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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诗私记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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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李先芳 撰

○诗序

按羣书考索欧阳氏云周南召南邶墉卫王郑齐豳秦魏唐陈桧曹此孔子未删之前周太师乐歌之次第也周召邶墉卫王郑齐魏唐秦陈桧曹豳此今诗次第也周召邶墉卫桧郑齐魏唐秦陈曹豳王此郑氏诗谱次第也诗正风周南召南王化之本也二南之变风故次之以邶墉卫卫一国也而三其名志卫首恶灭与国也诸侯相并王迹灭矣雅亡而为一国之风故次之以王王制不足以统临天下而畿内之诸侯若郑者亦自为列国故次以郑君臣上下之分失而人伦乱故次之以齐天下之风至此则无不变之国魏舜禹之都唐帝尧之国其遗风虽存今亦变矣故次之以魏唐先代之风化既冺天下相胥而夷矣故次之以秦夷狄之化行圣王之流风尽矣陈舜之后风化所厚也圣人之典法所在也今也风化熄而典法亡矣故次之以陈人情迫于危亡则思治安故思治者乱之极也故次之以桧曹乱既极必有治之之道周家之始葢尝由之矣故次之以豳言变之可正所以识王业之兴也王业成而为政于天下故次以雅雅者王之政也小之先大固有序也天下之治始于正风以风天下其终也功徳可以告于神明终始之义也故次之以颂颂之有鲁葢生于不足也商则颂前代之美不可废也故附于其后襄公二十九年季札请观周乐于鲁而豳居秦上秦在魏前陈在唐后载考左传列国聘享赋诗如郑伯有赋鹑之奔奔楚令尹子围赋大明及穆叔不拜肆夏寗武子不拜彤弓郑伯如晋子展赋将仲子郑伯享赵孟及郑六卿饯韩宣子子齹赋野有蔓草子产赋羔裘子太叔赋褰裳子游赋风雨子旗赋有女同车子栁赋萚兮之类诗皆未叙于圣人之手不能无差哀公十一年孔子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删诗

尝考经传所引逸诗辞明理正未见其劣于三百篇也孔子何以删之又所存三百五篇之中如诋君以硕鼠狡童如欲刺人之恶而自为彼人之辞以陷于所刺之地几不可训矣其何以録之孔子曰述而不作又曰盖有不知而作者我无是也又曰多闻阙疑异时尝举史阙文之语而叹世道之不古存夏五郭公之书不欲遽正前史之缺误如作诗之人可考其意可寻则録之其人不可考其意不可寻则删之其可知者虽比兴深逺词旨迂晦亦所不废如芣苢鹤鸣蒹葭之类是也于其所不可知者虽直陈其事文义明白亦不果録如逸诗翘翘车乘之类是也于其可知者虽词意流泆不能不类于狭邪者亦所不删如桑中溱洧野有蔓草出其东门之类是也其不可知者虽词意荘重一出于义礼者亦不果録如周道挺挺之类是也是其録者非私好也述而不作也其删者非作恶也阙其所不知也彼夫子以其可知者传之子夏以其不可知者付之逸诗故小序之传有自来也或谓诗序为卫宏毛公所作诸儒多疑之即为二公所作然自汉以来经师授受去古未逺后学所当遵守体认以求诗人微意而得其庻几可也

○毛诗始末

初孔子以诗授卜商商为之序以授曾申申授李克克授孟仲子仲子授根牟子牟子授荀卿卿授毛亨亨作诂训传以授毛苌以二公之所传故名毛诗苌为河间献王博士以诗授贯长卿长卿授解延年延年授徐敖郑玄取毛氏训诂所不尽及异同者续为批注后卫宏受毛诗于谢曼卿因作诗序又贾逵马融郑众俱作毛诗传遂传于世

