的首富。

昭庆排行第六,本名章钊,号幼荃,1835 年(道光十五年)生。监生出身。据说,他“少通经史,博学能文,持躬端正,文字得雄直气”,但在科举仕途上却不甚得意,只好花钱买了个员外郎头衔,以求进身。他后因投靠曾国藩,讲求兵法,驰逐军旅, 才在政治上崭露头角。

长女生于 1828 年(道光八年),是一位典型的大家闺秀,“生平静穆专一,居恒默默,不苟皆笑”,能承欢父母,调和兄弟,“患难提携”。鸿章赞扬她“静正有须眉丈夫风”。她嫁给同县张绍棠,张家较富裕,经常在经济上接济鸿章兄弟。后来,鸿章满怀感激之情地回忆道:“吾兄弟宦学,家屡空,奔走称贷。妹之舅以妹贤,又伟视吾兄弟,不待求请,辄资给之。吾兄弟婚宦之需,张氏之佽居多。”

次女玉娥,嫁给同邑费日启。她喜读《纲鉴》,通群书,善吟咏,著有《养性斋全集》。

出生在这样家庭的李鸿章,在生活道路的选择上不能不深深打上家庭的烙印。首先,这个家庭属于官僚地主阶级,但经济状况桔据,政治权势不大,具有较为强烈地提高家庭政治、经济地位的愿望。其次,这个家庭推崇懦家伦理道德和“学而优则仕”的思想,希望子孙“策远志”,“出风尘”,成为清朝统治阶级的忠诚卫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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