○论小序

朱文公解诗依古经文附以己见中间依小序者纔十之一耳马氏曰雅颂之序可废国风之序不可废葢雅颂词旨易见故读文王在上于穆清庙二章以下诸篇无非文王受命之词享祀之典触类可推于此而复敷衍附会其说诚为赘疣若国风之芣苢以妇人乐有子为后妃之美也而其诗语不过形容采掇芣苢之情状而已黍离之序以为闵周室宫庙之颠覆也而其诗语不过慨叹禾黍之苗穗而已此诗之不言所作之意而赖序以明者也若舍序以求之则其所以采掇者为何事而慨叹者为何说乎叔于田之二诗序以为刺郑荘公也而其诗语则郑人爱叔段之辞耳扬之水椒聊二诗序以为刺晋昭公也而其诗语则晋人爱桓叔之辞耳此诗之序其事以讽初不言刺之之意而赖序以明者也若舍序以求之则如四诗也非子云美新之赋则袁宏九锡之文耳是岂可以训而夫子不删之乎鸨羽陟岵之诗见于变风序以为征役者不堪命而作也四牡采薇之诗见于正雅序以为劳使臣遣戍役而作也而深味四诗之旨则叹行役之劳苦叙饥渴之情状忧孝养之不遂悼归休之无期其辞语一耳此诗之辞同意异而赖序以明者若舍序以求之则文王之臣民亦怨其上而四牡采薇不得为正雅矣即是数端而观之则知序之不可废也明矣

○朱注国风多淫奔之词

夫子删诗有取关雎之为首篇者为其乐而不淫耳今考国风朱注凡为男女淫奔自叙者二十有四如桑中东门之墠溱洧东方之日东门之池东门之杨月出序本以为刺淫而文公独以为淫者自作亦不甚谬若静女木瓜采葛丘中有麻将仲子遵大路有女同车山有扶苏萚兮狡童褰裳风雨子衿扬之水出其东门野有蔓草序本别指他事首尾无一字及妇人者而文公类以为奔词如果出于奔词小序何讳不以直言而槩以他事如果不出于奔词文公亦何所据类坐以淫荡无耻之事然则孔子之所删者竟何事也毋亦惑于郑卫之音执泥臆见而使圣经为诲淫之具乎由是俗儒不以训后学主司不以命题取士遂使郑卫古风应读者纔十之三耳或有指摘而明辨之者众未尝不笑其迂且狂也兹不佞据吕氏记并诸疏义演小序而述其大都未敢轻赘一词故以俟知者同订之记中有不注者俱依朱注【如谷风偕老考盘之类】

○读诗之法

孔子曰诵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孟子曰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夫经非所以诲邪也而戒其无邪辞所以达意也而戒其害志何也噫圣贤之虑逺矣夫诗发乎情者也而情之所发其辞不能无过故其于男女夫妇之间多忧思感伤之意而君臣上下之际不能无怨怼激发之辞十五国风为诗百五十有七篇而其为妇人而作者男女相悦之辞几及其半虽以二南之诗如关雎桃夭诸篇为正风之首然其所反复咏叹者不过情欲燕私之事耳汉儒尝以关雎为刺诗矣此皆昧于无邪之训而以辞害志之过也而况邶墉之末流乎故其怨旷之悲遇合之喜虽有人心者所不能免而其志切其辞哀习其读而不知其旨易以动荡人之邪情泆志而况以铺张揄扬之辞而序淫泆流荡之行乎然诗人之意则非以为是而劝之也葢知诗人之意者莫如孔孟虑学者读诗而不得其意者亦莫如孔孟是以有无邪之训焉则以其辞之不能不邻乎邪也使篇篇如文王大明则奚邪之可闲乎是以有害志之戒焉则以其辞之不能不戾其意使章章如清庙臣工则奚意之难明乎以是观之则知刺奔果出于作诗者之本意而夫子所不删者其诗决非淫泆之人所自赋也

○辨诗本无变风变雅之名

先儒旧说二南二十五篇为正风鹿鸣至菁莪二十二篇为正小雅文王至卷阿十八篇为正大雅皆文武成王时诗周公所定乐歌之词邶至豳十三国为变风六月至何草不黄五十八篇为变小雅民劳至召旻十三篇为变大雅皆康昭以后所作及考安成刘氏曰诗人各随当时政教善恶人事得失而美刺之未尝有意于为正为变后人比而观之遂有正变之分所以正风雅为文武成王时诗变风雅为康昭以后所作而豳风不可以为康昭以后之诗也大抵就各诗论之以美为正以刺为变犹之可也若拘其时事分其篇帙则其可疑者多矣葢孔子删诗原情据理顺其自然故丑好美刺相间而成章非故以何者为变何者为正也譬如列宿之丽天错综布列五色成文而躔次度数毫髪不爽能使人定时令察灾祥有不待言而见者故善读诗者不须问其篇章次第是非如何但玩味圣人垂示劝戒之意深于诗者也

○诗图序略

欧阳修云周之诗自文王始成王之际颂声兴焉周之盛徳之极文王之诗三十七篇其二十三篇系之周公召公为周南召南其八篇为小雅六篇为大雅武王之诗六篇四篇为小雅二篇在召南之风成王之诗五十三篇其十篇为小雅十三篇为大雅三十一篇为颂是为诗之正经其后二世昭王立而周道微缺又六世厉王政益衰变雅始作厉王死于彘天下无君周公召公行政谓之共和凡十四年而幽王之下太子宜臼迁于洛邑号东周周室益微而平王之诗贬为风下同列国至于桓荘而诗止矣初成王立周公摄政管蔡作乱周公及其大夫作诗七篇周之太史以为周公诗主道豳国公刘太王之事故系之豳谓国变风而诸侯之诗无正风其变风自懿王始作懿王时齐风始变夷王时卫风始变次厉王时陈风始变厉王崩周召共和唐风始变次宣王时秦风始变至平王时郑风始变惠王时曹风始变陈最后至顷王时犹有灵公之诗于是止矣

○疑雅降为风诸侯有风无雅颂

诗以风雅颂为三经王者诸侯通用之但其地不同耳非谓风贱于雅雅轻于颂而惟王者兼之也故有诸侯之风亦有王者之风风有风体凡出自闺门及民情好恶者是也周召二南所载不出乎闺壸里巷之事词虽尔雅不得谓之雅而谓之风黍离以下虽多忧国悯时之词亦系民情好恶不出于朝廷亦不得谓之雅而谓之风非王本无风降而为国风也雅有雅体歌于宗庙朝廷者是也诸侯亦有宗庙朝廷风既不伦雅颂又非其分将无诗乎窃疑鲁既有颂焉知无雅又焉知列国之无雅颂乎其诸侯有风而无雅颂者以天子巡狩国史陈风而采之故列国有风无雅颂者未必无也以多溢美之词为尊者自避故不敢闻于天子也不然鲁何以有颂之名妄言姑记以俟知者

○读诗总论

孔子删诗断自周文王以下俱载周事尊昭代也商鲁二颂附之耳及按二南以关雎后妃为首经则知周室王业之所自大雅以瞻卭召旻为末简则知周室丧乱之所归文王以一后妃之贤而正是四国幽王专一褒姒之宠而身死犬戎吁亦可畏哉故十五国风凡言妇徳邪正八十余篇殆居全经之半而二雅极赞太任太姒之贤备道哲妇倾城之戒及颂亦右文母之典无非发二南之所藏表全经之大旨也故小雅天保以上治内以驭朝廷以和兄弟朋友采薇以下治外以劳王事以燕大小臣工文武周公关雎麟趾之意纲纪法度之施尽于此矣成康守此以继体故经内载成王之诗五十三篇宣王法此以中兴故二雅美宣王之诗十有六篇幽厉失此以致丧乱故刺厉王者六篇刺幽王者四十有四篇末复拳拳为幽王无忝尔祖之叹厥旨渊哉故文武成康由此以享千万年无疆之祀而颂声作幽厉不由此以遗千万年不洗之臭孝子慈孙莫能改也亦惟不能去谗逺色以行文武之政耳

读诗私记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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